“沒多久,他剛從國外回來,好像是法國?對,法國。你不知道,他小時候可厲害著呢,大家都以為他會成為畫家,誰知道現在居然回來做茶了。子承父業也挺好的,他爸也死得不甘心……”
“易茗的父親是怎麼去世的呀?為啥不甘心?”木菡疑惑地問。
“這事兒說來話長,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中年婦女總是喜歡張家長李家短的閑聊,不用木菡套話就自己抖出了七七八八,“韓家啊,做了虧心事,其實……也不算是虧心事。你知道的,很多時候,去年的秋茶沒有賣完,賣茶的就會把它們摻雜在新一年的春茶裏繼續賣。做生意嘛,沒點小聰明怎麼賺錢?太實在是賺不到錢滴。而且,這麼幹得人很多,也算是茶道上公開的秘密了,沒誰真的那麼較真兒,一般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
木菡想,既然大家都這麼幹,那韓伯伯這麼做也沒什麼啊。
“然後呢?”
“張家那嬸子!”旁邊的采茶女工對張嬸使了個眼色,張嬸便立馬轉換了話題,“姑娘,你和易茗是不是那種關係?”
“不是不是,您別誤會。”木菡慌忙擺手,耳郭不由自主地染上一抹紅。她小聲嘀咕:“不過,正在朝那方麵努力……”
張嬸一聽兩人不是那關係,對韓家的事不願意多提。但木菡鍥而不舍地旁敲側擊,還是打聽出來了。
韓易茗的父親是鎮上極其有威望的人,製茶也是出了名的專注,從來容不得半點摻假,韓家的茶葉也因此遠近聞名。
五年前,韓家有一單大生意提前簽了約,可那年氣候不好,茶葉收成薄,到了約定的時間,韓家也拿不出那麼多茶葉。因為完不成訂單,違約金能讓韓家賠得傾家蕩產,所以,韓易茗的父親就拿出去年的秋茶濫竽充數,可沒想到,沒過多久此事便被人舉報了。
事情一觸即發,就這樣,韓易茗家的山月茗就從鼎盛時期開始走下坡路。
韓父極為保守,祖祖輩輩都是製茶人,同時也將一生的心血都奉獻給了茶業。他把家裏傳承的招牌看得比生命還重要,所以這事過後,痛苦內疚,整日消沉。
韓家從前以絕不拿秋茶欺瞞大眾而聲名鵲起,如今也因此事名聲掃地。世俗便是如此,牆倒眾人推,從那之後韓父便生意難做,經常吃閉門羹還受人譏諷。
次年春天,韓易茗的母親就吊死在韓家茶園的一棵老茶樹上。
那時,坊間就有人盛傳此事是韓易茗的母親策劃的,韓父並不知情。韓母多半是因為韓父時常責備她,加之自責過意不去,才選擇了自盡。
同年冬天,韓父也鬱鬱而終,韓家茶業就此,算是倒閉了,再也沒有人聽過山月茗。
木菡總算知道韓易茗為什麼要大老遠地跑到荒山野嶺的茶園采茶了。他們家大部分好的茶園因為欠款,全部低價承包了出去,所以隻能去那些遠的、麻煩的、別人挑剩下也不要的茶園采茶。
沉重的往事一股腦兒地灌進她的腦海裏,木菡喃喃自語:“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她的心情變得壓抑,宛若一個裝滿了水的氣球,搖晃時乒裏乓啷地響,與外界也隔了一層膜。
她不敢想象,麵對這樣的打擊,韓易茗是怎麼挺過來的,他是否也曾痛苦到崩潰,想放棄生命?那時候,可否有一個姑娘陪在他身邊,對他不離不棄,給他鼓勵?這麼多年,他是否仍一個人苦苦煎熬,心上有沒有裝進一個人?
無數個問題繚繞在木菡的心頭,漸漸地,腦海裏有兩個小人的身影重合起來。她想起自己手術過後,仍然不能發聲的時光;想起自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苦苦掙紮的歲月;想起自己永遠形單影隻,好似被包裹在繭中的童年。
無論怎麼掙紮都掙脫不開,隻能畫地為牢。
木菡猛然間覺得自己和韓易茗的距離那麼近,她幾乎能與他所有的感受,感同身受。
從在畫展上見到韓易茗到現在,木菡始終覺得自己在玩。她的所作所為都是因為一時心血來潮,可能夾雜著好奇,也可能夾雜著對幻想的追求。
她對韓易茗的所有印象都來源於兒時的記憶殘骸,但隔著時間的痕跡,她總覺得自己飄在空中,他也虛實不定。而現在,她能感受到他真實的溫度和氣息,感受到韓易茗這個人。
這感觸讓她心動,讓她想擁抱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