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整日的折騰,晚櫻早就有些疲憊,本也準備退掉鞋襪躺床上去,靠近床沿才驚然想起,蘇寒櫻是男兒身。雖說從前不知蘇寒櫻是男兒身的時候也與他同過房,如今再讓她去與蘇寒櫻再睡一間房,隻會讓她覺別扭,一時間愣住了,不知自己究竟是該爬上床還是不該爬上床。
蘇寒櫻則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不懷好意地瞥她一眼,明知故問,“姐姐,你為何還呆站著?趕緊上來歇息呀。”
瞧見他這副“小人得誌”的模樣,晚櫻隻想撲上去撕爛他的嘴,斟酌再三,終究還是蹬掉了鞋襪,掀開被子,爬上床去。
蘇寒櫻側臥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她,正欲開口說話,又有一人推門走了進來,二人同時偏頭望去,卻見來人是個穿著寒域宮侍女服飾的姑娘,十五六歲的模樣。
那姑娘瞧見自己鋪上無端多出兩個人,先是愣了愣,爾後才笑著關上門,走過來,一臉親切地問道:“兩位妹妹是新來的罷?”
晚櫻性子冷淡,本不欲與不相幹之人交談,後又想起自己來寒域宮的目的,隻好笑著應了句,“是呀,今日剛過來的。”
晚櫻卻是如何都沒料到,那姑娘竟比蘇寒櫻還話嘮,她不過隨意回應了一句,那姑娘就一股腦打開了話匣子,先是與晚櫻把自己的家中各路奇葩親戚給講了一遍,接著又開始講寒域宮裏的事。
晚櫻本聽得昏昏欲睡,一聽到寒域宮三個字,才強行打起了精神,隻是那姑娘說來說去,也隻是說自家寒域宮大公子陌玉如何如何的俊美,晚櫻隻覺耳朵都快聽出了厚繭,有意拉開話題,像是無意間發出一聲感歎,“也不知教出陌玉公子這般風流人物的宮主是個怎樣的人?”
浮生島島主正是這寒域宮的主人,世人皆知他有個神仙般風雅的大弟子,名喚陌玉。是以聽到陌玉這個名字,晚櫻也不覺得陌生,隻是那姑娘從十三歲那年入寒域宮至今三年也就見過陌玉一次,更別提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寒域宮宮主。
聽了晚櫻的話,那姑娘隻得搖搖頭,如實道:“一般的人哪能見到宮主呀。”說到後麵又壓低了聲音,頗有些神秘的樣子,“可別告訴別人呀,聽聞即便是陌玉公子也都沒見過咱宮主的真正麵目,這麼多年來,宮主究竟是男是女都無人知曉。”
晚櫻隻覺那姑娘說了等於沒說,本就有些困頓的她卻是再無與那姑娘聊下去的興致,抿了抿嘴角,便道:“時辰不早了,我也乏了。”
聽到這話,那姑娘姑娘即便是再想找人說話,也不好再拉著晚櫻繼續聊,怏怏道了句,“我也乏了。”就披起衣衫起身將燭火吹滅。
屋外有長風穿過竹林,發出“沙沙”聲響,原本困得快要睜不開的晚櫻竟無端失了眠,在床上翻來覆去,死活睡不著。
幽黑的屋子裏不斷傳來綿長的呼吸聲,破有些煩悶的晚櫻索性睜開眼望向窗外,卻見窗外竹影斑駁,月色皎白。
“睡不著?”低沉的男聲冷不丁從身後響起,嚇得晚櫻渾身一顫,轉過頭去,又見蘇寒櫻變回那不男不女的妖孽樣子,正以手支頤似笑非笑望著自己。
他們所睡的通鋪有一半靠著窗,幾縷素白的月光穿透微敞著的窗,水銀一般傾瀉在蘇寒櫻光潔的麵頰上,鍍上了一層聖潔的銀輝,他那妖孽得過分的容貌也無端變得純淨柔和。
與他視線撞上的那一瞬,晚櫻隻覺心頭一悸,直至此時,她才徹底看清蘇寒櫻的容貌,一時間竟有些看癡。
察覺到晚櫻眼神的變化,他微微上挑的狹長丹鳳眼裏閃著促狹的光,“姐姐莫不是看癡了?”
他們此時隔得很近,甚至都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呼吸,晚櫻不大自然地撇過頭去,卻是依舊嘴硬,“我不過在思考,一個大男人怎會長成你這般娘炮罷了。”
背後他的聲音裏帶著笑意,濕熱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噴灑在晚櫻耳際,“還以為姐姐傾倒在弟弟的石榴裙下了呢。”
晚櫻無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身體亦繃得僵直,直至那股奇異的感覺從身上散去,她方才往邊上挪了挪,語氣生硬,“你個不男不女的東西。”
尋常男子聽到這種話,定然會氣到吐血,蘇寒櫻卻不是尋常人,他對這話仿若未聞,伸出修長的手指戳了戳晚櫻的脊,一瞬間就換了個話題,“姐姐看上去對浮生島島主很感興趣?”
晚櫻不禁有些懊惱,她套那姑娘話的時候確實有些沒沉住氣,以至於讓蘇寒櫻找到端倪,她緩緩呼出一口氣,語氣狀似隨意,“不過隨口問問而已。”
“哦?”蘇寒櫻仍想接著這個話題繼續問下去,晚櫻卻不給他這個機會,翻身拉起棉被,一把罩住自己。
“嗬。”愉悅的輕笑聲在被窩外久久回蕩不散,晚櫻心情煩躁至極,越發沒了睡意。
晚櫻那夜睡得很晚,卻在天尚未亮透之際就被那姑娘強行搖醒。
她盯著烏黑兩眼圈從床上掙紮著爬起來,正欲彎身去穿鞋,頭頂便籠來一片陰影,蘇寒櫻調侃的聲音適時響起,“瞧姐姐這無精打采的模樣,大抵是昨晚沒睡好。”
晚櫻腦子猶自混沌著,根本抽不出時間去搭理他,自顧自地彎身穿鞋,他又死皮賴臉地躬身湊近了些,濕熱的話語紛紛噴灑在晚櫻耳廓,“莫非是在因弟弟我在身旁便徹夜難眠?”
晚櫻手上動作一頓,少頃,才仰起頭來,向來淡然的她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凶狠,“我隻是在想,怎樣才能把你弄死罷了。”
蘇寒櫻雙手捂胸,呈西子捧心狀,他聲音悲戚,麵上仍笑意一片,“我竟不知姐姐如此狠心。”
晚櫻強行克製住拿鞋底去抽他的衝動,穿好鞋襪便徑直走了出去,隻餘蘇寒櫻一人留在原地喃喃自語,“嘖嘖,真是個冷淡的姑娘。”
用過早膳以後,晚櫻與蘇寒櫻一同回到了昨日供那管事挑選侍女的房間。
晚櫻刻意觀察了一番,發覺昨日來排隊的姑娘們幾乎都被選上了,她正低頭沉思著,房間裏卻又突然多出兩個穿深灰暗紋衣衫的管事。
昨日那個大管事所說的細分去處也不過是站在原地,供那兩個新來的管事進行挑選。
一路看著那兩個管事挑選,晚櫻也發現了個規律,但凡是瘦弱些的都被一個瘦高的管事挑走了,餘下些高壯的通通站在原地。
晚櫻雖纖瘦,身形卻比一般的女子都來得高挑,途徑晚櫻身邊時,那高瘦的管事視線在她身上轉了又轉,最後還貼在另一個矮胖的管事耳朵邊上嘰嘰咕咕說了些什麼東西,晚櫻就莫名其妙被留了下來,眼巴巴看著蘇寒櫻與一行嬌小的姑娘們被高瘦管事領走。
她甚至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要被留下來做粗使侍女。
浮生島島主這輩子共收了兩個徒弟,一個是世人皆知、擅音律的妙音公子陌玉,另一個名喚施懷柔,卻幾乎無人知曉她的存在。
蘇寒櫻那隊嬌弱的姑娘都要被送往陌玉的住處,晚櫻與其餘高壯姑娘都是要送往施懷柔那兒的。
一路走去,晚櫻都在猜想蘇懷柔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
雖不出名,卻也應該不會太差才是。
晚櫻與那群高壯的少女繞著迂回曲折的回廊走了近半盞茶的工夫,終於停在一片開滿臘梅的庭院外。
臘梅雖小,香味卻清幽冷冽,輕輕掃在鼻尖,無端讓晚櫻覺得親切,她愛極了臘梅的冷香,自己的院子裏除卻臘梅再無別的樹木,許久不曾聞到臘梅香的她有著一瞬間的失神,像是恍然間就回到了自己的住處一樣。
晚櫻一行人並未直接走進庭院,又在寒風裏足足站了一炷香的時間,才被人喚進庭院。
她向來懂規矩,知道身為下人時就該收斂住自己所有的好奇心,可,當一隻山雞拖著長長的尾巴怪叫著從她頭頂飛過時,她著實沒能忍住,微微撇過頭去望了一眼。
這一眼卻隻見一個蜜色肌膚的健壯女子扛著大刀飛奔而去,刀光一閃而過,不過須臾,那拖著尾巴怪叫的山雞已然斷了氣,正被那健壯的女子擰著脖子顛三倒四地晃動著,濺出雞血無數。
從未見過如此場景的晚櫻心中一片駭然,正猜想著那健壯女子的身份,立於她身前的矮胖管事便一臉諂媚地朝那健壯女子屈膝行禮,“主子的刀法真是越來越準了。”
話音一落下,晚櫻隻覺自己腦袋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夾了,一直嗡嗡作響。
她有些頹然地想,這足矣堪稱威武雄壯的女子該不會真是施懷柔罷……
那健壯女子像是極度厭惡這種話語,兩道濃黑的眉幾乎糾成一團亂麻,嗓門卻是比外形更為豪放,聽她說話,猶如鍾鼓雷鳴。
“少說這種廢話!我要的人呢?在哪裏?”
矮胖管事臉上笑意絲毫未退去,就在晚櫻被施懷柔說話聲震得頭暈眼花之際,那矮胖管事就伸出一根白胖的指頭,指向晚櫻的鼻子,“就她!就她!既長得美,身子骨看著也不嬌弱,定能擔大任!”
“是麼?”施懷柔提著滴血的山雞步步逼近,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的打量晚櫻許久,方才粗聲粗氣地道:“替我扛刀試試。”
晚櫻隻覺自己耳朵都要被震聾了,深刻懷疑施懷柔是否練過獅吼功,晚櫻晃神之際懷中莫名多了把沉甸甸的大刀,那刀刀背極闊,全身皆由玄鐵打造而成,故而比一般的刀刃都要來得重,晚櫻身形晃了好幾晃,才勉強將那刀穩穩抱住。
施懷柔仿佛對晚櫻不滿意,十分露骨地嫌棄著,“太弱了,竟連把刀都抱不穩。”
話是這麼說,也無要把刀從晚櫻懷中抽出的意思,不再與任何人說話,拖著山雞徑直走進屋裏,似乎……正蹲在地上拔雞毛……
晚櫻看得目瞪口呆,由衷發出感慨,怪不得幾乎無人知曉浮生島島主還有個二弟子……擅殺雞這等技能……怕是無論如何都沒法說出口。
四、她額上尚有餘溫,竟是被蘇寒櫻印上一個吻
施懷柔窩在屋內煲了一整日的山雞湯,晚櫻則立在庭院裏扛了一整日的大刀。
她不明白施懷柔為何非得找個人來扛刀,正如不明白施懷柔煲個雞湯為何非得自己動手殺雞一樣。
直到日暮西山,施懷柔煲好第一鍋湯,帶著一隊牛高馬大的侍女浩浩蕩蕩送往陌玉的住處,晚櫻才得以解脫。
回到房間的時候,晚櫻隻覺自己全身上下骨頭俱要散架,反觀貼在她身後進屋的蘇寒櫻,神清氣爽不說,一去陌玉那兒便被賞了支精巧的掐絲嵌藍寶石簪,正樂嗬嗬地與晚櫻炫耀著。
晚櫻累到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有氣無力地朝他翻了個白眼,便一言不發地鑽入被中蒙頭大睡。
晚櫻痛苦的日子並未就此結束。
第二日依舊是寸步不離地跟在施懷柔身後,替她扛大刀。
這次倒是比前一日輕鬆不少,隻是施懷柔又不知從哪兒弄來一頭嗷嗷亂叫的野豬崽子,一路扛著大刀攆著它滿院子到處跑,從未見過如此架勢的晚櫻撇過臉,隻覺無法直視,兩息以後,那野豬崽子的哀叫聲逐漸微弱,像是徹底斷了氣。
離施懷柔最近的侍女立馬拍手叫好,“主子真不愧是女中豪傑!”
施懷柔卻在聽到“女中豪傑”四字時徒然目光一冽,拔高嗓門對那侍女道:“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那侍女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一想到自家主子平日處罰下人們的凶煞模樣,淚眼就不自覺流了下來,誠惶誠恐地伏跪在地,“奴婢錯了,主子饒命!主子饒命!”
施懷柔聽到這話,神色卻更冷,麵色猙獰,活似惡鬼羅刹,那把染滿野豬血的大刀被高高舉起,就要落下去之際,院外突然傳來個略顯急促的叫喚聲,“主子~主子~陌玉公子來了!”
施懷柔手中大刀一緊,麵色柔和不少,隻對那婢女冷冷道了句,“這次就饒過你!”
晚櫻還是第一次見這般弑殺之人,一瞬間就明白蘇寒櫻當初所說之話的用意,有了這樣的主子,寒域宮內的侍女又怎夠使,供不應求,自然也就挑剔不得。
晚櫻雖仍對此事有疑惑,卻非多管閑事之人,她的目的隻有一個,打探浮生島島主的消息,除此以外的事皆與她無關。
施懷柔匆匆忙忙叫人將那慘死的野豬崽子扛到屋裏去,又把刀上的血跡擦幹淨,用浸了臘梅的水衝淡地麵的血跡,才堆起滿臉笑容,立在原地等陌玉走來。
直至陌玉的抱劍童子出現,晚櫻才明白施懷柔為何非得找個人替自己扛刀。
大概是在效仿陌玉。
晚櫻雖從未練過劍,卻也知道,有少數劍客會特意尋來五行與所鑄之劍相承相符的童子養劍,那些童子身上精血皆用來養劍,無一例外活不過成年。
這種法子過於陰損,早就被中原劍客所摒棄,晚櫻真沒想到,傳聞中溫潤如玉的陌玉公子竟會鑽研這種歪門邪道。
陌玉心術雖算不上正,那張臉卻是十分對得起他的名字,他出現的一瞬,晚櫻甚至都不知該用怎樣的話語來形容這樣一個男子。
隻覺他著實配得上這個名字。
真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院子裏像是平白無故起了陣風,吹得團團攢在枝頭的紅茶飄忽著散開,鋪就一條豔紅的花路,素色衣裾輕掃遍地落花,那人捏著柄以白玉為骨的折扇,翩然而來。
世間萬物仿佛都在這一刻靜止,隻餘豔紅山茶簌簌落地的聲音。
院子裏那些從未見過陌玉的侍女紛紛看得眼睛都直了,也隻有一個晚櫻不過看了兩眼便悠悠收回視線。
風不知何時止了,空氣中冷梅的幽香愈發濃烈,長身玉立的陌玉似有所發覺,一雙暖玉般的眸子在晚櫻身上轉了好幾圈,似對晚櫻的表現感到不解。
陌玉這舉動何其顯眼,施懷柔一下就順著他的視線尋到晚櫻,晚櫻隻覺麵上一熱,繼而發覺自己身上又多了道冰冷的視線。
縱使如芒在背,她也隻能低低壓著頭,假裝不在意。
施懷柔隻盯著晚櫻看了幾息,不動聲色收回視線,強行壓下怒氣,頗有些嗔怪地與陌玉道:“師兄今日來訪也不提前說一聲。”
陌玉也不作答,嘴角微微揚起,眼睛仍黏在晚櫻身上,像是要在她身上看出個窟窿似的。
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拉長,晚櫻原本波瀾不驚的心莫名開始胡亂跳動,這樣的等待著實讓人倍感煎熬。
蘇懷柔的視線仿佛又再度回到了她身上,然,這次隻在她身上流轉一圈,便收了回去,爾後晚櫻隻聽到施懷柔對自己說,“你去膳房拿些糕點小食來。”
晚櫻何其聰慧,一下就猜出定是陌玉看她的眼神引起了施懷柔的記恨,由此刻意支開她。若是依舊停留在昨日,她定然會覺得施懷柔是個行為古怪,卻耿直樸實的姑娘,而今她隻覺得,施懷柔是個喜怒無常且殺人不眨眼的怪人,隻覺得自己一言一行都得注意,否則一個不慎就得惹來殺身之禍。
此時的晚櫻心事沉重,壓根就沒發覺陌玉隨行的婢女中,正有一人彎著眼朝她笑。
晚櫻撫平裙上的褶皺,屈膝行禮應了聲“是”。
在她要轉身離去之際,施懷柔又意味不明地對立在自己身側的侍女道了句,“膳房在西邊,她是新來的,怕是尋不到路,來個人送她去。”
這話看似尋常,裏邊卻暗含殺機,言下之意,竟是直接讓人送晚櫻歸西!
晚櫻心中駭然,萬萬沒想到施懷柔殺她之心竟如此急切。
那陌玉公子並無一丁點表示,從頭到尾都不曾開口說話,仿佛是個沒有情緒的冰冷玉人。
院中一個最高大的侍女低聲應了句是,神色不明地瞥了晚櫻一眼,徑直繞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行。
晚櫻不著痕跡地將那侍女打量一番,卻見她步伐沉重骨骼粗大,絲毫不像練家子,倒像個做慣重活的粗使侍女。
晚櫻雖未練過武,卻也不曾孱弱到隨意一個阿貓阿狗都能取走她性命的地步,大概是施懷柔覺得她柔弱,一個身強體壯的粗使侍女就足矣取走她的性命罷。
如此一來倒是給了晚櫻逃命的機會,她才稍微放寬心,有了逃出去的底氣。
冷梅香絲絲縷縷在鼻尖縈繞,才跨出種了一圈臘梅的院落,那粗使侍女便有所動作,晚櫻隻覺整個人重心一偏,手腕便被人拽住,整個人都被那粗使侍女拉著拖進樹林裏。
晚櫻不曾流露出一絲情緒,沉著臉看那侍女從自己頭上拔下一根尖細的銀簪,麵目也徒然變得猙獰,咬牙切齒般道:“怪就怪你生得美貌,下地獄去罷!”
勁風擦著臉頰而來,粗使侍女手中銀簪離晚櫻脖頸僅剩一寸之距,正要再次發力,猛地刺進去,下一刻她隻覺眼前有寒光閃過,竟在瞬息之間就被晚櫻割斷了脖頸。
晚櫻難得展顏一笑,踢了踢仍未死透的粗使侍女,柔聲道:“若有來世,你該記住,殺人的時候要少說些廢話。”
晚櫻話音剛剛落下,身後就有掌聲響起,她警覺地抬起頭,卻見仍做女兒身打扮的蘇寒櫻正笑意盈盈立在她身後,由衷地誇讚著,“這一劍真是又快又準又狠,也不知是殺了多少人才練出來的。”
晚櫻本不願暴露自己的身份,畢竟她至今為止都不知道蘇寒櫻究竟是何人,而今卻是再也掩蓋不住了,也不與蘇寒櫻說過多的廢話,冷冷瞥著他,開門見山地問:“你究竟要幹什麼?”
蘇寒櫻漫不經心地攪著垂落在肩頭的發,回答的毫無誠意,“都說了是要找件於我而言非常重要的東西。”
晚櫻莫名覺得懊惱,再次打消從蘇寒櫻嘴裏套出實話的念頭,又退而求其次地道了句,“我該做什麼?”
她不信蘇寒櫻費盡心思將自己擄來並無其他目的,這句話她很早以前就想問,隻是礙於沒機會,一直沒說出口罷了。
“你什麼也不必做。”蘇寒櫻話音剛落下,整個人猶如一陣清風般移至晚櫻身前,晚櫻下意識往後退了退,蘇寒櫻卻又再度逼近,她莫名覺得臉上一陣燥熱,正欲開口說話,就覺額上一暖,待到她回過神來,蘇寒櫻的聲音已然飄出老遠,“隻需在最西邊的那個門等我即可。”
她額上尚有餘溫,竟是被蘇寒櫻印上一個吻。
她思緒突然變得很亂,腦子也像脫離了控製,一遍又一遍回想起蘇寒櫻逼近時的場景,連心跳都亂了節拍,仿佛有人在她懷裏塞了隻活蹦亂跳的兔子。
許久許久以後,她的心方才恢複平靜,半眯著眼長長籲出一口氣,繼而從懷中掏出個瓷白的細頸瓶,那瓶中裝著的是看似無害的透明液體,卻能在頃刻之間將屍骨化作一灘劫灰。
風起塵落,粗使侍女的屍骨飄忽著散在樹林裏,晚櫻側目望了眼圍滿臘梅的院落,徑直往西邊趕去。
五、這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漫天火光與鮮血交織,一路廝殺至天明
晚櫻躲避著往來的侍女和守衛,一路向西行,整整花去兩個時辰方才抵達蘇寒櫻所說的西門。
此時日暮將近,天邊雲霞被落日染得一片緋紅,仿佛被燒著了一般。
晚櫻蜷縮在一處草叢裏,看著天色漸漸轉黑,又足足等了近半個時辰,才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正在拉近。
被夕陽染做緋紅的殘柳在傍晚微涼的風中擺動著枝條,在晚櫻眼前晃出疊疊重影,那道人影越拉越近,漸漸與殘影交織在一起,晚櫻隻覺眼前一花,下一刻就有道纖細的人影杵離在自己眼前。
伊人眉目如畫,纖薄的肩上趴著一隻糯米團子似的小狗,正伸著粉粉嫩嫩的舌頭與自家主人一同盯著晚櫻。
自那道人影出現之際,晚櫻便抑製不住地皺起了眉,而今被那一人一狗這般盯著,眉頭皺得越發緊,沉默半晌,她才道:“你所說的非常重要的東西莫非就是這條狗?”
蘇寒櫻不置可否,二話不說就將那糯米團子似的狗一把塞進晚櫻懷裏,一副與隔壁張嬸誇自家兒子雷同的表情,“你可別小瞧阿白,它可不是普通的狗,不僅不懼百毒,還能尋人藏匿得最深的草藥。”
他說得來勁,那表情那神態,仿佛上天入地再也尋不到比他家阿白更好的狗。
晚櫻突然不知該說什麼話,如果眼神能殺人,她現在大概已經把蘇寒櫻淩遲了無數遍,隻差擺在盤子裏給人涮著吃。
蘇寒櫻終於意識到晚櫻眼神不對,他赫然閉上嘴,手剛要搭上晚櫻的腰,又遭一記眼角飛刀。
蘇寒櫻終於沉不住氣,一臉憤憤不平,“我好心帶你出去,你竟然還瞪我!”
晚櫻氣歸氣,也知自己不該在這方麵鬧脾氣,悠悠收回視線,言簡意賅地道了句,“趕緊走,少磨蹭。”
蘇寒櫻手已搭上晚櫻的腰,還想說些什麼,身後徒然冒出個溫潤如玉的聲音,“師父近日可好?”
蘇寒櫻身子赫然一僵,晚櫻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天已然完全轉黑,即便是與蘇寒櫻相視而站,她也完全看不清蘇寒櫻臉上的表情,她隻知,自己的心正隨著晚風的吹拂而寸寸變涼。
明明知道自己此時說話有些不合時宜,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你是浮生島島主?”
蘇寒櫻對突然出現的陌玉視而不見,他表情不變,隻低頭順著阿白背上蓬軟的毛,輕聲與晚櫻道了句,“是呀。”
僅存的一絲僥幸也在頃刻間被狂風刮去,並無找到目標後的欣喜若狂,這一瞬,她隻覺造化弄人。
明明從他口中得到了答複,她卻在猶豫不決。
可她又有何資格去選擇不殺?
她該明白的,那些人終究隻是紅塵裏的過客,能夠陪伴她一生的也隻有那柄繞指柔。
手已然觸到髻上的短刃,從指尖一點點蔓延開的冰涼觸感仿佛在一刹之間融入四肢百骸,她穩了穩心神,正欲將繞指柔從發間拔出,蘇寒櫻卻冷不丁拎起她懷中的阿白,將它猛地向前一擲。
淒厲的狗叫聲驟然響起,狂風毫無預兆地從四周卷來,吹得晚櫻幾乎睜不開眼,她隻覺腰上一輕,尚未弄清狀況,就已被蘇寒櫻帶出寒域宮外,肆虐在身側的風未有停歇,不斷有黑影從她身邊掠過,風聲嗚咽,她隱隱在夜色中嗅到了鮮血的氣息,衣襟也不知在何時染上了一片濡濕。
是蘇寒櫻的血。
晚櫻莫名有些慌了神,她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擔憂什麼,突然變得有很多話要說的她,一開口就被灌了滿嘴的風,好不容易說出口的話,也被迎麵刮來的風扯得支離破碎。
或許天意如此,她什麼也不該說。
蘇寒櫻身形越來越不穩,晚櫻隻覺一陣天旋地轉,不過須臾,整個人就如落入水中的巨石一般急速下墜。
無邊的恐懼如黑夜一般席卷而來,層層疊疊包裹住她的身體,這一瞬仿佛有無數幅畫卷同時在她腦中展開,那些已化作塵煙的往事蜂擁而至,頃刻間填充她的腦。
大概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罷。
她緩緩闔上眼,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