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曇神色變了變,一張嘴又是小少年那天真無憂的腔調,“誰在外麵敲門呀?”
聲落,屋外便傳來一道女聲,“奴婢奉禦劍公子之命,給二位姑娘送洗澡水與換洗衣物。”
門外浩浩蕩蕩站了兩排婢女,最前方兩個婢女手中分別用托盤托了兩身輕薄的夏裝,站在她們身後的兩行婢女則人手提著一桶熱水,這般望去,也算得上聲勢浩大。
繆秦備給優曇的是一襲茜色紗裙,裙裾和衣襟上嵌著一圈細碎的珍珠,精致華貴至極。
晚櫻的則是一襲素白襦裙,粗略看去隻覺樸實無華,稍微用點心就會發覺,這衣裙用料極考究,入手冰涼,細細看去,甚至連針腳都尋不到。
晚櫻甫一換上,優曇便挑眉打趣道:“這繆秦對你倒是大方,連鮫綃都舍得拿出來。”
晚櫻拿起一根銀絲編織的發帶,將三千青絲係在腦後,直至確保每一縷發絲都被整理服帖,晚櫻方才把視線定在優曇臉上,表情始終很淡,“鮫綃如斯珍貴,你覺得他會輕易送給我?”
優曇斂去玩笑之意,道:“自然不信。”
“我曾看過他師父的畫像,這件衣服大抵是他師父穿過的。”說到此處,晚櫻不再言語,諱莫如深地望著優曇的眼睛。
優曇瞬間醒悟,神色頗有些複雜,“你是說……”
接下來的話,不必再說出口,兩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這是有關禦劍公子繆秦的驚天秘事,若不是蘇寒櫻留下一封信箋,大抵不會有人想到,世上竟還存在這般偏執癡狂之人。
陽光微斜,竹影斑駁,殘陽被茂密竹林分割得支離破碎,星星點點灑落在男子黛色衣袍之上,寒光忽閃,穿雲出鞘,在虛空裏綻出萬丈光芒,無邊落葉蕭蕭下,在虛空飄零的竹葉全被斬做兩截。
優曇與晚櫻攜手走來時,恰好看到這一幕。
兩人心中皆掀起不小的波瀾,麵上卻未透露絲毫,有著短時間的寂靜,優曇與晚櫻對視一眼,下一刻,已然提著裙擺跑過去,一把撲進猶在收劍入鞘的繆秦懷裏。
刺耳的劍鳴聲頃刻間響起,鋒利的劍氣猶如海浪般翻湧開,在空氣中炸開一朵又一朵炫目至極的光之花。
繆秦萬萬沒料到優曇會這般突然地撲來,險些被自己舞出的劍氣割到手,連帶看優曇的眼神都多了一絲不悅。
優曇這一出看似激進沒腦子,實則一舉雙得。
一是在考驗繆秦的實力,練武之人皆知,收勢卸力不僅考驗一個人的應變能力,更是能由此判斷出那人內力深厚到何種程度。
二則是為徹底打消繆秦的顧慮,這種事隻有完全不懂武之人才做得出,而麵對這種事仍能收放自如,卸去劍氣的同時還能擁美人入懷的,普天之下恐他繆秦一人。
像是對繆秦的惱怒毫無察覺,優曇先是趴在他懷裏蹭了蹭,緊接著又從他懷裏鑽了出來,敞開雙臂在他眼前轉了一圈,笑意盈盈地問,“你說我美嗎?”
繆秦緊皺著的眉終於舒展開,他目光在優曇身上流轉一圈,露出些許讚賞的神色,正欲開口說話,一襲白裙的晚櫻恰好從碧綠的竹林裏嫋嫋走來,她神色極冷,堪稱冷若冰霜,仿佛世間萬物都入不了她的眼。
繆秦即刻咽下仍在喉嚨裏打轉的話,眼中透露出癡迷之色,像是透過晚櫻看到了那道早就消逝在時間洪流中的身影。
優曇一副毫無察覺的模樣,又上前一步,拽著他的袖子,嘟著嘴道:“你怎不說話呢?”
“美……”毫無征兆的,就從他嘴裏溢出這麼一個字。
優曇微微垂著腦袋,聲音裏有著溢於言表的竊喜,“此話當真?”
繆秦仍是兩眼發癡望著白衣勝雪的晚櫻,偏生這個時候她又彎了彎唇,露出個薄涼到骨子裏的笑,這神態,十足十地像那個在十八年前就已香消玉殞的絕代佳人。
接下來究竟發生了什麼,繆秦再也不願去關注,他並不知曉優曇何時又撲進了他懷裏,又究竟貼在他耳側說了甚麼,從頭至尾,隻癡癡望著晚櫻。
留下她!
他聽見一個瘋狂的聲音在心中咆哮呐喊,“留下她!定然不能讓她跑了!”
即便是晚上,都有不少人在鑄劍台附近轉悠,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裏,隻有鑄劍台上尚存一絲微光,點亮整片黑夜。
整個行走的過程都是優曇抱著繆秦胳膊,喋喋不休地說些無關緊要之事,晚櫻一人靜靜跟在其後,直至鑄劍山莊莊主現身,才打破這一鐵律。
鑄劍山莊莊主是個蓄著八字胡的中年男子,他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幾乎整個人都要掛在繆秦隔壁上的優曇,方才悠悠收回視線,正了正神色與繆秦道:“有禦劍公子鼎力相助,明日之事定能順利完成。”
繆秦謙遜搖頭,笑容淺淡,“徐莊主言重,繆某也隻是盡自己分內之事。”
兩人就這般毫無征兆地聊起了正事,掛在繆秦胳膊上的優曇覺得沒意思,懶洋洋地捂著嘴打了個嗬欠,開始眨著眼賣弄乖巧,“既然你們有正事要聊,我就不在這兒杵著啦。”語罷,仰頭望了望繆秦,又道:“我與阿櫻去四周逛逛,逛完就回去歇息,你也不必再等我們一起走。”
聞言繆秦很是意外,他從未想過優曇也能有這般懂事識趣的時候,甚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了句“好”,就見優曇挽著晚櫻的胳膊,融在一片朦朧月色裏。
優曇與晚櫻圍著鑄劍台繞了整整五圈,走了近兩個時辰才將此處地形徹底摸透,此時已至深夜,倦意襲人,兩人邊畫圖,邊打著嗬欠。
一副完整的圖紙問世,兩人頓時沒了困意,晚櫻盯著密密麻麻標滿蠅頭小字的圖紙看了兩息,方才出聲道:“聖劍要由繆秦親自從劍池裏撈出來,必然消耗甚大,我們也隻能在這個時候動手。”
優曇了然,又補充道:“我們自然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動手,他元氣大傷定會被送去修養,若能能進入他調息修養的房間,就能一舉兩得,既能降低殺他的難度,又有聖劍現世,替我們引開外麵那群人的注意。”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直至天將破曉,方才有了倦意,卻也講究不得太多,躺在床上,囫圇睡了一覺。
再次醒來已近午時。
優曇、晚櫻二人是被敲門聲吵醒的,卻見兩個提著食盒的侍女俏生生立在門外,其中一人道:“是禦劍公子派我們來給二位姑娘送餐的,另外還囑咐二位姑娘,莫要誤了時辰,聖劍將在未時三刻現世。”
優曇、晚櫻二人用過午膳就匆忙趕了過去,卻見鑄劍台下人滿為患,優曇個子矮,站在人群裏隻能看到一群黑壓壓的腦袋,除此,什麼也看不清。
相比較優曇,晚櫻倒是能勉強看到一襲黛色衣袍的繆秦迎風立在鑄劍台上,此處人雖多,卻無一絲雜音,可謂是安靜到不可思議,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聖劍問世的那一刻,唯獨晚櫻不動聲色拉著優曇往外退了退,聖劍現世與否和她們無一絲關聯,盯緊繆秦才是她們唯一的目的,退到外圍反而更方便觀察繆秦的舉動。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眼見就要到未時三刻,鑄劍台上的劍池裏赫然發出一陣響徹天際的劍鳴,鑄劍台下抽氣聲此起彼伏響起。
優曇卻在這時無端想起關於這柄聖劍的傳言。
相傳這柄劍乃是由天外隕石打磨成坯,再以九宮明火燒至通紅,又以玄鐵捶打上七七四十九天,方才有了雛形。有傳聞道,此劍現出雛形當日,晴空裏無端劈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道道命中仍是劍坯的聖劍上,令人驚歎的是,天雷方才消散,聖劍便有了大致的輪廓,更甚的是,劍身上仿佛有無數紫雷在奔騰,宛若遊龍,這柄劍就此名聲大噪,被世人譽為聖劍,更有人說,此劍乃是天命所歸之劍,得此劍者得天下!
劍鳴聲穿透雲霄久久不曾停歇,劍鳴聲消散,晚櫻隔著老遠望去,隻見一團紫光自劍池內騰起,池中清水皆被灼熱的聖劍蒸騰成水汽,白茫茫一片漂浮在鑄劍台上空,升起不久,又被染做一片明紫色,大有紫氣東來的意味。
鑄劍台上繆秦揮汗如雨,他以深厚的內力將聖劍一點一點拖出劍池,眼看聖劍就要冒出尖,卻有一陣妖風忽而刮來,吹得紫氣四處飄散,全神貫注的繆秦隻覺眼前一黑,下一刻,他竭盡全力從劍池裏拖出的聖劍,就被一個裹著黑色鬥篷的人握在手中。
一時間空中又有雷鳴聲響起,原本晴空萬裏的天空頓時間雷電交織,湛藍的天像是被罩進一張明紫色的電網中,震耳欲聾的雷電轟鳴之聲仿佛自九天之上傳來。
連那奪劍之人都不曾想到,會出現這般異象,更遑台下觀望之人,皆呆若木雞,不過須臾,所有人便從中驚醒,鑄劍台下一片嘩然,甚至還有人跪伏在地,顫聲高喊,“天命所歸之人啊!”
那不曾露出真實麵貌的黑袍人並不領情,隻見他雙手握劍舉至頭頂,猛地一劈,頃刻間就有千萬道紫雷遊龍般湧出,空氣裏彌漫著一股焦臭味,四下哀聲一片,再回眼,那黑衣人已消失不見。
優曇心中駭然,與晚櫻對視一眼,擠開混亂的人群,朝鑄劍台所在的方向趕去。
她們還未靠近,立在鑄劍台之上的繆秦就已發覺她二人,縱身躍下高台,翩然落至二女身前,露出關切之色,“你們二人都還好罷?”
優曇微微頜首,“我們離得遠,並未遭受波及。”語罷,她又問了句,“繆大哥,方才那個黑衣人真是天命所歸之人?”
繆秦搖了搖頭,“或許罷,可誰又知天命究竟為何物?”
優曇不再糾結於這個問題,又道:“繆大哥,既然聖劍已被奪走,那你是不是就不會留在鑄劍山莊了呢?”說這話的時候,她眼睛裏閃動著細碎的波光。繆秦本不是憐香惜玉之人,與她眼神相觸的一刹那,他莫名覺得心中一緊,連帶望著優曇的眼神也變得格外憐惜,半晌以後,方才調侃道:“怎的?舍不得你繆大哥我?”
優曇粉潤的唇微微嘟起,佯裝生氣,一記粉拳錘在繆秦胸膛上,“才不是舍不得你。”
繆秦順勢將優曇攏入懷裏,“那你可願與我一同回去?”
四、並非那種帶著陰沉腐敗之氣的風,而是有著鮮活生命的,仿佛能讓人嗅到萬物生長之力的風
此時正值繁花盛開的夏季,越國又多山多水,一路駛著馬車走來,優曇隻覺自己要被車窗外遮天蔽日的芙蕖晃花了眼。
甫一跳下馬車就起風了,絲絲縷縷幽香隨風散入空氣裏,若有似無,一點一點鑽入鼻腔,優曇微微眯著眼,不禁喃喃,“此處真是個妙地。”
繆秦眉眼舒展開,難得有笑容滲入眼底,“師父生前最愛臘梅與芙蕖。”爾後似又發覺自己這話說得不妥,捏了捏猶自在發愣的優曇的手,道:“我們一同進去罷。”
“進去?”優曇一臉茫然,此處除卻一片遮天蔽日的芙蕖,與一塊無字碑,再無他物,於是她又問:“我們要進哪兒去?”
繆秦但笑不語,帶著優曇與晚櫻繞陵墓正轉三圈,又逆著轉上三圈半,兩個姑娘轉得頭暈眼花之際,密不透風的芙蕖花海突然分出一條寬敞的水道,遠處有人撐著油紙傘劃舟而來。
優曇嘖嘖稱奇,當那小舟靠近了才發覺,劃舟之人是個身量頗高的白衣侍女,她膚色極淺,卻隱隱透著病態的青白之色,眼睛裏也無一絲光彩,黑漆漆一片,仿若死人一般。
方才踏上小舟,湖麵就無端升起一層朦朧的水霧,越深入,那片霧氣就越發濃厚,直至最後,優曇隻覺自己眼前白茫茫一片,除此什麼也看不見。
與繆秦回越國的路上,她與晚櫻不是沒想過要殺他,隻是一路都未尋到機會,而今無疑又是一次機會,隻是她卻有些猶豫不決,不知此處與地宮中究竟何處更危險,更何她也無法與晚櫻傳訊號,當即便放棄心中所想,隻等著霧氣散去,到了地宮裏再與晚櫻一同從長計議。
隨著時間的推移,霧氣漸漸散去,逐漸清晰的視線裏莫名出現一個石門,一眼望去隻覺裏邊深不可測,仿佛從裏邊刮來的風都沾染著死氣。
優曇下意識仰頭望了繆秦一眼,卻見他麵上不加掩飾地湧現出一種名為“狂熱”的情緒。
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他的動作甚至可稱之為粗魯,一把拽住仍在磨磨蹭蹭的優曇與晚櫻往石門內鑽。
晚櫻被他捏疼,隻微微皺著眉頭,優曇卻不同,她忙開口抱怨,“繆大哥,你究竟怎得了?”
繆秦對她的抱怨充耳不聞,隻一路拽著晚櫻與優曇往那深不可測的石道裏鑽。
隧道裏並非外麵所看那般黑,兩旁懸著長明燈,在無風的石道中筆直地燃。
他們在這仿佛沒有盡頭的石道裏不停地前進,越是往前走,繆秦麵上的表情越是猙獰,仿佛到了目的地就會將她們二人生吞活剝了似的。
三人又前行了近五百米,繆秦的步伐方才停下步伐,優曇適時出聲,話音裏帶著哭腔,“繆大哥,你究竟是怎麼了?為何……為何突然變得這般奇怪?”
繆秦本就算不上憐香惜玉之人,當初若不是為了將她們騙回來,他又怎會有這般閑情逸致與優曇去調情,而今人已被騙到這裏,他卻是連戲都懶得去演,再次無視優曇的話語,隻冷著臉道了句:“接下來的路我是如何走,你們便跟著走。”語罷,隨意掏出一顆彈珠丟擲在前方,下一瞬,即刻有破風聲傳來,卻見石壁兩側徒然射出無數根利箭,密密麻麻落了一地。
優曇嚇得驚叫出聲,晚櫻也刹那蒼白了麵容,隻有繆秦露出陰鶩的笑,仍是冷冷道:“不聽話是要被射成篩子的。”
繆秦一路踩著極其古怪的步伐前行,兩女雖模仿地有些吃力,仍是寸步不離地跟在繆秦身後走。
越走優曇越覺得負氣,走至後麵甚至開始低聲埋怨。
繆秦充耳不聞,行走速度越來越快,隻差將優曇、晚櫻二人夾在懷裏帶走。
無法忍受這般拚死趕路的優曇不肯再動,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尚未來得急說出抱怨的話語,就有數十支箭矢擦著她頭頂而過,幸好繆秦眼疾手快,一把壓倒晚櫻趴在地上,才躲過這奪命一箭。
優曇驚魂未定,盯了晚櫻與繆秦幾瞬,就忍不住“哇哇”大哭,她這麼一哭,本就有些惱怒的繆秦,火氣更勝,拉著晚櫻從地上爬起,盯著優曇的眼神仿佛像是要吃人。
就在繆秦與優曇對視的那一瞬,優曇漆黑的眼睛裏赫然湧出兩點紅光,就像黑夜裏徒然竄出兩道鬼火,她麵容也變得妖豔至極,原本一臉怒容的繆秦表情逐漸呆滯,晚櫻見機行事,指尖就要觸及插在發髻裏的繞指柔,身後卻徒然然傳來悉悉索索的攀爬聲,晚櫻隻覺有什麼東西像蛇一樣順著她腳踝一路向上攀爬,晚櫻心涼了一截,這種藤蔓她認識,正是當年被植在陌玉體內的那種,她即刻出聲道:“優曇!小心地上的藤!”
繆秦早就被優曇的攝魂術勾去了心神,對外界之事充耳不聞。
這種異樣的感覺優曇亦有所察覺,她認識這種名喚噬月的藤,上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差點化身為這些藤蔓的肥料,眼下是沒法繼續下去了,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閉上了眼,一把紮入繆秦懷裏,嚶嚶哭訴著,“從前你哪會這般待我?”
不再與優曇對視的繆秦赫然回過神來,他並不知曉方才究竟發生了何事,隻知自己無端就走了神,壓根就沒想過世上還有人會練攝魂術這種折壽邪術的他壓根就沒往那方麵想,說起來也是奇怪,他甫一清醒,那些藤蔓便悄悄消失,也不知它們究竟是從何處冒出來,又究竟退回了何處。
被藤纏身的晚櫻莫名鬆了口氣,卻又不免有些心急,不知再拖下去又會遭遇怎樣的事。
與自家師父相像的僅僅是晚櫻一人,繆秦若是對優曇無一絲感情,早就把她給殺了,又何必帶進來,瞧見優曇淚花帶雨地說出這麼一番話,他不禁有些動容,神態也不由緩了緩,像是哄小孩一般,“好好,我不凶你了便是。”
又過半個時辰,那仿佛沒有盡頭的石道終於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夢幻且奢靡的景,水銀為海,珊瑚為樹,又有各式奇珍異寶如雜草般堆放期間,頭頂上密密麻麻綴滿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將這本無一絲陽光的地宮映得亮如白晝。
即便是見過奇珍異寶無數的優曇、晚櫻二人都不禁膛目結舌,這是何等的大手筆!
直至如今,優曇與晚櫻二人才算正式進了地宮,繆秦側身,重重擊掌三聲,不過須臾,就有著素白衣裙的侍女魚貫而入,她們個個麵色青白,眼睛裏無一絲光彩,黑漆漆一片,這般整齊劃一、動作僵硬地走來,無端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晚櫻強忍住心中的不適,故作天真地道了句,“原來地宮裏有這麼多人呢。”
繆秦麵上表情不變,摟著優曇柔軟的腰肢道:“時間不早了,你們用完午膳就去歇息罷。”不給優曇置喙的機會,話音剛落下,就抽回摟住優曇腰肢的手,對某個立在最前方的侍女道:“帶她們去用膳。”
優曇甚至都未來得及作答,那侍女就像押犯人一般將優曇與晚櫻帶到膳房。
這頓午餐比想象中更美味舒適,用過午膳之後晚櫻強行被帶去沐浴更衣,換了身雪白的衣裙,當她再度回到膳房時,晚櫻早已無蹤影。
一想到浮生島島主所留下的信,優曇便覺腳底直冒寒氣,她一把拎住那領頭侍女的領子,直視她漆黑如深淵的眼睛,優曇的瞳孔逐漸由黑轉至暗紅,原本就顯呆滯的侍女與她的對視之下更顯呆滯,而後優曇的聲音如鬼魅般響起,“那個叫晚櫻的女人在哪裏?”
猶如鋸木頭般幹枯喑啞的聲音徒然響起,“密室,主人帶她去了密室。”
強忍住心中的不適,優曇又問,“密室在哪裏?”
“密室……密室……”原本呆滯如木偶的侍女開始變得狂躁,甚至妄圖掙脫優曇的桎梏。
“哼!”許是知道自己再也問不出任何話,優曇眼中紅光更盛,直至她猛地一瞪眼,那侍女便直癱癱倒在了地上。
她的眼睛逐漸恢複原狀,輕輕踢了那侍女一腳,慢悠悠走出膳房,開始鑽研整這座地宮內的陣法。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與此同時,被蒙住雙眼的晚櫻在繆秦的牽引之下,來到了一個對她而言相當古怪的地方,她完全可以確定,自己仍在地宮之中,然而此處卻有風,並非那種帶著陰沉腐敗之氣的風,而是有著鮮活生命的,仿佛能讓人嗅到萬物生長之力的風。
“到了。”繆秦低沉的嗓音在耳旁響起,晚櫻隻覺係在腦後的絲絹被人猛地一下抽散,覆在眼上的障礙物就此被一雙寬厚的手拿開,首先湧入她眼睛的是一絲流螢般微弱的光,而後成千上萬縷微光一同奔湧而來,在她頭頂,如閃著光的蛛網般相互交織,形成一卷詭豔至極的光之景。
她神色駭然,摸不透繆秦將她帶來究竟有何用意,皺著眉頭凝望繆秦,剛要說話,卻見他掀起嘴角笑了笑,“此處是不是很美?”
“坐下。”繆秦嘴角笑意浮現而出的笑意更甚,他指了指不遠處,被殷紅的曼珠沙華遮得去一大半身影的碩大石塊,“就坐在那塊巨石上。”
……
五、你隻需記住我是葉蔓的人即可
桃花殺中皆是弱不禁風的美貌女子,奇門遁甲與琴棋書畫是每個桃花殺中刺客的必修課目,若說葉蔓是十四芳主中奇門遁甲學得最差勁的一個,那麼優曇則可謂是其中佼佼者。
在這遍地都是機關的地宮裏,優曇如入無人之境,不過須臾,她便吃透布在地宮裏的陣法。卻未貿然跑去找晚櫻,而是——刻意陷入陣法中。
半柱香時間後,光影交織的密室裏。
繆秦手中狼毫沾染朱砂,勾勒出一叢叢殷紅似火的曼珠沙華,巨石上晚櫻眼睫微垂,一副將睡未睡的慵懶姿態。
眼見這幅畫就要畫完,密室裏徒然卷起了狂風,一整片曼珠沙華霎時被壓彎了腰,猶如一波又一波胡亂舞動的烈火海潮。
繆秦眉心突突直跳,卻是再也顧不上那副未完成的畫作,拽著晚櫻就往石室外跑。
繆秦趕來的時候,優曇正蜷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裏放聲哭泣,她前方是密密麻麻如蛇一般蠕動著前進的碧綠藤蔓,它們身上長著尖銳的尖刺,甚至還有幾株在頂端開出了豔紅如血的花,每一朵都有碗口大,層層疊疊嬌嫩花瓣的簇擁下,一排雪白如鋸齒的獠牙隨著花瓣的輕顫而劇烈摩擦,傳來陣陣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
晚櫻與優曇相識九年,豈會不知她精通奇門遁甲之術,眼下的局麵大概是她一手操縱出來的罷。
心念一轉,她忙掙脫繆秦的手,大喊一聲“小姐。”
聽到晚櫻這麼一聲呐喊,在此守候多時的優曇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她連忙起身哭喊,“阿櫻,快救我!這些花好可怕!它們想咬我!它們想咬我!”
晚櫻尚未衝過去,人已被繆秦強行拽回來,優曇又開始哭喊:“繆大哥,救救我!救救我!”
繆秦卻無動於衷,就這般無悲無喜地看著優曇被困在那方痛苦掙紮。
一個人待在這冰冷的地宮裏難免會寂寞,這也是繆秦當初將優曇帶回來最重要的原因,有這樣一個姑娘陪伴在身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大概就不會顯得那麼孤寂罷。
隻是……一切都需建立在那姑娘聽話的基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