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升國旗奏國歌(2 / 3)

喬國盛皺眉:“這又不是吃飯的點兒,吃什麼飯啊?”

劉美葉皺眉說:“你這人,是不是剛剛進城啊?連個城裏的話也聽不明白了?吃個飯,就是找個地方說事兒嘛。我想與你說說事兒。”

喬國盛淡淡地笑了:“劉美葉啊劉美葉,你真是城裏人了,說事兒就說事兒嘛,吃什麼飯嗎?好,走吧。我可沒錢,你得掏錢。”

劉美葉哼了一聲:“喬國盛啊,你怎麼學得這麼小氣了?行了,行了!我請你。走吧。前邊有個小飯館兒。”

喬國盛推著三輪車,劉美葉推著電動車,往前走了幾步,果然有一個小飯館。兩個人走進去,果然很清靜,小飯館裏擺了五張桌子,隻有兩張桌子有人,都是年輕人,都在喝啤酒。服務員是個年輕的姑娘,正仰著頭看掛在牆上的電視,電視裏正在演一個電視劇。服務員似乎看得非常投入。見他們進來,服務員收回了目光,滿臉堆笑迎上來:“二位吃什麼?”

劉美葉點頭頭:“我們喝啤酒。”就揀了張桌子坐下了。就看著站在一旁發呆的喬國盛,說:“坐啊,你傻站著幹什麼?”

喬國盛與劉美葉對麵坐了,他皺著眉問劉美葉:“你剛剛說什麼?喝啤酒?你學會喝啤酒了?”

劉美葉譏諷地一笑:“國盛啊,你真是老土啊,我進城這麼多年了,喝喝啤酒怎麼了?你不想喝?”

喬國盛搖頭:“我不喝。要喝我就喝白的。”

劉美葉稍稍有些不耐煩地說:“行了,你喝白酒,我喝啤酒。”劉美葉點了三個小菜,自己要了一瓶啤酒,給喬國盛要了半斤散裝的“江湖醉”。

服務員很麻利,酒和菜一下子就端上來了。喬國盛自己倒了一杯白酒,鼻子湊到杯前,聞了聞,笑了:“行,這酒還不錯。對了,劉美葉啊,有什麼話?說吧。”他也很奇怪自己,跟這個已經分別多年的女人坐在一起,他竟然沒有一點兒久別的衝動。他感覺麵前這個劉美葉,不是那個過去跟自己一起種莊稼的劉美葉,這是一個城裏的女人,不屬於他喬國盛,就像這座城市不屬於他喬國盛一樣。這個穿戴時髦的女人,跟他有一種隔閡,是那種不可逾越的隔閡。

劉美葉有些尷尬,但是她臉上旋即恢複了自信,她說:“國盛啊,今天遇到你了,我就說件正事兒吧,不過,我說了,你可不準生氣,也不能發脾氣啊。”

喬國盛點頭:“你說吧。我不發脾氣。”他心裏暗笑,我知道說什麼啊?我發什麼脾氣啊?

劉美葉埋下頭,說了一句:“咱們離婚吧。”

喬國盛雖然心裏早有準備,可他還是怔了一下,他突然明白了,他今天與劉美葉相遇,絕不是偶然的,而是劉美葉事先設計好的,或許劉美葉早就在城裏見過他,隻是劉美葉躲閃著他罷了。劉美葉今天與他相遇,就是找他來談離婚的事兒的。離婚的事兒,喬國盛不止一次想過,他甚至想到,如果見到劉美葉,第一件事就是把婚離了,是啊,這算怎麼回子事兒呢?這個女人早已經不是他喬國盛的了,幹嗎還硬綁在一起呢?喬國盛不是那種想不開小心眼兒的男人。可是,現在,劉美葉提出了這件事情,喬國盛一時倒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痛快地答應劉美葉嗎?喬國盛有一種感覺,他感覺他和劉美葉之間還有什麼事情沒有處理完,到底是什麼事情?喬國盛一時想不起來。

劉美葉抬起頭說:“國盛啊,我知道我挺對不起你的。我也不瞞你,我進城半年,就有了男人,你也知道,這城裏生活,我一個女人如果沒有一個男人,我是混不下去的。哦,國盛,你在聽嗎?”她木木地抬著頭,看看目光呆滯的喬國盛。喬國盛又笑了,點點頭:“你說,你說,我在聽。”

劉美葉突然想起什麼:“對了,我正想問你呢。讀書怎麼樣了?”

喬國盛怔了一下,嘿嘿地苦笑了:“劉美葉啊,還真虧你想得起來,你早忘了讀書了吧?天底下真有你這樣當娘的喲。”

劉美葉的臉微微紅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國盛啊,我也是忙得很。我自己的孩子,我怎麼能忘呢。他還好吧。”

喬國盛歎了口氣:“好什麼?”就把讀書上學的事兒大概說了一遍。

劉美葉皺眉說:“也怪你,好好的,你把讀書弄到城裏來幹什麼呢?”

喬國盛心裏火了,嘴上卻平靜地說:“你這當娘的都進城了,孩子就不能進城嗎?”

劉美葉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現在農村的孩子在城裏上學真是很難的。需要花錢啊。我聽人說過,這個費那個費的,就讓人交不起。咱們交不起啊!”劉美葉無意中說出了“咱們”這個詞,喬國盛聽得心裏起火,一種仇恨的東西就呼呼地湧上來:咱們?你管過嗎?你他娘的劉美葉啊!

劉美葉似乎沒有了說讀書的興趣,她說:“算了,我今天不是跟你談讀書的,我找人寫一份離婚協議,就不用上鄉裏的法庭了。你簽個字,咱們今天把事兒辦了。你看看。”說著,劉美葉從包裏掏出了一張紙,遞給了喬國盛。

喬國盛沒有接,他說:“美葉,我知道你現在著急離婚,可有些事兒還得理清楚。”

劉美葉稍稍有些緊張了:“什麼事兒?喬國盛啊,你可不能獅子大開口啊。”喬國盛喝了口酒,他壓了壓心中冒出的那種仇恨的火氣,平靜地說:“我是說讀書的事兒,怎麼辦?你也得管吧?說實話,進城這兩年多,我算是開了眼界了,這男女的事兒,捆綁不得。你想離婚,咱們就離,其實咱們也早就不是夫妻了,也就是那張紙兒的事兒。我喬國盛肯定不霸著你。可是孩子上學的事兒,你也得管,這總也是你的孩子吧。”

劉美葉果斷地搖頭說:“你讓我怎麼管?讀書一直跟著你的。”

喬國盛心裏的火氣再也忍不住了,他拍著桌子嚷嚷起來:“我告訴你劉美葉,你不管,肯定不行!”

那兩張桌子的年輕人都轉過頭來,奇怪地看喬國盛。女服務員卻似司空見慣了,專心致誌地看著電視。電視上,一男一女正在吵架。女服務眼睛裏流露著傷感的東西,她已經掉進了電視裏的情節。

劉美葉急忙低聲說:“你嚷嚷什麼?你都進城一年多了,怎麼還跟在村裏似的。你說話聲兒低點兒,沒有人能把你當啞巴賣了。”

喬國盛點點頭:“行了,行了,我也不跟你嚷了。明白說吧,離婚可以,你掏五萬塊錢給我。我也不稀罕你這錢,是給讀書上學用的。五萬塊錢拿來,我就簽字。”

劉美葉一聽,就嚷起來:“五萬?喬國盛,你搶呢?”

喬國盛冷笑了,學著劉美葉剛才的腔調:“你嚷嚷什麼?你都進城三年多了,怎麼還跟在村裏似的,你說話低聲點兒,沒有人能把你當啞巴賣了。”

劉美葉氣憤地說:“不行,我沒有五萬。”

飯桌上一下子冷場了。

喬國盛輕輕歎了口氣,平靜地說:“美葉啊,我也不想跟你吵,如果你剛才上來就讓我簽字,我或許就簽了。可是,既然你提到了讀書,那我就改主意了。你一定得給我這五萬塊錢。不行的話,這離婚的事兒,你就往後放放吧。”說罷,喬國盛站起來,捉起桌上的酒瓶子,嘴對嘴,仰脖兒喝幹了,他把酒瓶子蹲在桌上,對劉美葉說:“行了,今天是你請我的,你算賬吧。”他轉身走了。

劉美葉望著喬國盛的背影,一時目瞪口呆。

8

就在喬國盛與劉美葉喝酒的時候,黃愛香又與李什麼發生了激烈的衝突。

本來麼,黃愛香不想再答理李什麼了。可是李什麼的嘴欠,今天一早,他的攤子上沒有生意,趙姐的攤子上有生意,而且還挺忙,也顧不上跟他閑扯了,李什麼大概閑淡得難受,就跑到黃愛香的亭子來找碴兒了。李什麼嘻嘻哈哈地說:“黃經理,你可以呀,聽說最近跟一個男的混上了?你可小心啊,現的好男人可是不多了啊。”

黃愛香罵道:“姓李的,你要是閑得沒事兒,你就用腦袋撞牆去。滾!”

李什麼一點兒也不生氣的樣子,還嬉皮笑臉地提高了聲咅:“哎呀,黃經理啊,你這是什麼話麼?你說說清楚,你說怎麼叫滾?你給我滾出一個樣子來,我老李就接著滾給你看。我倒要先看看你滾起來是個什麼樣子。”他正說得帶勁,就聽到趙姐高扯著嗓子喊他:“老李,別浪了,快回來,有人買菜呢。”

事情到這裏也就沒事兒了,也就是兩個人拌嘴。可是李什麼往回走了兩步,又回頭說了一句在黃愛香聽來非常黃色下流的話:“嘻嘻,我還真沒見過,你這娘們兒在男人下邊滾起來是個什麼樣子呢。一定非常浪啊!”

李什麼沒有想到,他這句話激怒了黃愛香。黃愛香就瘋了似的追過來了。李什麼剛剛拿起秤,笑嘻嘻地要給顧客稱菜,黃愛香就衝過來,伸手就搬住了李什麼的菜攤子,再一用力,就把李什麼的菜攤子掀了。買菜的顧客嚇了一跳,立刻驚慌地閃到了一邊。李什麼呆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黃愛香會動手,而且過來就掀了他的菜攤子,他被黃愛香掀了一個措手不及。他的菜攤子登時亂了,黃愛香掀了菜攤子還不算,她還衝上去用腳使勁兒踹上了,她的一腔怒火都發泄到李什麼的菜攤子上了。李什麼的西紅柿黃瓜土豆茄子白菜登時屁滾尿流,都不是好模樣了。李什麼心痛地哀嚎起來:“哎呀!我的菜啊!”

黃愛香嘿嘿笑若,冷眼看著李什麼,她似乎在等著李什麼發作。

李什麼也就是愣怔了幾秒鍾,就憤怒地衝了過來,跟黃愛香扭打到了一起,很快,兩個人滾到了地上,一些賣菜的就圍上來,跟著起哄,趙姐興奮地臉色漲紅,高聲喊若:“老李啊,擰她啊,脫她的褲子啊……”

還有菜販子喊:“老李,使勁啊!操!你他媽的真是廢物啊!”

就有警車開過來了。兩個巡警跳下車來,把滾在地上的兩個人拉起來,分開了。黃愛香的頭發被李什麼揪下一綹來,李什麼的臉被黃愛香抓破了。巡警驅散了看熱鬧的,把他們兩個帶到了派出所。

張所長不在,值班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小警察,姓劉。劉警察問了問情況,劉警察說:“算了,你們不就是因為幾句話麼。黃大姐啊,你掀了人家的菜攤兒,總得賠人家幾個錢吧。”

黃愛香幹脆地說:“我不賠!是他先罵我的。”

劉警察耐心地說:“黃大姐啊,他罵人肯定不對,可你總是掀了他的菜攤子了啊。總要賠幾個錢的。”

李什麼哼一聲:“幾個錢?幾個錢是什麼錢?我這菜都讓他弄爛了,還怎麼賣啊。她得包賠我的全部損失。”

劉警察道:“算了,老李啊,黃大姐是一個老實人,就你那張嘴,如果你不招惹人家,她能掀你的菜攤子嗎?再說了,你們都是農村來的……”

李什麼不願意聽了:“農村來的?就她,什麼素質啊?”

劉警察皺眉說:“我說老李啊,你不也是農村來的嗎?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啊?”

李什麼笑道:“農村來的怎麼了?農村裏也有素質高的素質低的,她黃愛香就是素質低的。你讓她自己說,她是不是素質低的?”

黃愛香冷眼看著李什麼,一句話也不說。

劉警察冷笑:“是嗎?我怎麼就沒看出來呢?老李啊,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你別生氣,我看你這人素質就不高哇!行了,我這筆錄也做完了,你們都先回去吧。明天再到所裏來一趟,我們商量一下處理意見。”

9

黃愛香回到家,她裝得很平靜,喬國盛還是看出來了,他冷下臉問:“你跟誰打架了?誰欺侮你了?”

黃愛香笑了:“誰欺侮我?誰敢欺侮我?”

喬國盛生氣地說:“愛香啊,你別瞞我,告訴我,誰欺侮你了?告訴我……”

黃愛香也生氣了:“國盛,你天天瞎想什麼呢?你是不是盼著有人欺侮我啊?”

喬國盛疑惑了,他湊近了黃愛香看:“你臉上的傷……”

黃愛香推開他,笑道:“行了,行了,別湊這麼近,讓孩子們看見……”黃愛香照了照鏡子,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剛剛讓車碰了一下,摔了。”

喬國盛繼續問:“什麼車?車呢?讓他跑了。”

黃愛香擺手:“算了,算了,你就別問了。趕緊吃飯吧。”

這個時候,桌上的電話響起來了。黃愛香就笑:“這電話還真有人打。”黃愛香家裏這部電話,是喬國盛裝的,黃愛香開始不同意,她說,都有小靈通,裝這部電話是浪費,還得月月交占機費。喬國盛卻說,兩個孩子在外邊,如果有什麼事兒,方便聯係。

黃愛香接了電話,臉上露出歡喜的表情,她說:“小月啊,你找國盛,他在呢。”她把話筒遞給喬國盛:“小月,找你。”

喬國盛忙接過話筒。

趙小月先是埋怨喬國盛為什麼關機。喬國盛掏出手機一看,才知道沒電了,這隻手機是他從二手手機市場上買來的,一百多塊錢。當時他認為便宜,看來這便宜的東西使不住啊。趙小月告訴喬國盛,她跟蔡建社講了孩子上學的事兒,蔡建社已經給那個張校長說了。蔡建社說,讓家長自己再找找張校長。提他蔡建社的名字就行。

喬國盛一聽挺興奮,他說:“如果蔡老板出麵了,這事兒或許就有希望。隻是……他真的找過那個張校長了嗎?”

趙小月的口氣有些不高興了,她說:“你怎麼不相信啊?你去找一找張校長啊,蔡老板說找過他了,蔡老板總不能撒謊吧?你去看張校長怎麼說嘛。對了,你總給張校長送點禮吧,現在都興這個。蔡老板也是這個意思。”

喬國盛心裏一緊張:“送多少?”

趙小月說:“蔡老板沒說數兒,我也不知道,喬大哥,你跟黃大姐商量一下吧。”

喬國盛說:“那我怎麼找張校長呢?他家在哪兒住呢?”

趙小月說:“蔡老板說,最好不要上家裏去,城裏人不喜歡串門兒的。”

喬國盛說:“那怎麼辦呢?我去學校辦公室去找,他也不見我啊。”

趙小月發愁地說:“這我也沒有想過,蔡老板說,你隻要見到張校長,就說老蔡說的那件事兒,就行了。他們好像挺熟的。喬大哥啊,怎麼見張校長,你想個辦法吧。”

喬國盛放了電話,就把趙小月電話裏講的事兒告訴了黃愛香。

黃愛香擔心地說:“蔡老板找過張校長?能行麼?那個張校長可不好講話呢。”

喬國盛說:“他跟咱們不好說話,跟蔡老板總是好說話吧,隻要他把孩子們上學的事兒給辦了就行啊。”說著,他就掏出手機充電。

黃愛香搖頭說:“國盛啊,你別嫌我囉唆,我比你早進城幾年,這城裏的事兒,我可是經過了不少,淨是吹牛的多啊。”

喬國盛心裏不高興了,你黃愛香總是這個也不相信,那個也不可靠,總得撞一下才知道麼。他嘴上說:“愛香啊,那你說怎麼辦?哎,這充電器怎麼不亮呢?”黃愛香泄氣地說:“如果不行,就讓孩子去多彩小學算了,多少人的孩子都在那裏上學呢。國盛啊,真的,第一小學這件事兒,我怕是辦不下來的。”

喬國盛一邊擺弄著充電器,一邊堅決地說:“不行,愛香啊,肯定不行,多彩那個校長就是個騙子,什麼多彩?騙人。我去看過,那裏不是上課,那就是咱們村裏的人放羊。行了,咱們商量一下吧,找張校長,得送多少錢合適?”

黃愛香說:“你還沒有想好怎麼見張校長呢?”

喬國盛笑了:“我有辦法,第一小學我有一個關係。”

黃愛香笑了:“嘿嘿,國盛啊,看不出呢,你進城不久,這城裏熟人還不少嘛。”

10

蔡建社隻是提供了張校長的關係,如何見到張校長?這還是一個問題。喬國盛不認識第一小學的張校長,喬國盛隻認識第一小學看門的老李。老李就是喬國盛對黃愛香所說的關係。喬國盛想通過老李見到張校長。

老李的大名叫李建國,他原來是某個工廠的工人,下崗之後,就托人找到這份在小學校看門兒的職業。喬國盛總來第一小學門口收廢品,李建國平常撿一些孩子們扔掉的礦泉水瓶子,還撿一些學校裏的廢紙,賣給喬國盛。來第一小學門口收廢品的人不少,可是老李總嫌他們在秤上做手腳,不老實。喬國盛實在,從來沒有虧過李建國的秤杆兒,老李就跟喬國盛混熟了。所有的廢品都賣給喬國盛。老李是個熱心腸,喬國盛曾經問過,如何見到張校長,老李說,他可以找機會給喬國盛介紹認識張校長。機會?能有什麼機會呢?老李總不能把喬國盛領到張校長的辦公室去吧。但是老李堅持說,他有辦法讓喬國盛認識張校長,至於喬國盛怎麼跟張校長談妥讓孩子上學這件事,老李就無能為力了。

昨天,喬國盛給老李打了電話,說已經找到一個熟人,他可以去找張校長,他問老李什麼辦法見到張校長,老李說,現在學校放假呢,明天老師們提前上班了,說是市裏要在學校裏開什麼會。你提前來,就在學校門口攔住張校長的車,就能見到他。喬國盛猶豫了一下,問,這樣行嗎?也不禮貌啊。再說,校長一生氣,還不得把你給開了啊!老李似乎下定了決心:“老喬啊,為了孩子,我就攔他一回吧。你明天快中午的時候過來。”

喬國盛到了第一小學的時候,時間剛剛十一點,老李就笑了:“你來這麼早幹什麼?你以為這是趕集呢?”

喬國盛笑了:“我怕晚了喲。”

老李笑道:“你今天還穿戴得挺利落嗎?不像是個蹬著三輪收廢品的了。”說著話,老李看看門口,奇怪地問:“老喬啊,你的三輪呢?”

喬國盛苦笑道:“李大哥,我來找人家校長說事兒,我蹬著一個三輪車,人家怎麼看咱們呢?我放下了。”

老李點頭:“是了,是了,你想得蠻周到的。”

喬國盛發愁地說:“李大哥啊,我還沒有想好怎麼說呢。”

老李說:“我哪兒知道呢,唉,你就該說什麼就說什麼吧。盡量讓他聽清楚意思。咱們就是要讓孩子上學。為這事兒求人,咱們也不丟人。”

喬國盛發愁地說:“還有一件事,如果張校長答應給辦,我總得給人家送點禮吧。”

老李點頭,罵道:“是啊,就這樣子的,沒辦法。你打算送什麼?”

喬國盛說:“我也不知道人家喜歡什麼啊?再說,人家當校長的,能缺什麼啊?我想了想,就送錢吧。五千塊錢行不?兩個孩子呢。老李大哥啊,你說呢?”說著話,他拍拍褲子兜兒。那五千塊錢就裝在一個信封裏掖在裏邊,還別了一個別針兒。昨天晚上,他和黃愛香商量到半夜,才決定了這個數字。他坐公共汽車來的,他的手一直捂在上邊,城裏的偷兒多,他警惕了一路。

老李搖頭:“五千?是不是太多了點兒。就為了孩子上個學?至於嗎?”喬國盛歎氣:“我還怕不夠呢。”

老李說:“那就五千吧。送少了,還辦不下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喬國盛苦笑:“張校長就是狼啊。那學校的孩子們都是羊啊?”

老李也笑:“現在這狼總跟羊在一起的嘛。”

兩個人都笑了。

兩個人說著閑話,時間就到了中午,陽光很刺目,校園裏顯得很空曠,喬國盛抬頭看了看陽光,他一時有些恍惚,他似乎看到學生們放學時,學校門口那河流一般的孩子們,歡笑著四下散去了,木蘭和讀書也歡快地在這條河流裏。他正在暢想著,突然,老李說了一聲:“散會了。”喬國盛醒過來,就看到散了會的老師們騎著自行車或者電動車,出了校門,一些老師還跟老李打著招呼。老李也愉快地打著招呼,他的臉上露出得意的職業表情。還有一些老師開著汽車下班了。喬國盛繼續感慨,城裏的老師真是比縣裏鄉裏的老師有錢啊。竟然有這麼多開著汽車上班的啊。

老李突然說:“張校長來了。”

一輛捷達汽車駛出來,就開到了校門口,老李走上前,親熱地叫了一聲:“張校長。”

張校長從車窗裏探出頭來,也笑道:“老李啊,該吃飯了吧。”說這話時,張校長的車還在緩緩滑動,就要駛出校門了。

老李笑道:“張校長啊,有人找您。”

張校長哦了一聲,就停住了車,奇怪地問:“誰找我?”

老李立刻閃身在一旁,喬國盛就忙走上前,滿臉堆笑道:“張校長,您好。”張校長詫異了一下:“你……你是誰啊?”

喬國盛心突然劇烈地跳起來,他感覺自己與張校長的目光不能對接,他更感覺到張校長看他的目光裏,全是拒絕,這樣一緊張,他幾乎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剛剛在心裏想了十幾遍的開場白,一句也記不清了。他想不出掖在褲子兜裏的那五千塊錢怎麼掏出來,他結結巴巴地冒出一句:“張校長,您……認識蔡建社嗎?我托蔡老板找過您?”

張校長哦了一聲,粗粗地打量了一下喬國盛:“蔡建社?是了,是了,他打過電話的,你就是那兩個孩子要上學的家長……”

喬國盛忙說:“是啊,是啊,我托蔡老板找過您。”喬國盛已經準備好掏那個裝著錢的信封了,他的手已經伸向了褲兜兒,準備解開那個別針兒了。

張校長突然顯得挺不耐煩了,幹脆地說:“你不用再找了,我就再明白告訴你一次,這件事兒,蔡老板打電話找過我,我把情況都告訴他了,有戶口,就上學,沒戶口,我解決不了。你聽清楚了嗎?”

張校長話是這樣說,他並不在乎喬國盛是否聽清楚了,他搖上了車窗,目光收回去的時候,還相當不滿意地瞪了老李一眼,捷達車就開出了校門,一道煙似的跑了。把目瞪口呆的喬國盛扔在了校門口。

老李蔫蔫地走過來,搖頭苦笑道:“老喬啊,你看,我就隻能做到這一步。我真沒有辦法了。要不?你再跑跑看。”

喬國盛醒過神來,忙說:“謝謝,謝謝了,老李大哥啊,辦成辦不成的,我都得記您一輩子恩情啊。”

老李的眼睛就澀了,他沉沉地歎了口氣:“老喬啊,這年頭,你認識我這樣的不行啊,你再找找,翻箱倒櫃找找,看有沒有當官的親戚朋友。人托人,摸著天嘛。唉,中國的事兒,都是這樣子的。你再找找朋友親戚吧。”

喬國盛苦笑了:“老李大哥,您真能說笑話,我這樣的,是朋友也不是朋友了,是親戚也不是親戚了。”

老李怔了一下,點點頭,似乎深有體會地長歎一聲:“老喬啊,你說得是,說得也是啊。”

喬國盛就跟老李告辭,他怏怏不樂地走在街上,他一時不知道自己應該到哪裏去。他看看已經中午了,他後悔自己光顧沮喪了,應該邀請老李吃一頓飯嘛。唉,這樣顯得自己太小氣了。他想去前邊胡同的拐彎兒地方,去給老李買兩屜包子,老李喜歡吃那裏的包子。他走進了胡同,已經看到了那賣包子的小店兒了,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了。他掏出手機一看,是劉美葉。

11

喬國盛沒有想到劉美葉會給他打電話,他拿著電話,聽出了是劉美葉的聲兒,他嘿嘿地笑了:“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的?”

劉美葉在電話裏說:“我找你還找不著嗎?你在哪兒呢?”

喬國盛笑道:“我在外國呢,正參觀呢,前邊就是包子店了,你是不知道啊,外國人也有賣肉包子的飯店啊。”

劉美葉罵:“你外國個屁呀。你下輩子再外國吧。我在展覽館門口呢,我把錢給你拿來了。你快點兒過來取吧。”就放了電話。

喬國盛放了電話,心裏怔了一下,心想,這娘們兒真是著急離婚啊。他忙轉身往回走,胡同口有一個汽車站,他知道這裏的公交車可以到展覽館。他走出胡同,就看到了一輛公交車開過來了,喬國盛緊跑了幾步,手捂著褲兜兒,就上了汽車。

展覽館門口,劉美葉正吃冰棍兒呢。她看到喬國盛過來,就迎上來,不滿道:“你怎麼才過來啊?”

喬國盛笑:“我不是說了嘛,我去外國了,剛剛下飛機。”

劉美葉瞪了喬國盛一眼:“你做夢去國外了吧?”

喬國盛點頭:“是啊,我能做這麼個夢也就不錯了。”

劉美葉從包裏拿出一個紙包來,遞給喬國盛:“你數數吧,六萬塊錢。”

喬國盛怔了一下:“六萬?我說的是五萬。劉美葉,我可沒有跟你要這麼多,這可是你主動給的啊。”

劉美葉歎了口氣:“我找人問了問,上學的事兒麻煩著呢,我多給你一萬,也是讓你給讀書跑上學的事兒的。餘下的,你帶著讀書過日子吧。”

喬國盛心裏熱了一下,點了點頭:“行了,劉美葉啊,你總算還是讀書他媽。”

劉美葉看看喬國盛,皺眉道:“你把錢擱哪兒啊?就這麼拿著?”說著,又從包裏拿出一個布兜子,遞給喬國盛。

喬國盛笑道:“你還挺細心。”他把錢裝進包裏,朝劉美葉伸出手:“拿來吧。”

劉美葉問:“什麼?”

喬國盛說:“離婚協議書啊,我簽字。”

劉美葉搖搖頭:“算了,我不著急,我想過了,先讓讀書上學吧。上學那天我也去,別讓孩子知道咱們離婚了,對孩子不好。”

喬國盛怔了一下,嘿嘿笑了:“劉美葉啊,你行啊,真看不出啊,兩天不見,你還真是進步了呢。”

劉美葉說:“我不跟你貧嘴了,我可告訴你,這錢,你隻管讀書一個人,木蘭的事兒,你可別管了。”

喬國盛突然生氣了:“你找過黃愛香了?你肯定找過了!我說劉美葉,你也管得太寬了吧?你算哪一路神仙啊?”

劉美葉搖頭說:“愛香跟我說了,先辦讀書的事兒吧。愛香說,木蘭是個女孩子,上不上學的,也沒大關係。將來找個婆家就是了。我也沒有上過幾天學,不也在城裏混呢。”

喬國盛心裏恨恨地罵了一句,你劉美葉是怎麼混的呢?你不嫌丟人麼!他哼一聲,沒有說話。

劉美葉問:“你找到關係了嗎?你今天不是找校長去了嗎?辦了?”

喬國盛搖頭:“沒辦成。唉,那校長根本就不答理我。連話都沒有聽完就走了。”

劉美葉想了想說:“我認識一個記者,都說記者認識人多,找找他,你看怎麼樣?”

喬國盛一愣:“記者,你認識記者?劉美葉啊,你行啊。”

劉美葉說:“我也就是認識,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我得先跟他聯係一下。”

喬國盛急道:“你可得快點啊。”

劉美葉說:“我知道,這兩天我跟你聯係。”

劉美葉看看表,說:“行了,我還有事。你走吧,路上你小心點,這些日子搶包兒的特別多。昨天就在這兒,還抓了三個呢。”

12

喬國盛一進門兒,黃愛香正在訓斥木蘭呢,木蘭一勁兒哭。喬國盛忙著勸,木蘭就趕緊躲出去了。喬國盛說黃愛香:“我說愛香啊,你得對木蘭好一點兒,你怎麼罵起來就跟後娘似的。”黃愛香憤憤地說:“她想買一件衣服,我一問,二百多塊錢呢。這小丫頭片子才屁大的歲數,就講穿講戴了,不好好管管,將來還了得嗎?她以為她是誰啊?林黛玉啊?”喬國盛說:“算了,算了!女孩兒嘛,天生就是喜歡穿嘛。”黃愛香說:“行了,不說這個了,你找那個張校長找得怎麼樣?”喬國盛就把張校長的態度講了一遍。黃愛香聽罷,惡惡地罵了一句粗話:“操他娘的!”喬國盛問黃愛香挪動攤位的事兒,黃愛香搖頭:“不行,我好話說盡了,那幾個東西還是不肯讓我過去。”

這幾天,黃愛香的心情不好,她擺攤的那個地段也要修路了,她想暫時挪一條街,可是那條街上也有擺攤的,人家不讓她占地兒。喬國盛聽了,歎氣說,“自古以來,都是窮人欺侮窮人。都說富人不好,富人沒空兒欺侮你的。”

黃愛香怔怔地看著喬國盛,她突然想起了李什麼,她搖頭腦袋一勁兒歎氣,“是啊,是啊,是啊!國盛啊,你說得對。都是窮人欺侮窮人。不提了,你也別生氣了,你喝點兒酒吧。今天,我也陪著你喝點兒。”說著話,她就去拿櫃子上的“江湖醉”。

喬國盛瞪著黃愛香:“你喝酒?”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黃愛香苦笑了:“其實我真能喝點,占海在的時候,有時候在外邊累了,我就陪他喝點兒。我沒跟你說過。”說著話,就很熟練地把酒倒了兩杯。

喬國盛驚訝了一下,就笑了:“行了,行了!今後有人陪我喝酒了。來,我們碰一個。不過,你要少喝啊,你喝多了,我可害怕。”

兩隻酒杯叮當一響,撞在了一起。兩個人一飲而盡了。

喝了幾杯酒,黃愛香的臉色好看些了,她紅著眼睛說:“國盛啊,我知道挺難的,你別管木蘭的事兒了,你就先把讀書的事兒辦了算了。”

喬國盛眼睛一瞪:“愛香啊,你說的是什麼話嗎?木蘭是我幹女兒,我憑什麼不辦。是不是劉美葉跟你說什麼了?你是不是看我喬國盛沒出息啊?”

黃愛香笑了:“她倒是沒說什麼,算了,算了!你說什麼呢?誰沒出息啊,至少你比我有出息。我都殘廢了……還給你添麻煩了……”說著,眼睛就濕了。

喬國盛忙說:“你看,你看!你又說這個。不提,不提!咱們喝酒!”

喬國盛又喝了兩口酒,喬國盛紅著眼睛瞪著黃愛香問:“告訴我實話,劉美葉都跟你說什麼了?”

黃愛香苦笑:“她什麼也沒有說,我開始也挺愣的,她怎麼找來了?她要你的電話號碼,說有事兒。我就給她了。對了,你們也談過了,怎麼樣,你就把她接回來過日子吧。”說到這裏,黃愛香眼睛濕潤地看著喬國盛。

喬國盛擺擺手:“唉!還過什麼日子啊,她早就知道我住在你這裏,她找我就是為了離婚的。”說著,喬國盛憤怒地喝了一口酒。

黃愛香說:“國盛啊,你這話就不像一個爺們兒了,劉美葉一提離婚你就同意?你得勸勸她嘛。你們有孩子嘛!再說了,她是不是真有男人了?你也不知道啊。你亂猜嘛!”

喬國盛瞪著眼睛說:“愛香啊,如果我連這麼點事兒也看不出來,那我就白活這麼大了。”

黃愛香泄氣地看著喬國盛:“她如果真有男人了?那你怎麼辦呢?”

喬國盛搖搖頭,苦笑道:“我能怎麼辦?愛香啊,我跟你說實話吧,美葉是個心高的女人,我留不住她。真是硬留下,能過到一起嗎?她到城裏這幾年,心都野嘍!”

黃愛香問:“那你們今天都說什麼了?”

喬國盛說:“我就跟她把錢要來了,她算有良心,多給了我一萬。我也跟她談了談孩子上學的事兒。”

黃愛香問:“她怎麼說……”

喬國盛說:“我沒指望她怎麼樣,我是想讓她也幫幫讀書和木蘭上學的事兒。”

黃愛香問:“她能有什麼辦法?”

喬國盛喝了一口酒:“她說的還不錯,她想想辦法。”他沒有講劉美葉要找記者的事兒。他現在信不過劉美葉,如果劉美葉吹牛呢?黃愛香又該笑話了。即使跟劉美葉離了婚,喬國盛也不願意讓別人笑話她。她畢竟是讀書他媽啊。

13

第二天,喬國盛剛剛蹬著三輪車出去,路上就接到了劉美葉的電話,喬國盛急忙停了車,在路邊跟劉美葉通話。

劉美葉說:“國盛啊,我已經跟那個張記者說好了,他滿口答應幫忙。你今天就請他吃頓飯。先給他意思意思,上上態度。我就不去了。”

喬國盛忙說:“那可不行,你怎麼也得參加一下,我又不認識人家。我說什麼?”

劉美葉說:“你就說事兒嘛。又不讓你說別的。”

喬國盛說:“對了,你是不是怕花錢啊?我花錢請他吃飯,你陪著說話不行嗎?”

劉美葉說:“不是那麼回事兒,真不行,我參加不了,我這就得出門兒,我有急事兒。”

喬國盛生氣:“什麼急事兒?什麼急事兒也不如讀書上學的事兒急啊。”

劉美葉罵起來:“你個沒良心的喬國盛啊,我這是幫孩子辦事兒呢。我真是有個急事兒,要不?你就等我回來,再請他。”

喬國盛問:“你多會兒回來?”

劉美葉說:“怎麼也得十天以後了。”

喬國盛斷然說:“不行,馬上就要開學了,早一天是一天。我等你十幾天,我得急死了。”

劉美葉罵:“你算個爺們兒嗎,你請個客怕什麼,我還多給了你一萬塊錢呢。就是讓你托人辦事兒的。喬國盛,你就是個窩囊廢啊。要不就別找了。”

喬國盛忙說:“好了,好了,劉美葉,我自己請人家。你快把那個記者的名字告訴我,我跟他聯係吧。”

劉美葉就說了記者的電話。喬國盛忙蹲在地上,用個石子兒先在地上劃了,他恐怕記錯了,又讓劉美葉重複了一遍。然後,他跟劉美葉放了電話,他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號碼記在了手機上。這位記者姓張,名叫張揚。

喬國盛放了劉美葉的電話,就給張記者打了電話。出乎喬國盛的意料,張記者非常熱情,隔著電話,喬國盛幾乎都能看到張記者熱情洋溢的表情來,張記者笑著說:“我是美葉的老朋友了,這件事她跟我講了,我一定幫忙,孩子上學嘛,總是大事兒啊。放到誰家也都是大事兒啊!”聽到張記者這樣說話,喬國盛心裏倒是沒有譜兒了,因為劉美葉說她跟這位張記者也就是一麵之交,張記者這樣熱情,或者就是劉美葉說了假話,或者……喬國盛不敢再往深裏想了。電話裏的張記者很隨和,也沒有講什麼禮數,還挺客氣。這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呢。這天底下總有好人啊。喬國盛有些惱恨自己太多疑了。

張記者又用商量的口氣說:“老喬啊,要不,咱們晚上在一起坐坐,詳細談談這件事兒,你說說你的具體要求。咱們商量一下,上哪個學校最好。”喬國盛正巴不得呢,是啊,總得見麵啊,電話裏說不清楚的。他趕緊說:“張記者啊,晚上見麵最好了……”張記者突然打斷了喬國盛的話:“哎呀,不行,我剛剛想起來,看我這腦子喲,我晚上還有一個局……沒辦法,幹我們這行的,就是這樣整天瞎忙……”喬國盛有點兒沮喪了,他趕忙說:“張記者啊,要不咱們改在明天?”張記者遲疑了一下,又果斷地說:“這樣吧,我今天先把那邊推了,咱們就晚上吧,還是咱們這邊的事兒重要啊。你定個飯店吧。”喬國盛推辭說:“張記者啊,我不大在外邊吃飯,還是您定吧。”張記者不再謙讓了,說:“好吧,我一會兒就給你打電話,告訴你地方。”喬國盛就收了電話。喬國盛心裏挺感動,這個張記者真不錯,劉美葉怎麼能認識這麼個人呢?看樣子,他跟劉美葉交情不淺啊。喬國盛心裏有了一種酸溜溜兒的感覺,他正琢磨滋味兒呢,張記者又把電話打過來了:“老喬啊,晚上六點,定在仙客來飯店,12號雅間。”喬國盛忙說:“我知道仙客來。”張記者又說:“老喬啊,這是個中檔飯店,挺實惠。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就不必太破費了。晚上見。”

喬國盛收了電話,就開始準備晚上這頓飯了。他吃不準花多少錢,張記者說這是一個中檔飯店,聽張記者剛才在電話裏的口氣,也是很為喬國盛著想的。但是,喬國盛是知道仙客來飯店,他從街上路過,那飯店的外邊是很排場的,總是停滿了小汽車。能開著車去吃飯的人,能吃得次麼,花錢也是少不了的。他心裏沒底,就又打電話問劉美葉,劉美葉的電話通了,電話裏亂糟糟的,好像是在一個公共場所。劉美葉接了電話說,她在車上呢。她告訴喬國盛,仙客來是一個大飯店,她讓喬國盛多帶上些錢,如果吃個平常,也得大幾千塊錢。喬國盛怔了一下,又問:“劉美葉,你說清楚,大幾千到底是幾千?”劉美葉也嚷開了:“大幾千就是大幾千,你還沒有吃飯呢,我怎麼能知道呢。你看著辦吧。”

喬國盛也生自己的氣,沒有劉美葉,自己總不會連飯也不會吃了吧。行了,多帶點錢就是了。再貴,也總不能吃出一萬塊錢來吧?把讀書和木蘭也帶上,反正也是吃。自己家人多吃一些,也就不算虧了。

喬國盛本來沒有帶著讀書和木蘭的想法,這是他臨時想出來的,他覺得帶著兩個孩子,張記者看到之後,或許更能心軟些,就幫著把這事兒給辦辦。第二呢,也能讓讀書和木蘭開開眼界。反正也是吃一回麼。也不在乎加上讀書木蘭兩個嗎,兩個孩子嘛,能吃多少呢?加兩雙筷子的事兒。他就給黃愛香打電話。

可是,黃愛香堅決不同意木蘭去跟著吃飯。黃愛香說:“國盛啊,你腦子進水了,屁大的孩子,你讓他們去吃高級飯店?吃饞了嘴怎麼辦?”喬國盛哈哈笑道:“看你嚇得喲,吃一回飯店就吃饞了嘴?沒聽說過。”說來說去,黃愛香就是不同意。喬國盛賭氣地說:“算了,不跟你廢話了。我就帶著讀書去吧。”

下午五點半,喬國盛帶著讀書進了仙客來飯店。他覺得,請客的人應該先到。這是禮貌。喬國盛真是感覺這世界變了,這麼大的飯店,隻是在電視裏見,敢情這市裏真有啊。這哪像吃飯的地方啊。穿著紅旗袍的女服務員把喬家父子領到了定好的單間裏,喬國盛一進來,就先看到了那張大圓桌,鋪著桌布,有十幾把高級的靠背椅。喬國盛心中感慨並且猜測著,經常來這裏吃飯的,都會是些什麼樣的人呢?服務員笑道:“您來壺什麼茶?”

喬國盛醒過來,忙說:“好茶。”

服務員笑了:“好茶是什麼茶?”

喬國盛也笑了,是啊,好茶是什麼茶呢?他說:“有龍井嗎?”他喝過龍井,知道龍井是好茶。服務員點頭出去了。

讀書也是第一次進這樣高級的飯店吃飯,顯得挺興奮。他坐在雅間裏,東張西望。望到了牆上的一幅畫,是一個裸體的女人躺在那裏,喬國盛沒有注意,可是喬讀書看到了,他問喬國盛:“爹啊,這畫是什麼意思?這女人怎麼不穿衣服呢?”

喬國盛就看到了那幅畫,他臉一下紅了,他急忙解釋道:“讀書啊,這是藝術,你年紀小,看不懂。你沒看到,這女人睡覺呢?”

喬讀書壞笑:“爹啊,睡覺也得穿背心褲衩嗎?”

喬國盛瞪眼說:“你懂個屁,人家是外國人,當然睡覺不穿衣服了。行了,行了,你別看了,這種畫是大人才能看的。”

喬國盛很後悔,他認為訂了這個雅間是個錯誤,讀書總這麼看,讓喬國盛不舒服,他很想找服務員,換一個房間,換一個沒有女人光著身子睡覺的房間。可是,他看看表,張記者快到了。

14

喬國盛今天收廢品,收得多了些,還遇到了一個老太太跟他爭秤,老太太較真兒,一勁兒懷疑喬國盛的秤不準,老太太還從家裏拿出來一根彈簧秤,一個計算器,她戴著老花鏡,一秤秤地約,又一秤秤地計算,約了好長時間,才把那一堆廢品約清楚,計算清楚。喬國盛心裏起急,可臉上還得賠著笑,等他把老太太的廢品裝了車,再到廢品站交清了,回到家裏已經很晚了。一進門,他覺得肚子餓得緊,頭上就冒了虛汗,就想先吃口東西,可他沒想到,趙小月正等他。喬國盛進門就聽到了一耳朵,黃愛香正跟趙小月說攤位的事兒呢,兩個人的表情都挺憤怒。見喬國盛回來了,兩個人就不再說,喬國盛就趕緊進了廚房,弄了一塊榨菜,幹咬著吃。黃愛香忙問:“你餓了?我趕緊給你弄飯。”喬國盛說:“不用,肚子有點不舒服,吃口東西壓一壓。”趙小月就問孩子上學的事兒怎麼樣了?喬國盛吃完了榨菜,喝了口涼水,就把請張記者的事兒,給趙小月說了一遍。

那天,張記者在飯桌上答應得很痛快,說這件事,他一定認真辦,讓喬國盛等消息。還當場掏出一張他的名片,送給了喬國盛,說上邊冇他的電話號碼,喬國盛可以隨時跟他聯係。喬國盛想囑咐一句,馬上就要開學了。如果這次辦不了,木蘭和讀書就還得等一年。年紀就更大了。請張記者抓緊些。後來一想,張記者是什麼人啊,人家什麼不知道呢?再囑咐人家,就是笑話了。喬國盛就回來等消息,這都等了三天了,張記者還沒有消息呢。喬國盛就有些沉不住氣。他想打電話催問一下張記者,是啊,張記者的名片就在喬國盛兜裏裝著呢,張記者那天也說了,喬國盛可以隨時與他聯係,可是喬國盛擔心如果主動聯係,就好像催張記者呢。再把張記者催惱了,就更不好辦了。

趙小月聽喬國盛講完了,就細問那個張記者長得什麼樣子,喬國盛又仔細描述了一番張記者的模樣,又掏出張記者給他的名片,遞給了趙小月。趙小月仔細看了,直搖頭,說:“喬大哥啊,這個張記者我也許在蔡老板家見過的,如果真是他,他就去過蔡老板的家拉讚助的,蔡老板說這個人是個騙子。”

喬國盛的腦袋“嗡”的一聲就大了,黃愛香也呆呆地怔住了。喬國盛慌慌地說:“怎麼會呢?小月啊,那人說話好著呢。”

趙小月皺眉說:“我也不知道,反正……蔡老板說這個張記者是騙子。”說著,她看了看表,就慌著說:“不行,我得走了,我就請了一會的假,回去晚了,怕要挨說了。喬大哥,黃大姐,你們再想想,不行就……你們一會兒去找找蔡老板,先問問這件事兒,如果那個張記者真是假的,就好好再求求蔡老板,他要用力給咱們辦,就好說了。”

趙小月走了。

喬國盛看著黃愛香,泄氣地說:“愛香啊,你看這事兒,這個劉美葉找的是什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