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彼時花勝雪》(7)(1 / 3)

優曇

一、鈴兒聲一路“叮當”作響,飛散在初晨的縷縷清風裏,仿佛可以回往那不曾離散的時光

月光如水灑落在陳舊的地板上,阿白吃完盆裏的肉,又仰頭巴巴望著。

晚櫻頗有些無奈,擱下筷子,揉了揉阿白渾圓的腦袋,耐著性子勸誘,“你已經吃掉三盆肉了,再吃下去可就得胖成豬了。”

阿白堅持心中所想,絲毫不為所動,目光堅毅依舊,一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桌上美味佳肴。

山中無歲月。

晚櫻不知自己究竟在這邊山穀等了多久,她隻知,雲起雲又落,自此再未見過他。

她似乎早已忘記,自己帶來壓製寒毒的赤霞丹已消耗殆盡,再不服用赤霞丹,她的五髒六腑皆會被凍成冰渣子。

當她意識到這點之時,寒毒已然發作,此時明明已入夏,她卻如墜冰窖,凍得牙齒都在打顫,連一直仰頭盯著她的阿白都發現了異常,焦躁不安地叫喚著。

“哐當”一聲巨響,桌上碗碟皆被打翻,冷到失去理智的她赫然衝到床上去,用被子緊緊包裹住自己,努力蜷縮成小小一團,以求聚起絲絲暖意。

然而也並未起到作用,她再如何掙紮都是徒勞,帶著淩冽寒意的疼痛就像泛著寒意的冰針,被人一根一根釘入毛孔裏。

她是被痛暈的。

再次醒來,人已在顛簸的馬車上。

首先傳入耳中的是阿白急促的叫喚聲,而後,她又聽到一個甚是耳熟的女聲。

“醒了?”

熟稔的音色,聲線卻比記憶裏的更顯清冷,她稍有些不確定。

勉力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張略帶嬰兒肥的娃娃臉,隻是那人的眼神與過去相差甚遠,這一刻,她甚至都生出了自己在與一條毒蛇對視的錯覺。

有著片刻的失神,半晌,她從嗓子裏擠出一句話,“悠弦……”餘下的話尚未來得及說出口,就被那人強行打斷。

“一入桃花殺再無過往事,我如今隻是優曇,世上再無甚麼餘悠弦。”

未曾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的晚櫻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優曇也未再說話,氣氛莫名變得極其古怪,倒是阿白屁顛屁顛跑過來,在晚櫻臉上蹭了蹭,發出“嗚嗚”的叫聲。

晚櫻原本緊繃著的神經瞬間放鬆,連優曇都選擇在這時開口,眼中盡是不屑,“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為一個認識不到三月的男子弄成這般境地!”

說出來的話是真不好聽,卻能讓人明顯地感受到,並無敵意。

晚櫻聽後卻是心中一咯噔,連優曇都知此事,更遑聖主荼羅。

瞧著晚櫻麵上的變化,優曇又微微勾起唇,聲音裏盡是譏誚,“你且放心,那老妖婆對此事一無所知,隻派我來浮生島上來尋你回去。”說到此處,她又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不過你也別高興的太早,即便不為此事責罰你,這般急著召你回去,也不會有任何好事,不是麼?”

三日後,赤染殿。

歪倒在太師椅上的荼羅神色不明,垂眸撫摸懷中鴛鴦眼波斯貓。

晚櫻沉得住氣,一直跪倒荼羅發話為止,半個時辰後,荼羅像是玩膩了懷裏的貓,終於想起地上還跪了個人,微挑著眉,一副“我竟忘了你還跪著的”表情。

優曇記不清自己究竟跪了多久,得到赦免起身之時,隻覺兩腿發麻,險些又要跪下去,荼羅再度挑眉,差人送來椅子給晚櫻坐著,待晚櫻坐穩了才悠悠道:“你膽子倒是不小。”

晚櫻心中直呼不妙,再三斟酌,才垂首,低聲道:“晚櫻知錯。”

“知錯?”荼羅眼兒眯起,勾出個讓人心頭發顫的的慵懶尾音。

晚櫻並不知曉荼羅究竟是說何時,不敢輕易接話,兩人就這般僵持著,久久都無人再說話。

如今明明是炎熱的夏季,殿內溫度卻徒然降低至零點,仿佛無端有冷風呼呼飄過。

率先大打破沉寂的是荼羅,她終究找晚櫻有事,比不得晚櫻,可以無休止地浪費時間,晚櫻察覺到她看自己的目光稍稍柔和了些,少頃,又聽她道:“你這個任務完成得很好,隻是,有些事,你須得明白,你非不可替代。”

說到此處,她刻意停頓幾息,細細打量晚櫻麵上的表情,瞧見晚櫻麵上無一絲波動,她當即換了個更為舒適的姿勢,才接著道:“本座本非大度之人,奈何下次任務非你不可,就當上天注定,讓本座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

聽荼羅這麼一說,晚櫻倒愈發不明白。

荼羅像是看透她的心思,也不說透,挑明了重要的話來說,“想必你也已知曉,上一個任務的雇主正是浮生島島主。”說到此處稍作停頓,瞥了晚櫻一眼,方才又道:“下一個任務的雇主依舊是他,他所指定的刺客仍是你,而你要做的,則是去殺中原第一劍客,他的師兄——繆秦。”

聽到這話的一刹那,晚櫻隻覺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原本平靜到無一絲波瀾的麵容瞬息萬變,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發抖,她不知自己究竟以這樣的姿態盯著荼羅看了多久,她隻知,自己的嗓子無端變得又幹又澀,連說話的聲音都在微微顫抖,“他……還活著?”

荼羅並未立即回複,而是微微勾起唇,漾出一個在晚櫻看來,近乎怨毒的笑,半晌以後,她的聲音才在這空蕩蕩的赤染殿內響起,“他若不死,你又怎能活著?”

即便是早就有所預知的死亡,親耳聽到這話從別人口中說出,還是忍不住身形一晃,那種酸酸麻麻的鈍痛,從心口一路蔓延至全身。

她就像一尊被人抽去魂魄的木偶,呆呆立在光可鑒人的青金石地板上,連雙眼都失去了焦距。

又是死一般的靜。

荼羅像是耗盡了所有的耐心,不願再與晚櫻磨蹭下去,直接開口交代最重要的事,“此次任務你與優曇一同去,事成,我再有任務給你。”語罷,不再看晚櫻一眼,“沒你的事了,出去。”

直至此時晚櫻方才有了反應,即刻頜首應“喏”。

沉重的雕花木門打開又闔上,荼羅眉眼低垂,逗弄著懷裏的貓兒,教人看不穿她的情緒,立在身側的女侍端來一杯玫瑰蜜水,畢恭畢敬地壓低身子與她道:“桔梗芳主尚在偏殿等您召見。”

聽到桔梗二字,荼羅眉眼倏地染上凶煞之氣,連那女侍手中的杯子都被打翻在地,“不見。”

那女侍麵色倒也平靜,雖深知自家主子性子陰晴不定,還是問了句,“您可還打算繼續扶植桔梗芳主?”

從頭至尾荼羅都未抬過哪怕一次頭,她的聲音裏亦不帶一絲感情波動,“就這點三腳貓功夫還想在本座麵前演戲?戲演得再好,也掩藏不住她眼睛裏的野心。”

女侍會意,不慌不忙撿起落了一地的碎片,聲音中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竊喜,“奴婢明白了,您是想繼續扶植晚櫻芳主。”

荼羅不置可否,又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把她的小貓圈在懷裏。

晚櫻自赤染殿走出時,已近黃昏,太陽收斂起它所有熱度,僅剩些許餘溫,染紅萬頃白雲。

她這一路走得十分緩慢,微微垂著腦袋,也不知在想什麼事。

桃花殺十四芳主的住處皆在南苑,晚櫻的院子建得深,須得經過好幾人的院落才能回去。

途徑葉蔓所住的忘川居時,她有意朝裏邊望了望,這一眼恰好看見滿頭華發的葉華依靠在葉蔓肩上賞夕陽。

她本不欲去打擾那姐妹二人,腿卻像突然失去控製般地領著她走了進去。

而今正值繁花盛開的夏季,暗紅的薔薇繞著竹質圍欄開了滿園,馥鬱的香氣四處散溢,漂浮在盛夏燥熱的空氣裏,燥人的夏天仿佛也沒這麼惹人嫌棄。

察覺有人在靠近,葉蔓悠悠收回視線,眼神定在晚櫻臉上,也不開口說話,隻似笑非笑望著她。

晚櫻向來不善言辭,被葉蔓這般盯著看,越發不知該說些什麼,沉思半晌,終於擠出一句無關痛癢的廢話,“今日天氣不錯。”

聽到這話葉蔓顯然一愣,片刻以後才接上話,“是呀,天氣不錯。”語罷,又目光定定望著晚櫻,由衷地感歎,“三年了,你終於回來了。”

“原本我也以為自己再也回不來。”晚櫻恬淡一笑,視線飄往很遠很遠的地方,“可隻有活著,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不是麼?”

自晚櫻說話開始,葉蔓唇畔就已綻開一抹笑,直至晚櫻把話說完,那抹笑早已滲入到眼睛裏。

二人皆不再言語。

有些話不必說得太透徹,心中明白便好。

看膩了夕陽的阿華在葉蔓肩頭蹭了蹭,輕聲哼哼,“吃飯~吃飯~”

葉蔓微微側過頭去,蹭了蹭她的臉頰,笑容柔軟得不可思議,“好好好,咱們馬上就去吃飯。”

晚櫻微微抿唇,與葉蔓告辭,轉身之際,隱隱聽到身後傳來個輕柔的聲音,“馬上就要變天了。”

三年前那個雨夜裏的承諾再次浮現在眼前,晚櫻背影明顯一頓,又偏過頭去,卻見葉蔓正挽著阿華慢悠悠走回屋裏,仿佛方才那一瞬不過是幻聽。

即將散去的天光迎頭灑下來,晚櫻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她呆呆立在夕陽的餘暉裏,素色衣裙被風拉扯地四處飛揚,仿佛綻開一朵雪白的蓮,許久很久以後,她的眼神才從變幻莫測的天空中抽離,嘴角微微勾起,聲音很淡很淡,仿佛風一吹就會散。

“晚櫻拭目以待。”

二、那小少年哭得越發聲嘶力竭,隻差頂個牌子,上書曰:“我苦,我冤”四個大字

翌日清晨,天尚未亮透,晚櫻就與優曇一同坐上駛往晉國的馬車。

二人心思重重,出發前的一個夜,皆未睡著,一上馬車,都泛起了困。

車輪咕嚕咕嚕轉,窗上的帷幔在晨風中飛舞,暈染出一絲絲奢靡的豔紅,偶有梔子花的清香隨風湧入車廂,拂在二人緊覆雙眼的睫翼上。

遠處緊閉的城門被緩緩推開,捏著馬鞭的車夫手中長鞭一甩,馬兒吃痛,加快了步伐往前衝。

卻不想,即將駛出城門之際,忽有一輛四角墜著銅鈴的馬車飛駛而來,急促而破碎的“叮當”聲讓人聽了無端覺得心煩,原本臥在馬車上小憩的優曇赫然睜開了眼,有繁亂的情緒自她眼中一閃而過,不過片刻,她又翻了個身,再度閉上眼,對那銅鈴聲恍若未聞。

與其一同臥在馬車裏的晚櫻睡意正濃,被那銅鈴聲一吵,頗有些惱怒,皺著眉起身,掀開簾布,隻見一輛極盡奢華的八寶鎏金頂車迎麵駛來,橫在她們的馬車正前方。

晚櫻不禁心中一緊,瞬間全無睡意。

楚國能以八寶鎏金頂做輦的不足十人,其中正包括楚國君的四位公子,而既能以八寶鎏金頂做輦,又以銅鈴做飾的,舉國上下僅有公子卿一人。

桃花殺裏優曇算是個最特殊的存在,其餘人皆是各方勢力送入桃花殺爭權奪勢的工具,她雖被劃作公子卿的人,卻是這麼多年以來,唯一一個自主要求加入桃花殺的,無人知曉她與公子卿之間究竟有段怎樣的過往,隻知公子卿一片癡心錯付。

辨清來人,晚櫻下意識望了眼優曇,卻見她雙眼緊閉,一動不動躺在竹席上,儼然一副熟睡的樣子。

猜出她十有八成在裝睡的晚櫻無奈地歎了口氣,隻得推開車門走下去,畢恭畢敬朝那馬車內所坐之人行上一禮。

以金絲楠木打造的車門被緩緩推開,一抹蒼青赫然躍入眼簾。

華服加身的公子卿高仰著脖頸,緩步走來,每前行一步,都有玉石相叩擊之音傳出,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優曇心尖上,她可以感受到,那人的目光從未從她身上離開,卻死撐著不肯睜開眼睛。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躺在馬車上的她隻覺度日如年,又不知過了多久,那人終於發出一聲歎息,隻與晚櫻道了句:“好好照顧她。”

又有玉石相叩擊之音傳來,他終是轉身離去,鈴兒聲一路“叮當”作響,飛散在初晨的縷縷清風裏,仿佛可以回溯那不曾離散的時光。

車軲轆聲再度響起,一直強撐著的優曇終於睜開了眼,扶著車壁爬起來。

晚櫻目光仍在那輛已然走遠的八寶鎏金頂車上,優曇卻一把拉起帷幔,隔絕晚櫻的視線,聲音幽冷,不帶一絲溫度,“你可想好了,要以怎樣的方式去接近那繆秦?”

晚櫻微微側過頭,以手支頤,歪著身子靠在矮幾上,沉吟道:“已想好接近他的方式,隻是有些東西還需從長計議。”

繆秦本是中原最負盛名的劍客,有禦劍公子之美稱,卻在十八年前淡出所有人的視線,癡守自家師父陵墓多年,直至今年,鑄劍山莊有聖劍現世,他才再現江湖。

這個節骨眼,趕往鑄劍山莊之人多不勝數,卻見一輛頗具脂粉氣的馬車緩緩駛來,停靠在鑄劍山莊巍峨高聳的莊門前,水紅色帷幔被人從內掀起,跳出個嬌小玲瓏的小少年,他頭上歪歪斜斜頂著個小揪揪,縱然穿著一襲黑色勁裝,還是比一般女子都來得嬌俏,甫一下車,就忍不住四川張望,一雙水靈靈的杏眼盯得人心頭直顫。

小少年下車不久,水紅色帷幔又被掀起,這次跳下個瓜子臉小廝,他神色微冷,比那小少年高出一整個頭,明明算不上個矮的,卻還是無端給人一種纖秀之感。

小廝才落地,那小少年就跑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要往鑄劍山莊裏拖。

離大門還隔著好幾米的距離,就被一群穿黑色暗紋的侍衛給攔下,其中一人朝那小少年抱拳行禮,朗聲問道:“這位少俠可有請柬?”

“請柬?”小少年咕嚕咕嚕轉著眼,下一刻,神色已變,連帶著聲音也拔高不少,“堂堂鑄劍山莊給人看劍還要請柬?”

他這純屬胡攪難纏,在場侍衛皆看穿他用意,領頭之人仍舊抱著拳,神色不變,唯有聲音越發生硬,“若無請柬,還請少俠莫要再糾纏。”

尋常人被這般驅趕,哪有不走的道理,那小少年卻是個沒臉沒皮的,二話不說就給癱在地上,打滾嚷嚷著,“鑄劍山莊就是這麼欺負人的,有沒有天良呀!光天化日之下,欺負我這麼個弱……弱……弱男子!”

這種沒臉沒皮的話也虧他說得出口,領頭侍衛神色一冷,思量著該不該直接將他扛起,丟進馬車裏,一直沉默不語的小廝終是忍不住上前扶了小少年一把,壓低了聲音道:“小……少爺,莫要再鬧了。”

那小少年卻恍若未聞,一把推開小廝的手,該撒潑打滾就撒潑打滾。

小廝是個臉皮薄之人,著實拿他沒辦法,直接放棄繼續勸他的念頭,冷冷立在一旁,也不看他,索性來個眼不見為淨。

過往的行人紛紛側目往這邊看,越是被人看著,那小少年哭得越發聲嘶力竭,隻差頭上頂個牌子,上書曰:“我苦,我冤”四個大字。

那些侍衛自小在鑄劍山莊長大,從未見過這般無賴之人,一個個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領頭侍衛準備狠下心來將小少年扛走之際,前方突而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眾人循聲望去,卻見一個穿黛色長袍的男子翻身下馬,徑直走來。

周遭變得異常安靜,躺在地上打滾的小少年後知後覺發現情況不對,側目一看,卻見個身負重劍的男子緩步走來,他胡亂擦了把眼淚,仰頭盯著那男子看了好一會兒,待他靠近,一個餓虎撲食,衝上去直抱住他的大腿,哭聲越發嘹亮,“這位大俠,您可要替小的主持公道啊,這些個混人仗著自己是鑄劍山莊的,就這般欺辱人!真真是天理難容啊!”

他這手混淆黑白的功夫當真了得,不過須臾,就將鑄劍山莊的人塑造成了仗勢欺人的惡棍。

那些侍衛氣得直咬牙,又拉不下臉像他那般抱人大腿哭鬧。

冷眼看熱鬧的小廝終於看不下去,前行幾步,朝那黛袍男子畢恭畢敬行了個禮,“我家少爺自小被慣壞,不懂禮數,若有冒犯,還請多多包涵!”

小廝本就氣度不凡,說這話的時候,不卑不吭,自有一股傲氣,讓人無端聯想到了寒冬臘月裏傲雪的冷梅。

正午的陽光穿透層層疊疊堆在枝頭的夏花,從花與花的間隙裏鑽出,在他身上交疊出斑駁的重影,他眉眼低垂,好似一副靜謐的山水畫。

那些遠逝的記憶紛至遝來,著黛色衣袍的男子怔怔望著他,有一瞬間的失神,足足過了兩息,方才收回視線,輕咳一聲,沉著嗓音道了句,“不礙事。”

事已至此,地上那小少年卻仍死抱著黛袍男子的腿不肯撒手,那些個侍衛可謂是心急如焚,小少年所抱之人不是普通人,正是禦劍公子繆秦!

或許有人不識繆秦,卻無人不知他手中穿雲劍,領頭侍衛不勝惶恐,終於尋到無人說話的空檔,當即抱拳行禮,他身後侍衛紛紛效仿,一時間喊聲衝天,小公子隻覺耳朵隆隆作響,仿佛整個世界都隻剩“禦劍公子”四字。

當今世上能襯得上“禦劍公子”四字的,除卻繆秦還有誰?

他像是還未回過神來,一雙杏仁似的大眼瞪得溜圓,一會兒看看領頭侍衛,一會兒又扭著脖子盯著黛袍男子,其神色之複雜簡直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繆秦被她那變戲法般交替變化的表情給逗樂,當即笑著問道:“這位少俠可是在表演變戲法?”

他聲線醇厚,入耳極適,猶如在地下窖藏多年的美酒佳釀。

小少年直至此時才想起羞澀這一回事,竭盡全力垂著頭,隻差把整顆腦袋都縮到衣服裏,大夥被她這副別扭的模樣給逗樂,連那領頭侍衛都忍俊不禁,唯有那小廝兀自冷著臉,板著一副生人勿近的討債臉。

他這冷冰冰的模樣於尋常人而言太過冷漠,卻是極對繆秦的胃口。

繆秦臉雖是對著那小少年,眼神卻時不時飄到他臉上。

片刻以後,那小少年終是舍棄這般憋屈地掙紮,索性豁出去,一咕嚕從地上爬起,兩眼放光抱著繆秦胳膊,“原來您就是禦劍公子!”一副朝氣勃勃的模樣,哪有方才的半點影子。

來鑄劍山莊者,有一半以上是為目睹聖劍出世,還剩一半則是為領略禦劍公子繆秦的風采,小少年如此熱情,繆秦也不覺意外,隻微微笑道:“正是鄙人,不知小兄弟這般抓著繆某有何要事?”

“啊?沒事~沒事~”小少年即刻鬆開繆秦手臂,邊說邊搖頭後退。

退至一定距離,他又忍不住盯著繆秦的臉,吃吃發笑。

討債臉小廝見之,忙斜著眼瞪他,示意他莫要再作妖添亂,那小少年本有一肚子話要說,被討債臉小廝這麼一瞪,倒是真噤了聲。

繆秦見之,詢問小少年道:“你方才可是要進鑄劍山莊?”

小少年直接無視討債臉小廝警示的眼神,點頭如搗蒜,“正是!正是!”複又微低著頭,努力睜大眼,可憐兮兮望著繆秦,“繆大哥,你可能讓我進去瞅瞅?”

繆秦但笑不語,眼神隨處漂移,最終落在那討債臉小廝身上,與他眼神撞個正著,方才漾開了笑,“自然是——”

“可以。”

三、若不是蘇寒櫻留下一封信箋,大抵不會有人想到,世上竟還存在這般偏執癡狂之人。

相比較那巍峨雄壯的大門,鑄劍山莊裏邊明顯要婉約秀致不少,雖少了幾分磅礴的霸氣,卻也賞心悅目,宜居宜住。

一路上小少年都在纏著繆秦說東說西,冷麵小廝則沉默不語,緊跟在二人身後。

三人踏入鑄劍山莊時已至正午,賓客們匆匆用過午膳就往鑄劍台上趕,卻在此時傳來個算不上好消息的消息,本該在今日問世的聖劍尚未冷卻,須得推移至明日才可供眾人觀看。

聽聞這個消息,小少年嘟著嘴,直嚷嚷著說掃興。

已然與小少年廝混熟的繆秦親昵地刮了刮她挺巧的筆,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嘖嘖,就不高興了?”

小少年別開臉,哼哼唧唧地道:“哪有?哪有?分明是你眼瘸,瞎說話!”

繆秦也不再與小少年鬧下去,揉了揉眼角,聲音中透著一絲倦意,“先去客房歇息,待用過晚膳,再帶你們去鑄劍台上轉轉。”

身份尊貴的賓客皆被莊主留了下來做客,托繆秦的福,小少年與討債臉小廝皆被留了下來,隻是他二人被分到了女眷所居的西苑。

臨走時,小少年一臉嬌嗔地望著繆秦,有些支支吾吾,“你究竟從何得知是是女兒身?” 繆秦又揉揉她頭頂上那東倒西歪的小揪揪,笑道:“天底下又豈會有你這般嬌俏的少年郎?”

繆秦說那話的時候,一雙寒星般的眼睛深如黑淵,隻肖一眼,就能將人吸進去,“小少年”看得失了神,在討債臉小廝的再三呼喚下方才收回心神,羞紅了臉,跑進房間裏。

雕花木門“砰”地一聲被關上,將門外門內隔絕成兩個世界,“小少年”緩緩轉過身來,流露於表麵的嬌羞皆被冷漠所取代,卻又不似晚櫻那種超脫世外的淡漠,而是如毒蛇一般地森冷陰鬱,正是與三年前大相庭徑的優曇。

直至確認門外繆秦離開,優曇方才問道:“何時動手?”

那討債臉小廝自然是優曇所扮,她聽優曇所問之話,道:“人越多越亂越方便咱們逃出去。”

優曇不假思索接了句話,“那不就隻有聖劍現世的時候?”稍作思考,她又沉吟道:“今晚咱們去鑄劍台記下路,回來繪張圖。”

晚櫻頜首,以示讚同。

二人一路風塵仆仆趕來,著實有些累,才商討好作戰計劃,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兩人同時噤了聲,屏息觀察屋外動靜,不過須臾,就有人在屋外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