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櫻(1)
一、我從不信世上真有無欲無求之人,包括你也一樣
那夜的雨下得格外大,仿佛天空突然破了個洞,黃豆大小的雨珠劈裏啪啦敲打在葉蔓身上,她全身上下都已然濕透,散落的發髻與薄薄的紗衣一同黏在身上,整個人如同剛從水中撈出來一樣。
前庭的門被人從內推開,走出個撐著二十四骨油紙傘的青衫侍女,她聲音雖有些冷,麵上還是透露出幾分不忍,“聖主讓你回去。”
葉蔓仿若未聽到一般,腰杆挺得筆直,依舊跪在沁涼的青石地板上。
那侍女無聲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又撐著傘闔上木門。
屋內一爐沉香冉冉升起,荼羅懷中抱著一隻鴛鴦眼的波斯貓,慵懶地倚靠在鋪著柔軟獸皮的美人榻上,坐在她右手方的晚櫻正端著一盞香茗,細細吹開漂浮在碧青茶湯上的茶葉。
那青衫侍女端端正正向荼羅行了個禮,才道:“她仍跪在外麵。”
荼羅卻是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隻問,“她在外邊跪了多久?”
“估摸著也有三四個時辰了,從您來這兒開始一直跪到現在。”
“嗬。”荼羅不禁嗤笑一聲,塗滿豆蔻的白嫩手指依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那隻波斯貓,“那傻子倒是有個好妹妹,隻可惜呀……”
葉蔓回到楚國已有半年,起先誰都不曾料到她能活著回來,本欲借此除去葉蔓的荼羅更是視她為肉中刺眼中釘,欲拔之而後快。
她接下來的任務雖都不及殺巫蠱王那次凶險,卻也都不是些輕易就能完成的任務,所有人都知道,荼羅想除掉她,她卻總能絕處逢生。一直暗中出手的荼羅終於按耐不住,開始向葉華下手,葉華與葉蔓而言,就好比蛇與蛇的七寸,也唯有葉華是她的軟肋,隻要被人捏住了,她就無法動彈。
晚櫻杯裏的茶已被飲去一大半,屋外的狂風暴雨也逐漸成了蒙蒙細雨,荼羅卻無要離開的意思。淡然如晚櫻也不禁有些焦灼,琢磨不透荼羅究竟有何用意。
一盞茶被飲盡,立在身後的侍女即刻上前替她續上一杯,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用茶蓋撥動著漂浮在杯中的茶葉,一連撥動了好幾下,荼羅才再度發話,“你可知我今日來的用意?”
晚櫻手中動作一頓,即便心中亮如明鏡,她也依舊是搖頭,“晚櫻愚鈍,不知聖主何事屈駕。”
荼羅也懶得再與她打太極,開門見山地道:“你可知這十四個孩子裏,本座最屬意的就是你。”
晚櫻眼中波瀾不驚,勾起唇微微笑道:“承蒙聖主厚愛。”
荼羅不再逗弄她懷中的波斯貓,豔紅的唇勾出個驚心動魄的弧度,“這次的任務雖算得上凶險,卻是展現你實力的絕佳機會,莫要教我失望。”
雕著花的紅木門不知何時被敞開,長風呼呼吹進屋來,拂得晚櫻鬢角的發不斷飛揚,她的聲音與她的人一樣淡,“晚櫻定不辱使命。”
荼羅抱著她的波斯貓離開,途經庭院時朝葉蔓身上瞥了一眼。
此時正逢隆冬十二月,她跪了一整日滴米未進,又一直淋著雨,早就支撐不住地倒在了青石地板上。
雨終於在這一刻停了,直至荼羅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夜裏,葉蔓才緩緩睜開了眼睛,而此時晚櫻正蹲在她身前,小聲道:“聖主已然走了。”
葉蔓眨了眨眼,依舊賴在地上,“我知道。”頓了頓,她又道:“其實我是來找你的,恰好被她撞到,便索性導了出苦情戲。”
晚櫻震驚於葉蔓的坦誠,盯著她看了許久,說不出話來。
葉蔓卻又笑,“趕緊找人把我抬進屋裏,我有話要對你說。”
一杯暖暖的薑茶下腹,葉蔓舒坦地歎了口氣。
一旁的晚櫻正用某種奇怪的眼神望著葉蔓,她總覺得,自從葉蔓殺了巫蠱王回來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從前的葉蔓是且呆且古怪,如今的葉蔓是奇怪中透露著古怪。
葉蔓自然不知晚櫻心中所想,自顧自地道:“她來找你是為了告訴你,她對你另眼相看可對?”
晚櫻不說話,葉蔓又接著道:“事實上你也不必懷疑她的用意,我們十四人中也確實隻有你一人對她威脅最小,看似淡薄名利,實際上是天生性子散漫,無欲亦無求,比任何人都要好操控。”
晚櫻古井不波的眼睛裏終於有了絲絲細小的波紋。
“其實你並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可對?”
葉蔓說到這裏的時候,一直沉默的晚櫻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就不怕隔牆有耳?”
葉蔓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們所說的話若能輕易被旁人聽了去,你又豈敢輕易把我帶進來?”
晚櫻再度沉默。
葉蔓權當她在默認自己的話,毫無顧慮地接著說下去,“我從不信世上真有無欲無求之人,包括你也一樣。”
晚櫻突然來了興致,一直興致缺缺的她赫然抬起了頭,“那你說,我究竟想要什麼?”
“自由。”
無風無雨的夜裏又憑空響起了一陣驚雷,瓢潑大雨“嘩啦啦”突然地下,葉蔓的說話聲與那嘩嘩的雨聲混淆在一起,“協助我,我能給你想要的自由。”
……
楚國的冬天格外陰冷潮濕,晚櫻剛踏出馬車就有刺骨的寒氣呼呼襲來,她卻毫無知覺,像具失了魂的活屍般在街上遊走。
她腦袋裏在不斷回想葉蔓說的話。
“不會太久,最多三年,隻要三年,我就可以讓這裏變天!”
晚櫻想得出神,全然未發覺,自己已然踏入了某個小販擺攤的範圍,爾後她被一個軟軟的物什抱住了腿。
低頭望去,一個渾身破破爛爛的少女正仰頭望著她。
晚櫻毫不猶豫地拔下自己頭上價值不菲的掐絲螺紋簪,一把丟到少女身前的破碗裏,掰開她緊緊攥住自己裙角的手,繼續往前走。
少女霎時瞪大了眼,撿起那枚掐絲螺紋簪就黏在她身後。
起先她還沒在意,一連被跟著走了兩條街,她才明顯有些不悅,從袖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麵無表情地比在少女脖子上,“再跟著我,我就殺了你!”
少女十分委屈,卻又攝於晚櫻手上的匕首,最後欲語還休地望了晚櫻一眼,隻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捏著那掐絲螺紋簪消失在街道盡頭。
直至親眼看到那少女走得沒影,晚櫻才轉過身,繼續朝碼頭所在的方向走。
她這次的任務是刺殺浮生島島主,浮生島島主正是那煉製生肌丸之人,普天之下卻無一人見過他本人,甚至連他姓甚名誰都無人知曉。
她這次的任務算不上危險,卻有太多未可知的因素,甚至她到現在都無任何頭緒,即便組織裏給了她整整兩年的時間,她還是覺得無比倉促。
兩年?嗬,怕是二十年都不一定能尋到那人罷。
船開了,鹹澀的海風不斷揚起晚櫻鬢角散落的發,她頭暈腦脹地站在甲板上吹著風,莫名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像是有人一直在身後盯著她。
晚櫻猛地轉過身去,恰好看到身後閃過一道人影,她冷笑一聲,木著臉追了上去,卻發覺,又是那總黏著她的少女。
這次她是真動了殺機,泛著寒光的匕首已然劃破少女脖頸上細嫩的肌膚,那少女顯然被這一幕給嚇到,一臉委屈地抽噎著:“主人別不要我,我會很乖的。”
晚櫻頗有些意外,那少女第一反應竟不是求她饒命,而是求別拋棄?
她仍冷著臉恐嚇那少女,冰涼的刀刃在她纖秀白皙的臉上遊走,“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少女猛搖頭,“我不怕,既然主人已將我買下,我的命也都是主人的。”
晚櫻挑了挑眉,“我何時將你買下了?”話一落下,她才驚然想起,當時那少女衣領上確確實實插了根草簽,而她又恰恰好在這時候丟了根掐絲螺紋簪下去……倒真是她買了這少女。
眼下也不知該如何處置這少女,既不能無緣無故殺了,也不好再派送下船,隻得任由她待著。
晚櫻無法忍受少女這般髒兮兮的樣子,當即就替她在船上買了身幹淨的成衣,她細心地發覺,少女在看見她手中那身粉色小襖時明顯變了變臉,這讓本就不想留下少女的晚櫻頗有些不悅。
少女像是看透了晚櫻的心思,強擠出笑顏佯,裝出一副開心的模樣,“這衣衫可真好看,我這輩子都未穿過這樣的衣衫。”
晚櫻聽了這話不禁有些動容,她自己原本也出身寒門,若不是六歲那年一眼被公子卿相中,恐怕她如今的日子也不比這少女好上多少,當即軟了心腸,喚來船上的夥計過來替那少女燒洗澡水。
在船上洗澡是件極度奢侈的事,少女原本以為也就燒盆水讓她擦拭擦拭身體,著實未料到晚櫻會叫人實打實地替她燒了大半桶的熱水,當她推開房門,看到屏風後那熱氣騰騰的熱水時,著實有些震驚。
二、可有人說過,你廢話真的很多
少女本就生得眉目精致,即便是先前破爛的粗衣麻布都難掩她的好姿色,如今洗得幹幹淨淨,又換了身嫩嫩的衣裙,越發襯得她白嫩無暇,像是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
晚櫻滿意地看了她一眼,便徑直走回自己房間,少女在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像條粘人的小尾巴。
晚櫻又有些無奈,“我替你備了間房,你不必這般一直跟著我。”
少女雖低垂著頭,聲音卻無比堅毅,“既然主人已經買下了我,我就該好好服侍著主人。”
晚櫻從未見過如此執著之人,她本就不是喜歡與人較真的性子,見勸不動那少女,也隻能任由她去。
夜幕很快降臨,原本平靜的海麵無端掀起巨大的波浪,那碩大的帆船在蒼茫的大海上渺小如一粒砂礫。
晚櫻待在船艙內被晃得頭暈眼花,索性披了厚厚的鬥篷走到甲板上去。
關門聲驚動了臥在美人榻上淺眠的少女,她瞧晚櫻走了出去,也不禁穿好衣衫,披了件厚實的大氅跟上去。
海上升起一輪明月,一半懸掛在天際,一半浸泡在無垠的碧海裏,映得海麵波光粼粼,一眼瞧過去,有著不可思議的壯闊美麗。
少女甫一從房間內走出,就看到這樣一幅畫卷,銀白的月光像是水銀一般傾瀉在晚櫻身上,絲絲沁涼的海風不斷揚起她並未完全束起的發,她本就風姿綽約,再這般原本憑欄立在溶溶月光下,更顯風華。
那少女走來之時忍不住多看了晚櫻幾眼,待到走近了,才問道:“主人可是睡不著?”
晚櫻微微頜首,如實道:“在船艙裏晃得頭暈。”
瞧那少女有立在甲板上陪自己的意思,晚櫻又接著道:“我隻想出來透透氣,你不必在這裏一直陪著,自己早些進去休息。”
她話音落下,又見那少女緊抿著唇,巴巴望著她。
晚櫻也不再強求,隨她站在那裏。
兩人就這麼相顧無語地在甲板上吹了半晌的風,最終還是晚櫻忍不住開了口,“我姓蘇,名喚晚櫻,你也不必整日稱我為主人,平日裏無事的時候你可以喚我晚櫻姐姐。”
少女羞赫地點了點頭,又神情怯怯地喚了聲晚櫻姐姐。
晚櫻微微頜首,兀自看著與天融為一體的海平線,兩人之間又沒了話說。
海上風浪越滾越大,一波又一波的浪卷來,攪碎了海麵上銀白的月光。
這次的風比先前要猛得多,站在甲板上的晚櫻竟有些站不穩,又有一波風浪卷來,她握住欄杆的手一個不穩,竟直接被甩得摔在甲板上。
落地的那一瞬間並無想象中的疼痛,身下像是墊了個軟軟的坐墊,晚櫻低頭看去,才發覺自己壓在了少女身上,而她的雙手此時正按在少女毫無起伏的胸口。
這少女看著也有十三四歲的年紀,十三四歲的少女即便沒發育完全,胸前也不至於平成這樣。
答案究竟是什麼,晚櫻心中已有了定奪。她不禁眯了眯眼,又從袖子掏出那把泛著寒光的匕首,抵在“少女”脖子上,冷聲道:“你究竟是何人?”
“少女”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驚到,愣了好一會兒,才癟著嘴,一臉哀怨地道:“主人你又不要我了!”
晚櫻這次沒這麼好糊弄,臉冷聲音也冷,“你若再不說實話,我也不介意把你剁碎了丟下去喂魚。”
她這話一落下,四周徒然變得極其安靜,甚至莫名讓她覺得有些心悸。
銀白月光的照映下,“少女”的臉開始變得有些妖冶,“晚櫻姐姐可真凶呢,我好害怕呀。”
不知是不是錯覺,晚櫻甚至覺得他的聲音裏都透露出一股子妖異,爾後晚櫻隻覺頭一陣眩暈,再度清醒過來時,已變成她被壓製在甲板上,而那“少女”的臉此時也明顯有了變化,原本圓潤纖秀的鵝蛋臉慢慢生出了棱角變尖,杏仁般的圓眼也逐漸拉伸變得細長而上揚,一眼看過去依舊是那個“少女”卻又明顯變得妖異美豔。
晚櫻怔怔看著他臉上的變化,不自禁就喚出“妖怪”二字。
聽到“妖怪”二字的“少女”不禁挑了挑眉,空出一隻手抬起晚櫻的下巴,“你見過如我這般美豔的妖怪?”
變化最大的莫過於他的聲音,由原本的清脆如銀鈴變作醇厚如美酒。
若不是他的聲音確確實實像男人,晚櫻隻會以為他是個極度平胸的妖女。
晚櫻習慣於掩飾自己的情緒,即便心中覺得驚駭,也依舊未透露出一分一毫,隻緊緊閉著嘴,不說話。
那“少女”卻兀自笑意盈盈地對著她的眼睛,“晚櫻姐姐為何不說話?莫不是討厭我了?”
他眼睫極長,在形如桃瓣的眼睛外密密匝匝繞了一整圈,說話的時候又刻意與晚櫻貼得極近,晚櫻甚至都能感受到,他鴉羽般濃密的睫翼輕刷過自己睫毛時帶來的微癢,即便是見慣了美人的晚櫻,也不禁被這妖孽般的男子晃花了眼,半晌以後,她終於憤憤出聲,“妖男!”
那妖男像是被晚櫻咬牙切齒的神情給逗樂,又靠近了幾分,貼在晚櫻耳廓上吹著氣,“你這詞倒是用得貼切。”
從耳廓傳來的奇怪感覺讓晚櫻不禁變得有些焦躁,她不想再被妖男逗弄下去,十分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究竟有何目的?”
妖男眨了眨眼,一臉無辜,“我哪能有什麼目的,既然你買下了我,我便是晚櫻姐姐你的人。”
晚櫻雖受人限製,卻輸人不輸陣,她聲音驟然冷卻,冷著嗓子道:“若我不肯呢!”
“那我就隻能用特殊的辦法了。”妖男的聲音也在這一刻變冷,他完全斂去了眼睛裏的笑意,目光森冷地看著晚櫻。
晚櫻被他變臉的速度所折服,心中已有些警惕,她思索了很久,終於想到自己該說什麼的時候,那妖男卻一把抱著她的臉,直撲了上來,並且準確無誤地貼住兩片柔軟的唇,細細碾壓舔舐。
變故來得太突然,晚櫻一時間甚至都未反應過來,待到她意識到發生什麼的時候,隻覺腦袋裏仿佛有什麼東西“轟”地一聲炸開了,她甚至都未做好準備,牙關便被人撬開,一顆苦澀的藥丸就此滾進她的喉嚨,她……竟然就這般被人喂了毒!
晚櫻尚來不及發出感慨,妖男已然鬆手起身,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她腦袋依舊一片混亂,以至於讓她看上去顯得異常鎮定,這倒讓妖男對她有些刮目相看。
沉寂許久以後,她才皺著眉問,“你究竟是何人?”
妖男煞有其事地朝晚櫻眨眨眼,“姐姐你莫不是失憶了,我是你弟弟蘇寒櫻呐。”
晚櫻默默無語地看著他,毫不留情地道:“我沒你這種年紀一大把的弟弟。”
晚櫻前些日子才滿十五,說上去她也算是正處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而那妖男一眼望過去雖看不出歲數,卻無端給人一種,至少也有二十三四歲的感覺,以晚櫻的年紀叫他大叔都綽綽有餘。
他卻死不要臉地道:“我隻不過長得顯老了些,姐姐你竟如此嫌棄我。”
晚櫻默默無語地白了他一眼,莫名覺得自己與他無法交流下去。
他卻一把將仍躺在地上的晚櫻撈了起來,直至這時,晚櫻才發覺,他不僅僅是臉和聲音變了,連體形都與之前有著天差地別。
晚櫻在腦中將她所知的各種古怪功法都給過了一遍,就是沒找到這種能完全改變人聲音容貌以及體形的異術。她不禁又開始懷疑,莫非那妖男真是個妖孽?
見晚櫻不搭理自己,兀自木著臉發呆,那妖男有些不樂意了,彎下身拍了拍晚櫻的臉,“想什麼呢姐姐?”
晚櫻萬分嫌棄地避開妖男的手,又想起先前那妖男還吻了自己,抬起手,用袖子一連袖子擦了好幾遍嘴,才冷冷道:“我隻是在想,你究竟是何方妖孽。”
妖男臉上依舊帶著笑,隻是那笑意一分一毫都未滲入眼底,“無論我是何方妖孽,你總歸都是我姐姐。”
晚櫻這下是真沒與他繼續交談下去的欲望了。
他卻像個話嘮似的一直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總之,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
晚櫻忍不住側目斜了他一眼,他像是看破晚櫻心事一般,又接著道:“你也不必想歪,覺得這話聽上去奇怪。你若是不想叫我弟弟,我勉為其難地被你叫聲叔叔也行,隻不過嘛……當我侄女……”
他後麵的話尚未說完,晚櫻已徑直走回船艙,他隻得又跟了上去,一路跟一路繼續念叨著:“隻不過嘛,做我侄女,你就得學會孝敬老人家,正所謂百善孝為先……’
晚櫻終於又忍不住去打斷他,“可有人說過,你廢話真的很多?”
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有麼?”
晚櫻又斜著眼瞥了他一眼,這才突然記起,他給自己喂毒的事,又問道:“你給我喂的是什麼東西?”
“啊~”他又瞬間來了精神,“這個毒呀,名喚浮生三日閑,乃是我在浮生島上閑了三日所創出的獨門秘毒,創這毒的第一日,我……”
葉蔓不堪重負地擺了擺手,“夠了,夠了,你不必再說了!”
三、我要找一樣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東西
晚櫻不知蘇寒櫻究竟有何目的,聽聞他此番遠航要去的地方也是浮生島,晚櫻懶得再去糾結他的用意,總歸知道他的目的是遲早的事,她隻需知道自己不會輕易丟命便行。
海上有微風徐來,帶著鹹澀的海水味,一點一點拂過晚櫻光潔的臉頰,遠處浮生島的輪廓清晰可見,她甚至都能看到港口上擔著商品叫賣的貨郎,蹲著搗弄魚幹的小魚娘……倒是一片繁榮景象。
半個時辰以後帆船靠岸,在海上漂泊了整整七日的晚櫻終於踏上實質的土地,她此行並未帶多餘的行囊,隨意收拾一番就可上岸,反觀蘇寒櫻,卻是不知跑去了哪兒,壓根尋不到人影。
晚櫻本就嫌棄他累贅,在岸邊等了他近一盞茶的時間,都不見他的身影,索性準備一個人離開,卻不想,剛轉身,就跑來個十二三歲的少女,不,應該說是個少年,因為他與蘇寒櫻極其相似,除卻看上去小了整整十多歲,並無其他不同之處。
晚櫻不想與他說話,隻用一種十分奇怪的眼神瞥著他,豈知,他竟嘴角一彎,直接跑來抱住晚櫻的胳膊,一臉無邪地喊著晚櫻姐姐。
晚櫻隻覺胃裏一陣翻騰,臉色瞬間變得很古怪,猶豫好一會兒,才道:“你把自己弄成這樣,該不會就是為了能夠光明正大喊我姐姐罷?”
這大抵是晚櫻與蘇寒櫻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未料到晚櫻會與自己說這麼多話的蘇寒櫻先是一愣,方才滿臉詫異地望著她,振振有詞地道:“你亂說什麼呢,浮生島上想殺我的人多著去了,我若不喬裝打扮一番,早就被那些人用亂箭射成篩子了。”頓了頓,他又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不過,你方才所說倒也對,如此一來我就不用被你占便宜喊叔叔了。”
晚櫻:“……”
蘇寒櫻似乎還想再說話,怕再度引出一番長篇大論的晚櫻立馬截住了他的話頭,“打住,回到正題,莫要再扯到別處去,趕緊說,你把我帶到此處來究竟有何目的!”
蘇寒櫻難得露出了正經的表情,他並未馬上接話,略有些哀愁地望了眼遠方的海平線,方才悠悠道:“我要找一樣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東西。”
許是蘇寒櫻那一瞬間的眼神太過寂寞,又或許是晚櫻這些日子過得太閑,以至於尚未經過大腦思考就被蘇寒櫻牽著走了,待到她緩過神來,已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排著隊。
直到快要臨近自己,晚櫻才恍然回過神來,萬分嫌棄地瞥了蘇寒櫻一眼,“所以,為了替你找那樣東西,我就非得跟你一起賣身給人當侍女?”
“唔,這話聽上去雖不大好聽,可你若是想這麼理解,倒也沒錯。”
蘇寒櫻點頭如搗蒜,毫無愧疚感,仿佛他隻是帶著晚櫻去遊玩,而不是莫名其妙就把人給賣了。
晚櫻本就是個隨遇而安之人,雖幾度被蘇寒櫻攪得氣結,卻因天性散漫而懶得再去糾結,又朝蘇寒櫻翻了個白眼,便不再言語。
她的命本就捏在蘇寒櫻手中,更何況……她目光深沉地望了眼懸在頭頂的匾額,即便沒有蘇寒櫻,她最終也會來這寒域宮,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
寒域宮正是浮生島島主的老窩,沒有人知曉,這座通體以玄鐵打造的建築何時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裏,正如無人知曉浮生島島主是誰一樣,一切俱是迷。
晚櫻雖不知道尋常人家是怎樣招侍女的,卻知道絕不會如這裏一樣,排著老長的隊,一個個進去供人挑選。
她眉頭方一皺起,蘇寒櫻便腆著臉湊過去,像是無意之舉般貼著她耳畔,絮絮念著,“也不知裏邊的人是傻還是笨,一下挑這麼多侍女,生怕別人不知道以前的都死了嘛。”
“死了?”晚櫻兩道新月似的眉微挑,卻是被蘇寒櫻勾出一絲好奇心,壓低了聲音,貼在蘇寒櫻耳畔詢問,“裏邊的人都是怎麼死的?還有你又怎知曉?”
“你猜呀?”隻見蘇寒櫻嘴角一裂,笑得見牙不見眼,“猜對了或許還會有額外的獎勵。”
晚櫻隻覺與他說話當真不是明智之舉,白眼簡直要翻破天際,皮笑肉不笑地摞下一句話來,“你猜我猜不猜?”
蘇寒櫻被她這麼一挑,越發來勁,“你猜我猜你猜不猜?”
晚櫻簡直要被他這話給繞暈,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又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兩人一直從未時等到酉時,直到太陽快要落山之際才踏進那鋼鐵堡壘般的寒域宮,晚櫻本以為這裏挑選侍女有何講究,豈知管事的不過問了她的名字和年紀,就讓她順利通過,甚至連家世背景都未詢問清楚,如此草率,越發證明如今的寒域宮內極度缺人,蘇寒櫻所說的話也無端變得有根有據。
晚櫻與蘇寒櫻一同被分到西苑偏房入住,從此以後他們都將住在那裏,至於他們以後將謀份怎樣的差事,還得等翌日來細分。
此處雖是下人共住的通鋪,環境卻也算得上整潔幹淨,蘇寒櫻隻瞧一眼,便蹬掉鞋襪躺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