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薛劍詩怔怔地望著他,也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白雲已經打通了給李英傑的電話,告訴薛劍詩說他馬上就到。薛劍詩點點頭,然後轉向袁一明和袁明達,讓他們暫且先回去。他又安慰了袁明達一句:“你放心吧,我們怎麼也不會在這麼個小河溝上翻船的。現在你們先回去,我想李英傑就要到了,我和董事長要和他談些事情。”

看薛劍詩篤定的神色和語氣,袁明達和袁一明都略略安心,就和二叔打了招呼,走了出來。

袁明達和袁一明走出院子的時候,正看見李英傑那輛林肯車開過來。李英傑在車裏看見他們,就把車暫停在路邊,然後他那胖胖的身子費力地從車裏鑽出來,先衝袁明達招呼道:“袁總,前些日子在電視上看到你了,挺風光啊。”

袁明達笑笑:“李總好。我二叔他們正在裏邊等你呢,我有事就不陪了。”

李英傑雙手抱拳拱了一拱:“袁總,袁記者,你們忙你們的。”就又鑽進他的車裏,袁明達和袁一明看著林肯長長的車身慢慢拐進二叔的院裏。

袁一明隨著袁明達上了他的車。袁一明笑道:“李英傑現在大有橫向發展趨勢啊。”

袁明達笑的有幾分疲憊,問袁一明:“我是送你回家還是回報社?”

袁一明看看表:“回家吧。大哥,我覺得你渾身上下都透著累,我看實在不行這副市長咱就別當了。”

袁明達一聲苦笑:“你以為這是小孩子過家家呢,玩累了就回家吃飯。現在已經不是我個人的事了,事情到了這一步上,就沒路可退了。”

袁一明嘟囔道:“我看快趕上馬克·吐溫寫的那個《競選州長》了。再這麼下去,就差有一群不同膚色的孩子抱著你的腿叫爸爸了。”

袁明達笑了,說小明你思想不對頭啊,這可是社會主義國家。

袁一明也笑了,說得了得了,還是等你當了副市長再教訓我吧。然後突然想起來,問袁明達,說大哥,薛劍詩找李英傑幹什麼?那個大胖子莽莽撞撞的,我怕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呢。

袁明達穩穩地開著車,笑笑說:“誰知道,劍詩總有他自己的想法吧。”

46

說到李英傑,倒也真是個人物。

李英傑是東北人,是老家那疙瘩挺有點名氣的一個地痞流氓。街上流行的順口溜裏,有一個這麼說:廣東人什麼都敢吃,北京人什麼都敢說,海南人什麼都敢想,東北人什麼都敢幹。李英傑就是典型的什麼都敢幹的那種東北人,憑著敢打敢闖倒也打出了一塊地盤,手下也頗有了幾個弟兄,是個“小老大”似的人物,每日混吃混喝日子過的還算滋潤。但他有一個致命的毛病,就是嗜賭,一天不賭就哪兒哪兒都不舒服,賭的方式更是多種多樣。大到聚眾賭博,小到猜鋼鏰的正反麵,甚至光著屁股洗澡的時候都可以猜肥皂的克數,什麼都可以拿來賭。

其實論起來好賭也不是李英傑一個人的毛病,他家鄉那個地方壓根就賭博成風。離他住的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碾子溝村,被人稱為“通吃村”,這村子白天靜悄悄不見人下地,晚上卻雞飛狗叫燈火通明熱鬧非凡。村裏無論男女老少,無人不賭,許多人就靠賭博為生,在家裏常年設著賭局。經常有外地人慕名而來,有開著小車的,也有穿著一身補丁衣服的,但無一例外的是,無論你是誰,兜裏都得揣著幾捆鈔票。有本事的你的鈔票帶走,再給你裝上幾摞;沒本事的,對不起,就得把鈔票如數留在這裏了。

李英傑是這裏的常客。俗話說“奸出人命賭出賊”,李英傑雖愛賭,卻屬於“癮大牌臭技術差”之流,賭得多了,就難免欠下了些賭債。但李英傑不做賊,他仗著自己有些小勢力,賭債欠了便也欠了,老子沒錢不還誰又能拿我怎麼的?那些被欠的因為是他李英傑,也不能同外地人一般對待,隻好認了肚子疼。

有一天,碾子溝他的一個“賭友”給他打電話,說是從南方來了兩個人,專程來此設賭局,好像帶了不少本,發狠要贏些錢回去。可是幾天玩下來,發現那是兩個“羊牯”,手又臭,竟是輸多贏少,讓李英傑快來掙些零花錢去。

李英傑賭運雖然不佳,見機卻快,他冷笑一聲,說你們這些傻瓜,“羊牯”敢到碾子鉤來,人家那是垂下的釣餌,等著釣大魚呢,就扔了電話。可過了幾天,那朋友又打過電話來,說那兩個南方人本都輸光了,明天就要回去了,可見確實是兩個“羊牯”,李哥還是來試試手氣吧。說得李英傑也有些心癢,想不就是兩個南方人麼,在我這一畝三分地上他還能把我剁了當肉賣?就去了。

兩個南方人見來了個人高馬大的李英傑,先就顯得有幾分怵了,其中一個連說不玩了不玩了,我們明天就走了,剩下點錢還要作路費呢。另一個就忙附和,說就是就是。然後轉過頭去問同伴:“咱們還剩下多少錢?夠不夠路上用?”

另一個馬上拿過一個黑色的小皮包,從裏麵拿出厚厚的幾遝錢看了一下,說:“大約還夠吧。”

李英傑既然來了,怎肯輕易回去,眼見得他們剩下的錢也有幾萬元,就不肯離開,纏著他們要玩上一玩,旁邊他的那些老賭友也跟著起哄。兩個南方人被纏不過,隻好勉勉強強地答應了,但是那南方人上下打量著李英傑,總覺得來者不善,就說:“論賭,就逃不了輸贏。我們是外地人,輸了自然不敢抵賴。可這位先生您若是輸了呢?”

李英傑怒道:“屁話!你們也不打聽打聽,我李英傑在這地界上是什麼名頭,還能賴你們兩個南蠻子的賬不成?”

李英傑素常的那些賭友便跟著嚷嚷道:“就是就是,還有我們呢,我們都給你主持公道。”

兩個南方人看看這一群人,眼裏的怯意更深了:“你們,你們都是認識的,哪裏肯替我們說話。”

就有人說:“我們東北人都是說話響當當的好漢,說了就算的。今天誰要是欠債不還,咱們都不能饒過他,是不是?”他最後是問向村裏的人們的,人們於是紛紛嚷道:“就是,就是。”那兩個南方人對視一眼,無可奈何地摸出一副撲克牌,問李英傑:“先生,我們就用這個可不可以?”

李英傑豪爽地說:“隨便。”於是把撲克牌交與李英傑驗過了,其中的一個南方人就和李英傑撮起了點子。

這天晚上李英傑的手氣出奇的好,順子、同花不斷地出,工夫不大,李英傑跟前就堆滿了鈔票,贏的那個南方人不住地唉聲歎氣。

賭博的人都是相信運氣的,李英傑就相信自己今天晚上的運氣格外好,簡直是摔個跟頭都會撿到金元寶的日子,這樣的日子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有黴頭觸的。贏得興起,他招呼一旁觀戰的另一個南方人:“你也上,我和你們兩個一起玩,我輸了輸雙份,贏也贏你們兩個。”

另一個南方人也上了場,情形也沒見轉機,照舊是把鈔票往李英傑跟前送。李英傑越發地相信自己今天的運氣了,於是大手一揮:“俺們東北人不耐煩這小打小鬧地,咱們玩大一點怎麼樣?”

兩個南方人翻本心切,咬咬牙答應了。可是說也奇怪,賭注開始下的大了以後,南方人的運氣似乎也轉過來了,連續幾把,李英傑跟前的錢竟然又都跑回到南方人那裏了。

若李英傑見機的快,此時罷手,還能全身而退。但賭徒的本性就是越輸越要賭,越賭還越輸。不一會兒,不僅他贏的錢都完璧歸趙了,他自己帶來的本金也都如數進了南方人的腰包。

兩個南方人見他再也拿不出錢來,就要結束。李英傑早已輸得眼紅,這時一拍桌子,站起來嚷道:“贏了錢想走,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南方人哂笑道:“可是先生您還拿什麼往上押呢?”

在這塊地方李英傑何嚐受過這樣的奚落,當下漲紅了臉指著自己的腦袋說:“我把我的項上人頭押在這兒,再輸了我一刀把它砍下來給你。”

南方人淡淡一笑:“先生的人頭我們要來也沒用,還是算了。我們看先生也是條一言九鼎的漢子,我們就信了你這次,再輸了你打張白條就是,讓我們將來有地方去說話就行。”

李英傑聞言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坐下去接著賭,一會兒工夫又打了白條子若幹。

如此直賭了一宿,李英傑雖也偶有贏的時候,但總的說來輸多贏少,到最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打了多少條子給人家。

按照李英傑素常的習慣,債欠了也就欠了,條子打了也就打了,我也不說不還,但等老子有錢是猴年還是馬月就說不準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以往別人碰上他,就隻能自認倒黴。

但那兩個南方人硬是不同,他們拿著一把白條子,住下也不走了,整天追著李英傑要賬。李英傑雖然無賴,卻也不敢因為這件事怎麼樣了那兩個人,賭場規矩大了,李英傑也不敢不守這規矩,否則他好容易混出來的場子非砸了不可。更奇的是,碾子溝他的那些賭友居然都肯出來為那兩個南方人作證,經常會跟南方人一起來找他,說一些賭場無父子,欠債就要還之類的話。

李英傑因為嗜賭,這些年貌似風光,其實並無什麼積蓄。眼下被南方人逼著,又不得不設法湊出些錢來還,日子就越發地窘迫,而所還賭債,還不及十分之一。

最後還是他手下一個兄弟聽到消息以後給他透了個氣,原來那兩個南方人原本就是碾子溝的人們設的一個騙局,李英傑總是欠債不還,本鄉本土的人們礙於麵子也礙於他的勢力不好說什麼,就找來兩個南方人,再找來李英傑讓他先嚐到些甜頭,然後幫著兩個南方人小小地做些手腳,就將李英傑贏了個稀裏嘩啦。贏來的錢兩個南方人取一半,餘下的債主們平分。

李英傑氣紅了眼,就要去碾子溝找他們算賬。他那弟兄忙拉住他,說大哥千萬去不得,碾子溝的人們是那麼好惹的,以前他們對咱們還算客氣,是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留些麵子,真惹急了他們,咱們哪裏是人家的對手。就是論道兒上的規矩,他們設騙局咱們無憑無據,您可是有一把欠條在人家手裏握著。

李英傑也被他說得泄了氣,就作罷。但對方卻不作罷,仍然三天兩頭的逼債。李英傑眼看家當也被他折騰得差不多空了,債主又不斷上門,自己還不能吭氣,一咬牙,趁一個月黑風高之夜,簡單收拾了行裝,登上火車逃到了山西。

他來山西也沒有什麼計劃,趕上的,當時火車站最近的一班車就是發山西的。車一過娘子關,他覺得到了山裏了,安全了,就下了車。下車一看,是陽泉,出煤的地方,第二天就搭汽車去了礦區,礦主一看東北大漢剽悍的身材,二話沒說就把他留下了,讓他下井挖煤。

這倒正合李英傑的意。挖煤工人雖然辛苦,而且危險,簡直就是拿命在討生活,但工人的命不值錢,沒有人拿你當回事,沒有人注意你,甚至整天在井下,連麵孔都是一樣地黑黢黢,別人都記不住哪個是張三哪個是李四。李英傑正擔心債主會討債討到這裏來,倒也安心在井下幹了一段時間。

這麼過了一陣,一直平安無事,也沒見有誰追到這裏來討債,李英傑初時的惶恐就一點一點地平息了。他天生就不是安分守己踏踏實實幹活的人,見風聲已過,在井下哪裏還呆得住。他照常下井挖煤,但上來以後就仔細洗幹淨,換上雪白的襯衫,筆挺的淺色褲子,故意在一群煤黑子當中顯得卓然不群,很快引起了礦主的注意。他再憑借一張利嘴,能說會道又會辦事,礦主就把他從井下調到地上,做了礦主所謂的秘書,其實就是跟包。

和礦主接觸得多了,隨之也就和礦主的老婆接觸得多了。李英傑發現礦主的老婆是個很有味道的女人,雖然不是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但她確實也能把你笑得意亂情迷。她這麼著衝李英傑笑了幾次,就把李英傑笑得神魂顛倒了,有事沒事總想往礦主家裏跑。說是來找礦主,心裏卻是盼著礦主最好別在家。礦主不在家他也不走,礦主老婆也不讓他走,還是那麼衝他笑,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有一次他明知礦主不在家,還是去了他家。那天天熱,他隻穿了一件白汗衫,挺薄,濃濃的胸毛就從裏邊透了出來,礦主的老婆不住地盯著他那裏看,然後說:“我最喜歡胸前長毛毛的男人了,最有男人味。”山西口音軟,礦主的老婆慢慢地說了,眼睛一勾一勾地看李英傑,看得李英傑胸前的那團胸毛像要著起火來,燒得他渾身發熱,氣也喘得粗了,眼神一錯不錯地盯著礦主老婆看。礦主老婆莞爾一笑,走到他跟前來,站在他伸手可及的距離內,輕聲問:“你盯著我幹什麼?想要吃了我不成?”

李英傑伸出胳膊一把就把她攬過來,緊緊地箍在懷裏,閉了眼喘息,也提防著一個耳光扇過來。可是等了半天耳光沒等到,倒是一個溫熱的嘴唇湊到了臉上,還伸出小舌頭在他耳根輕輕舔舐,舔得他連腳後跟都酥麻起來,手就開始變得不老實,在她身上上下遊走,那女人很快就軟得像一團棉花了,癱在他的懷裏。

那天他倆沒做成什麼,因為李英傑不知道礦主什麼時候會回來。但民間有句俗話,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因為沒偷著,弄得李英傑心癢癢的,一直惦記著礦主老婆那軟如棉花的身子,和被他撫摸著的時候那顫聲叫喚。每次想起來都會想得他血脈賁張,但每次見麵倆人至多也就是摸一摸親一親,終歸不敢在礦主眼皮底下成就好事。礦區本來就是個男人多醜女也是寶的地方,整天不要說碰,見也見不到女人的影子,李英傑就越發覺得饑渴難耐,實在熬不住了就用手自己解決一下。時間長了,這種對女人的饑渴就變成了對礦主的恨,他覺得就是礦主擋在了中間,才讓他和那女人倍受煎熬。也是色膽比天還大,一個計劃在他心裏悄悄地醞釀著。

時間不長,礦主突然死了,據說是暴病身亡,心髒病或者腦溢血什麼的。其時正是夏天,屍體隻停了一天,就匆匆地埋了。礦主的老婆哭得死去活來,往土裏落棺的時候險些要跟著跳下去,人們死拉活拽才拉住了。

也有人覺得礦主死的蹊蹺,但既然家屬都不追究,別人自然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山溝溝裏交通不方便,也沒有大醫院,執法部門是民不告,官不究,這件事人們議論了兩天也就過去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礦上也一樣,礦主死了,日常的事情總還是要人管的。礦主老婆勉強支撐了幾日,就放出話來說自己一個女人家不行,然後就順理成章地嫁了李英傑。

倆人成婚之後,礦主老婆,現在是李英傑老婆了,問過李英傑,他是用了什麼辦法讓礦主死的。李英傑連忙堵她的嘴,說乖乖,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亂說不得的。他死了那是他壽數到了,和別人沒關係的。但有一次他酒喝多了自己說,誰也別惹我李英傑,誰惹了我我要誰好看。礦主怎麼樣,擋老子的道,老子照樣滅了他。這回輪到他老婆來堵他的嘴了。

娶了礦長的老婆,最直接的益處是他理所當然地成了這座煤礦的主人,昨天還不名一文的窮小子一下就擁有了萬貫家財,李英傑就像被接進皇宮按在寶座上的叫花子一樣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不過他很快就找到了感覺,在經營和攻關上同時下功夫,一年多時間,就把個小煤礦經營的愈發有聲有色,很快李英傑就發起來了。很快憑著他的活動能力,又當了縣裏的勞動模範。後來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當上了企業局局長,最後居然當了副縣長。

事業一成功名聲就出去了,他那些東北的債主們不知道怎麼聽到了他發了財的消息,聚齊了跑到山西來跟他要賬。李英傑早已不是當年的李英傑了,家裏開著礦,自己當著縣長,他哪裏還把東北地麵上的幾個小混混放在眼裏。隻是那點債對於他來說已經不值得動用心思了,看著氣勢洶洶的一班人馬,李英傑淡淡地一笑,讓他們坐下稍等。然後一個電話打出去,一會兒工夫就有人拎了一提包錢進來。李英傑拉開提包的拉鎖,把裏麵整捆整捆的人民幣“嘩”地一聲倒在桌上,看也不看地說:“拿去吧,連利息。”

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麼奇怪。你越沒錢的時候,越有人逼著你要錢,慘點兒的是楊白勞,活活地給逼死了。可你有錢了,人們反倒不敢要了,幾個東北人一看這陣勢,誰也不上前去拿那些錢了,他們相互使了個眼色,就有一個打頭的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說:“李哥,不,李縣長,錢您收起來,我們不要了,您也知道,咱家那兒窮,您在這兒混開了,把我們也提攜提攜,就讓我們留在您這兒混事兒吧。”其他人也說:“是啊李縣長,您就想辦法把我們留在這兒吧,您有幾個家鄉人幫襯著也好幹事兒不是?親不親,故鄉人啊,怎麼著灰也比土熱。”

李英傑輪流掃視著他們,突然哈哈地笑了:“親不親故鄉人?你們當初是怎麼整我來著?別以為我不知道。”

不過李英傑倒是有幾分義氣,他想當初如果不是他們逼我,也不一定有我的今天,這麼想著,怨氣就消了,就把這些人留在了手下。這些人感恩,更是下死力來做,李英傑在山西的事業是如日中天,蒸蒸日上了。

按說人到了這個份上就應該知足了,可李英傑偏不。他覺得委屈,當初讓他那麼銷魂的礦主老婆,娶到手怎麼味道就全變了呢。軟如棉花的身子成了破抹布,一勾一勾看人的眼睛周圍全是魚尾紋。尤其是李英傑想到她當礦主老婆的時候就和自己勾勾搭搭,更是渾身不舒服,誰知道他當了我的老婆又去和誰勾勾搭搭。

其實所有這一切都是借口,真正的理由隻有一個:當了副縣長的李英傑和當礦工的那個李英傑,長得早就不是同一雙眼睛了。如今他的身邊圍著美女無數,都正值青春妙齡,他的老婆縱然有風情萬種,他哪裏還放在眼中。

在眾多美女的包圍中,李英傑隻是眼花繚亂了一陣子,倒也沒真的出什麼亂子,李副縣長如今不是什麼人都沒見過的煤黑子了。直到他見到了縣委書記的女兒,才像被電擊了一樣,整個人都傻在那裏了。等他緩過神來,就跟自己較上了勁:我李英傑這輩子不把這個女人搞到手,誓不為人。

其實論年齡,李英傑都可以做她的父親了。但這些年李英傑要什麼有什麼已經習慣了,他絲毫沒考慮這些。也是女孩可吟確實漂亮,不光漂亮,還別有一番氣質。可吟愛穿白,素常的打扮是一身白裙配一雙坡跟白涼鞋,順順滑滑的學生頭,唇紅齒內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常含笑意。就是這簡簡單單清清爽爽的打扮,硬是把那些庸俗脂粉們全比下去了,有一種天然的超凡脫俗,而不是做出來的,別樣地透著純情和清新。可吟大學畢業沒服從學校分配,而是回了家,被書記暫時安排在政府辦幫忙,這樣就和李英傑離得近了。自從見過她,李英傑的魂就像掉了一塊,隻想多看她一眼,多和她說幾句話,到了後來,李英傑也顧不得她爸爸是誰了,一心隻想把她弄到手。

但把這姑娘弄到手顯然不像礦主老婆那麼簡單,李英傑知道不能操之過急,否則會嚇跑了她。可吟大學剛剛畢業,社會經驗一點也沒有,隻覺得李副縣長平易親切,對她很好,也就愛往他屋裏跑,跟他說話聊天。說得多了,兩個人就親熱起來,話題也有工作以外的內容了。李副縣長開始訴說自己童年的貧窮,婚姻生活的不幸。小姑娘可吟哪裏知道這是男人勾引女人時慣用的那三板斧,心裏還對他充滿了同情。再聊下去,可吟就覺得這個高高大大、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真是不容易,走的路途真是坎坷,簡直布滿了血染的石頭。小姑娘心中柔軟的部分被撥動了,正是容易幼稚輕信的年齡,正是容易迷戀成熟男人的年齡,漸漸地,可吟也覺得一天不見他,心裏就缺了點什麼。

好像是水到渠成的,一天晚上下班,可吟剛一鎖上辦公室的門,李英傑也正好從他辦公室裏出來。他不經意地招呼:“可吟,回家啊?沒事的話我請你吃飯吧,反正我回家也沒人做飯。”可吟沒有多想也就答應了。於是李英傑開車把她帶到一家飯店的小雅間,兩三杯淡酒喝過,可吟半推半就地就被他擁在了懷裏。

俗話說色膽包天,這話一點不假。自此李英傑就和可吟搞在了一起,全然忘記了可吟的家庭背景。更忘了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又有多少人想借機生事唯恐找不到機會。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縣委書記耳朵裏,書記起初是不信的,報信的人就讓書記晚上下班以後到李英傑的辦公室去,書記將信將疑地去了,果然就將兩個人堵在了屋內。

縣委書記自然是大怒。豈止大怒,簡直就暴躁如一頭老虎。他讓女兒出去,喝令李英傑跪下,然後把手邊能拿到的東西一件件地向他砸過去。砸到砸不動了,才喘籲籲地喝問他:“說吧,你打算怎麼辦?”

盡管李英傑有些勢力,縣委書記本鄉本土的,在這方土地上根深葉茂,他一個外鄉人是無論如何拚不過的。李英傑等縣委書記怒氣稍平,恢複了一些理智,才血淋淋地從地上爬起來,灰頭土臉地說:“書記,我錯了,我實在該死。事情已經這樣了,您說怎麼辦,我就怎麼辦。”

縣委書記不說話,依舊怒衝衝地瞪視著他,李英傑又試探著說:“下回我再也不敢了,這次的事,我賠償損失,您說個數吧。”

縣委書記冷笑一聲:“下次?你還想有下次?賠償損失?好啊,今天晚上,你就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

李英傑心想這件事這麼了結真是便宜自己了,就唯唯諾諾地答應著,轉身想走。縣委書記又喝道:“等等!你在哪兒落住了腳,你的檔案關係我負責給你轉過去,但是你絕對不許再踏回這裏半步,更不能和可吟再有聯係。還有,這事跟別人一個字也不許透露。”

李英傑明白,縣委書記是怕他狗急跳牆,那樣可吟就別想做人了。其實就算書記不安撫他一下,他也舍不得那麼做。可吟真是個讓人心疼的女孩子呢。不過縣委書記肯這麼想那也再好不過,出了這樣的事還可以全身而退,這連他本人也沒有想到。

李英傑當然沒有連夜就滾,他花了不少錢,動用了不少關係,先在春江市疏通好關節,又處理了手裏的煤礦,才帶著老婆和他的家財來到春江市,按照事先安排的,在春江市企業局當了副局長。

可是這些年來李英傑一路順水順風,在山西小縣城的那塊地麵上作威作福慣了,乍到春江市,雖然級別不變,但是在一個局裏任一個副職,那感覺完全不同。於是幹了沒幾個月他就幹不下去了,憑著在山西積累起來的資金,他索性辭了職做起了服裝生意。也許是該他走財運,那些年政策也活,他的服裝生意竟然出奇的好。起初不過是租間店麵,從廣州等地方進點貨搞搞批發零售,後來店麵有了點小名氣,他就勢辦起了服裝公司。不知他從哪裏高薪請來一個服裝設計師,李英傑服裝公司生產的服裝永遠領導市場新潮流,很快就把藍天集團的藍天服裝廠擠得利潤大減。

初到春江市的時候,李英傑拜碼頭也是拜過袁家梁的,現在他在春江市有了自己的地盤,有了一家足以和藍天服裝廠抗衡的服裝公司,漸漸地也就不大把袁家梁放在眼裏了,連稱呼都改了,從以前的“袁爺”變成“家梁”了。袁家梁也不在意,照舊笑笑地應承。服裝廠的廠長著急,讓袁董事長趕快想想辦法,袁董事長還是笑笑,說一碗飯而已,誰有本事誰吃嘛。

可是天曉得,本來在暗中還想著和袁家梁鬥鬥富較較勁的李英傑,一夜之間就對袁家梁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那是李英傑離了第十二次婚以後,認識了一個市群藝館的舞蹈演員。開始也許是那演員看上了他的錢,還有幾分主動,等到李英傑來了勁兒以後,她又嫌李英傑沒層次,又不同意了。李英傑對女人向來就是越得不到的越要得到,這個女人認識這麼長時間了都沒睡過,現在又主動要跟他分手,李英傑視為奇恥大辱,有些氣急敗壞了。他就約那女演員到家裏來,在給她喝的飲料裏做了些手腳,把她弄睡了,就強奸了。那女演員醒轉過來之後,馬上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哭,哭完了就恨恨地揚言要告他。

李英傑也不在意。玩了個妞而已,大不了花幾個錢就平了。這樣的事法院要認真管起來,法官都累死了也管不過來。要是為這就能治他的罪,他李英傑死八回也不止了。況且這個女演員根本就不是處女了,這種事,褲子穿起來,她拿什麼當證據?

可是沒想到這女演員還真告了,法院頻頻地傳他,據說還要判他。他開始矢口否認,但法官告訴他他們是有證據的,就是女演員當天晚上穿的內褲,那上麵有精斑,如果他不承認,那就去化驗。當然不用化驗,李英傑比誰都知道那上麵的痕跡是誰留下來的。他心裏暗暗罵這女演員歹毒,但也確實有點怕了。這種事可輕可重,說不清楚,如果女演員肯改改口說他們是戀愛關係,那就沒事了。如果她不承認這點,那他就是強奸罪。於是李英傑找到女演員,請求私了,讓她撤訴,他付三十萬元的賠償費。但那女演員不僅不答應,還把他臭罵了一頓,說現在的男人有幾個臭錢就想為所欲為,辦不到。讓他回家趕快收拾收拾,準備坐牢。李英傑心中惱火又不敢發作,隻好不斷地往上加碼,最後加到一百萬,那女演員還是不依。李英傑這才知道她確實不是要錢,他就更怕了,因為他除了錢什麼也沒有。

就在這關口上,有人點撥他,讓他去求袁家梁。李英傑還不服,說他袁家梁還不是跟我一樣,就是個做生意的。我辦不了的事,他能辦?那人笑道:“別看都是做生意的,這做生意和做生意可大不一樣。人家那做生意的硬是比你這做生意的好使,不信你去試試。”

李英傑躊躇道:“可是這些年我和他競爭的厲害,他肯幫我嗎?”

那人哈哈笑道:“袁爺要是那麼小心眼兒的人,還會有今天的事業?”

李英傑就將信將疑地去了,進門就跪在了袁家梁麵前:“袁爺,我對不住您,要打要罵隨您的便。兄弟遇上事了,還求袁爺大人不計小人過,拉兄弟一把。”李英傑流氓出身,懂得大丈夫曲中求伸的法則,所以他也做得出來。

袁家梁伸手把他拉起來,笑道:“英傑兄這可言重了,你什麼時候對不起我了?遇上什麼事了,說來聽聽,能辦的我還能不使勁給你辦嗎?”

李英傑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然後望著袁家梁,不知道他有多大道行,能不能把這團亂毛線給理順了。袁家梁微微皺了眉頭說:“這事兒,還真不太好辦,她要是貪錢倒好了,可現在看她的意思,好像就是要整你這個人。”

李英傑不由得有點失望,心想廢話都讓你說了,好辦我還來找你幹什麼,看來袁家梁也就是這點本事,就想告辭。但袁家梁叫住他說:“這點事在別人身上是事,放在你身上那還是事嗎?有人找你的麻煩,就是找我袁家梁的麻煩。你回去吧,這事兒交給我了。”

李英傑抱了一線希望回家去等消息,卻也不敢全信了袁家梁的話。誰知隻過了一天,袁家梁就派人通知他,事情搞定了。李英傑簡直不敢相信,天底下哪兒有這麼便宜的事?他李英傑一百萬都搞不定,袁家梁用什麼方法一天之內就搞定了?他莫不是騙我?可誰知等了些日子,那女演員果然不再來找他麻煩,托了人去法院打探,說是已經撤訴了,他這才真服了。他找到當中傳話的,問袁家梁這事兒是怎麼辦的,傳話的說,他也不是很清楚,據說袁爺拍給那女的一萬塊錢,讓她撤訴,那女的乖乖地就照辦了。李英傑一下子懵了,對袁家梁的佩服到骨子裏去了,他感歎說:“服了服了,袁爺那一萬塊錢硬是比我那一百萬好使哩。”

李英傑擺下酒席,請袁家梁,袁家梁去了。酒過三巡,李英傑感謝的話說了無數,袁家梁也喝的微醺,李英傑就拿過一隻皮箱來,打開,裏麵是滿滿一箱的百元人民幣。袁家梁不看,也不問,臉上的表情都沒變一變,隻是喝酒。李英傑把箱子又蓋上,說:“袁爺,我原打算拿這隻箱子了結這件事的,您幫了我的大忙,這隻箱子也沒用上,就送了袁爺您吧。”說著就把箱子推了過來。

袁家梁臉色一沉:“英傑,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箱子裏的錢原本是要打發婊子的,你把我當什麼了?在我跟前顯示你有錢麼?”

李英傑有些慌,忙說:“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謝謝袁爺。聽說袁爺還為我的事搭錢了,這讓我如何過意得去?”

袁家梁有些發愣:“搭錢?英傑你開什麼玩笑,我是個生意人,不賺錢已經是我講良心了,怎麼還會做搭錢的買賣?”

李英傑問:“難道不是袁爺給了那婊子一萬塊錢才讓她閉了嘴嗎?”

袁家梁哈哈地笑了:“我知道你是聽誰說的,他那是讓你知我的情呢。你也不動動腦子想一想,她要是認錢,何苦不要你那一百萬,反倒要我的一萬塊錢?”

李英傑想想也是,就撓撓頭皮問:“那不知袁爺用了什麼辦法讓她撤訴?”

袁家梁淡淡一笑:“我袁家梁在這地麵上,雖然不敢說吐口唾沫砸個坑,但我說句話,人們總還得給個麵子。誰也知道我不是那麼好惹的。”說著意味深長地盯住李英傑看,看得他渾身打了一個冷戰。

過後,李英傑又去請教當初給他出主意的那個人。那也是春江市的一個人物,黑道白道都頗混得開。李英傑問他:“袁爺不肯要錢,你說我怎麼謝他?這件事就這麼算了不成?”

那人沉思了一會兒,微微一笑:“英傑,你知道舊社會開買賣鋪子有個規矩嗎?店夥計不做了,走是可以的,但是不許在當地開和主家一樣的鋪子。也就是說,藥鋪的夥計不能再開藥鋪,布莊的夥計不能再開布莊。”說完就看著他。

李英傑愣怔了一會兒,說:“你的意思是……”

那人一揮手:“當然,現在不是舊社會了,你也不是誰的夥計。我的意思是給你指條道,你要報恩,袁爺什麼沒有?什麼事兒辦不到?你送東西送錢給他,他能看在眼裏?”

李英傑連連點頭:“我懂了,我懂了。”這種話放在以前或者他還不以為然,如今他是領教過了。他甚至想,即使沒有人提醒他,他的服裝生意也不能做了,看來以前袁家梁沒有整他,真是仁慈呢。

李英傑很快改行做了皮毛生意。他是東北人,對皮毛懂行,又天生就善鑽營,是生意場裏的蟲子,加上資金雄厚,一兩年時間他的皮毛生意就做得不小了,成了春江市的明星企業。自此與袁家梁相安無事。隻是他再也不敢把袁家梁不放在眼裏,每到逢年過節,必要親自登門拜望,對袁家梁一直充滿了感激甚至敬畏。

李英傑當然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他和那個女演員的事,從頭至尾就是一個圈套,一個早就設計好結尾的故事。而這個精彩故事的導演,自然就是袁家梁了。袁家梁的服裝公司少了這個強大的對手,利潤馬上就上去了。袁家梁不僅輕而易舉地就讓對手繳械投降了,還讓對方對他充滿了感激。一個偉人問另外兩個偉人:貓是不吃辣椒的,用什麼辦法能讓它吃辣椒?一個說,把辣椒放在肉裏;另一個說,硬給它往嘴裏塞。這個偉人哈哈一笑說:“都不好。要把辣椒給它抹在屁股上,它屁股被燒的疼了,自然就會用舌頭去舔,這樣不僅把辣椒吃進去了,貓也覺得舒服了。”袁家梁就是讓李英傑不但吃了辣椒,還覺得舒服了。

47

市報星期刊的一版,把袁明達和張娜的事見報了。署名是張一,大概是仗義執言的意思。

袁一明當然也見到了這篇文章。但報社的人們見到他,臉上都是尷尷尬尬的樣子,點點頭就過去了,顯然都回避同他談這件事。袁一明就暗暗覺得有些感激,心想人們還是善良的。

回到編輯部,小許也回避著不提這件事。但從那文章的語言風格上,袁一明看得出那就是小許的風格。

他坐下,看著對麵的小許:“那篇關於我大哥的文章你看了嗎?”袁一明很平靜,就像在說別人家的事。

小許笑道:“哪篇文章?”臉上的神色很無辜,顯然是在裝傻。

“張一的文章。”袁一明特別強調了“張一”兩個字,然後看小許臉上的變化。

小許卻沒什麼變化,還是那麼笑道:“看了,你認為怎麼樣?”她把球又踢過來。

“不怎麼樣。事情沒有結果,就這樣搞,隻能說有人別有用心了。”

“大概因為當事人是你大哥吧?你心裏肯定不是滋味對不對?可我就是生氣,怎麼現在有點錢的人,總要幹欺男霸女的事呢。”小許有些激憤起來。或許她知道袁一明是知道這篇文章的出處的,索性亮明了態度。

袁一明淡淡一笑:“這不好吧。怎麼又回到‘文革’時候了,亂扣帽子,亂打棍子。這事執法機關還沒結論呢,寫文章的人怎麼倒有了結論了。”

袁一明是相信他大哥的。大哥說這事不是他做的,那自然就不是他做的。都到這關口了,大哥哪裏還敢對二叔等人說假話。況且,袁一明想,就算大哥真的要找女人,身邊也多的是,何苦回頭去找那個女學生。

小許冷笑:“你還能不讓人民群眾說話不成?”

袁一明也冷笑:“真是人民群眾嗎?隻怕是觸犯了哪位當權者的利益了吧?”

小許“騰”地一下就把臉漲紅了,怒道:“袁一明,有話你就明明白白地說,不用在這裏含沙射影。”

袁一明很無辜地笑了說:“我含沙射影了嗎?沒有啊,我隻是在說事情。”

正說著,傳達室的小齊走過來,扔給小許一個紙包:“小許,有人送錢給你,說是你爸那一份。好家夥,人家說是一萬塊,你爸做什麼買賣呢?現在當市領導的也做生意啊?”小齊不進屋,靠在門框上說這話,故意把嗓門提得很高,袁一明想,相鄰的辦公室肯定聽得一清二楚。

小許急了。袁一明看著她著急的樣子搖搖頭,心想這丫頭從來就是這麼沉不住氣。小許跳起來衝小齊嚷:“你胡說。我爸從來就沒做過生意。”

小齊冷笑一聲:“不做生意就有人給送錢啊?還是當領導好啊。”說完就轉身走了。小齊跟小許一向不對付,看起來送錢的人也摸清了這情況。

袁一明看著小許笑道:“好。許秘書長也有第二職業呢,是不是要攢點錢為你置嫁妝啊?”

小許顧不得理他,把錢塞進抽屜,抄起電話撥通了許行的手機:“爸,我是毛毛,我問你……”

袁一明不便再聽,就起身走出屋。他明白,是二叔他們開始行動了。不是在市報發了稿子嗎?手榴彈自然也要往報社扔一顆。但袁一明決定不把稿子是小許寫的告訴二叔。他和小許鬥鬥嘴是可以的,但他不希望二叔他們對小許有所動作。其實小許並不一定了解許多情況,是很無辜的。袁一明想,就像他自己雖然也參與了一些事,但同樣是很無辜的一樣。說真的,如果不是二叔和許行的矛盾,他倒有些喜歡小許這不管不顧的勁頭。

走廊裏,小齊正跟幾個編輯低低的聲音在說什麼。袁一明掃了一眼,往相反的方向去了。他知道,他們一定是在議論許行。

再回到辦公室,小許已經不在了。他就給二叔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大哥和張娜的文章見報了,二叔說已經見到報紙了。袁一明問二叔怎麼辦,二叔輕鬆地說沒關係,屎怎麼拉出來的,過兩天我還讓他怎麼縮回去。袁一明知道這是行動方案已經定好了,就放了電話。

確實,每一步薛劍詩都精心策劃過了。這步棋今天剛剛走出去,但棋子卻是早幾年袁家梁就布在了那裏的。

許行的內弟杜強前些年從農村進城來投奔姐姐姐夫,許行見他既沒學曆也沒本事,也不是國家幹部,沒辦法往機關等地安排,就跟袁家梁打了聲招呼,讓他去了藍天集團。袁家梁留下他,知道他也幹不了什麼,就給了他半年時間,由公司出錢先讓他考了個駕駛本。本子考回來,袁家梁又馬上安排他去培訓微機,微機班都是本期學不會者,下期免費再學,袁家梁告訴過他,學多長時間,花多少錢都無所謂,但一定要學會。杜強連學了三期,才把微機等級證拿到手。隨後,袁家梁又花大價錢從一所高校給他弄了一個工商管理的本科文憑。這三個證拿到手以後,已經快過了兩年時間了,杜強等於一天班還沒有上過。袁家梁找到許行,說:“杜強的底細我們公司的人都知道,就算我給他安排了職務,下邊的人也不服。如今準備工作做的差不多了,我給他另找一家企業,讓他做一點管理工作,比在下邊當工人強些。”

許行當時很感激,認為袁家梁考慮得周到,事情也辦得漂亮。就說了幾句感謝的話,讓袁家梁去看著辦。袁家梁就跟李英傑打了個招呼,說你的皮毛廠正是蓬勃發展的時候,需要人才,我忍痛割愛,把我們公司的幹將支援你一個。然後又很掏心地低聲對李英傑說:“這是許行秘書長的小舅子,我讓他來你這裏,是為了你以後辦事方便。”李英傑一聽哪裏敢怠慢,但生產、財務、銷售、人事等重地暫時不敢讓他插手,就安排杜強當了總務科長。許行自此果然也為李英傑提供了不少方便,因此過了一陣,李英傑又讓杜強當了主管銷售的副廠長。

當初煞費苦心地安排杜強,袁家梁是把他當作了聯係它和許行之間關係的一條紐帶。但許行既然不要紐帶,袁家梁也完全可以把他變成一顆炮彈。

48

那天李英傑接完白雲的電話趕到袁家梁的別墅,見白雲正往外走,他貪婪地盯了白雲幾眼,搭訕道:“白小姐去哪裏呀?”

白雲含笑客氣地說:“李廠長來了。快進去吧,董事長他們都等著呢。”

李英傑又盯著白雲的背影狠狠地看了一會兒,才轉身進了屋。見袁家梁和薛劍詩都在,就直接問道:“袁爺這麼急著把我叫來,一定有什麼要緊事吧?”

袁家梁讓他坐下,笑道:“英傑是個爽快人,你我明人不說暗話,我還真是有點事讓你老兄幫忙。”

李英傑用他那東北大嗓門嚷道:“這不扯呢麼,袁爺還有事用得著我啊?說吧袁爺,我李英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薛劍詩在一旁笑道:“沒那麼嚴重,赴湯蹈火是不必的,這件事在李先生也不過舉手之勞。”

李英傑就看著薛劍詩。薛劍詩問:“杜強還在李先生手下吧?”李英傑點點頭。薛劍詩又問:“好像現在是副廠長了?”李英傑又點點頭。薛劍詩笑了:“好。他幹的怎麼樣?”

李英傑看看袁家梁,說:“袁爺,你當初不是哄我呢嗎,說什麼那小子是你們公司的幹將,我看他是麵醬還差不多。嘛都不會,還挺拿自己當回事。我要不是看袁爺您的麵子,早就不留他了。”

袁家梁這時候已經在拿著一張報紙在看了,看也不看他們倆。聽李英傑如此說,就淡淡一笑,漫不經心地說:“英傑啊,這話我可不敢領情。我看你十有八九是看他姐夫的麵子吧。”

李英傑有點不好意思地嘿嘿了兩聲:“他姐夫的麵子我看,袁爺的麵子我更得看。”

薛劍詩接過來說:“那就好。我問你,杜強在經濟上有什麼問題沒有?”

李英傑想了想,老老實實地說:“現在手裏有點權力的,誰還不撈點好處?有些事是明擺著的,我也不去追究。杜強是主管銷售的,咱們閉著眼想想也知道他幹什麼了。”

薛劍詩眼睛一亮:“李先生,今天請你來就是為這個。你回去搞搞清查,把杜強的經濟問題弄個數字出來,然後寫封舉報信,給紀檢委。”

李英傑遲疑道:“紀檢委,管不到我們這些私營企業吧?”

袁家梁從報紙後麵抬起眼睛,麵無表情地說:“難道也管不到市政府的秘書長嗎?”

李英傑嚇了一跳:“袁爺您可別害我。我不比您根深葉茂的,我這外鄉人是浮萍柳絮,人家動動小手指頭就能把我打到地獄裏去。”

薛劍詩笑道:“李先生您緊張什麼。實事求是地反映問題,又不是讓您去殺人放火。杜強當了這麼些日子的副廠長,就沒有得罪下誰?”

李英傑露出氣憤的神色:“那小子,仗著他姐夫的勢力飛揚跋扈的,人們意見大了。”

這都是薛劍詩預料之中的。他微微一笑說:“那就是了。有些事情不一定你親自出馬啊。”見李英傑愣愣地還不明白,就又說:“沒準你告了他,還能讓許行對你另眼相看呢。事情過了,你可以開除一兩個工人嘛。”

這回李英傑聽明白了:“薛先生的意思是,讓我找兩個替罪羊?等事情鬧起來,我再把那兩個人開除了,以示我對秘書長的忠心?”

薛劍詩笑道:“李先生果然是明白人。”

李英傑沉吟道:“可是……”

袁家梁放下報紙:“英傑,我知道你有顧慮。放心,許行假如真的要追查這件事,他也不會親自出馬,至於那些辦事人員,我自然有辦法讓他們按我的意思去說。誰都知道,按我的意思辦,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不按我的意思,那就……”袁家梁停住了不再說,又拿起報紙來看。

李英傑聽著這話不由得渾身發冷。薛劍詩在一旁又說:“李先生確實不必有顧慮,我們都安排好了。你隻管實事求是地反映杜強的經濟問題,再把許行扯上就行了。開除的工人,我們藍天集團可以接著。”

李英傑看看薛劍詩又看看袁家梁,問道:“你們為什麼要和許行過不去?”

薛劍詩說:“李先生肯幫這個忙,我們會很感激。至於為什麼,您就不必多問了。”

袁家梁哈哈一笑:“告訴他也無妨。英傑,你知道袁明達袁總要競選副市長嗎?這一來他就成了許行的競爭對手。公平競爭也罷,可許行使盡了手段,陷害誣蔑,所以咱們也弄他一弄。”

李英傑露出氣憤的神色:“那該弄,該弄。”接著又換了神情說,“可如果萬一出了事,袁爺您可得替我兜著。”

袁一梁看他一眼:“我有過說話不算數的時候嗎?”正說著,白雲從外麵進來了,李英傑的眼光登時有些發直。袁家梁看在眼裏,暗暗發笑,心想這小子在女人身上栽過跟頭,還是這麼色。就又問了他一句:“英傑,我們剛才說的事,你到底什麼意思?”

在漂亮女人麵前,李英傑的豪氣頓生,當下拍了胸脯說:“袁爺,我李英傑也是條漢子,願意為朋友兩肋插刀。”

袁家梁輕輕擊了兩下掌:“好!我果然沒看錯你。不過英傑你雖然義氣,咱們畢竟都是生意人,生意場上的規矩還是要講的,這次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有機會我是要還的,不然壞了規矩。”

李英傑一聽心中一喜。他知道袁家梁這句話的分量,這就意味著下回他再有什麼事找袁家梁,袁家梁定然是義不容辭。

袁家梁抬腕看了看表,李英傑馬上站起來告辭,說:“那我這就回去準備。”就要往外走。袁家梁站起來,和李英傑握握手,然後對白雲說:“你去送送李先生。”

白雲含笑答應了,衝李英傑優雅地作了“請”的姿勢,說:“李先生請前麵走。”就隨著李英傑走了出來。

走了幾步,白雲從隨身的包裏掏出一隻極為精致的紅絲絨盒子,遞到李英傑手裏:“李先生,這是我們董事長的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您笑納。”

李英傑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塊勞力士金表,頓時明白了白雲剛才為什麼離開了那麼久。他笑道:“這,這也太貴重了,我受之有愧啊。”

白雲淺笑:“李先生客氣了。這點東西您自然看不到眼裏,不過是我們的一點意思罷了。”說著已經走到了李英傑的車前,李英傑就跟白雲握手:“再見了白小姐,我們多聯係啊。”這話很有深意,握著的手也不肯鬆開。白雲裝作渾然不覺,笑著說:“好的,李先生走好。”不動聲色地把手抽了出來。

李英傑看著白雲,驚奇造化的神奇,怎麼會造出這麼漂亮同時又這麼有氣質的女人。他終是舍不得就此離去,就又說:“我是個愛交朋友的人,我們今後就是朋友了。白小姐有什麼事情一定要跟我說,我會為朋友舍命去辦的。”

白雲輕輕地笑:“看得出來李先生是個夠朋友的人,我哪裏敢求您辦什麼事,我們董事長的事您給辦妥了,也就是拿我白雲當朋友了。”

李英傑胸脯拍得山響:“沒問題,既然白小姐都托付了,你就看你李哥的吧。”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成了白雲的“李哥”了。

白雲笑著點頭,替他拉開車門,他這才戀戀不舍地上車走了。

走了一段路,又想起了那塊表,忍不住拿出來看。表是純金的,在表盤上鑲滿了細小的水鑽,透著說不出的尊貴典雅。他把它戴在手腕上,左看右看真是不同凡響。難怪說男人三件寶,皮帶、皮鞋和手表。李英傑自嘲地想,自己多有錢也是個土財主,不服不行,在這些地方永遠也不懂得講究。其實這塊表也就是十幾萬塊錢,不是買不起,就是想不起來拿這東西來證明自己的身份。

49

星期天上午,袁明達給袁一明打電話,說要請他吃飯。袁一明一邊接電話一邊盯著電腦,說:“不去,我在家趕稿子呢。”對於大哥的飯局,他越來越失去興趣了,沒完沒了的計謀,沒完沒了的行動步驟,他覺得沒意思,也沒意義,想起來就煩。

袁明達堅持道:“你還是來吧,不是我請客,是大姐。他說好長時間沒見到你了,今天她就在家裏做幾個菜,咱們一起坐坐。”

聽說是大姐叫他,袁一明才戀戀不舍地鬆了鼠標,對大哥說:“好吧,我這就過去。”袁一明確實有些日子沒見大姐了。姐弟三人他最小,大姐對這個小弟弟從小就疼,母親去世以後他的衣食起居一直是大姐照顧的。

到了大姐家,大哥已經到了。袁一明打過招呼坐下來,就想起一件事,趕緊問袁明達:“大哥,我們報上的文章你見了沒有?”

袁明達的神色很無所謂:“見了。文筆挺犀利,寫得還不錯呢。”

袁一明看他的神色,不由微微奇怪:“大哥,對你沒影響嗎?”

袁明達笑了笑,未置可否。頓了頓說:“今天法院的傳票也到了。”神色依然平靜,像說別人的事,跟那天袁一明在二叔家見到大哥時的尷尬慌亂判若兩人。

袁一明的觀念中,進法院總是件事情了,就問大哥:“去法院會不會把你怎麼樣?你想到了結果沒有?”

袁明達搖搖頭:“這隻是必要的程序而已,薛劍詩都安排好了,結果隻能有一個,那就是我是無辜的。”說這話的時候袁明達充滿了自信。他倒是相信,大哥在這件事上確實是無辜的。

正說著話,運生進來了。袁一明上次見運生還是運生找他借錢的那一回,他還記得在望友樓見到運生的時候,運生一身的西裝革履,好像剛從國外下飛機回來。但這一次運生卻又黑又瘦,感覺灰土土的,剛剛放出來似的。袁一明站起來,拉住運生笑道:“怎麼?從舊社會回來的?”

運生苦笑道:“差不多吧!”

大姐在廚房正收拾一條魚,這時搭話說:“運生剛剛從南方回來,做藥材生意呢。”運生衝袁一明擠擠眼,袁一明就知道他這話是騙大姐呢。就笑道:“好啊,現在賣假藥的賊賺錢,運生你賺了多了?”袁一明和運生心照不宣,他是想問問運生用那八十萬都幹了些什麼。

運生擺擺手:“敗軍之將不談勇,賠了。”

“賠了?”袁一明臉上微微變色。賠了,那八十萬該怎麼辦?運生看出他臉上神色不對,就低聲笑道:“放心,也就是下個月我就連本帶息的都還你。”

袁一明也低聲問:“賠了你還拿什麼還我?”

運生說:“這批貨走得不順利。不過又有一批貨,我把手裏的貨賠著錢出手,去弄下批貨。那貨緊俏,穩賺。”

袁一明道:“你可別越陷越深啊,這可是潭渾水。”

運生歎口氣:“現在我想退都退不回來了,硬著頭皮往前走唄。”言辭間也露出些悔意。

正說著,袁明達從外屋走進來了,笑道:“你們倆鬼鬼祟祟地嘀咕什麼呢?”

袁一明正色道:“我們倆正在商量如何解救全世界的受苦人,大哥你有什麼好辦法沒有?”

袁明達哈哈笑了兩聲,問運生:“都說你賺大錢了,是不是啊?看樣子你身上有二叔的遺傳,天生就該做生意。”

運生也笑道:“我賺錢也不如大哥要當副市長來勁啊。”袁明達忙說:“那可不是我的意思,是二叔非要這麼幹。”運生大笑:“我爸那人就是有了幾個錢就天天胡思亂想。”大姐進來了:“行了行了,二叔也是好意。來,吃飯吧。”保姆就端上菜來,五糧液也開了瓶,大家就開始喝。大姐給大家布菜,笑道:“都多吃點啊。來,吃魚,這魚是我親自做的,沒讓保姆動手。”說著給袁一明夾了一筷子魚。運生在一旁笑道:“顯見得是親姐弟啊,我這沒人疼的隻好自己動手了。”也夾了一塊魚。

大姐等他們把魚吃到嘴裏,才笑眯眯地問:“你們別光吃,誰知道這是什麼魚?”

袁一明等人見問,都把頭湊到盤子邊上去看,見這魚也沒什麼特別之處,扁扁的,也不很大。但似乎確實是沒見過的,就都搖搖頭。

大姐見狀笑道:“那你們吃出什麼特別的滋味來沒有?”袁一明和運生互相看看,聳聳肩,又是搖搖頭。袁一明說:“姐,你賣什麼關子,不就一條魚嘛。”

大姐的臉上微微露出些失望的神色:“好東西讓你們吃,真是喂狗了。告訴你們,這是鰣魚。”

鰣魚的名氣實在太大了,一時間人們紛紛下箸。袁一明奇道:“大姐,鰣魚主要產在南方,在咱們這裏我還從來沒見過呢,好像連海鮮館都沒有。你是從哪兒搞來的?”

大姐笑道:“為了請你們吃飯,我特意請一個海鮮店從南方買來的。為了保證新鮮,鰣魚活著的時候就趕緊塞在一個裝滿豬油的桶裏,然後坐最近的班機空運過來的。”

袁一明咋舌:“這麼一折騰這哪兒還是魚啊,趕上龍蝦了吧。”

大姐笑道:“好容易請你們上家裏來吃頓飯,總得有點新鮮樣的吧。小明,味道怎麼樣?”

袁一明笑:“讓我說實話?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袁明達忙說:“小明屬豬八戒的,人參果也吃不出味來。請他吃飯啊,西紅柿打鹵麵就對得起他了。”

大姐笑吟吟地說:“你們吃吧,吃到魚肚子的時候還有奧妙呢。”

袁一明等不及:“魚肚子裏還有什麼鬼?我看看。”就一筷子挑開了魚肚子,然後就從魚肚子裏拽出一長串東西來,仔細一看,卻是魚鱗。袁一明挑這串東西,臉上的表情稀奇古怪,“大姐,魚在被吃的時候,也懂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肯讓人糟蹋一點嗎?”

大姐笑道:“不懂了吧,這鰣魚最精華的地方就在於鱗,鱗下含脂肪很豐富,隻有魚鱗才能熬出特殊濃香的金黃色魚油來。南方人吃鰣魚都不去鱗的,可是帶著鱗吃又不方便,我就把鱗刮下來,小保姆整整閑了半天呢。”

袁一明搖搖頭:“姐,你可真是越活越精致了,看來這生活質量跟錢真是關係密切啊。”

運生把筷子反過來敲了他的頭一下:“一桌子菜也堵不住你的嘴。吃糠咽菜那是萬惡的舊社會,怎麼年紀輕輕的這麼跟不上時代呢?”

袁一明就笑笑不再說話,埋頭吃菜。

運生喝了幾杯酒,想起來說:“你們知道嗎?蔡老黑給抓起來了。”

袁一明嚇了一跳。蔡老黑前些日子還來找二叔談什麼大買賣呢,再說,他也算是一方名人了。而且他在報社,怎麼一點消息也沒聽說?就問大哥:“抓起來了?怎麼市裏一點消息也沒有啊?”

袁明達點點頭:“是,我也聽說了。也是老黑叔鬧得太不像話了,有人誠心要整他。”

飯桌上的話題就開始圍著蔡老黑轉。蔡老黑是春江市福臨鎮的鎮長,挺能折騰,上台以後,把福臨鎮的一家企業搞成了一個聯合公司,還把福臨鎮鬧成了一個億元鎮,一時間鬧得報社電視台的記者呼呼地刮風似的來。但蔡老黑能力雖有,脾氣卻大,幹了些年,跟幾個副手都弄不到一起。這種人都是以為天下就是老子的,想怎麼幹就怎麼幹,一高興就把鎮裏幾個幹部都擠走了,換成了自己的幾個親戚。那些人當然不服,就告狀。可告也白告,市裏有人壓著。

袁一明忍不住憤憤地說:“這世界就是給有錢有勢的人準備的。”

袁明達看他一眼,神情有點奇怪,袁一明就住了嘴不再說。袁明達於是接著說,那些人告狀告了好幾年告不下來,這回有了翻身之日了。今年開春,蔡老黑把一個企業的廠長叫到他辦公室裏訓話。他也是沒事找事,因為那廠長是唯一一個敢於跟他對著幹的人,據說後台也挺硬。但那廠長不服,在辦公室裏倆人就吵起來了,蔡老黑什麼時候受過這個,過後越想越氣,當天晚上蔡老黑就喊人把那廠長綁了,弄到一間屋子裏去打。蔡老黑放出話來,隻管打,打出事來是他的,那幫亡命徒就不管不顧了,結果打到半夜把人給打死了。

袁一明一拍桌子,筷子跳到了地上。他怒道:“豈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這也太無法無天了。”

運生和大姐的神情倒都淡淡的,像聽故事。

袁明達接著說。那廠長也是有背景的,家人自然不依不饒,就開始告狀。市公安局的人去調查,都讓蔡老黑給轟出來了。

袁一明簡直像在聽天方夜譚。這可是個法製化的社會主義國家,這樣的事聽起來太不可能了,一個人,他敢把警察轟出來?然而看大家的樣子,這似乎又很正常。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會有這樣的事?怎麼可能?”

袁明達看他一眼,似乎覺得他問得幼稚。說:“怎麼不可能。最後省裏派了武警進駐,調查才得以正常進行。”

運生接著說:“前天把蔡老黑拘留了。據知情的人說,這些年光讓蔡老黑強奸的婦女,就有一百多。”

這一下大姐終於憤怒了:“這不成了惡霸了嗎?!”

運生笑笑:“也難說。備不住是那些婦女看他有錢有勢,自願的呢。”

運生這一說,袁一明就想起在二叔家裏碰上的淩雪,和那個穿吊帶睡衣的女人。他記得他隻給了那個女人十塊錢的打車費,淩雪似乎也不是為了錢,就覺得運生說的有些道理。運生苦笑一聲:“其實,我爸和蔡老黑又能差多少。”

袁明達不高興了:“運生,你別這麼亂說。”

運生笑:“其實你們心裏也明鏡兒似的,你們也就是嘴上不承認,我理解,誰讓你們在他手下當差呢。我爸從根兒上講,就是一個發了財的土財主,有幾個錢還想讓大哥當副市長,這不是開玩笑嗎?其實是他想當副市長。”運生好像喝得多了,臉紅紅的高聲嚷嚷。

大姐拿過運生跟前的酒杯,說:“運生,你喝多了,別喝酒了,吃點菜吧。”

運生哈哈一笑:“我喝多了?也許。可是我喝多了講的都是清醒的話,你們清醒著卻光說醉話。”

袁一明在旁邊一直不吭聲,可他感覺運生講的都在理。袁明達站起來,衝大姐說:“我還得見個客戶,得先走了。”說著又衝袁一明和運生點點頭,就往外走。臉上倒是淡淡地看不出什麼表情,但袁一明知道,大哥有點不高興了。他明白,大哥其實很喜歡二叔給他設計的這條路。

袁一明送大哥出來,問他:“那女孩子的事到底怎麼處理的?”

袁明達笑笑:“沒事了。真的。”就上車了。開動之前放下車窗來衝袁一明笑著招招手,臉上的神色很自信,和那天的疲憊茫然完全不同了。袁一明相信,這是真的沒事了。

袁一明回到屋裏,大姐正在和運生搶酒瓶子。大姐一見袁一明,忙叫他勸勸運生別再喝了。運生衝大姐說:“大姐,到你家喝酒,你還不管夠嗎?你要是不管夠我就自己再上街去買一瓶。”

袁一明走過來奪下酒瓶子:“運生,大姐家的酒你願意喝一會兒拿回家去喝,隨你拿多少都行,現在就是不讓你喝了。”運生抬頭看了袁一明一眼,眼神分外清醒:“小明哥,連你也說我喝多了?這真是世人皆醉我獨醒啊,哈哈。”

大姐已經倒了茶進來,袁一明就在自己和運生的酒杯裏都倒上茶,說:“咱們都不喝酒了,以茶代酒,咱說會兒話。”

運生也不再堅持,眼神愣愣地看著袁一明,說:“小明哥,你說,機會有嗎?有,都是給那些手伸得長的人預備的。你看不起那些人,你不伸手,就沒你的份。蔡老黑這麼多年就研究了一門學問,就是厚黑學,可他照樣吃香喝辣的,就算他明天死了,這輩子也值了。”

袁一明靜靜地看著他,沒說話。心想運生大概就是站在圈子邊緣的人,邁進去,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某些時候往前走一步是要以人格為代價的。不進去,看著圈裏人的花天酒地又心有不甘。可是袁一明不知道,運生還能堅持多久呢?畢竟人格這個東西,它的價值是很難量化的。你拿它當回事,它就是回事。你不拿它當回事,它就是狗屎一堆。

運生醉眼蒙曨地看著他:“小明哥,咱們家讀書人不算少,可是還像個讀書人的就你一個了。大哥也是讀書人,可是大哥身上哪兒還有一點讀書人的意思。現在居然跟著我爸胡鬧,要當什麼副市長。”

畢竟說的是自己的親哥哥,袁一明有些不快,雖然也得承認,運生說的是有道理的,但還是忍不住說:“大哥也有他的考慮吧,他是想趁年輕幹點事。比起那些貪官汙吏來,大哥真當了副市長對春江市人民也未必準是壞事。”

運生哈哈笑起來:“我的小明哥啊,要不是我還算了解你,我就要說你不嫩裝嫩了。你是真不明白啊還是裝傻啊?就算大哥當了副市長,那副市長怎麼當,是他說了能算的?你以為大哥真是想當人民公仆?他死盯準那個位置的人,是想讓更多的人給他當公仆。”

運生的長篇大論完了,低下頭去喝茶。袁一明忙趁這工夫站起來,對大姐說:“運生確實喝的有點多了,你讓他躺會兒吧。”

運生推開大姐的手,嘴裏含混道:“小明哥,要說醉,現在就你還醉著,我從來沒像現在這麼清醒過。”

袁一明聽他的話確實不像醉了的人說的,就淡淡一笑說:“我醉著又怎麼樣,我不伸手,雖然東西沒拿到,但起碼還有自由吧。”

運生哈哈地笑了:“自由。你以為自由是給你這種人預備的?大哥想當副市長,他想出國,找個理由就去了,他看誰不順眼,一腳踢開就是,你行嗎?你想進報社,不還得我爸說話?我爸他們那才叫有了所謂的自由。”

袁一明默然。他想運生說的不是沒道理。可是讓他也去伸手?袁一明搖搖頭。

50

張娜父母告狀的事,正如袁明達所說,薛劍詩把所有的步驟都設計好了。此刻他正靜靜地等著袁家梁表態,不催促,也不追問。但他知道,袁家梁最終是一定會按照他的意思辦的。

果然,袁家梁揉碎了三根煙之後,淡淡地吩咐白雲:“你給林鐵民打電話讓他馬上到我這裏來,再告訴秀芬多做幾個菜,中午留他吃飯。完了你就先回去吧。”

袁家梁養了二十幾個小夥子做他的隨從,都會些功夫。袁明達當了總經理之後,袁家梁就送他一個小夥子做隨從,叫林鐵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