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袁一明沒下車,眼睛直視著車外麵的前方,說:“你不到我那裏坐會兒?”

白雲搖搖頭:“太晚了。我回家真得趕材料呢。”

車外並不是很黑,今夜的月亮挺好,天藍藍的。被月亮籠著的景物有了一種平時沒有的美感,這樣的氣氛,袁一明覺得有一種情緒正在逐漸蘇醒過來。他慢慢回過頭,看著白雲。那樣的眼神差不多就算凝視了,他被這似曾相識的環境,也被自己感動著。

白雲的表情有點不自然了,但還是堅持著客氣的職業化的微笑,裝作什麼也沒有感覺到:“真的,不早了,回去吧。”袁一明被這種表情刺傷了,他收回自己的情緒,笑道:“莫非白小姐對我們的過去還不能忘懷,以致不敢和我坦然麵對?否則老同學到了家門口,哪有不進去坐坐的道理?”

這一激正中白雲的痛處。“過去”一直是她的一塊心病,她想忘懷,但它畢竟存在。而袁一明的出現又在不斷地提醒它的存在。白雲看看窗外,決然地一甩頭,打開車門下了車。袁一明在車裏又坐了一秒鍾,突然衝著方向盤笑了一下,也打開車門下了車。

袁一明租的是一幢舊樓的一室一廳,又小又黑。屋裏除了一張床就沒有其他東西了,唯一的一件家當就是那台電腦,桌子上還可憐兮兮地站著一台18英寸二手電視,再有就是不知道藏在哪裏的臭襪子發散出來的氣味了。袁一明笑著說:“委屈白小姐了,坐吧。”

白雲打量了一圈,沒有其他可坐的地方,隻好在床上坐下來。單身男人的床是一個很曖昧的地方,白雲和袁一明都敏感到了。白雲臉上顯出了幾分不自在,袁一明嘲諷地笑了一下,去晃了晃暖壺,又翻出一個一次性紙杯倒了一杯水遞給白雲:“單身漢沒有茶葉,就是有也衝不開,就當你憶苦思甜一次吧。”

白雲接過來,皺眉道:“你怎麼住這種地方?”

袁一明誇張地環視了一圈他的房子,故意瞪大了眼睛問:“住這種地方有什麼不好嗎?這種地方難道不是人住的地方嗎?我告訴你,住在這裏的人都很優秀的。樓下一對夫婦是大學教授,對門住的是一個工程師,能住在這裏我感到榮幸。”白雲感到了他的情緒,似嗔似怨地瞥了他一眼。女人天生就有這種本事,能夠不動聲色地左右氣氛。同時白雲也在心底喟歎:這麼多年了,他還是像個孩子,這麼容易激動,沉不住氣。她不由得又想起袁家梁,那種成竹在胸的底氣十足的沉穩。白雲笑道:“就這條件你還敢請女士來家裏做客?也太艱苦了點。不知道的以為中國人民還沒翻身得解放呢。”

袁一明覺得慚愧了。他懊惱地發現,自己總是把事情搞得很糟。他把白雲請上來,是想和她愉快地呆一會兒的,但一來他就控製不住情緒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晚上他就是總覺得憋悶,有一股氣在胸腔裏衝撞著,卻找不到出去的口子。現在又是由白雲來挽救局麵了。他覺得自己真是不成熟。

他吐出一口長氣,對白雲說:“對不起。”

白雲笑了,說:“為什麼說對不起?你也沒做錯什麼呀。小明,你不會缺錢吧?怎麼把自己的生活搞得這麼亂七八糟?”“臨時住的,添了東西再搬家麻煩。”

其實,袁一明剛畢業回到春江市,他大哥就提前給他買好房子了。那是位於市中心位置的兩室兩廳,寬闊敞亮。大哥給他鑰匙的時候,輕描淡寫的就像小時候給他買了一支冰激淩。袁一明看著那串亮閃閃的鑰匙直眼暈,他接過來掂了掂,就還給了大哥。袁明達很驚訝,袁一明笑了笑,說:“大哥,你兄弟靠自己總能混上套房子吧。”其實袁一明想的是人有了錢也挺沒意思的,想什麼就有什麼,所有的夢都能實現,就連夢都沒得做了。袁明達也不堅持,但那套房子並沒做處理,還在那裏空著。袁一明就自己租了這裏的房。所幸他的哥哥姐姐們都忙得顧不上光臨他的寒舍,也就見不到他的窘況。

白雲再次看了看表,看得袁一明心裏暗暗著急。他不想讓今天晚上就這麼不著痕跡地過去,他也不相信過去曾經的刻骨銘心白雲會毫不在意。他倚在電腦桌前看著白雲,白雲在他的注視下顯得有些局促,兩個人一時無話,屋裏的寂靜使一種氣氛迅速蔓延開來。袁一明在這種氣氛的鼓勵下,試探著把一隻手放在白雲肩頭。白雲震了一下,驚訝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一扭身把那隻手甩掉了。

袁一明歎了口氣。至今他也不明白他們兩個是哪裏出了故障。他放棄了想要再次親近白雲的念頭,因為他發現白雲的身體已經先於她的思想在拒絕他,這說明白雲對他徹底沒有了感情,這是做不來假的。

白雲站起來:“我真得走了,太晚了。”

袁一明沒說話,看著她走到門前。突然說:“白雲,給我十分鍾,好嗎?就十分鍾。”語氣竟透著哀懇。

白雲猶豫了一下,還是轉過了身子:“幹什麼?”

“告訴我,為什麼?”袁一明直直地看著白雲。

白雲也看著他。良久,歎了口氣:“小明,這些年想起你的時候,你知道我總想起一句什麼話嗎?”見袁一明注意地聽著,她一字一頓地說:“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

袁一明有些惱怒:“你是說,我們當初根本就是一場遊戲?”

白雲苦澀地搖搖頭:“我們當初不是愛上了對方,而是愛上了愛情。當愛情到來的時候,我們就在對方身上把愛情物化。但最後發現,對方不是愛情。”

這是白雲多年來的想法,袁一明在眼下的氣氛當中不可能細細琢磨白雲這繞口令似的話。他隻是覺得,一個女人在一個男人麵前的變化肯定和另一個男人有關。袁一明想,難道是薛劍詩?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薛劍詩都是一個對女人有著十足魅力的男人。袁一明說:“請你回答一個問題,當一個女人拋掉了過去的男友,是她發現過去的男友失去了魅力,還是有了新的追求目標?”

白雲淡淡笑了:“你其實是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袁一明也笑了。他知道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但他仍然希望這個問題的答案能由白雲親自說出來。

白雲突然說:“小明,我知道你很君子,但我還是想囑咐你一句,咱倆的事,希望你不要對董事長提起。”

袁一明猛然明白了,白雲意不在薛劍詩身上,而是對二叔誌在必得。他立刻想起了剛才在二叔家裏的種種,對自己的猜測深信不疑。他簡直不明白,現在的女孩子們都是怎麼了。袁一明身上的驕傲又被激活了,他冷冷地問:“是為錢麼?”白雲輕蔑地笑笑,“說了你也不懂。”

袁一明仍舊冷冷地,“你放心,天下事好聚好散,我還不至於那樣下作。”

對於袁一明這樣的人,討得他們一句承諾就盡可以放心了,他們與生俱來的高貴令他們把一諾看得重似千斤。白雲似乎鬆了一口氣,點點頭說:“謝謝你。我走了,再見。”

“再見。”

袁一明沒有出門去陪白雲走過那段黑黑的樓梯,這似乎有點不夠紳士。但他覺得自己的好心情已經完全被破壞掉了,他有理由這樣做。憑什麼小姐就得讓人陪?她們的力量才強大呢。他認為隻有自己才是弱者。

床單上白雲坐過的那個屁股印很清晰,那應該是一個豐滿而結實的臀部留下的痕跡。袁一明走過去,粗魯地一把拍在上麵,然後把自己扔在了床上,隨手關了燈。

驟然黑下來的屋子有一種別樣的寂靜。袁一明瞪大眼睛看著窗外,月光很滿,很涼,袁一明感覺自己被月光消融著,體會著什麼叫夜涼如水。有那麼一個瞬間,他覺得自己就要羽化成仙了,可以順著這月光飄飄飛升。他下意識地動了動胳膊,想讓自己飛翔的姿勢輕盈美妙一些,卻沮喪地發現他還在自己的床上。

“我的影子想要去飛翔,我的人還在地上。”他想。

“我這樣的男人,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麼堅強。如果你寬容的胸膛,是我停泊的海港,讓我在夢和現實之間,找到依靠的地方。”他繼續想。

他發現,仍然是白雲在困擾著他。或者說,是白雲這樣的女孩在困擾著他。有一首歌裏是怎麼唱的來著?“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他是真不明白,他們這一代人也算是生在陽光裏,長在紅旗下,怎麼許多東西說變就變了呢?欲望、金錢、物質,以前總歸還是以雲遮月,欲說還休,現在都可以拿出來在太陽底下晾曬了。他想起大哥曾對他說過白雲陪海關羅處長喝酒的事,那時候他不信,現在不由他不信。

9

那時白雲剛到袁家梁的公司不久。一天中午臨下班前,袁家梁叫她到他辦公室去一下。白雲走進袁家梁的辦公室,站在老板台前等他吩咐,袁家梁卻不說話,隻拿眼上上下下打量她。那時候白雲還是一個大學尚未讀完的女孩子,臉上隻薄施粉黛,愛穿素白的套裝或裙裝,顯得清麗脫俗。此刻白雲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微微紅了臉,低下了頭。

袁家梁這才哈哈地笑了。他說:“白小姐,在生意場上混,這麼靦腆可不行啊。還有你這衣服,今天晚上你跟我出去吃飯,得穿得性感一點。”

聽袁家梁如此說,白雲越發紅了臉。同時心裏開始打鼓,不知道袁家梁要幹什麼。

袁家梁正色道:“白小姐,今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去金冠酒店,陪海關的羅處長吃飯。你要打扮得成熟性感一點,這是工作,明白嗎?”袁家梁的口氣和平時“你把這份文件拿去複印”沒什麼不同,公事公辦,理所當然。

白雲漲紅著臉愣在那裏,良久,一語不發地退了出來。她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淚水洶湧而出。她想,女人自古就是男人手裏的一件工具啊,西施、貂嬋、昭君,越是絕色美人越逃不脫這種命運。哭著哭著,白雲平靜了下來,自己當初不也是有意無意地利用了自己的姿色才進了藍天集團嗎?那再利用一次又何妨?

白雲發現,袁家梁的平靜後麵,是令人難以抗拒的強大。你很難不按照他的意思去做。

白雲知道,那個所謂海關的羅處長曾經是袁家梁的老關係,藍天集團一些大宗的進出口生意都是由羅處長一支筆審批的。可是後來姓羅的吃得太黑,就不大買袁家梁的賬了。今天晚上,袁家梁是要利用白雲來製服他。袁家梁早就摸準了,這個人不缺錢啊物啊那些死的東西,想攻下他來,隻能用活的,活的嘴唇,活的大腿,乃至活的其他的什麼。

那個下午,白雲請了假。她先到理發館把自己順滑烏黑的頭發做了一個發型,並鋦成了淺淺的栗子紅色。然後為自己買了一件式樣簡單的短袖彈力緊身衫,是那種濃濃的粉色。

晚上,袁家梁開車帶著羅處長來到金冠酒店,遠遠地就看見白雲早已經迎候在門口了。他們走過去,袁家梁和白雲彼此心照不宣地點點頭,交換了一個眼神。袁家梁對白雲今天的裝束很滿意,她化了比平時濃得多的妝,一件黑色的綴飾著銀色金屬裝飾的外套透著成熟嫵媚,香水也不是她平時用的能夠發散出若有若無茉莉花香的那種了,憑著袁家梁對香水的知識,他知道她用了動物香型,這香型濃烈而溫暖,像女人特有的體香,對男人是一種誘惑,一種召喚。

袁家梁帶他們徑直走上了三樓的小雅間。這裏環境很好,雪白的桌布,晶瑩的高腳玻璃杯,圖案素雅的牆麵,靠牆處還有一張供客人休息的三人長沙發。這一切都令人心情怡悅放鬆,確有賓至如歸之感。三個人在落座的時候起了一點小小的爭執,誰也不肯坐到上座去,但這點小爭執很快就以白雲用她柔軟的小手拉著羅處長坐到座位上去而平息了。羅處長狠狠地看了白雲一眼,貪饞地咽了口唾沫。

袁家梁敬過酒之後,白雲也端起了杯子:“羅處長,早聽說您是給藍天集團幫過大忙的,今後還多有仰仗啊。”說完就一口幹掉了杯裏的酒,衝羅處長亮出杯底。

羅處長並不接白雲的話茬,隻說:“白小姐不光人長得漂亮,酒量也好,真乃女中豪傑啊。”說完也一口幹了杯裏的酒,色色地盯著白雲看。白雲衝他嫵媚地一笑,收回眼光,誇道:“羅處長果然豪爽。今天和羅處長是初次見麵,咱們再鞏固一下感情。”邊說邊給自己和羅處長又滿上了酒。

羅處長哈哈笑道:“好,好,再鞏固一下。”兩個人輕輕碰了一下杯,同時幹了這杯酒。

白雲斜著眼睛看羅處長,嬌笑道:“羅處長,認識了,鞏固了,我們還應該再加深一下吧?”說著又給兩個人滿了酒。

羅處長打出一個酒嗝,眼裏露出毫不掩飾的貪婪的光,喜不自勝地說:“加深一下加深一下。”在碰杯的瞬間,他的手有意無意地在白雲的手上撫了一下,白雲含笑嗔了他一眼,羅處長頓覺骨頭酥麻。

一直冷眼看著這一切的袁家梁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就衝白雲使了個眼色。白雲會意,就用手背抹了一下額頭,嚷道:“熱死了熱死了,怎麼不開空調啊。”

袁家梁笑道:“熱就把外衣脫了吧,這屋裏沒有外人。”羅處長假惺惺地忙道:“還是讓服務員進來開空調吧。”白雲已經站起身來開始解外衣的扣子了,嘴裏含糊道:“羅處長,我,我有點喝多了,對不起啊。”

羅處長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脫去了黑色外衣的白雲裏麵穿著一件粉色短袖緊身衫。那緊身衫緊緊地裹著白雲豐滿勻稱的身子,該顯的地方不該顯的地方都顯出來了。纖腰似乎不盈一握,一對乳房卻驕傲地高挺著。凸凹有致,曲線玲瓏。一雙胳膊嫩藕似的露在外邊,讓羅處長隻剩下幹咽口水的分了,他粗重地喘息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白雲。

袁家梁暗暗一笑,把手伸進兜裏摁響了自己的手機,然後掏出來煞有介事地聽了一會兒,嘴裏“嗯嗯”幾聲,就對羅處長抱拳說:“實在對不起,公司有點事,我的一個經理在一樓大廳等我呢,失陪一會兒。”

羅處長的心思已經全在白雲身上了,胡亂衝袁家梁點點頭,隻顧一眼一眼地看白雲。袁家梁冷冷地一笑,衝白雲使了個眼色,就打開雅間的門走了出去,又輕輕把門關嚴。

袁家梁一出去,羅處長就開始不老實了。他訕笑著說:“白小姐長得真是漂亮啊。”同時手試探著往白雲臉上摸了一把。

白雲微微躲閃了一下,大眼睛卻風情萬種地看著他,羅處長受到鼓勵,就更加放肆,他把白雲摟在自己懷裏,手就往白雲的胸脯上探去。白雲輕微地掙紮著,嬌喘籲籲,刺激得羅處長再也按捺不住,他一把拖起白雲,緊緊摟住,就往牆角的沙發上拖去。白雲半推半就,被他脫去了緊身衫。一件肉色半透明帶蕾絲的胸罩令一對豐滿的乳房顯得愈加撲朔迷離,欲說還休。羅處長呆呆地看了片刻,就猛地撲了上去,把白雲壓在了身下。

就在這時,雅間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袁家梁走了進來。剛才還像隻小貓一樣順從的白雲一翻身從沙發上坐起來,就變得像一隻小豹子一樣憤怒了。她也不穿衣服,用手抱著膀子坐在沙發上哭,大罵羅處長是色狼。袁家梁逼視著羅處長,冷冷地問:“羅處長,怎麼回事?”

羅處長結巴道:“這,不是,我……”

白雲哭道:“流氓,你還敢說不是你。我這就去海關找你們領導,找你老婆。我就不信,這天下就沒有說理的地方了。”

白雲的委屈不全是裝出來的。對袁家梁導演的這場戲,她雖然粉墨登場全力配合,但怎麼也擺脫不開一種屈辱感。

羅處長已經隱隱覺出他中了圈套,但把柄已經在人家手裏握著了,他是啞巴吃黃連。他求救地看著袁家梁:“袁董,這事還得你幫忙啊。咱們畢竟是老關係了,以後也還總是要打交道的嘛。”

袁家梁聽出了他的暗示,在心底暗暗笑了。他衝白雲說:“羅處長喝多了,酒後冒犯,你就擔待他吧。”

羅處長連忙就坡下驢:“就是就是,白小姐,請原諒我酒後失禮。”

白雲不再哭,站起來穿好了衣服,“哼”了一聲一語不發地摔門而去。

袁家梁拉羅處長坐下,很掏心地說:“這女人可是個油子,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你可得防著她點兒啊。”

羅處長的臉嚇成了一張白紙。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也是多年的媳婦熬成婆,自然不想讓它破碎。前途命運就是這些人的軟肋,最怕碰觸。羅處長哀求道:“袁董,她是你的人,這事還要靠你幫老弟打點啊。”

袁家梁在心底冷笑一聲,心想這不是你跟我耍牛的時候了。但臉上卻是一臉的誠懇:“羅處長,不是我不幫忙,實在是這女子非同尋常,她的背景大著呢。而且,這些日子我也沒心思去管其他的事,我有幾批貨要出口,正在跑手續呢。”

羅處長恍然大悟,忙道:“你放心,這事以後都包在我身上了。我的事,你還得費心啊。”

袁家梁笑道:“咱倆誰跟誰啊,你也放心。”兩個男人哈哈一笑,端起酒杯來碰了碰,一口飲幹了杯裏的酒,心裏卻都把對方恨得牙癢癢的。

袁明達對袁一明說這事的時候,袁一明相信,做這種事他二叔絕對熟門熟路拿手好戲,但他實在不能想象白雲也能做出這種事情來。袁明達高深莫測地笑著說:“你還沒有走進商海。你一旦進去就會發現你過去本來很熟悉的一些人都會陌生起來,白雲不過是剛剛在變化。”袁明達的表情透著幾分無奈。但袁一明知道,話雖如此說,他大哥卻是絕對不想再走出來的。人人都說商海險惡,但都爭著往裏跳,雖然波濤洶湧暗流湧動,可如果不是被折了桅杆沉了船,誰也不肯靠岸。

10

早晨一上班,袁一明就去藍天農貿總公司找薛劍詩。

藍天農貿總公司是藍天集團下屬的主幹企業。下有啤酒廠、牛奶廠和養殖廠。薛劍詩是公司總經理。

袁一明是認識薛劍詩的,他和薛劍詩曾在一起喝過酒。那次是大哥袁明達請客,袁一明記得清楚,身為藍天集團總經理的大哥對農貿公司總經理薛劍詩卻十分敬重,席間頻頻向他敬酒。薛劍詩也持重,不卑不亢的,給袁一明留下很深的印象。他知道,不僅大哥,連二叔也對薛劍詩另眼相看的。袁家梁的啤酒廠和牛奶廠到了薛劍詩手裏,僅僅幾年時間,就發展壯大起來了,把春江市國有啤酒廠和牛奶廠擠得全部倒閉了。現在春江市僅存一家金運公司的七星啤酒廠,也已經被薛劍詩擠壓的苟延殘喘了。這些年,薛劍詩的名字在春江市響亮得很,已經是春江市啤酒和牛奶的代名詞了。

袁一明走進農貿總公司的九層辦公大樓,自動玻璃門悄無聲息地開了又在他身後關上。他環視了一下大廳,覺得隻有兩個字可以形容:氣派。他所在的報社在事業單位裏也算氣派了,讓多少人羨慕,和這裏一比,就小巫見大巫了。

袁一明左右環顧了一下,看看電梯在哪,一個漂亮的姑娘迎麵攔住他,笑問道:“先生,您有什麼事?”

袁一明看著這姑娘,心想他們社長按說也夠牛的了,怎麼也算社會知名人士吧,也不敢設一個漂亮姑娘在前廳負責通報。怪不得這麼多人都要下海經商呢,當企業家的感覺的確夠酷。

那姑娘見袁一明一臉難以捉摸的笑,卻又不開口說話,微微有些不耐煩。收起臉上的笑又問了一句:“先生,請問您找誰?”

袁一明回過神來,忙說:“哦,我找薛總。”

小姐打量他一眼,問道:“您是?”

袁一明掏出記者證遞過去:“我是報社的。”

小姐接過記者證看了一眼,又還給他,笑笑說:“對不起,薛總不在,如果您有什麼事,我可以代您轉達嗎?”

袁一明當然不信,他看著小姐的眼睛,慢悠悠地說:“可是,我和薛總是預約好的。”

小姐愣了愣,掏出兜裏的一個小本子,翻開看了看,肯定地說:“不可能,這一周預約見薛總的人已經排滿了,沒有你。”

袁一明笑笑地說:“是白雲小姐替我直接和薛總預約的。”

小姐注意地看了看他,說:“那請您稍等。”然後轉身去打電話,她在電話裏輕輕說了句什麼,就放下電話笑道:“薛總在開會,不能會客。”

袁一明沒料到這個求見過程這麼複雜,隻好打出最後王牌:“請告訴薛總,我叫袁一明,是袁家梁的侄子,現在有事要見他。”同時在心裏無奈地想,“袁家梁的侄子”這個身份真是陰魂不散。

小姐果然客氣起來,忙把他請入會客室,倒上一杯茶來,恭恭敬敬地說:“您坐一會兒,我馬上去請薛總。”就噔噔噔地上了樓。

袁一明坐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就站起來參觀會客室。純毛的地毯上開著大朵大朵的牡丹,踩上去柔軟而厚重,確實很舒服。真皮沙發,人坐在上麵可以整個被包圍起來,愜意極了。牆上幾幅字畫,袁一明湊近了辨識上麵的題款,都是本市一些名流顯要。其中頗有兩個以孤高而自詡目無下塵的。袁一明獨自笑了笑,繼續看,發現正麵牆上掛著一張很大的條幅,錄的是毛主席的一句詞: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字寫的歪歪扭扭,似乎是要仿主席體,但就算是袁一明這樣對書法一知半解的人也能看得出來,寫字的人的書法功底等於零。可那字卻頗有些氣勢,就奪了幾分神韻。袁一明費了半天勁,才看清楚那龍飛鳳舞的落款竟是“袁家梁”,不禁啞然。袁一明心裏說操,這人要是成功了幹什麼都有人買賬啊,這字要是我袁一明寫的,別說掛在會客室的牆上,給人當手紙還怕黑了屁股呢。他仔細端詳著這字,能想象出二叔寫這幅字時誌得意滿的心態。這是袁家梁贈給薛劍詩的,袁一明想,人們都說薛劍詩是二叔的第一心腹,看來此言不虛。

他坐在會客室的大沙發上喝罷了第二杯茶時,薛劍詩下來了。薛劍詩穿一件極簡單的棉布夾克,袁一明估計這件衣服的價格絕對在一百元以下。他記得第一次見薛劍詩,就把他當成大哥手下打雜的了,穿得極樸素,話也不多,絕沒有想到他竟會是藍天集團最大實體的總經理。他的這種樸素,也許正是為了與眾不同吧,現在滿街的男人胸前都遊走著一隻鱷魚或者盛開著一朵薔薇花,也不知真假,反正連民工也不例外。薛劍詩是在區別他們?或者真正有身份的人,就不需要這些外在的東西來證明什麼了吧。

袁一明忙站起來伸出手去:“薛總你好。”

薛劍詩穩穩地伸出手來和他的手輕輕一握,點點頭說:“對不起啊,開會,讓你久等了。到我辦公室來吧。”

薛劍詩的辦公室就設在會客室旁邊。除了薛劍詩,袁一明還沒見過哪家公司老總把辦公室設在一樓。一樓人雜,亂,但確實方便。

辦公室的風格和會客室完全不同。袁一明見識了大廳和會客室的豪華,覺得這裏簡直就是簡陋了。隻有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和一張皮轉椅,桌上擺著一台手提電腦。靠牆有一架書,辦公桌對麵擺著兩張高靠背的椅子。薛劍詩把袁一明讓在椅子上,袁一明才覺出這椅子和會客室裏的皮沙發確有不同的功用。皮沙發讓人覺得舒適放鬆,椅子讓人集中緊張,這可能也正是薛劍詩的用心所在吧。

薛劍詩微笑道:“今天早晨白小姐打過電話,剛才袁先生又打過電話,讓我這裏讚助五十萬塊錢。我想,如果你覺得不夠,我可以再給你加十萬。”

袁一明想,不管怎麼說,白雲和二叔都是挺照顧他的。現在又聽薛劍詩如此說,忙道:“當然這樣最好,我在報社就更有麵子了。”

薛劍詩擺擺手,笑著說:“你先別忙,我還有一個條件。”卻不忙著說,隻詢問地看著袁一明,又有著預料之中的鎮定。

袁一明想,難道,果然是沒有免費的午餐?他看著薛劍詩,說:“什麼條件?請講。”

薛劍詩笑笑:“這六十萬塊錢是以你大哥袁明達的名義向報社捐助的。而且開幕式要讓袁明達總經理去主持。發獎時,也要讓袁總經理去講話,而且電視台要現場直播。”

袁一明一頭霧水地看著薛劍詩,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他不明白,農貿公司的總經理怎麼可以安排藍天集團總經理的事情,而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他怔了怔,說:“這事我可做不了主,我請示一下再答複你好不好?”

薛劍詩點點頭:“可以。不過這是不能更改的條件。”

袁一明站起來,和薛劍詩握手道別,就直接回了報社。

他沒想到,報社對這件事的反應這麼激烈。李主任一個勁地拉著他的手說辛苦了辛苦了,你可是咱們部的功臣啊。連社長也親切地笑著連連拍他的肩膀,說小夥子啊,有出息啊,好好幹吧。袁一明差點就要受寵若驚了,他來報社兩個多月了,還沒受到過如此重視。袁一明在心裏感慨,看來錢才是硬道理,寫了那麼多新聞稿,也沒見誰拿他這麼當回事過。

報社十分痛快地答應了薛劍詩的要求。同意由袁明達主持大賽並講話,還答應用一個版麵發表他的講話,並派報社的兩個硬筆杆子給袁明達寫專訪,電視台現場直播的事也通過宣傳部定了下來。他們答應的爽快程度令袁一明不安,因為他想不透薛劍詩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找到李主任,說:“主任,咱們是不是問問,他們這麼搞有什麼目的?這世上可沒有免費的午餐啊,萬一惹出事來?”

李主任笑道:“他們愛什麼目的什麼目的,什麼目的也沒有六十萬人民幣來的實在。咱們問多了這六十萬泡了湯,那時候才抓瞎呢。”

袁一明回到編輯部,人都不在,就關上門給薛劍詩打電話。他撥通了薛劍詩留給他的內部電話,響了-聲就被接起來了。電話那頭傳來薛劍詩沉穩的聲音:“哪位?請講話。”

袁一明說:“我是袁一明。薛總,你的條件報社都答應了,還答應給我大哥做一個專訪,他的講話稿全文照登。”

薛劍詩在電話那頭笑了,說:“行啊小明,事辦得挺漂亮嘛。看來還是袁家自己的人關心袁家的事啊。”他顯然心情不錯,和袁一明開了句玩笑。

電話這端的袁一明愣了。他想果然不出所料,這一切是有預謀的。他有些隱隱的不安,感覺自己已經卷入了一場悄悄設置好了的陰謀之中,卻又不知道這陰謀的內容是什麼,將會帶來什麼後果。袁一明問:“薛總,你說什麼袁家的事?我聽不明白啊。”

薛劍詩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嗎?我以為你知道的。既然這樣,我也不便多說。小明,你讓你們財務部門給我的會計打個電話,把賬號告訴我們,我把錢給你們轉過去。”

袁一明答應了,薛劍詩突然笑道:“小明,你哪天有時間,咱倆一起吃頓飯,我有點小事請你幫忙。”

袁一明心想,你堂堂總經理會有什麼事用得到我這個小記者呢。他說:“薛總,我這裏沒人,有事你就說吧,我能幫的一定幫。”

薛劍詩道:“電話裏也說不清楚,哪天你過來咱們再聊吧。”就掛了電話。

放了電話,袁一明踱到窗口。窗外雲卷雲舒,惹得他心馳神往。他看著那雲,呆呆地想,日子就這麼來了嗎?鋪天蓋地的,猝不及防的。像從山上奔湧而下的洪水,你來不及思索,就被它挾裹著前去了。

11

晚上,袁一明又去了二叔家。

仍然是秀芬給他開的門。秀芬微笑道:“袁先生一直在等你,上樓吧。”

秀芬引他來到二樓的一間屋裏,二叔手裏拿著遙控器正在不停地調台,但在每個台停留的時間不會超過兩秒鍾。見他進來,立即關了電視,笑道:“小明來了,我等你半天了。坐吧。”

這是一間很精致的小屋,布置得十分舒適,顯然是用來休息聊天,而不是辦公的。奶白色的窗簾,奶白色的沙發,奶白色的燈光,使這間小屋素淡而清雅。袁家梁穿著一身寬大舒適的純棉家居服,躺在搖椅裏,並沒有站起來。秀芬衝好一杯茶放在他麵前,輕輕掩上門出去了。

一老一少互相打量著,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親情就是這樣,不會因為空間時間而輕易改變,它是作為一種客觀存在而存在的。這個小屋裏彌漫的,不再是商場如戰場的硝煙,而是一個家族的老人和子侄輩的濃濃親情。袁一明對二叔的所有複雜情感在這一刻也全然消散,隻覺得這是一個和他有扯不斷關係的親人。

沉默了一會兒,袁家梁先開口問道:“小明,你回來這些日子,見到運生了嗎?”

袁一明看著二叔,想起運生談起爸爸的時候那種表情,覺得這一對父子其實是彼此深愛著,也是彼此惦記的。但這對父子太相似了,以致誰都不肯略略妥協。他簡單地說:“見了。運生也跑生意呢。”

“你們都談了些什麼?”袁家梁有些緊張地看著他。

“瞎侃,沒正經的。”袁一明輕描淡寫。

袁家梁笑笑:“沒提我?”他從茶幾上的煙盒裏取出一支中華煙,在手裏把玩,借此緩解著他的情緒。他曾經吸煙吸得很凶,後來戒了,就喜歡拿一支煙在手裏把玩,在鼻子底下嗅,當然必須得是好煙。

“沒提您。”袁一明也笑笑。那天他和運生在小酒館裏喝醉了,他隻覺得運生很不在乎的樣子背後,有一種難以對人言說的痛苦。

袁家梁沉默著,把那支中華煙在手裏一點點撚碎,煙絲星星點點地落在地毯上。

袁一明忍不住說:“二叔,您為什麼不幫幫運生?他最近賠了一大筆。”

袁家梁目光尖銳地看著袁一明:“你說的幫就是錢吧?可是有錢就算成功了嗎?我給他錢就算幫他了嗎?他缺少的是經驗,這我幫不了他。”

袁一明有些黯然,他想二叔是對的。可他還是忍不住說:“有了錢確實不意味著成功,可是沒錢卻一定是失敗的。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袁家梁把目光投到對麵的白牆上,神情裏有些悵惘。良久才慢慢說道:“我不會幫他,他也不會讓我幫。”

袁一明就再也無話可說。他知道,運生確實是不會要二叔幫助的。

袁家梁看著他:“我常常想,如果當年我從監獄裏出來的時候,我手裏有十萬元存款,我還會不會有今天的日子?我想過,不會。同樣,今天我也不會去幫運生的,即使他恨我恨得咬牙切齒。”袁家梁說著,眼裏突然有了閃亮的東西。

袁一明歎了口氣,對二叔說:“他不恨您,真的,他親口說的。但是二叔,隻有有錢人才有資格說錢不是一切,對沒錢的人來說,錢就是一切。現在運生一家的日子很不好過,二嬸提前退休了,您知道嗎?”

袁家梁顫了一下,沒有答話,又伸手從茶幾上取出一支煙來把玩。良久問道:“你二嬸,她好嗎?”

袁一明看著二叔,一股深深的憐憫油然而生。麵前這個男人,不管他是怎樣的叱吒風雲,怎樣的燦爛輝煌,他的內心深處,一定有著難以言說的隱痛和不曾顯露的創傷。他老實地說:“我還沒有去看二嬸。應該挺好的吧。”

袁家梁的神色顯出幾分淒然,他長歎一聲,說:“有時間,你該多去看看你二嬸。運生跑生意,怕也是總不在家。”

袁一明想,人是多麼奇怪的動物啊。該感恩的往往不感恩,該怨恨的往往也不怨恨,而且毫無道理可講。二嬸在二叔最艱難的時候背叛了他,但顯然,二叔最念念不忘的仍然是二嬸。他鄭重地衝著二叔點了點頭,算作承諾。

搖椅發出輕微的與地麵摩擦的聲音,很均勻,很有節奏。袁家梁閉上眼睛,晃了幾下,突然睜開眼笑道:“小明,有女朋友了嗎?”

袁一明微微有些臉紅:“還在我丈母娘肚子裏呢。”

袁家梁仍然笑著問:“你看白雲怎麼樣?你們是老同學,準有共同語言。”

袁一明心裏一顫,不知道二叔此話從何說起。但臉上卻沒露出半點神色,笑道:“二叔你這麼操心,怎麼也不見老呢?回來把您的保養絕招也教教我。”

袁家梁哈哈地笑了:“嫌二叔煩了?我是看你老大不小的了,你爸媽沒了,我不操心誰操心?”

袁一明嘲諷地笑了:“堂堂藍天集團的白秘書怎麼能看上我這個窮記者,二叔您怕是白操心了。”說到白雲,他總還是不能做到心平氣和。

袁一明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來,忙丟開這個話題問道:“二叔,薛劍詩讚助我們六十萬,卻要用我大哥的名義,這裏邊有什麼文章?”

袁家梁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在報社沒聽到什麼風聲?”袁一明不解地搖搖頭:“什麼風聲?”

袁家梁看著他,似乎猶豫了一下,終於說:“你是袁家的人,這事是應該讓你知道的。你知道市裏的班子要換屆嗎?”袁一明懵懂地點點頭,一時想不明白班子換屆和這件事的關係。

袁家梁仍然淡定地笑著:“我想讓你大哥競選副市長。”袁一明的眼珠險些從眼眶裏瞪出來。他看著二叔,懷疑他是不是突然間精神錯亂了。但二叔神色如常,說這話就像說晚飯吃了一碗粥那麼平靜,沒有絲毫精神分裂的跡象,倒是他覺得自己這副樣子像個精神病人。

袁家梁見他吃驚的樣子不由笑了,問道:“你覺得突然是不是?其實明達是很優秀的,完全可以當好一個副市長。”

袁一明緩過神來,說:“二叔,這可是一個城市的父母官啊,要對全城百姓負責任的。我大哥他沒有這方麵的經驗,你們,你們可得慎重啊。”袁一明想說你們可別胡鬧啊,話到嘴邊又改了。

袁家梁笑笑:“你爸爸就當過副市長,從遺傳基因上講,你們兄弟也比別人占點優勢吧。”

袁一明聽得目瞪口呆,沒聽說過當官還有遺傳的,這正經是胡鬧了。而且,副市長是你袁家梁想讓誰當就讓誰當的嗎?看袁一明不說話,袁家梁問道:“小明,你看你大哥行不行?”

行不行?袁一明想。當一個副市長,要操心多少事啊,一個市的財政、文化、教育、衛生、交通,你都要參與領導決策,你負得起那個責嗎?而且宦海完全不同於商界,又豈是袁明達這樣的人能夠應付得來的。袁一明笑笑,說:“行不行我說了不算,代表們肯投他的票他就行。二叔,代表們會投大哥的票嗎?”

袁家梁笑了,笑得深不可測。然後鄭重地說:“我要不惜代價,讓代表們投你大哥的票。”

袁一明有些發傻。他覺得二叔最後這句話與其說是說給他聽,不如說是自己對自己發誓。這不是凡事都不動聲色的袁家梁的習慣,這說明二叔是真的看重這件事。他不明白,二叔為什麼要不惜代價促成這件事。市裏的甚至省裏的領導,也都與二叔熟得很,他似乎沒這個必要在自己的關係網中再增加一個自己人。二叔是商人,但這一次袁一明看不出二叔要靠這筆買賣換取什麼。

秀芬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把它擺在袁家梁跟前,恭順又落落大方地說:“先生,您該用夜宵了。”

袁家梁身子沒動,隻“嗯”了一聲。秀芬就要轉身出去。袁家梁看著她瘦弱的背影,突然叫道:“秀芬。”

秀芬就站住,回過頭,看著袁家梁:“先生?”

袁家梁坐直了身子,打量了秀芬幾眼,把聲音放柔和了問道:“我給你的生命口服液每天都喝嗎?”

秀芬笑笑,老實地說:“沒喝,先生。”

“為什麼不喝?”

秀芬還是謙遜地笑著:“我一個鄉下人,身子壯,不用喝那種保養品。那太費了。”

袁家梁皺眉道:“你太瘦了,要每天喝。不然我會不高興的。”

袁一明在一旁聽著,覺得二叔的命令裏麵有著很大的關懷。看來二叔真是把這個女人當成自己家裏人了。

秀芬溫順地點頭:“好的,我每天喝。”就出去了。

袁家梁突然笑著對袁一明說:“小明,快,你幫我吃點。別讓她看見啊。”

袁一明沒明白過來,看二叔突然一臉調皮笑得像個孩子,才知道他是說秀芬。袁家梁又說:“她每天逼著我按她的食譜吃東西,吃不完都不行,也不管我想不想吃。”

袁一明也笑了,覺得這不像是保姆,更像母親對孩子或者妻子對丈夫。他看了看那托盤,裏邊是一杯牛奶,一片塗了黃油的麵包,一碟四隻雪白的小包子,還有一隻碟子裏放著幾片切好的梨和蘋果。袁家梁端起那杯牛奶,對袁一明說:“秀芬說睡覺前喝一杯奶有助於睡眠,還真頂用。我喝這杯奶,剩下的你幫我吃了。今天晚飯我沒出去應酬,在家秀芬煲的排骨冬瓜湯,燒了魚,還做了幹鍋黃瓜,我吃多了,現在什麼也吃不下。哎,一會兒她來收拾東西你可不能出賣我啊。”

袁一明很久沒有如此精致地吃過飯了,聽二叔如此說,就帶著好玩的心態毫不客氣地替他吃掉。一會兒秀芬進來收盤子,看著空空的托盤,臉上泛起一絲滿意的笑,收拾了杯盤要走。袁家梁叫住她說:“秀芬,下回麵包上的黃油抹少一點,晚上不能吃太多的那東西。”秀芬答應著退出去了,袁家梁和袁一明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