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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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廠終於被林瑞琪收購了。

林瑞琪在“水鄉人家”擺下全魚宴,宴請市裏的名流顯要。已經發福了的林瑞琪腆著凸起的肚子,端著一杯白酒穿行在酒席間,不住地和人們碰杯,說些今後多關照之類的話,一臉的春風得意。

袁家梁也在被請之列。林瑞琪發請帖的時候,並沒抱希望袁家梁真的會來,但他是真心希望他來的。他不是也要收購七星廠嗎?最終怎麼樣?他希望袁家梁來看看他林瑞琪今天的氣派,他已經是一家大廠的廠長了,市裏這些人還不都是巴巴地圍著他轉?

袁家梁卻真的來了。鼎鼎大名的“袁爺”今天很低調,微笑著和一些熟人握過手,就找了一個角落的地方坐下來,慢慢地喝酒,慢慢地吃魚,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微笑,不時看一眼興奮得臉通紅的林瑞琪。

林瑞琪端著酒杯過來了,老遠就誇張地招呼:“家梁,你來了?我以為你發了財就不認識我了呢。”

袁家梁也端著酒杯站起來,笑道:“表舅要成就一番事業了,我怎麼能不來?我要眼看著表舅你老人家如何功成名就啊。”

林瑞琪道:“有件事我還要謝謝謝你呢,你不讓王向傑跟我合作,我一樣把七星廠收下來了,不過是少了一個跟我分錢的股東,哈哈。還是你記掛表舅呀,來,喝酒。”

袁家梁淡淡一笑:“這兒的全魚宴還真不錯,你看這條清蒸鮭魚,得有二斤多吧。不過魚大了刺也大,容易被卡著,所以吃的時候要當心,不然很可能咽不下去吐不出來,就被噎死了,你說是不是?”袁家梁笑得很謙和,語氣極為客氣。

林瑞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端著杯子離開了。走了幾步又返回來,笑著說:“《伊索寓言》裏有隻狐狸,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已經被人們笑話了幾百年了。”

袁家梁一笑:“我記得《伊索寓言》裏還有一隻烏鴉,讓人家誇了兩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把一塊肉掉了,損失慘重啊。”林瑞琪愣了愣,琢磨著這句話的意思,然後悻悻地走了。袁家梁獨自笑了笑,坐下來繼續慢慢地喝酒,慢慢地吃魚。

吃過了全魚宴,林瑞琪就躊躇滿誌地準備大幹了。他在七星廠召開了全體職工大會,說:“從今天起,由我負責七星廠的全麵工作。換言之,七星廠已經由田萬傑的七星廠變成我林瑞琪的七星廠了。你們這些人,願意留下的,都給我好好幹;不願意幹的,馬上就可以走人。從今以後,再想濫竽充數混日子是不可能的。”話說得挺絕,一點不留餘地,跟日本鬼子給老百姓訓話一樣。

這次會開過,林瑞琪又全麵撤換了廠裏的中層幹部,安排上自己帶來的人。表麵看起來,七星廠似乎在沉寂了一陣之後,又活了起來。但林瑞琪隻顧沉浸在當廠長的喜悅之中,竟然把最關鍵的一件事忽略了,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懂得一個企業最根本的是什麼,那就是:市場。七星廠開始正常運轉,廠房和設備都是現成的,工人也都是熟練工,生產很快就步入了軌道。但一瓶瓶啤酒從流水線上下來,又堆滿了庫房,林瑞琪才發現,整個春江市的啤酒市場似乎都被藍天啤酒占領著,他們的啤酒生產出來,卻不知道有誰來喝。林瑞琪有些著急了,夏天正是啤酒的黃金季節,如果他們的啤酒這個時候都賣不出去,幾乎就注定了他的命運。他下令暫停生產,所有一線人員全部充任銷售員,到市場上去賣啤酒。到了後來,索性連工資都以啤酒代替了。

七星廠的職工大多都是田萬傑從村裏帶出來的,他們對於田萬傑死後來的新廠長原本就有一種天生的敵意,現在隻讓人們上班,卻不給發工資,還讓大家上街去賣啤酒,人們的抵觸情緒就更大了。早有一些明眼人看著勢頭不對,新廠長無能,紛紛辭職走了。剩下的人在炎炎赤日底下賣了幾天啤酒,終於讓烈日把火氣越烤越高,就聯合起來,回到廠裏來找林瑞琪。

林瑞琪正躲在有空調的廠長室喝茶看報紙。林瑞琪一來,就占據了田萬傑原來的辦公室,還在心底罵,他媽的田萬傑這小子還真會享受,把個辦公室裝修的跟五星級賓館似的。別看七星廠負債累累,田萬傑生前卻是不讓自己受一點委屈的,他的辦公室裏一切都是最好的。老板台闊大明亮,靠牆有一排真皮沙發,他自己坐的則是寬大的真皮轉椅。色調柔和的窗簾半垂下來,光線恰到好處,不強烈也不暗淡。辦公室裏邊還有一個小套間,裏麵是一張軟床和一個衣櫥,還有一個常年放著新鮮水果和飲料的冰箱,做臨時休息用。從毒辣辣的日頭底下回來的工人們一闖進這間辦公室,撲麵而來的清涼氣息不僅沒有熄滅了他們心頭的火焰,反而加強了他們的憤怒。打頭的是田家村的田二,平時人稱二愣子,他看著老板台後邊的林瑞琪,從頭上抹了一把汗水甩在地下,說道:“林廠長,你好自在啊。我們來問問,我們的工資什麼時候發啊?”

林瑞琪皺皺眉,說:“不是每個人發了你們十五箱啤酒嗎?”

田二嚷道:“我們是做啤酒的,不是賣啤酒的。你看看哪個廠的工人自己生產出來的東西還得自己上街去賣呀?”

同來的工人就附和:“就是,就是,我們不賣啤酒,我們要工資。”

林瑞琪原以為收購了七星廠,他就可以高枕無憂地當廠長了。他願意當廠長,但他不願意也不善於操心這些具體事務。他不知道廠長並不好當,並不如他想象,從此可以在這一畝三分地上隨心所欲為所欲為,而手下人都乖乖地聽他調遣。他忘了那些人是要飯吃的,可是他,林瑞琪,並不善於給別人找飯吃。

林瑞琪想,不能對他們示弱,對這些刁民決不能客氣,有了一次他們就會有二次。於是他板起麵孔,衝田二說:“廠子非常時期,你們這些老工人不說幫廠裏分擔困難,反倒帶頭鬧事,怎麼一點主人翁的精神也沒有,啊?怎麼一點思想覺悟都沒有,啊?誰要再鬧,我扣掉他當月工資。”

田二一聲冷笑:“林廠長,我們進這廠子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涼快著呢,少在我們跟前充這大尾巴鷹。廢話少說,趕快給我們開工資。”

林瑞琪看擁進屋裏的人越來越多,不敢再拿架子,苦著臉說:“你們也知道,廠裏現在有困難,一時拿不出錢來。”

人群裏有人嚷道:“沒錢,沒錢你還坐汽車,把汽車賣了。”人群騷動起來,紛紛嚷道:“對,把汽車賣了,把你貪汙的錢拿出來。”

林瑞琪頭上開始冒汗了。他的屁股很不情願地離開了他的皮轉椅,站起身來說:“兄弟們,我努力想辦法,想辦法,盡快給大家把工資發下去,好不好?”

田二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好,那我們就再等兩天。限你三天給我們一個說法,否則我們就要罷工了。”

人群靜下來,等他表態。林瑞琪無奈,垂頭喪氣地說:“好吧,我一定盡快給你們解決,大家先回去工作,回去工作。”人們這才慢慢地散去了。

還沒等林瑞琪的辦法想出來,一輛黑色轎車如黑色的幽靈悄然駛進七星廠的大門,徑直停在了廠長辦公室門口。銀行錢副行長帶著兩個工作人員,板著麵孔進了屋。林瑞琪察言觀色,覺得來者不善,連忙讓座倒茶,賠笑道:“錢行長今天怎麼有時間到我這兒來坐坐?”說著就遞上煙去。

錢行長用手一擋,說:“林廠長,我們來,是來清查一下貸款的。你既然收購了七星廠,請先按照規定,把七星廠欠銀行的貸款還了。”

林瑞琪一下子懵了。他在收購七星廠的時候,當然是知道田萬傑有幾千萬的貸款的,但他想的是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田萬傑貸得,我自然也貸得。

林瑞琪忙笑道:“錢行長啊,您看廠子剛剛開始投入生產,錢呢,一時沒那麼方便,是不是可以再緩一陣?”

錢行長皺起了眉頭:“林廠長,你既然收購七星廠,就是連帶著債務一起收過來的,按照程序,你必須先清償銀行貸款。”林瑞琪對於銀行放貸的知識略知一二,他想了想說:“那麼,咱們可不可以分兩步走?我按照還貸的數目再貸一筆錢,等於我還了再貸,從銀行那裏過一道手續。”

錢行長笑了一下:“林廠長對我們的業務知道的還不少啊。可是七星廠我們是不能再放貸了,你也知道,現在的政策和前些年不同了,對貸款控製的嚴格起來了。像七星廠這樣的企業,我們年年放貸,年年不見收回,原本屬於我們銀行工作的失誤,現在這錯誤豈能再繼續下去?退一步講,就算我們可以貸款給你,也不可能按你還款的數目貸給你,那是田萬傑曆年積累下來的數目,你也知道,那是一個多大的數字。”

林瑞琪聽著,腦子裏急速地在轉圈。他不相信事情就像錢行長說的,一點回旋餘地都沒有了,如果那樣,他林瑞琪一件事情也辦不成。有的事還不都是表麵看起來鐵板一塊嚴絲合縫,背地裏卻有機可乘有縫可鑽?他借故溜出辦公室,叫來秘書吩咐道:“快去附近的順風樓訂一個雅間,菜要好。另外,你讓財務室準備一萬塊錢現金,一會兒你悄悄給我放在我汽車的儲備箱裏。”秘書領命而去。

林瑞琪又回到辦公室,錢行長拿出貸款合同,放到林瑞琪麵前:“林廠長,這是田萬傑的貸款合同,你看一下。我們什麼時候履行手續?”

林瑞琪笑著把那份合同折起來又還給了錢行長,說:“已經中午了,咱們先吃飯,下來再談工作,好不好?”

錢行長看看表,站起身來:“我們先回去了,你這一兩天就要給我們答複,不然我們就要依法進行拍賣了。”錢行長麵無表情,話說得斬釘截鐵,讓林瑞琪心裏一驚。他忙賠笑道:“別走啊,既然到點了,飯總是要吃的嘛,我已經在附近的順風樓訂了飯,我們隨便吃一點。”

錢行長看他一眼,說:“林廠長,你不如把吃飯的錢省下來把銀行的貸款還了,這樣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比吃一頓飯強多了。”說完就招呼兩個工作人員一起往外走。

林瑞琪跟在後麵:“錢行長,別走,別走嘛,工作要做,飯也要吃啊。”

錢行長不再理他,自顧上了車,就要走。林瑞琪無奈,忙向秘書遞了個眼色,然後對錢行長說:“既然您不肯吃飯,我也不勉強了。請您留一下,我有幾句話要單獨跟您說。”

錢行長看看他,又從車上下來,問:“什麼?”

他拉著錢行長進了旁邊一間屋子,避開其他人的視線。秘書拿著一個紙包進來了,放在桌上然後又退了出去。林瑞琪拿起那個紙包塞到錢行長手裏,說:“您也太廉潔了,一頓飯也不肯吃。中午了,讓你們就這麼走我實在過意不去,這點小意思您拿上,算我請您和兩個弟兄吃飯。”

錢行長接過來掂了掂,笑道:“林廠長,這可遠遠不夠啊。”林瑞琪愣住,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錢行長又說:“七星廠欠銀行好幾千萬,你這點哪兒夠啊。林廠長,這些都免了吧,你還是趕快想辦法把貸款還上要緊。”就把紙包重又放回桌子上,轉身走了。林瑞琪追出來,看著錢行長的汽車疾駛而去,就愣在了那裏。

秘書走過來,問:“廠長,順風樓的飯……”

林瑞琪轉過身來,沒好氣地說:“還飯什麼飯,人都走了。退掉。”

秘書答應著要走,又被林瑞琪叫了回來:“算了,他們不吃,咱們還不會吃。你叫上幾個人,中午陪我去順風樓吃飯。”晚上回到家裏,林瑞琪隻覺得疲憊不堪。他沒想到一個七星啤酒廠會有這麼多問題。而且他分明感到,錢行長就是針對他來的,雖然理由冠冕堂皇讓人無可辯駁,但其實就是衝著他的。他隻是想不明白,他與銀行素常並無罅隙,銀行為什麼找他麻煩。現在連市裏領導都得買他幾分賬,小小一個銀行居然氣勢洶洶,這真有點他媽媽的。但是林瑞琪是知道的,從程序上銀行一點錯誤都沒有,他如果硬抗,鬧不好他費盡財力人力得來的七星廠真的會被他們拍賣,果然那樣,他林瑞琪的損失就大了,臉麵也就丟盡了。

他琢磨著,先就不寒而栗。

林瑞琪在屋裏煩躁不安地踱來踱去,然後抓起電話,要通了他女兒林琳家。小保姆接的,說:“大姐出去了。”就要放電話。林瑞琪忙問:“那馮書記在嗎?”

小保姆遲疑了一下,問:“你是誰?”

林瑞琪說:“我是林琳的父親。”

小保姆的口氣馬上客氣了許多:“大爺啊,您稍等,我去叫馮書記。”

林瑞琪有幾分吃驚。他並沒想到他的女婿馮士英真的在家,這種情況還真不多見。很快電話那頭就傳來了馮副書記的聲音,很標準的、不髙不低不冷不熱像被鋼琴定過音一樣的“喂?”

林瑞琪忙說:“馮書記嗎?我是林琳的父親。”關於對馮士英的稱呼,林瑞琪是費過一番躊躇的。按道理老丈人稱呼女婿,直接叫名字就是了。但馮士英的年齡和他差不多大,身份也在,“士英”兩個字就叫不出口,還是稱呼“馮書記”。

電話那端的聲音並沒有因為他自報家門而熱情起來,仍然是不冷不熱,淡淡地說:“哦,林琳出去了,她回來再給你回電話好了。”

林瑞琪忙說:“我找你也行。”就把銀行催討貸款的事說了,然後說:“你看,你能不能給市裏打個招呼,把這件事給圓了?”

馮士英皺了眉頭說:“圓了?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麼圓?當初我們就告訴過你,收購七星廠就等於背上了幾千萬的債務,你不聽,現在知道事情的嚴重了吧?”

林瑞琪說:“我原打算生產見到效益以後再慢慢清償貸款,誰知道銀行催的這麼急。”

馮士英道:“等你生產創幾千萬的效益?你拿銀行的人當傻子哄啊。這話連我也不信的。”

林瑞琪說:“現在就別說那些了。你看你能不能跟市裏說說,我從銀行再貸同等項目的款,好還上七星廠的貸款。等於從銀行過一道手續嘛。”

馮士英不假思索地說:“這筆貸款數目太大,我不能跟市裏打招呼。我總不能剛到任就落一個營私舞弊的名聲。”

放了電話,林瑞琪這才真正慌了神。他意識到自己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原以為田萬傑可以拿著國家的錢年年用,他林瑞琪自然也能,誰知田萬傑拿得,他硬是拿不得。銀行就是認定了他既然收購七星廠,就應該有償還貸款的能力。可是他們哪裏知道他之所以能收購七星廠,是市裏看在馮士英的麵子上,睜隻眼閉隻眼的結果。眼下貸款合同已經到期了,如果他拿不出錢來,銀行完全可以封了他的廠子,進行拍賣。看馮士英的態度,他是不肯說話的了,這就等於讓他最後的一點希望也破滅了。

林瑞琪有點怨恨市裏的評估中心了,當初他們對他進行驗資的時候,對他提供的虛假報表賬目佯作不知,糊裏糊塗地就通過了。他也有點怨恨銀行,當初他們為什麼不嚴格一點,審審他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收購七星廠,也省得他現在坐蠟。他最恨的卻還是袁家梁,如果當初不是他表現出來要收購七星廠,他林瑞琪也不會起這個念頭。他當時就是有點氣不過,憑什麼袁家梁的生意就越做越大,七星廠是市裏的一家大企業,被袁家梁收了,他的勢力就更大了。而且既然袁家梁肯收,也說明收購七星廠有利可圖,袁家梁是不做蝕本生意的。

可是,他想起來,袁家梁是給他打過電話的,勸他放手。並且說什麼“勿謂言之不預也”。他又想起今天上午錢行長那刀槍不入的樣子,難道,這一切和袁家梁有關係?他跟袁家梁打了好幾年的交道,比誰都清楚袁家梁的手段,當初袁家梁求他辦事的時候,就能把你收買得服服帖帖。現在以他的實力,豈不更能讓人死心塌地?林瑞琪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在這一點上,他既沒有袁家梁的經濟實力,更沒有袁家梁一擲千金的氣魄。

林瑞琪想,馮士英是一塊金字招牌,不能這麼輕易地就放棄。他並不怪他不肯出麵,他理解,這種事情,省委副書記怎麼好親自說話。但是有些事情並不需要他來說話,他的存在本身就很說明問題。而且,女婿是外人,女兒總是自己的,女兒在省委宣傳部也算神通廣大,可以讓女兒出麵說說話嘛。在大多數人看來,他的女兒林琳的話,也就等於是馮副書記的意思了。

林瑞琪又拿起電話,要通了林琳的手機。電話那端傳來的聲音有氣無力,叫了一聲:“爸。”

林瑞琪聽著不對,忙問:“林琳,你怎麼沒在家?你這是在哪兒呢?你是不是不舒服?”

林琳說:“我在旅館呢。”聲音就有點哽咽。

畢竟父女連心,林瑞琪就有些慌:“你怎麼了琳琳?住旅館?是不是出差了?去什麼地方?”

林琳在那端哭出聲來,完全不是平時八麵玲瓏精明幹練的女幹部了。她哭著說:“我就在省城的旅館。我和馮士英鬧翻了,從家裏出來了。”

林瑞琪忙問:“為什麼?你們倆可都是政府官員,尤其是士英那身份,你們可不能意氣用事,要照顧影響。”

林琳哭道:“他欺人太甚。他,他在外邊有好幾個情人。”林瑞琪嚇了一跳:“林琳啊,你可不能捕風捉影相信這些謠言,還是趕快回家吧,啊?”

林琳止住了哭,恨恨地說:“我捕風捉影?那女人都找到我家裏來了,讓我和他離婚,成全他們倆。”

林瑞琪隻覺得頭嗡的一聲,那一刻他不知道是心疼女兒更多些還是替自己擔憂更多些。他忙問:“那你怎麼說?”“我當然不想便宜了他們。可是馮士英說那女人厲害得很,他要是離不成婚,她就告到紀檢委去。要是馮士英這書記當不成,我還跟著他幹什麼?”

林瑞琪忙問:“那你答應了?”

林琳說:“還沒有。不過,我倒正考慮他要是能在經濟上滿足了我的條件,我就答應了他。反正這樣的日子過下去也沒什麼意思。”林琳已經恢複了她的客觀冷靜。

林瑞琪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是勸女兒回頭還是支持她離婚。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了,這個時候他顯然不能再提他自己的事,馮士英也不會再替他說什麼話。他又勸了女兒幾句,就放了電話。

如果林琳和馮士英離了婚,他的事情就更被動了,他一定要趕在這件事前麵把銀行搞定。林瑞琪精心策劃著,決定從銀行行長入手,要不惜代價。如果錢啊物啊這些死的東西不行,就用活的。林瑞琪想起他在達達舞廳認識的那個小姐,那可真是一個尤物,皮膚白得像奶油蛋糕,大眼睛撩人心魄,風情萬種,活脫脫一顆肉蛋。想起她來,琳瑞琪還真有點舍不得。每次他去達達舞廳,那小妞兒一準飛奔過來,把他拽進包間,更是像塊橡皮糖一樣粘在他身上,能把人全身的火都撩起來。他就不信,銀行行長是鐵打的。隻要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就抵不住這樣的誘惑。

林瑞琪略略覺得安心,就躺下睡了。

第二天上午,他剛一進辦公室,就發現桌子上已經放了一份傳真。是廣州傳來的。他拿起來大致掃了一眼,身上頓時出了一層冷汗。傳真上說,他們公司發過去的乳製品質檢不合格,與提供的樣品完全不符,要求退貨,並賠償損失。

林瑞琪何嚐做過什麼乳製品?當初他是為了拆袁家梁的台,從超市買了些國內知名品牌的乳製品,當作樣品提供給廣州公司的。沒想到廣州那邊真的因此而退了袁家梁的貨,訂了他的。他為此很是得意了一段時間,但直到廣州那邊開始催貨了,他才急急忙忙地落實貨源。為了便宜,他找了一家鄉鎮企業,那隻是一家牛奶加工廠,根本不具備生產條件,也是為做成這單生意,當下購進了一批簡易設備,算是湊湊合合地交了貨。

廣州那是一單大生意,現在已經交付了百分之八十的貨款,如果退賠起來,那是很大的一筆錢。林瑞棋癱坐在椅子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事情出在A省,馮士英就算外邊找情人,眼下總還是他的正牌女婿,別人多少總會有些關照。可是這是在廣州,人家傳真上說得清楚,如果短期內不退賠貨款,並支付賠償金,人家就要起訴了。乳製品的保質期短,所以對方要求短期內立即解決,他們不會等很久的。

林瑞琪茫然地坐著,腦子裏空空如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有些弄不明白,怎麼事情突然間就都來了。

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了,又是田二,帶著一幫弟兄。田二直直地看著他,問道:“林廠長,我們的工資怎麼辦,你想好了沒有啊?”

林瑞琪正一腔火氣無處發作,這時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田二說:“都是你們這些人把廠子搞垮了,不好好幹活,光知道要待遇。都給我回車間幹活去。”

田二還沒說話,他身後一個老工人開口了:“活我們幹了,錢我們可是一分沒見著。你坐在這兒涼快,還說我們不幹活要待遇,你講不講理?”說著就伸胳膊挽袖子要上來揍他,嚇得林瑞琪急忙繞到了椅子後邊,急道:“你,你要幹什麼?”

田二攔住了那老工人,心平氣和地問林瑞琪:“我再問一邊,我們的工資到底發不發?”

林瑞琪氣急敗壞地嚷:“沒錢,沒錢,發,我發給你們個雞巴毛。”

田二也不惱,反而笑道:“沒錢,沒錢好辦啊。”他扭頭衝身後跟來的幾個人使個眼色,大夥一擁而上,就開始搬東西。電腦,傳真,轉椅,轉瞬間就被這些人搬到了門外。就連林瑞琪寫字台上放的一隻電子台曆都被他們拿走了。田二看樣子是早有準備,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輛小客貨,就停在廠長辦公室門口,人們三下兩下就把這些東西裝了車。一個小夥子看著東西都被穩穩妥妥地裝車護好了,走了過來。林瑞琪記起來,這小夥子是被人們稱作“秀才”的三車間質檢員,平時喜歡點寫寫畫畫,挺文靜的一個人,怎麼也和這些人摻和在了一起?

“秀才”走到林瑞琪跟前,平靜地說:“林廠長,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廠子一時有困難不要緊,我們作為這個廠的工人,有義務和廠子共渡難關。但是您的態度讓我們信不過,我們認為我們付出勞動卻很可能得不到回報。林廠長,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家老小要養活,就隻能出此下策了。”

田二在車裏嚷:“‘秀才’,跟那種人廢話幹什麼,快上車。”“秀才”又對他說:“東西我們會留兩天,如果能在這期間給我們解決了工資,我們就原封不動地再給你拉回來。”說完也上車走了。

林瑞琪一直站在原地,沒有說話。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他有點反應不過來。直到秘書走過來,問他:“林廠長,要不要報案?”

林瑞琪回過神來,看看一片狼藉的辦公室,像是突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他發狠地說:“對,報案,把這幫野人都給我抓起來。”

秘書答應著,就要打電話報案。卻發現電話線已經被他們搬東西的時候扯掉了,就蹲下來接電話線。接好了他拿起話筒,林瑞琪卻突然摁下了叉簧,歎口氣說:“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隨他們去吧。”秘書詫異地看看他,又放下了電話。

其實,林瑞琪想的是正是多事之秋,拿這些東西把工人們暫時安撫住,倒也省去了許多麻煩。現在銀行催討貸款,廣州要求退貨,都是火燒眉毛的事。他決定先解決銀行的問題,廣州那邊能拖就拖,最好拖到產品的保質期過了,那時候再打官司他就天王老子也不怕了。林瑞琪又想起達達舞廳那個小妞,這顆炮彈打出去,殺傷力一定很強。

他的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事不宜遲,他馬上拿起電話,要通了達達舞廳。那個小妞兒告訴過他她叫“燕燕”,他當時還想果然應了古詩裏的“鶯鶯燕燕”。但他知道這都不會是她們的真名,現在隻好試著說找燕燕,還好,一會兒話筒裏就傳來了燕燕那略帶南方鄉下口音的聲音:“誰呀?”

林瑞琪鬆了一口氣,趕忙說:“是我,聽出來了嗎?”

那邊遲疑了一會兒,才用不確定的聲音說:“是張老板嗎?”

林瑞琪的心裏居然犯上一股酸意。原來還有個張老板,那一定還有李老板王老板了。每次見到他的時候那般柔情蜜意,原來都是逢場作戲啊。但他知道眼下不是犯酸的時候,他壓低了聲音又說:“是我,我是你瑞哥。”

“瑞哥”也是他讓燕燕叫的。舞廳裏彼此心照不宣,小姐自然不會暴露真實姓名年齡,客人大多也不會暴露自己的名字和身份。所以他讓燕燕叫他“瑞哥”就是。其實以他的年紀,最起碼可以做燕燕的“瑞大爺”了。

電話裏的聲音馬上就變得嗲聲嗲氣了:“哎呀瑞哥呀,你怎麼好久不來了?我可想死你了。”

以往林瑞琪一聽到這個聲音就會莫名地衝動,眼下卻顧不得了。雖然關死了門,他還是左右看了一下,然後才說:“燕燕,你想不想掙錢?”

燕燕的興趣來了:“掙錢?做夢都想啊。瑞哥你真疼我,怎麼掙錢啊?”

林瑞琪說:“電話裏說不清楚,你現在到舞廳對麵的貓兒咖啡廳等我,我們見麵再說。”

42

就在林瑞琪作打算的時候,銀行行長正在“水鄉人家”同袁家梁喝酒呢。袁家梁擺下的酒席自然就比林瑞琪那天的高明多了,“全魚宴”為了這一個“全”字,難免良莠不齊粗精並取。袁家梁則吃得精致,甚至刁鑽。席間一道龍蝦全須全尾地上來,袁家梁揭開當作蓋子用的龍蝦背上的殼,看看整齊地碼放在龍蝦殼裏的龍蝦肉,皺了皺眉說切得厚了,就讓端回去重做。

袁家梁舉起杯來:“鍾行長,七星廠的事,多謝了。”就不再多說,把杯裏的酒一口倒進嘴裏。

鍾行長一笑:“袁董事長,這話我可聽不明白啊。清理七星廠的貸款是我們銀行的工作,何言謝字?”說完兩個人心照不宣,哈哈大笑。

笑罷了,袁家梁問:“鍾行長不怕惹來麻煩嗎?這件事林瑞琪可能不會善罷甘休,你要當心,他可是有一個省委副書記的女婿啊。”

“他有玉皇大帝做女婿,我按照規定辦事,誰也不能把我怎麼樣。”

袁家梁一拍大腿:“好!”他給自己和鍾行長又都倒上酒,“鍾行長果然義氣,我再敬你一杯。”

酒過三巡,話就有點推心置腹起來。鍾行長舌頭略略發硬地說:“老袁啊,你也不用這麼客氣。這麼多年了,你對我什麼樣我心裏能沒個數嗎?另外這件事我們確實也早該處理了,你不用領我什麼情。”

袁家梁感慨地拍拍他的肩:“鍾行長,有你這幾句話,你這個朋友我袁家梁沒有白交。來,喝酒。”

鍾行長就又把就喝了。然後問道:“老袁,你是大企業家,做事肯定是從大局著眼的,自有你的道理,按說我不該問。可是我就是不明白,你不想讓林瑞琪收購七星廠,一開始驗資的時候我們嚴格點就行了,那時候你讓我們含糊點,我還以為你要幫他呢。”

袁家梁忙道:“我知道的。一開始就多仗鍾行長幫忙啊。”

鍾行長搖搖頭:“也不全是幫你,我們也是想著落在他身上把貸款討回來。老袁,你是讓他先吃再吐,要弄得他翻腸倒肚啊。”

袁家梁笑道:“林瑞琪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家夥。他還以為七星廠是塊香餑餑呢,我這是讓他見識見識其中險惡,免得他以後再吃虧上當。”

鍾行長搖搖頭:“不對。老袁,你可把自己說得太善良了。我知道,他整過你,你也要整他一家夥對不對?”

袁家梁和鍾行長一起哈哈大笑。鍾行長又說:“這沒什麼嘛。有恩不報非君子,有仇不報,也不是君子所為。”他醉眼迷離地看著袁家梁:“不過,你這招可夠厲害的,這一回林瑞琪損失慘重啊。”

說完又是一陣笑。袁家梁說:“鍾行長,你喝得有點多了,咱們讓廚房做一鍋水果羹來醒醒酒?”

鍾行長好像確實有點喝多了,他笑道:“水果羹?老袁啊,你不知道,林瑞琪還給我安排了更甜的呢。昨天晚上,林瑞琪也請我吃飯,還帶著一個女人。喝到一半,林瑞琪就出去了,那女的就往我懷裏鑽。”

袁家梁聲色不動,淡淡笑道:“是嗎?鍾行長好豔福啊。最後怎麼樣?”

鍾行長哈哈笑道:“你說還能怎麼樣?我是一個男人,我懷裏是一個漂亮女人,你說我能怎麼樣?”

袁家梁看著他,沒說話。鍾行長繼續說:“我隻好站起來走人唄。要不然還不是等著犯錯誤。”說完又哈哈地笑了。

袁家梁笑道:“鍾行長趕上柳下惠了,坐懷不亂啊,佩服,佩服。不過鍾行長若真有興趣,改天我倒可以找個女孩子來陪您玩玩,保證是純天然綠色無汙染的。”

鍾行長收了笑,正色道:“我知道,我這個人小毛病是有一些的,不過原則性我也是有的。比如這一次,雖然是你老袁的麵子,但清理七星廠的貸款確實符合規定,我才會做。否則,你是我親爹也不行。”說著打開包,拿出一個紙包,“老袁啊,這些年你給我幫忙辦事,送我一些小禮物,我都接受了。可是你讓白秘書拿過來的這個,”鍾行長把那個紙包往前推了推:“性質就有點不同了,我又給你帶回來了。”

袁家梁瞟了一眼那個紙包,他當然知道那裏是什麼,那張紙還是他包上的,他自然認得。他看著鍾行長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信不過我老袁?”

鍾行長一笑,笑得很清醒:“好歹,我也是共產黨的幹部。雖然稱不上清如水明如鏡,但是做事,還是要大概對得起良心才行吧。”

袁家梁有些動容。他把那個紙包拿過來,裝到自己的包裏,說:“鍾行長啊,我承認,今天以前,我和你交往是想利用你。今天以後,我老袁就拿你當朋友了,今後你鍾行長的事,就是我袁家梁的事了。”

鍾行長笑了說:“實話聽起來總是讓人不太舒服,不過我還是願意聽你說這樣的實話。好,我們從今天起,就算真正的朋友了。”兩個人就重重地握手,然後有些踉蹌地走出飯店。

袁家梁回到辦公室,想睡上一會兒。他想自己真是老了,這點酒放在前幾年,實在算不了什麼,可是這會兒就覺出酒意來了。他吩咐白雲,三點以前誰來也不見,然後就到辦公室的套間裏躺下了。

剛迷迷糊糊要睡著,就聽見外邊他自己的專線電話響起了好聽的音樂。他想不去理它,可是電話一直頑固地響個不停,他隻好爬起來去接。對方一口南方普通話:“請問是袁董事長嗎?”

袁家梁頓時有了精神。是廣州廠家的供應科科長。他忙說:“是我。尚科長嗎?你好你好。”

尚科長笑道:“袁董事長,謝謝你呀。我們按照你提供的情況,對祥瑞公司的產品進行了嚴格的檢驗,質量果然不合格。如果不是你,我們公司的名譽可就要受很大的影響了。”

袁家梁冷笑一下,心想林瑞琪,你拆我的台,也不看看我是誰。他衝著電話說:“我們是多年的老關係了,我總不能看著你們受損失。”

尚科長接著說:“我們已經給祥瑞公司的老總發了傳真,要求他退款,並且賠償我們的損失。”

袁家梁說:“那你們可得抓緊。乳製品保質期短,保質期一過,神仙也說不清楚了。”

尚科長忙說:“是,是,謝謝袁董事長的提醒,我們這就再催他。另外,我們老總讓我告訴您,我們還是希望能和藍天集團合作,不知道袁董事長還肯不肯供貨給我們?”

袁家梁哈哈地笑了:“我們是這麼多年的老關係了,我的藍天集團就是靠著廣州市場起家的,豈有不答應的道理?這是互惠互利的事嘛,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

尚科長喜出望外:“袁董事長真是大人大量,我先代表公司謝謝你啦。”雙方又客氣了幾句,就放了電話。

袁家梁已經一點睡意都沒有了。事情很順利,都在按照他預想的方向發展。銀行和廣州方麵同時向林瑞琪發難,這足以令他不死也褪層皮。憑良心說,他袁家梁在這兩件事裏都沒有做什麼手腳,不過是分別給廣州和銀行提了個醒,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純屬林瑞琪多行不義必自斃。

43

袁一明埋著頭正趕一篇新聞稿,電話響了。小許接起來,聽了兩句然後遞給袁一明,冷冷地看著他。

電話是白雲打來的,說袁董事長讓他去一趟,十分鍾後,車到報社門口接他。袁一明放下電話,正碰上小許的眼神,就說:“咱們屋的空調是不是溫度太低了,把你給冰鎮了?”

小許冷笑道:“我看你還是辭職去你那個富翁叔叔那裏算了,何苦還在報社掙這一壺醋錢啊?”

袁一明笑道:“我不是割舍不下與同誌們的階級感情嘛。”小許哼了一聲:“你大概是哪根神經搭錯了吧。”

袁一明笑道:“六月天穿棉祆,多情反被無情惱。”就走出來。他覺得小許這丫頭實在是不討人厭,他越來越欣賞她的直爽潑辣了。如果二叔沒有同許秘書長鬧翻,這辦公室裏的階級感情還沒準真能發展出點別的來呢。

剛剛走到門口,袁一明就看到了那輛熟悉的小跑車。白雲從裏麵把車門給他推開,他坐上去,見就白雲一個人,就笑道:“白小姐親自出馬,怕是有重大事情吧?”

白雲不理他,也不說話,開車就走。

袁一明悶坐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就衝白雲說:“別一臉的民族恨,階級仇啊。說說話嘛,悶著多難受啊。”

白雲看了他一眼:“你二叔那兒這麼需要你,你幹嗎不辭職,還在這個破報社幹什麼啊?”

袁一明忍不住笑了:“怎麼女人都這麼說啊?我真得認真考慮考慮了。”

白雲又扭頭看他一眼:“什麼女人?你的女朋友?”

袁一明搖頭晃腦故作神秘:“無可奉告。”

白雲笑道:“你還真拿自己當碟子菜啊?”

袁一明不想再跟她鬥嘴,就問:“我二叔找我什麼事啊?”白雲輕巧地一點油門,又打了一下方向盤,小跑車“噌”地一下從一輛桑塔納身邊擦過,然後歎了口氣說:“你去了就知道了。”停了一會兒,又輕輕歎了口氣:“許行又找事呢,關於你大哥的事。”

袁一明一進門,就發覺氣氛有些不對頭。二叔、大哥、薛劍詩都在。

二叔讓袁明達把一疊材料遞給他,袁一明有些莫名其妙地接過來,就翻開來看,看到一半,身上已經被嚇出了一層冷汗。材料是告袁明達的,上麵的事是有些影子的,這件事以前他也有過耳聞。但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不料此時又被翻出來,成了別人手裏的把柄。他加快速度翻下去,看到後來,說的事情已經不是他知道的那個樣子了,變得非常嚴重。他放下材料,呆呆地看著大哥,替他擔心,不知道這材料究竟有幾分真實性。

袁家梁一直等著他看材料,見他看完了,問道:“知道這個報告是誰寫的嗎?你在報社,能接觸許多人的文字,有沒有覺得眼熟?或者,會不會就是報社內部的人寫的?”

袁一明又把材料翻了一遍,搖搖頭說:“看不出。這件事我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現在報社對我也比較戒備。這份材料是從哪兒弄來的?”

袁家梁說:“別問哪來的,說許行叫一兩天內見報。”

袁一明問:“二叔,李明雪社長跟你有些交情啊,你可以先把這件事摁住,我們再從長計議。”

袁家梁苦笑:“許行眼下畢竟是市政府的秘書長,他的話報社還是不能不聽的。這不是交情不交情的問題。”

袁一明又一次拿起那份材料,他越看越心驚。

事情其實已經過去好幾年了。袁明達在三中當老師的時候,他班上有一個叫張娜的女學生。那姑娘比起班上其他那些混沌未開的小女孩來,發育得要成熟許多,已經隱隱透出女人的風韻了。後來袁明達發現,每逢他上課,那女孩子的目光就顯得很怪異,總是很專注地盯著他。可你說她是在認真聽講吧,她的神情卻又顯得迷離恍惚。但她既不惹事,袁明達作為老師也就隨她去,沒有多加理會。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了一個學期。期末考試結束以後,各科成績統上來,最後集中在班主任袁明達那裏。他發現,素常功課不錯的張娜這回的成績卻非常糟糕。那時候袁明達帶的這個班還有一年就要參加高考了,張娜本來是很有希望的一個學生。按她平時的成績,保守地說普通學校的本科線應該沒有問題。袁明達老師於是有些著急了,這可是關係到一個學生的前途命運,同時也關係到他班裏的升學率。

於是袁明達就把張娜叫到自己的辦公室裏,準備和她談談。張娜遵命而來,卻一句話也不說,隻把臉漲得通紅,眼裏還含著淚。袁明達愈發地奇怪了,他印象中張娜是個大大方方的女孩子,愛說愛笑的。就算一次考試靠砸了,也不至於這樣啊。他和顏悅色地叫張娜坐下,細細地問她,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還是身體不好?高考前夕,一定要養好身體,調整好情緒,準備最後的衝刺。如果有什麼事,就對老師說,老師盡量幫你解決。

但任憑袁老師苦口婆心不厭其煩地啟發誘導,張娜就是不開口,隻是一味地坐在那兒流眼淚。眼睛卻一刻也不離開袁明達,就那麼看著他。

袁明達是過來人了,他依稀從張娜的神情裏看出了點什麼,心裏也微微有些慌,神色未免就有點不自在。他勉強平靜著自己,又說了些集中精力,好好學習之類的話,就對張娜說你去吧。

張娜卻不去。張娜說老師,我知道您找我來是為什麼,知道您要問我什麼,所以,我把答案帶來了。說著就把手裏一直拿著的一個淡綠色封皮的筆記本遞給了他。袁一明翻開一看,原來是這個女學生的日記,就疑惑地抬頭看張娜,意思是一個女孩子的這種東西,怎麼能拿給別人看呢。張娜臉色通紅,眼睛卻異常明亮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就轉身跑出去了。

袁明達心裏已經明白了幾分。他翻開那本日記,一封信掉出來,展開,不出所料,信是寫給他的,滿紙都是一些小女孩的夢囈一般的話:袁老師:

我要先說聲對不起。我知道,我在犯著什麼樣的錯誤,可是有一句話叫做“情不自禁”,我想我現在就是這樣吧。

將近一年的時間了,我無法集中精神,無法正常生活,滿腦子都是您。我即使發著高燒也不肯請假,隻為了能在課堂上見到您的影子。老師,我知道這很荒唐,可是我卻沒有辦法。

夢到處飄零,沒有歸宿,愛情讓我落淚。考完了,我知道我考得不好,我對不起您,可是整天浸泡在淚水裏的心,哪裏還能顧及到功課。

是的,我在犯著錯誤。但我無法灑脫,我認真的幾乎瘋狂,您在課堂上瀟灑的風度,您淵博的談吐,都是那樣牽動我的心。

把該說的說了,我覺得暢快了許多。您不用勸我,您什麼也不用說,也許時間終會衝淡這一切。

祝您快樂!

學生:張娜

某年某月某日

袁明達將這封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心裏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他又翻開張娜的日記,裏邊一字字一句句記下的都是對他的情意,對他的相思,對他的欣賞崇拜。那字裏行間流露的真情,讓他沒辦法不感動,不心動。他畢竟隻是個青年男子,對方則是個妙齡女子,如果沒有師生這層關係,這就是再正常不過的情感表達。

但袁明達畢竟還是一個教育工作者,他很快就平靜了自己,讓人把張娜找來,做出長者的姿態,平平靜靜地說:“你的日記和信我都看了,寫得很有文采,比你作文課上的作文做得要好。可見,文章要做得好,一定要有真情實感才行。以後,你可以在寫作上下下功夫,我看你在這方麵很有潛力。明年高考有什麼打算嗎?我建議你考中文係,你覺得怎麼樣?”

張娜不說話,大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袁明達在這樣的注視下有些發慌,雖然他是老師而她是學生,但這樣火辣辣肆無忌憚的眼神仍然令他渾身不自在。他躲開她的眼神,拿出她的日記本說:“這本日記先放在我這裏,你就當你從來沒記過這本日記,我也當你從來沒寫過這本日記,好不好?有些事情就像夢一樣,不留痕跡地就過去了。”

毫無預兆地,張娜突然就哭了起來。一張粉臉梨花帶雨般惹人憐愛。袁明達有點不知所措,連忙擰了一條毛巾遞給她,張娜抬起淚眼看看他,不接毛巾,而是一把抓住了老師的手,毛巾掉在了地上。袁明達一驚,本能地往後稍,要把手抽出來,張娜卻順勢撲在了他的懷裏,抽泣著。

袁明達首先是一個人,其次是一個男人,然後才是一個人民教師。容貌俊美,發育成熟的一個姑娘在他的懷裏,溫熱的身體微微抖動著,小鳥依人般柔順著,依偎著,委屈著,臉上還掛著點點淚花,這讓一個男人無論如何不能就此生硬地一把推開她。袁明達不由自主地摟緊了她,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用手在她的長發上撫摸著,輕輕拍打著她的背,表示安慰。

不知道這樣相擁著過了多久,直到張娜抬起頭來,癡癡地看著她的老師,那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明亮,臉上也沒了淚水,而是煥發著異樣的神采。袁一明被嚇了一跳,這樣的癡迷到了極點的眼神,有點接近精神病人了。他連忙鬆開她,拍拍她的肩,換了正常的神態和語氣說:“你去吧,集中精力好好學習,別再胡思亂想了。作為你們的班主任,你們隻有考上大學,才是對我最好的回報。”張娜這才戀戀不舍地離了他的懷抱,又用那樣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轉身出去了。

事後,袁明達總會想起張娜的眼神,那樣的癡狂和迷亂。他越想越怕,最後打定主意,拿起張娜的日記去找校長了。

校長很器重袁明達的,對他一直不錯。見他心事重重地進了校長室,連忙問他出了什麼事。袁明達一語不發,拿出那本日記遞給校長。校長疑惑地翻開,看了幾頁,神色逐漸變得嚴峻,問他:“是你們班的學生嗎?”

袁明達點點頭。

校長皺起了眉頭:“明年就要參加高考了。你打算怎麼辦?”

袁明達苦笑:“這種事情,我還能怎麼辦?我隻能勸勸她,讓她別胡思亂想,好好學習唄。”

校長沉思著點點頭:“是啊,這種事情沒什麼好辦法。”突然他看著袁明達嚴厲地問:“你沒有對她做什麼事情吧?”

袁明達心裏一驚,想起那短暫的相擁。但他馬上搖搖頭,對校長說:“我要是對她做了什麼,還會來找您嗎?”

校長點點頭:“你要時刻記住,你是人民教師,一定要把握住自己,不要做出任何有損教師形象的事情來。”

袁明達心中有愧,連忙誠惶誠恐地答應了。說:“校長,這本日記我就是拿來放在您這裏的,今後這個孩子萬一有什麼事,您可要替我作證。我看她有點陷進去了。”

校長拿起那本日記,歎了口氣。說:“現在的孩子們,就是早熟。不把心思放在功課上,琢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好吧,這本日記就先放在我這裏,對這個學生,今後你打算怎麼辦?”袁一明說:“我盡量勸解著她點,等明年高考過後一離開學校,估計她也就淡了。現在不過是青春期綜合症。”

校長搖搖頭:“不行。你不能勸她,你勸她會給她一種錯覺,覺得你是重視她的,心裏有她。那樣會加重她的情緒。現在最好的辦法是淡化,除了必要的上課,你最好不要單獨接觸她,態度要冷淡,記住了?”

袁明達忙說記住了,心想校長不愧是老教育工作者。但他離開校長室,心裏還是不踏實,畢竟還有一年的時間,這麼一個熱情似火的女孩,誰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情?回到家,袁明達思前想後,還是把這件事和妻子說了,並拿出那封信來說:“這封信你替我保存著,將來萬一這個女孩子鬧什麼事,或者別人有什麼閑話,你可都要相信我。”

妻子接過那封信放到抽屜裏,鎖上,笑著說:“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女人緣的嘛。你給我坦白,你和那個女孩子有什麼事沒有?”

袁明達急道:“人家可是我的學生,這種玩笑不能隨便開啊。”

妻子笑了,撲過來在他臉上親一口,說:“傻樣,逗你玩呢。我還能信不過你。”

可是,事情卻偏偏不按大家的願望發展。老校長的諄諄教誨和妻子的信任,包括袁明達自己的決心,都沒有抵禦住一個青春期女孩子的狂熱。張娜覺得事情既然已經挑明了,就更沒有躲躲閃閃的必要了,於是開始一天一封地給袁明達寫情書,袁明達不理,她就跑到袁明達的辦公室去,坐著不肯走,也不說話,隻管盯著袁明達看。這麼過了一陣,就在袁明達覺得已經不能正常工作和生活,自己快要崩潰的時候,張娜的父母又突然找到學校裏來,又哭又鬧,說袁明達身為人民教師,卻做些令人不齒的事,居然勾引女學生,要求學校給以嚴厲處分。

原來,張娜的父母眼見得張娜一天天茶飯無心,消瘦下去,起初還以為是準備高考累的。後來發現她的神情也變得恍恍惚惚,時哭時笑時喜時憂的,覺得情形不對,就留了個心,趁她睡覺的時候偷偷地翻了她的書包,還真被他們翻出了張娜當天寫給袁明達還沒來得及發出去的信。做父母的就鬧到學校來找袁明達算賬了。

幸虧袁明達早就在校長那裏備了案,校長拿出那本日記,讓張娜的父母過了一下目,又收起來,說:“我以我的人格和學校的名譽保證,袁明達老師是絕對是一個負責任的好老師。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我們也很遺憾,希望家長能配合學校做好學生的思想工作,順利地通過明年的高考。”

不料就在家長從學校回去的當天晚上,張娜突然又跑進了袁明達的辦公室。那時候袁明達帶畢業班,總是備課改作業帶自習到很晚才回家。張娜一見他就哭起來,說爸爸媽媽罵她,罵得很凶,說她不要臉,給家裏丟盡了人,讓她不如去死。她哭著說,那個家她再也不要回了,她受不了那樣的辱罵。她淚眼迷離地看著袁明達,說老師,就算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怎麼就不要臉了呢?那模樣淒惶無助,可愛又可憐。

白天袁明達剛剛領教過張娜母親的刁蠻,因此對張娜的敘述毫不懷疑,對張娜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也充滿了同情。他看著張娜哭的渾身發抖,想著這一切又都是因他而起,不由動了惻隱之心,忍不住用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張娜受到鼓勵,一下把頭倚在了他的臂彎裏,雙手就環在了他的腰上。

袁明達一驚,就想掙開她。可張娜抱得很緊,就是不鬆手,仰起臉來看著他喃喃地說:“袁老師,我隻是愛你,這有什麼錯嗎?”

袁明達一個青年男子被一個女人柔軟的胳膊環著,耳邊又被喁喁情話包圍著,一時間難免有些心旌搖動。他不再試圖掙脫,而是像上回那樣,把手輕輕地落在她的長發上,撫慰著,輕輕地說,父母隻是一時的氣話,你還是快回去吧,免得他們著急。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當”地一聲被踢開了,袁明達和張娜急忙分開,向門口看去,不由得都倒抽一口冷氣:門口站著的正是張娜的父母。張娜的父親怒目圓睜,一言不發。張娜的母親則跳起腳來叫道:“好,好,這就是那個負責任的好老師,你就是這麼負責任的,勾引我的女兒?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我和你拚了。”說著已經衝過來,伸手就給了袁明達一記耳光。張娜的父親一看這陣勢,也衝上來對著袁明達拳打腳踢,嘴裏還叫嚷著:“我打死你這個欺男霸女的老師,看你還敢不敢勾引女學生了。”

張娜傻了一般地在旁邊站了一會兒,這是突然醒過神來,她奔過去用身體擋在父母和老師之間,哭著嚷道:“別打了,你們別打了,跟袁老師沒關係,是我不好,是我勾引老師。”她媽一伸手把她推到了一邊:“你個賤貨,這會兒了你還幫他說話,回家我饒不了你。”

屋裏正亂成了一鍋粥,相鄰辦公室的老師們聽到動靜都趕了過來。張娜的母親一看人多起來更來勁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喊道:“老師們,我可沒臉活了,我的女兒這麼晚了沒回家,我不放心找到學校來,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正抱著我女兒不撒手啊。天啊,這可讓我怎麼做人啊。”

張娜“哇”地一聲哭出來,衝出人群就跑了出去。眾老師麵麵相覷,心想這種事被人打了活該,也各個回屋了。張娜的母親不依不饒,上前拽住袁明達,說:“走,跟我去找校長,咱們讓校長評評這個理。”

“誰找我?”校長出現在門口,冷冷地看著他們。

張娜的母親撲上去拉住校長的胳膊,哭道:“校長啊,這個人麵獸心的家夥,可讓我沒法做人了。我剛才親眼看見他跟我的女兒摟摟抱抱,誰知道他都對我女兒做了些什麼呀。”

校長嚴厲地看著袁明達:“這是真的?”

袁明達麵紅耳赤,說:“不是這樣的,是……”

他話沒說完,張娜的母親就吼道:“你還敢說不是。我親眼見的,老師們也都親眼見了,你還敢說不是。”

袁明達垂了頭不再說話。他覺得在這個女人麵前是說不清楚的,另外他心裏也確實慚愧,剛才那一瞬間,他似乎並不堅決。

這件事很快就在學校傳得沸沸揚揚,各種各樣的版本都有,有說當時倆人正摟著親嘴的,有說袁明達早就對張娜圖謀不軌的,還有說當時倆人壓根就沒穿衣服的。雖然袁明達後來又找到校長,把整個事情經過說了個清楚,而且張娜的證詞和袁明達的話也完全一致,但人們仍然津津樂道於他們自己編排的故事,一時間袁明達百口莫辯。老校長盡管相信他,卻也無法在眾人的憤怒麵前為他說話,因為那原本就屬於說不清楚的事。最後學校決定,要給以袁明達同誌記大過處分,袁明達就是在這種情形下,辭了職來到藍天集團的。

袁一明翻弄著材料。上麵那些事他是知道的,說到底,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卻來了新的問題,而且顯然這新問題要嚴重得多:張娜自殺了!據材料上說,張娜是被袁明達誘奸了,而且懷了孕,張娜想不開自殺了。證據之一,就是在張娜身上發現了藍天集團的停車證。材料後邊是一個調查報告。

袁家梁看著袁明達說:“明達,你跟我說實話,這事兒到底是不是你幹的?”

袁一明和白雲都緊張地看著袁明達,隻有薛劍詩抽著煙一聲不響,在屋裏走來走去。

袁明達漲紅了臉:“二叔,怎麼連你也這麼問,我真的與這個女孩子沒有關係。”

薛劍詩擺擺手:“董事長,這件事跟明達有沒有關係已經無關緊要。現在問題的關鍵是有人要與我們作對,是不是明達幹的,對方都要拿這件事來說事兒。”

袁家梁沉思不語。

薛劍詩接著說:“雖然看不出這個材料是誰整的,但對手是誰已經很明白了,我看,咱們有必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給許行也找點事,把他牽製住。這用的是圍魏救趙的法子。”

袁家梁看著薛劍詩:“劍詩,你是不是已經有主意了?”

薛劍詩笑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我記得許行的內弟是不是在李英傑的公司做事?”

袁家梁點頭:“是。當初還是我給他安排的。”

薛劍詩笑了:“好。”他轉向袁明達:“明達,法院那邊我正在抓緊活動,這一兩天不會傳訊你。不過你要記住,如果他們找你,你態度一定要好,要一口否認,一切事情都要否認,連張娜跟你通過電話的事都要否認。”

袁明達茫然地點點頭。

薛劍詩笑了:“你不用這樣沮喪,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打起精神來,你還要在一切傳媒中露麵。”

44

許行秘書長這些天感覺很好,用一個時下流行的詞來形容就是“爽”。他覺得不早不晚偏偏在這個時候讓他知道了這件事,簡直是冥冥中有神靈相助。他想,如果一個副市長出了這樣的事,會不會被拿下他說不準。但一個準副市長出了這樣的事,就不會再讓他當副市長了卻是一定的。

說起來也是天助他。他的女兒小許告訴他,一個女孩子未婚先孕,自殺了,報社準備報道這件事。

百十萬人口的一個城市,發生這樣的事情並不稀奇,許行淡淡地應著,不以為意。小許又說,那個女的恐怕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據說上學的時候就和老師勾勾搭搭的。對了爸,他的老師就是袁明達。

“哦?”許行的興趣來了。“就是那個藍天集團的總經理,袁家梁的侄子袁明達嗎?”

小許說就是他。許行沉思著點點頭,突然就眼睛一亮。然後對小許說:“這件事先不要報道。”

第二天上班,許行把秘書找來問道:“咱們市裏有一個女孩子自殺的事你知道嗎?”

秘書惶惑地搖搖頭,不知道這件事如何地事關重大。

許秘書長吩咐道:“這個女孩子名叫張娜,你去查一查,然後找一找她的父母,帶到我這裏來。”

這件事並不難察,張娜的父母很快就被領到了許行麵前。許行暗暗打量了一下這對夫婦,心裏就有了幾分把握。這顯然是一個小市民家庭,長期處與社會底層的生活已經在他們身上留下了痕跡。由於生存以及想要生存的更好的需要,令他們臉上寫滿了尖刻、自私、爭鬥,好像隨時要和誰搶奪什麼。

許行很和藹地讓他們坐下,並且親自倒上水來。這對夫婦誠惶誠恐地坐了半個屁股,臉上小心地賠著笑,不知道這位平時隻能在電視上見到的大人物要他們來幹什麼。

許行親切而又沉痛地說:“聽說你們的女兒自殺了,我也很難過,希望你們節哀珍重。”

張娜的父母對視一眼,一時都愣住了。春江市的秘書長,居然親自過問他女兒的事,還很難過,這讓他們如何不感激涕零。張娜的母親眼淚一下就出來了,哭著說:“青天大老爺啊,我女兒她死得冤啊。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王八蛋,把我女兒的肚子搞大了,又不肯娶她,才逼得她走了絕路啊。”

張娜的父親也悶悶地說:“我女兒死了,那小子連麵也不露一下,按說喪葬費應該他出才是。”

許行在心底冷笑了一下,心裏更有底了。

秘書長溫和地說:“是啊,出了這樣的事,真讓人遺憾。那個男人他是哪裏的呢?”

張娜的父母又對視了一眼,猶猶豫豫地說:“不知道啊,要是知道我們也不能這麼便宜了他,一定要找他算賬的。”

“哦。”許行沉吟著,突然問道:“聽說,她上高中的時候就被她的老師欺負了?”

張娜的母親恨恨地說:“是啊,那時候我們家娜娜還小,都是那個不正經的老師把她給教壞了。”

“那麼,這次會不會還是那個老師呢?”

張娜的父親猶豫著說:“這個,大概不會吧。我們娜娜高中畢業都好幾年了,倒沒見她再跟那個老師有來往。倒是有個叫什麼鐵頭的,前些日子總往我們家跑。”

許行微微皺了皺眉:“那個鐵頭,他是幹什麼的?”

張娜的母親沒好氣地說:“什麼也不是,街上的混混。”

許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一眼:“你們剛才說得對,出了這樣的事,男方是要負責任的,這責任當然也包括經濟責任。”他怕他們聽不明白,又補充說:“也就是說,責任人應該從經濟上賠償你們。”

張娜的父母聽的眼睛發亮,一動不動地看著許行。但許行歎了一口氣,話鋒一轉:“可是,假如對方就是個街上的混混,沒什麼正當職業,自然也就談不上賠償了。”

張娜父母的目光又暗了下去。

頓了一會兒,許行不經意地問道:“當初欺負張娜的那個老師,你們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身份嗎?”

張娜的父母搖頭。許行微微一笑:“他現在成氣候了,是藍天集團的總經理了。”

藍天集團。作為春江市人他們當然是知道藍天集團的。他們愣了一下,張娜的父親就憤憤說道:“哼,他欺負我的女兒,倒還穩穩當當地當起老板來了,這世道還有沒有天理啊。”

許行微笑不語,隻是看著他們。

張娜的母親愣了半晌,突然哭道:“這個挨千刀的,就是他糟蹋了我的女兒啊,秘書長,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許行嚴肅地說:“人家現在是大企業家,家財萬貫,身價不凡。你說話可要有根據啊。”

張娜的父親也反應過來:“我想起來了,就是他,錯不了的。他經常打電話到我家來,約我家娜娜到他那裏去。一定是他讓娜娜懷了孕,又不肯娶她,才讓她走了絕路啊。我要讓他賠償我的精神損失,賠五萬,不,十萬。許秘書長,您要為小民做主啊。”

張娜的母親突然戲劇性地號啕大哭起來。

許行冷冷地看著,待他們平靜了一點,才說:“你們說的問題我會考慮的,如果真的是袁明達,這個問題的性質很嚴重,我們會做出嚴肅處理的,也會要求他給予受害者家屬經濟賠償。不過,問題的關鍵是你們的話要有根據,你們反映的情況要有證據。”

“這個……”張娜的父親有些語塞,眼神躲開了許行的注視。

張娜的母親輕輕捅了他一下,連忙說:“有證據,有證據,那個男人和我家娜娜交往得多了,肯定會有證據。我們這就回去找。”

許行微微一笑:“好,隻要你有證據,這件事我為你做主。”然許行一副氣憤的樣子說:“現在的人,有點錢就做這些欺男霸女的事,我一定要主持這個公道。你們回去可以找人幫忙整理一個材料,要詳細,說得要充分。”

張娜的父母連連答應,感激不盡地去了。

許行冷冷地一笑。對於這種市井潑婦的手段,他是了解的,所以他也是放心的,無需他再做什麼交代,他相信他們一定會把事情辦得很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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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劍詩望著袁家梁,笑道:“董事長,您種的樹太多,是不是有時候想不起收果子了?”

袁家梁若有所思:“你是說,李英傑?”

薛劍詩含笑點點頭,扭頭對白雲說:“白秘書,你打電話請李英傑來一趟,就說袁先生找他。”

白雲起身去打電話。

袁家梁看著薛劍詩:“你打算搞許行?怎麼搞法?”

薛劍詩鄭重地對袁家梁說:“董事長,這正是我要跟您商量的。許行的人品不佳,但是我們得承認,他的政績還是不錯的,黃超的意思您也看出來了,肯定是傾向於許行的。所以,這一次要扯上黃超,把他們綁在一起,黃超才不好為許行講話。”袁家梁半晌沒有說話,顯然是在想著什麼。然後猛一抬頭,對薛劍詩說:“搞許行可以,但是不許摻和黃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