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3)

誰也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薛劍詩不僅留了下來,而且居然就成了袁家梁的心腹。袁家梁把他的牛奶廠啤酒廠和養殖場都放手交給薛劍詩去做,薛劍詩果然也做得紅紅火火,但誰都知道,薛劍詩在袁家梁那裏絕不僅僅是藍天集團下屬農貿公司的總經理,他是什麼,卻誰也說不清楚。反正藍天集團的許多決策薛劍詩都是參與的,甚至許多關鍵性的主意就是薛劍詩拿的。可以說,藍天集團有今天,薛劍詩起了關鍵作用。而薛劍詩有今天,也是藍天集團給予的。水和乳,交融在一起了,就誰也分不開了。

14

袁一明一直是生活在圍城裏的,他讀小學中學的時候,父母都還在,雖然父親後來從崗位上下來了,但終究是副市長家的架子。讀大學讀研究生的時候,哥哥姐姐們都已經在藍天集團任要職了,他盡可衣食無憂的讀書。沒有為衣食操勞過的袁一明,很容易把生活想象得單純而美好,對即將到來的日子也充滿了熱望。但從他回到春江市進了報社,撲麵而來的日子一波一波地湧過來,使得他幾乎站不穩腳。其實對於一個年輕的、受過高等教育的男人來說,他對生活中可能的醜惡是有準備的,令他措手不及的是生活的複雜和嚴峻。袁家梁教育袁明達的那些話,袁明達後來對他感慨道:“我越來越感覺那番話是對的,在眼下,有時正派人很難經商。若經商就很容易變成流氓,而流氓經商反倒少了許多周折。”這就讓袁一明搞不明白,如果說流氓就是頭腦、計謀、手段,甚至成功,那流氓又應該是一個什麼概念?袁一明經常被這些問題攪得昏頭昏腦。

袁明達和袁一明在談論這種話題的時候誰也沒有提到袁家梁,但袁一明想,他們都想到了他。

當年袁家梁從監獄出來的時候,袁一明的父親袁家棟已經住進了醫院。袁家梁到醫院來看袁家棟,袁家棟已經不能講話了,他的目光轉向袁家梁,呆滯的,吃力的,表情似乎是呆板的,又似乎深不可測。他的嘴噏動著,好像要說點什麼,但終於什麼也沒有說出來。袁家梁坐在床邊,看著自己的哥哥,也一句話都沒有說,兄弟倆就這麼默默地對視著。他相信自己讀懂了哥哥的每一寸表情,這是由他們骨頭裏的血液決定的,和語言無關。良久,袁家棟閉上了眼睛,把頭扭向了一邊,似乎是累了。袁家梁又默默地看了袁家棟一眼,就站起來走了,此後,他再也沒來看過哥哥袁家棟,直到他去世。

時至今日,提起袁家棟的葬禮,春江市的人仍然記得它的隆重。他的葬禮超過任何一屆故去的市委領導,春江市的各界名流顯要都趕來參加吊唁,省裏的主要領導也送來了花圈。有心人記得,那天光花圈就拉走了二十幾汽車。人們站在路的兩旁看著,送葬的車隊排了足有二裏地長,車頭係著白色的大花,很是肅穆莊嚴。

袁家梁那天穿一身黑色西服,紮銀色領帶,白襯衫很規矩地束在褲子裏,領子很伏貼很整齊。

對於他這身原本在葬禮上很得體的衣服,幾乎所有的人都覺得怪異。值得一提的是,袁家梁那時候在春江市的輝煌事業已經如日中天,起碼在春江市,已經沒有什麼值得“袁爺”如此隆重了。他又是那種大而化之的性格,見省長的時候,也沒有注意過自己的裝束。尤其是西服,他簡直是深惡痛絕,認為在脖子上綁一根布條子是極不人道的事情,好像隨時要準備上吊。所以他今天一出現,熟悉他的人都多看他兩眼。

袁家梁卻不理會旁人的目光,他的目光一直就在袁家棟的照片上停留。他自始至終沒有眼淚,也沒有話,隻是陰著臉。就在送葬的隊伍要出發時,他突然搶到前麵,跪在袁家棟的靈位前,“咚、咚、咚”磕了三個頭,聲音讓離他很遠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袁爺”的手下彼此對視一眼,呼啦啦在他身後跪倒了一片。袁家梁這突然的舉動令袁一明和袁明達他們大吃一驚,父親生前畢竟曾做過春江市的領導,二叔眼下又是春江市最大的民營企業家,為了照顧影響,說好不按舊規矩發喪,大家來鞠個躬就送老人上路,這是連他們的母親也答應了的。所以連袁明達袁一明他們都沒在父親的靈前跪一跪,現在二叔突然這一跪,他們麵麵相覷,不知道該不該上前還禮。袁家梁也沒容他們多想,三個頭磕過,就站起來,上了靈車。他的手下看著袁爺的臉色,自然也不敢多話,隻是努力把事情辦得漂亮。

袁一明當時就想,在這個人欲橫流的拜金年代,父親這樣一個已經告別政治舞台多年,早已應該被人們忘記了的風燭老人之死,何以牽動了這麼多人的哀思?不言而喻,二叔的麵子太大了,父親的死,不過是為那些一心要攀附二叔的人創造了一個機會。當時袁一明心中突然湧出無限悲涼,他對二叔的恨意,就是那時候產生的。他也知道這情緒產生的莫名其妙,但他就是覺得父親的死和二叔有關係,而且死後還不得安寧,被和二叔有關的人利用著。但現在,袁一明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了,他重新審視父親的葬禮,覺得父親那最後的風光,未嚐不是父親那灰色人生的最後一個亮點,未嚐不是二叔無意中對父親的一種補償。因為那熱鬧,那隆重,都在證明著一點:成功!前朝後世,功過由誰評說?無非成者王侯敗者寇!英雄沒有成功就是流氓,流氓成功了就是英雄。至於這其中的過程和手段,沒人願意加以考證,人們注重的隻是結果。

袁一明又想起張猛,血淋淋地被從樓梯上拖下來。而二叔隻是不動聲色。他們倆,究竟誰是流氓?

現在又冒出個薛劍詩。袁一明搞不明白這個人是怎麼回事,按說他的頭腦心胸都是一流的,他的智力隻有二叔才能望其項背,一般人自是遠遠不及。袁一明怎麼也想不到他會為一套房子吞吞吐吐,欲說還休。袁一明無論如何也不信,農貿公司的經理會為一套房子為難。那麼薛劍詩又是什麼意思?手段、計謀、心機,不分對象的使用,這大概就是流氓的概念吧。袁一明覺得這裏的玄機很深。

15

當初薛劍詩投到袁家梁手下,袁家梁就告訴他隻管放開手去幹。薛劍詩很快就覺出來,當初吳進生雖然用他,對他的信任程度卻遠沒有這麼高。他出的主意,吳進生僅僅是拿來作為參考,這倒不是吳進生信不過他,隻是和袁家梁相比,吳進生在胸襟、膽識、氣魄上都要遜上幾籌。

袁家梁最初讓薛劍詩負責市場開發。他告訴薛劍詩,隻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不必通過他袁家梁。還不到一年的時間,袁家梁就驚奇地發現,春江市的啤酒隻有兩種還能在市場上見到,那就是他們藍天集團的“老爺牌啤酒”和金運公司的“七星啤酒”。要知道,在薛劍詩負責藍天集團的市場之前,春江市還有七家啤酒廠的。春江市有好水,有一家大型部屬企業在選廠址的時候來到春江市,對這裏的水進行化驗,發現春江市的地下水完全符合礦泉水的標準。春江市人民這才知道,長期以來他們喝的用的洗衣服的衝馬桶的飲騾子喂馬的水,敢情都是礦泉水。有眼光的就打起了這水的主意,建起了啤酒廠。春江市的第一家啤酒廠就是袁家梁曾經呆過的雪蓮啤酒廠。在那之後又相繼起來六座啤酒廠。那家對水質要求嚴格的部屬企業最終把廠址選在了春江市,這無形中為春江市的啤酒業做了廣告,春江市的啤酒在周圍城市一直銷得不錯,七家啤酒廠雖然競爭激烈,但各有各的市場,大家都有飯吃。而薛劍詩用了一年的時間就改變了局麵,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更奇的是,這一切似乎都是水到而渠成的,沒見戰火也沒起硝煙,真可謂“談笑間強櫓灰飛煙滅”。袁家梁讓薛劍詩不用跟他彙報請示,薛劍詩果然就聲色不動,事情卻辦得漂亮。袁家梁暗自慶幸自己沒看錯人,薛劍詩確實是個奇才。但真正讓袁家梁對薛劍詩刮目相看的,卻是薛劍詩的另一舉措。

那天薛劍詩找到袁家梁,說:“董事長,我有個想法跟您談談。”

袁家梁笑道:“劍詩啊,你有什麼想法,隻管去做好了,不用跟我商量。”

薛劍詩平靜地說:“此事事關重大,我隻是提個建議,主意還得您拿。”

袁家梁打量著薛劍詩。薛劍詩在藍天集團的地位已經奠定了,但是他的樸素平實仍和從前一樣,神色間也不見半點張揚,對自己,仍然保持應有的距離和分寸。就是這個人,一年內擠跨了五家啤酒廠,眉宇間卻一點也看不出來,一味淡淡的。袁家梁不由有些感慨。

薛劍詩被他看的有些奇怪,叫道:“董事長?”

袁家梁醒過神來,忙道:“哦,你有什麼想法,坐下說。”袁家梁後來才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薛劍詩那天那番話對藍天集團的發展是起了決定性作用的。好比一盤棋,旁邊一個人支了關鍵的一招,從而基本上就決定了這盤棋的輸贏。薛劍詩那天對袁家梁說了許多,他分析利弊,事情的可行性,操作程序等等,但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藍天集團向全市市民集資。就這一句話,就令袁家梁茅塞頓開,他馬上著手進行這件事,以高出銀行一倍的利息,向全市人民發行債券。這一下,就發行了三個多億,而袁家梁也就此成了全市人民的大老板。等到別的企業也醒過味來想效仿時,政府已經開始控製亂集資了。袁家梁就這件事對袁明達說過,薛劍詩確是棟梁之才。袁家梁對袁明達說:“不要小看一個點子,這證明了一個人的頭腦。知道哥倫布和雞蛋的故事嗎?有人嘲笑哥倫布不過是發現了一塊早就在那裏的土地,哥倫布就拿起一個雞蛋問在座的人,誰能讓這個雞蛋站起來。結果人們用盡了辦法也辦不到。哥倫布拿起雞蛋來輕輕一磕,雞蛋就站住了。哥倫布是告訴人們,許多東西就是在那裏的,關鍵在於發現。比如薛劍詩提出的這個點子,能夠想到它的人,就是有頭腦的人。”

這件事之後,薛劍詩在袁家梁的心中就舉足輕重了。也是從這件事之後,袁家梁讓薛劍詩出任藍天農貿公司的總經理。他相信,憑薛劍詩的實力,他一定會坐穩春江市啤酒業龍頭老大的位置。

果然,現在春江市僅存的兩個啤酒品牌中,經過這幾年你死我活的拚鬥,金運公司的“七星啤酒”已經敗下陣去,隻剩苟延殘喘的分了。雖然還沒被最後擠出市場,但人們知道,這隻是遲早的事。

在春江市原來的其餘六家啤酒廠當中,規模最大的就是金運公司的七星啤酒廠。七星啤酒廠的董事長兼總經理田萬傑,原來是郊區田家村的一個農民。早些年在田家村提起田萬傑,村民們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情。“泡荒子。”人們這麼說。“泡荒子”是當地方言,意思大約是不務正業。人們誰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有時候日上三竿了別人都從地裏回來了,才見他頭不梳臉不洗剛剛從炕上爬起來站在自家門前萬分無聊地看螞蟻上樹呢。有時候深更半夜別人都睡醒一覺了,沒睡覺的也在炕頭上和老婆把該幹的都幹了,他才騎輛破車子不知道從哪兒剛回來。這都不算,最讓人們看不慣的是他家的地常年荒著,當個農民,不伺候地,那能叫農民?讓村裏的小夥子們氣不服的是,就這麼一個人,硬是娶回來一個城裏老婆。城裏老婆自然更不種地,村裏人也不知道這兩口子靠什麼活著,有時候也大魚大肉地吃,連著三天不起火啃剩幹糧也是家常便飯。

就是這個“泡荒子”,聽到春江市的水質符合礦泉水的標準,心念一動,有了辦啤酒廠的想法。那時候春江市僅有一家雪蓮啤酒廠,啤酒市場無比廣闊,田萬傑抓住時機,在春江市看好一塊地皮,就那麼轟轟烈烈地幹了起來。那些年貸款比現在的存款還容易,銀行還有任務,一年要貸出多少款才行,否則還要挨批,可不像現在了。田萬傑成了春江市第一個貸款數萬元的農民,並且靠這幾萬元起家建起了春江市第一家農民啤酒廠,這件事在當時挺轟動的,還上了大報。

按說,田萬傑的“七星啤酒”在春江市正經是火過幾年的。當時的競爭遠沒有現在這麼激烈,隻有一家自我感覺良好的雪蓮啤酒廠,但國企那種古老僵化的管理體製顯然早就不適應這個社會了,所以他們的產品質量一直上不去而成本卻一直下不來,空有一個架子罷了,田萬傑的啤酒一上市,就占領了雪蓮的一大塊市場,錢自然也狠狠地賺了不少。但田萬傑天生就是個不安分的,隻要有合適的土壤,他的野心就會蓬蓬勃勃地發展壯大。他並不滿足於就這麼穩穩當當地賺錢,而是繼續貸款,擴大生產規模。但這時候,已經有許多人看好春江市如礦泉水一般品質的地下水了,春江市又陸陸續續地新建起了五家啤酒廠,春江市的啤酒市場一夜之間變得擁擠起來。在競爭中,田萬傑為了爭奪市場,就一年年地貸款,用這些錢來翻蓋廠房,引進國外的先進生產線,給經銷商和客戶返還利潤等等。這樣一來,銀行就被拖進去了,田萬傑年年貸,銀行年年給。市裏一些貸不到款的企業就在市裏的會議上罵,罵銀行是田萬傑的姘頭。可是銀行也有苦衷,當年銀行是按照市領導的指示扶持田萬傑的,不能不貸。貸到現在,銀行又唯恐田萬傑的啤酒廠跨了,以前的貸款就更沒地方去說了,所以銀行現在是拚死力來保田萬傑。前一陣田萬傑病了住院,最先亂了陣腳的就是銀行,一個銀行副行長親自帶人把田萬傑送到北京大醫院,還四處請專家找名醫。

其實,在袁家梁的啤酒廠發展壯大起來之前,田萬傑的金運公司在春江市的啤酒業中,一直還是老大哥的位置。若說田萬傑也算得人中的尖子了,但田萬傑的那點聰明,和袁家梁、薛劍詩相比,自然就差得遠了。事實上,金運公司這些年主要就是和藍天在鬥,但如果不是有銀行貸款撐著,他也早就敗下陣來了。

袁家梁的啤酒廠是在吞並了春江市國有雪蓮啤酒廠之後才壯大起來的。袁家梁的藍天集團下麵,有好幾家實體,他並非一定要擠啤酒這個獨木橋。但那個時候的袁家梁已經是“袁爺”了,袁爺的錢也已經足夠多。袁爺有了錢也不忸怩作態地說“我窮的隻剩下金錢了”什麼的,有了錢的袁爺越發地覺得錢真他媽的是好東西。袁家梁成了袁爺以後,覺得自己的心眼兒變小了,以前的許多事在心裏放不下了,而要解決這些事,錢雖然不是萬能的,但沒錢卻是萬萬不能的。或者反過來說也行:沒錢的時候,這些事放在那裏也就不想解決了,就像一個乞丐不會去勞神關注股票行情一樣。

袁家梁想要解決的問題就是雪蓮啤酒廠。當年因為倒賣汽車,啤酒廠一腳踢開了他,這讓袁家梁覺得太他媽缺德了,一點社會主義大家庭的溫暖都沒有,一點社會主義的優越性都不講,對待犯了錯誤的同誌,就像甩包袱一樣地甩掉了,這哪裏是對革命同誌負責任的態度?袁家梁倒也不是留戀那個廠子,但是我不留戀可以,你怎麼能夠像踢足球似的把我踢出門去呢?總之,袁家梁覺得不舒服,而且隨著身份地位的變化,越來越不舒服,嗓子眼兒裏卡著塊骨頭,他決定要把它取出來了。

在此之前,雪蓮啤酒廠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會被人吞並。長期以來養成的國企的優越性根深蒂固,雖然廠子早已經千瘡百孔了,人們卻並不覺得,就像螞蟻並不覺得它們啃齧的木頭已經快要空了一樣,仍然表情矜持地出出進進,對雨後春筍般悄然興起的民企私企不屑一顧。但是突然就有這麼一天,雪蓮啤酒廠所有中層以上幹部都接到了請柬,是在當時春江市最大的望湖樓飯店設宴,請客的,居然是袁家梁。

事隔多年,袁家梁的名字在雪蓮啤酒廠依然叫得響亮。廠裏的工人大都知道春江市鼎鼎大名的袁爺,就是當年倒賣汽車被啤酒廠開除的袁家梁。人們心情複雜地念叨著這個名字,那口氣是不屑的,也是羨慕的。已經有不少技術人員從雪蓮跳槽到藍天了。沒去的,雖然迷惑著,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不惜屈尊自己國家工人的身份,去給私企老板打工,但同時也在觀望著,因為據說,藍天的工資比雪蓮高了一倍還多。

那時候雪蓮啤酒廠的書記和廠長還都是當年的老人。國企就是這樣,除非你犯了錯誤,否則不到年齡是不讓你退休的,隻管高枕無憂地在位子上坐著就是了。他們自然也收到了請柬。請柬上諸如“恭請”、“敬請光臨”等字眼規規矩矩端端正正的,讓人看了很舒服,可惜是燙金的,印上去的。名字和時間是手寫的,就與之形成了鮮明對比,簡單而潦草,字體也枝枝杈杈,很不用心的樣子。廠長和書記都各自對著這張請柬皺起了眉頭。

兩年前,他們眼見得市裏又辦起了一家啤酒廠,從廠房到設備都是一流的,其規模遠在雪蓮之上。廠子一上馬,似乎是專和雪蓮啤酒廠對著幹,雪蓮從哪裏做市場,他們也從哪裏做市場,很快就搶走了雪蓮廠一半以上的生意。這還不算,他們還用高薪挖走了雪蓮啤酒廠一大批技術人員,那些人不僅帶走了技術,要命的是還帶走了情報,這就更使得雪蓮廠節節敗退,狼狽不堪了。雪蓮廠的書記和廠長這時才感受到事情的嚴峻,他們終於不再自我感覺良好地坐在老板台後邊等待事情自然發生轉機了,忙去托人打聽這家新興啤酒廠的來頭,後來消息傳回來說,這家啤酒廠的老板就是袁家梁。書記和廠長聽到消息心裏這個恨呀’直恨當年沒有再手狠一點把這個家夥弄到監獄裏麵多住些日子。同時也生出許多感慨,覺得造化弄人,當年被廠裏開除的一個工人,如今竟有了這般作為。自己若不是被這個企業縛住了手腳,誰知道今天會是什麼光景?今天他又在本市最大的飯店擺下宴席,意欲何為?示威嗎?顯示他有錢嗎?去還是不去?

如今這請柬紅紅的烈烈地攤開在桌上,很張揚很不可一世的樣子,令雪蓮廠的書記和廠長很是覺得不以為然。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被老子開除的一個小工人,去!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麼名堂。

廠長書記說去,中層幹部自然更不會說不去。一則跟領導保持一致,二來,憑廠裏開的這點死工資,也少有機會能走進望湖樓的大門。所以那天除了有病的有事的,雪蓮啤酒廠共去了一百一十三名科級以上幹部。

袁家梁在望湖樓飯店門口迎候著大家。去的人裏有一些是袁家梁離開以後才去的啤酒廠,袁家梁不認識他們,他們對袁家梁的名字卻早已耳熟能詳,見了麵自然恭敬客氣。另一些人都是袁家梁的老同事,有些關係好的,礙於書記廠長,臉上也不敢露出什麼來,隻在握手的時候稍稍用些力量。另一些書記廠長的死黨或者原本就心存芥蒂關係不睦的,索性就在神氣間帶了出來。袁家梁也不在意,好脾氣地一直微笑著,客客氣氣把大家迎到二樓大廳裏。

那頓飯的氣勢令許多人一見之下就目瞪口呆。望湖樓飯店許多人是來過的,但那樣的排場卻是很多人一輩子也沒見過的:大廳的四周擺滿了鮮花,真的鮮花,濃鬱的花香製造的空氣令人覺得置身原野,而不是在原本應該有油膩氣味的飯店。有音樂緩緩地流淌著,不是錄音,在餐廳的角落裏,有真的人在彈奏真的鋼琴。八個人一桌,每個人麵前的酒杯裏的餐巾都疊出了不同的形狀,鑲著金邊的餐具幽幽地泛著光。每個餐桌旁都站著兩個苗條秀麗的女孩子,身著白色繡花的旗袍,闡釋著含蓄內斂,又用頎長而富於曲線的身材微微透露著誘惑。你這裏剛剛拿出煙來,女孩的纖纖玉指已經舉著燃著的打火機遞到了你的嘴邊。她們微笑著動作嫻熟地為每個人鋪好餐巾,然後靜靜地退到不遠不近的地方,注意著每一個客人的需要。

菜是淮揚菜。醃篤鮮八寶鴨嗆虎尾大煮幹絲蟹粉獅子頭水晶蝦仁酒釀圓子等等等等川流不息地端上來,原料實在而滋味清淡,刀工精細,火候講究,湯或清而見底,或濃而似乳,淡而不薄,濃而不膩。沒怨氣的自然吃得滿心高興,有怨氣的也早已忘了怨氣,隻顧招架通紅的螃蟹油亮的大蝦,驚歎袁家梁的手筆之大了。一腔怨氣全在飽嗝聲中放跑了,剩下的隻有服氣。

袁家梁不動聲色地看著一屋人觥籌交錯,一絲冷笑在他嘴角一閃而過。他端著酒杯站起來,眾人早已被他這頓飯的氣勢震住了,況且吃了人家嘴軟,見他站起來,遂自動安靜下來,聽他說什麼。

袁家梁端著杯子掃視一圈人群,笑道:“感謝大家的光臨。今天大家使用的餐具,都是我剛剛買的新餐具,為大家服務的小姐,也都是我們公司公關部的姑娘們,你們盡可以放下心來,吃好喝好玩好了。來,我敬大家一杯,幹了。”說罷一揚頭把手裏端的那杯雪碧倒進嘴裏。

大家也急忙都跟著幹了,然後人群中就有人低聲地笑,這笑似乎傳染,很快整個屋子裏的人都低聲笑起來,一會兒低聲又轉為高聲,大廳裏一片沸騰。誰都知道,望湖樓飯店的飯菜有名,小姐更有名,是春江市性病的傳播地。有袁家梁這幾句話,剛才還對望湖樓飯店不放心的那些人,對身後那些漂亮小姐心存芥蒂的人,立即放鬆了神經,更加大吃大嚼起來。還有一些人聽了這話就有些耐不住心癢,借著酒意對身後的姑娘說一些著三不著兩的話,或者趁勢在她們身上占些小便宜,那些姑娘也不惱,仍然微笑著,隻輕輕躲閃。總之,一切盡善盡美,盡如人意。人人吃得臉上放著紅光,人人都覺得滿意,太滿意了,袁家梁真是個有本事的人。

然而高潮還沒有到來。看看酒到酣處,袁家梁朝一直站在門口的幾個小夥子做了個手勢,一會兒就抬進來幾隻箱子。姑娘們打開箱子,在每個人麵前放了一瓶茅台酒。眾人愕然之際,袁家梁又站起來,朗聲說:“諸位,袁某送大家每人一瓶酒。這不是賄賂,是感謝雪蓮啤酒廠。如果當年不開除我,我怎麼會有今天的風光。”說罷哈哈大笑,端了酒杯走到書記廠長那張桌前:“感謝感謝,二位,今天一定要吃好啊,我袁家梁能有今天,全拜二位所賜。來,我敬二位一杯。”

書記廠長很是尷尬,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僵在了那裏。袁家梁哈哈一笑,也不作理會,自顧喝了那杯酒,衝著書記廠長也衝著所有的人朗聲道:“有件小事順便告訴大家,我袁家梁準備兼並雪蓮啤酒廠。”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波瀾不驚,卻驚呆了一批人,大家都像書記廠長一樣僵在了那裏。有人嘴裏還含著一塊螃蟹,也忘了咀嚼,螃蟹腿在嘴外邊伸著,好像人嘴裏長出了象牙。袁家梁掃視一圈餐廳,冷笑一聲,然後招呼也不打,轉身揚長而去。那些為客人們服務的姑娘們也含笑而退,跟在袁家梁後麵走出了餐廳。就連一直不絕於耳的鋼琴聲也戛然而止,那個穿白色列寧裝的小夥子合上琴蓋站起來,也跟著走了出去。餐廳裏隻剩下酒已經被驚醒了一半的袁家梁請來的客人們,兀自發愣。

這頓飯濃墨重彩的開始,又在高潮時戛然而止,好比燒得正旺的灶火突然間撤了柴,這巨大的反差令人不知所措。袁家梁要的正是這效果,他後來說,那頓飯的全部意義就在於從氣勢上瓦解了雪蓮啤酒廠全體幹部的意誌。如果他們不來赴宴,或者不是全體幹部都來赴宴,而是像我袁家梁看不起他們一樣看不起我,重整旗鼓和我拚個高低,最終結果還不知道怎麼樣呢。然而不出袁家梁所料的是,那頓飯果然請到了雪蓮廠的全體幹部,既然上了這條船,駛向何處自然就由掌舵的袁家梁說了算了。一百多名中層幹部雖然對袁家梁要兼並雪蓮廠的事不盡信實,但每個人心中終究是藏了這麼一句話:我袁家梁要兼並雪蓮啤酒廠。掌管著全廠各個部室的中層幹部們存了這念頭,遇到事情就未免灰心,不積極不振作,雪蓮啤酒廠更加迅速地衰敗下去。果然,沒出一年,袁家梁就通過銀行吃掉了早已發不出工資且債台高築的雪蓮啤酒廠。

雪蓮廠的幹部職工們是吃慣了大鍋飯的,做慣了主人翁的,享受慣了社會主義優越性的,雪蓮廠被資本家接收了,許多人自然不習慣,有強烈的對抗情緒。和袁家梁原來廠裏的工人相比,雪蓮廠的工人懶散、拖遝、大手大腳。袁家梁冷眼看了一個月,就把原來的工資製度改成了紅包製,但是紅包裏的數目袁家梁卻想辦法讓人捅了出去,自然,幹活努力的原廠職工比雪蓮廠的職工高出了一大截。隻有一個精神受過點刺激的雪蓮廠工人,腦筋不大靈光,以前誰也看不起他,隻能幹點雜活,他紅包裏的數目反倒比雪蓮廠其他人的數目大,據說是因為他不偷懶耍滑。有人不服,鬧著要走,袁家梁放出話來:來去自由,願意走的抬腿就可以走,廠裏發百分之五十的工資,一直到你找到工作。可是在春江市,又哪裏去找比藍天集團更有實力的單位?人們終於意識到這不再是社會主義大鍋飯的時代了,不幹活,就連西北風也沒得喝。這才調整了狀態,努力工作。初時自然是有怨言的,但很快,這怨言就被高獎金高工資消解了,他們感受到了在雪蓮感受不到的價值,那就是隻要勞動,就有回報。雪蓮廠工人的積極性一旦被調動起來,馬上就顯示出了大廠工人的素質,他們技術熟練,操作規範,自是其他工人比不了的。袁家梁的啤酒廠就此轟轟烈烈紅紅火火地發展起來。

自打薛劍詩接管了啤酒廠之後,啤酒廠更是小船遇順風,扯起了帆就一路駛了出去,短短時間內兼並了五家啤酒廠,隻剩下一家七星啤酒廠,也是搖搖欲墜奄奄一息了。田萬傑住進醫院以後,銀行派人進駐七星廠,接管了賬目,前幾天從報社透出最新消息,說七星廠實際虧損了上億元了。

薛劍詩自然是不會放過這天賜良機的。七星廠已經千瘡百孔了,對藍天集團早就構不成威脅,他並不急於搞垮它或者吃掉它,他要利用它來擊敗他的另一家對手。

16

袁一明看著他麵前的稿子,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這個學中文的高才生到了報社才知道,幹記者,最關鍵的不是文采,而是分寸。新聞稿的寫作是有路數可循的,文筆上可供發揮的餘地並不大,所謂“大筆杆子”,無非是分寸把握得好。同一件事,話怎麼說,說到什麼程度,那是大有講究的。“屢戰屢敗”和“屢敗屢戰”,氣勢上大有不同。讓袁一明頭疼的是,他至今尚未熟諳這裏的玄妙。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脾氣很不適合做記者。他麵前的稿紙已經被塗抹得亂七八糟了,辦公室裏是配了電腦的,但袁一明還是習慣在稿紙上寫稿子,他麵對電腦屏幕的時候怎麼也找不到麵對稿紙的感覺。袁一明歎了口氣,扔下鋼筆伸了個懶腰。他的懶腰伸得很盡情,兩隻腳向前伸,胳膊盡量往後探,這一探覺得摸到了一個人,他嚇了一跳,趕忙坐直了回頭看,是李主任正走進來。李主任笑得神秘莫測,先看了對麵的小許一眼,然後對袁一明招招手,說小明你來,我跟你說點事。袁一明也看了小許一眼,見小許正瞪著他,就衝她吐吐舌頭,跟李主任到了他的辦公室。

李主任讓他坐下,說:“小明啊,剛才社長找我商量給你的提成,你自己看提多少合適?”

袁一明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提成?”

“就是你那六十萬讚助啊。社長問我該給你提多少。”袁一明有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拉來讚助還有提成的,這本是順理成章的事,怎麼早就沒想到呢。可是,從自己的親叔叔那裏要來錢,自己再從這錢裏提取一部分據為己有,這事好像多少有那麼點不合適。他看看李主任,笑笑說:“算了吧,要是從這錢裏提成,我還不如直接找我二叔要錢呢。”

李主任有些發愣。他大約還沒見過誰在這種問題麵前說出這種話來。醒過神來他笑了,說小明啊,這是兩碼事,這錢你不要,也不能再退回你二叔手裏去了是不是?

袁一明想想的確如此。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白要誰不要。可是該要多少呢?來報社的時間還短,這方麵的經驗一點也沒有。他看看李主任,李主任也正看他,目光裏有著隱隱的擔心。袁一明躊躇了一下,問道:“一萬塊錢怎麼樣?”李主任眼光裏的擔心一下子沒有了,如釋重負般出了口長氣,說:“沒問題,我這就通知財務室,你明天就去領錢吧。”袁一明不知道,關於提成報社是有規定的,但那是為報社的廣告做的規定,這種讚助卻無先例。之所以找他商量,是因為假如按照廣告部的規定,六十萬的提成是一個很大的數字,未免肉疼,於是報社想先看看袁一明自己的意思。這傻小子張口一萬,比預計的少了好幾倍,上上下下自然都鬆了一口氣。

袁一明回到辦公室,在窗前低頭看著街上的行人,想到這些各自揣著心事匆匆忙忙來來去去的人們,有一半以上竟是二叔的股東,心裏泛起許多感慨。從學校回來這幾個月,盡管他不想摻和,但還是無可避免地被攪進了這個家族的是非之中。因為這個家族在這個城市,它的觸須是無所不在的。不僅現在,恐怕以後,自己也不得清閑了。

下班鈴聲嚇了袁一明一跳,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關上窗戶,回到桌前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小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她的茶杯還在嫋嫋地冒著熱氣。

袁一明走出辦公樓,一抬頭,就看到運生正朝著他嘿嘿地笑。

“哎?你怎麼在這裏?”袁一明有些驚訝。

“等你呢。等半天了。”

袁一明就笑:“我今天剛掙了一萬塊錢,還以為你要圖謀不軌呢。”

“才一萬?”運生不屑一顧地說,“那我宰你還不如把我爸宰了呢。”

袁一明問:“找我有事?”

“沒事,就想和你聊聊。咱們袁家,就你一個人還純潔著呢,趁你還沒變質以前,抓緊時間和你呆會兒。”

袁一明的胳膊搭上運生的肩頭,笑道:“你他媽哪兒那麼多廢話。你今天沒飯局吧?走,我請你下館子。這六十萬塊錢,報社答應返給我一萬。”

“什麼又是一萬又是六十萬的?真事似的。”

袁一明就說了到薛劍詩那裏拉讚助的事。

運生聽完了就笑:“其實你不去拉,薛劍詩也會把錢想辦法給報社送去的。我爸不過是順水賣給你一個人情。”

袁一明有些明白,也有些糊塗,就笑:“你這家夥心眼兒像篩子。說說看,怎麼賣給我一個人情了?”

運生也笑:“算了算了,不扯這些沒意思的事了。你不是要請我吃飯嗎?去哪兒?”

袁一明最怕安排吃飯的事,忙道:“你說你說,哪兒都行。你把小刀磨快點,我今天就認宰了。”

運生想了想:“還是去我家吧。最近我鬧毛病呢,大飯店沒錢進不去,你那萬塊錢還不夠一瓶洋酒錢,還是省省吧。小飯館,我又受不了那個亂勁。”

袁一明猶豫一下,點頭說:“好吧,我也有日子沒去看二嬸了。”

兩個人騎著車子慢慢走,路過人民商場,袁一明說:“運生,你先回去,我進去買盒煙。”

運生哈哈地笑了:“你這點小心眼兒,還跟我使。你去吧,不讓你帶點東西,你心裏也過意不去。”

商場裏自然是琳琅滿目,袁一明左顧右盼,心裏一個勁兒地發愁。給別人買東西,對他們這種男人來說,真是難於上青天。他一個個櫃台看過去,心裏隻是猶豫不決。突然,一條絲巾映入他的眼簾,那是一條藍地綴大朵白花的絲巾,看上去素雅而高貴,摸上去手感柔軟順滑,價錢也合適,128元。袁一明想,就是它了,二嬸長得漂亮,一生愛美,她一定喜歡這條絲巾。當即掏錢買下。

運生還在商場門口等他,他展開絲巾,問運生:“好看嗎?”運生苦笑一下:“好看。可是,恐怕我媽她沒機會戴這麼漂亮的圍巾了。”

進了門,二嬸正在洗菜,是一堆西紅柿。袁一明瞄了一眼,沒有一個順眼的,不是摔了碰了的就是傷一塊爛一塊的,大概就是那種一塊錢一堆的貨色。二嬸臉上灰土土的,看樣子好像是剛下班。也不知道二嬸現在在什麼地方打工。那一瞬間,袁一明心中湧起無限感慨。他又記起他的小學同學賈麗麗,記起許多許多年前的一個下午二嬸來找他的父親,甚至莫名其妙地記起在二叔床頭上撞見的歌星淩雪。

二嬸見他們進來,忙走過來,笑道:“小明來了,有工夫不見你了,忙什麼呢?”說著話,眼珠不錯地看著袁一明,那神色確是關切的,擔心的,像一個母親的眼神。袁一明心裏就有些發熱,走上去攬了二嬸的肩坐在床上,說:“整天瞎忙,也不知道忙什麼呢。二嬸,你身體可好?”

二嬸搖搖頭:“也是一身的毛病,老了。”

袁一明想起來,忙拿出那塊絲巾,抖開,問二嬸:“喜歡嗎?”

二嬸眼睛一亮。她是識貨的,笑道:“真絲的。挺貴的,買這東西幹嗎?”

袁一明把絲巾圍在二嬸脖子上,打量著:“嗯,真挺好看。”二嬸站起身來,走到鏡子前麵,照著,還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做了個表情。一瞬間,袁一明恍惚覺得二嬸還是昨天那個年輕漂亮的二嬸。但他很快意識到,二嬸確實老了。她的頭發明顯是染過的,發根處又露出了一截白色,身材也無可挽回地開始發胖了。袁一明又想起多年前那個夏天的下午,二嬸像一個小學生一樣站在父親麵前恭恭敬敬地說話,柔軟,美麗,靜靜地宛若處子,一時覺得和眼前這個女人不是同一個人。時光永遠不停歇地流逝著,美麗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是有幸還是不幸呢?一個女人如果從來沒有美麗過,她對於時光的無情流逝,是不是少了許多感慨?她的人生是不是減少了許多失意?但是一個曾經美麗動人的女人,對於時光的流逝就感慨頗深了。

袁一明還在愣神,二嬸已經把絲巾摘下來,鋪在床上仔細地疊好,裝回到塑料袋裏,愛惜地看著它,說:“漂亮是漂亮,可我哪有機會戴這麼嬌貴的東西呀。”說著,拉開床前的五鬥櫥,小心地平平整整地放了進去。

運生笑:“媽,我和小明哥喝兩口,您給我們弄點下酒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