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大哥!救我~救救我~”優曇仍在不停呐喊,“繆大哥,你為何不救我?為何不救我,莫非你當初與我所說之話都是假的?”
碧綠藤蔓一點一點逼近,眼看猩紅的花瓣就要觸碰到優曇臉頰,繆秦卻在千鈞一發之際抽出負在背上的穿雲劍,柔軟的花瓣擦著臉頰劃過,森冷的鋸齒狀獠牙在她白嫩無暇的麵龐上割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方才重重砸落在地。
又有無數道劍氣迎麵刮來,殘餘的藤蔓皆被絞做綠泥,卻無一絲劍氣傷及優曇,不斷有破風聲在她耳畔炸開,絢爛至極的劍氣不斷在她眼前綻放,她雙手緊緊抱住腦袋,以一種在她看來最安全的方式將自己緊緊包裹住。
當一切都消失的時候,她明顯感受到自己被擁入一個寬厚而溫暖的懷抱,醇厚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若有下次,我絕不救你。”
被他擁入懷中的人似乎愣了愣,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攀上他的脖頸,她微微踮起腳尖,讓自己的距離與他拉近,水汽氤氳的杏仁大眼一眨不眨望著他,像是有著無盡的委屈要與他訴說。
他瞳仁裏不由多了絲深意,下一刹,她原本霧氣朦朧的眼赫然沁染出一點猩紅,她原本純美可人的臉變得無比妖異,繆秦表情逐漸僵硬,獨自立在一方的晚櫻發現端倪,直衝過來,拔出插在自己發髻裏的繞指柔,猛地將其捅入繆秦後心窩!
血似泉水般噴湧而出,灑落在空氣裏,彌散出一層朱紅的血霧。
劇烈的疼痛讓繆秦即刻從優曇眼睛裏的漩渦抽離,像是察覺到了繆秦即將蘇醒,優曇即刻鬆開挽住他脖子的手臂,縱身一躍,與他拉開一段長長的距離。
他的身子在不停抽搐,一雙即將翻白的眼睛死死盯住優曇,而後費盡他最大的力氣轉過身體,視線停留在晚櫻臉龐上,他的目光逐漸變得狂熱而癡迷,已然泛著青白之色的唇在不停蠕動,終於在斷氣前擠出那兩個字,“師父……”
優曇有一瞬間的怔忪,片刻以後方才找回神思,她擰了擰眉與神色複雜的晚櫻道:“附近的噬月藤都被他斬成了泥,可別處定然還有,我們快逃!”
像是為了應證優曇所說,她話音方才落下,空蕩的石室裏便傳來一陣窸窣聲響,那聲音極其微弱,卻又無處不在,四麵八方翻湧而來。
整座地宮裏都回蕩著那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優曇著實想不到,她們才踏出幾步,就有無數碧綠藤蔓如海潮般翻滾而來,幾欲將她們吞噬。
空氣裏霎時彌漫著一股濃鬱至極的血腥味,是從那些藤蔓身上所散發而出的,優曇穩了穩心神,集中精力帶著晚櫻破陣往生門跑。
那些藤蔓卻如跗骨之蛆,跟在身後緊追不舍。
二人身上本就無內力護體,跑到最後,早已體力不支,優曇更是一個不慎跌倒在地。
眼看那些藤蔓就要追上,晚櫻當即從懷裏抽出一柄碧綠的竹笛,抵在唇畔,吹出古怪的音調。
那讓人一聽就無端覺得難受的曲調在地宮裏散開,隻聽遠處又傳來陣陣渾厚的腳步聲,卻是地宮裏的侍女皆由那笛音所操控,蜂擁而至,她們既無痛覺,又不畏懼任何事物,手持利刃,砍藤蔓猶如切瓜。
藤蔓不斷席卷而來,活屍亦不斷湧出,緊緊包圍住晚櫻優曇二人,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保護圈。
噬月藤蔓與活屍的廝殺仿佛未有停歇,圍在二人身外的保護圈一點一點縮小,四處堆積的殘枝爛葉也越來越多。
晚櫻不知自己究竟還能支撐多久,每召來一群活屍,胸腔內都一陣氣血翻湧,仿佛五髒六腑都被攪作一團,她卻不能停下來,隻能邊吹竹笛,邊與優曇一同往生門外挪。
終於,在距離生門還有數百米距離的時候,晚櫻再也支撐不住,嘔出一口鮮血就已昏厥,沒有那些侍女前來幹擾,那群綠色藤蔓猶如舞動的蛇群般湧來。
就在即將被藤蔓所吞噬之際,突有一道刺眼的陽光猛地照射進來,這一變故讓仍保持清新的優曇緊緊閉上了眼,再次睜開眼時,她隻覺身後一陣電閃雷鳴,那些嗜血藤頃刻間就化作了灰飛散去,而後她在陽光的間隙裏看清楚看到一柄劍,正是當日在鑄劍台上所無故失蹤的聖劍!
而執劍人依舊做那身打扮,身體裹在黑色的連帽鬥篷裏,隻露出一截蒼白而尖細的下頜。
優曇尚有疑問,那人卻二話不說便將已然陷入昏迷的晚櫻抗在自己肩上,蘊含雷霆之力的劍氣落下,整個地宮都開始倒塌,優曇整個人隻覺身子一輕,原來她被那人打橫抱在了懷裏。
狂風擦著臉頰而過,久違的陽光紛紛揚揚灑落在身上,不過須臾,她又聞到那股幽香,再之後,她隻覺身子一輕,就與晚櫻一同被扔在了地上,直至此時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張口便問:“敢問你是?”
那人的身影卻在瞬息間消失不見,隻餘一道朗潤的聲音在遮天蔽日的芙蕖花上漂浮,“你隻需記住我是葉蔓的人即可。”
優曇在腦海裏搜索許久,方才想起葉蔓便是曼珠的本名,她不知葉蔓這般做究竟有何目的,臥在她懷裏的晚櫻此時卻有了動靜,她頗有些費力地睜開眼,勉強說出一句話,“她大概就想讓我們欠她個人情。”
六、你不殺我一定會後悔,隻要我活著一日,你就要遭受一日的折磨
距離從地宮中逃出已過半月,這半月來晚櫻與優曇一直馬不停蹄往楚國趕,三日後順利抵達楚國,一入聖都,就有輛八寶鎏金頂車輦停靠在路中央迎接她們的到來。
懸掛在四角,被風吹得“叮當”作響的銅鈴不著痕跡透露出車輦主人的身份,晚櫻下意識望了優曇一眼,卻見她眉眼間霎時間染上一層戾氣,猛地推開車門,優曇似笑非笑朝那邊傳話,“公子倒是真有閑情逸致。”
車輦中並未傳出公子卿的聲音,倒是那車夫吼了一嗓子,“公子有請二位芳主到府上一聚。”
優曇神色驟然一變,聲音裏帶著挑釁,“若我不願去呢?”
那車夫一愣,顯然未料到優曇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他尚未想好應答的話語,晚櫻卻躍下馬車,牽著耿直了脖子怒視車夫的優曇悠悠前行,清淺如雲煙的聲音赫然響起,“既然公子有請,晚櫻與優曇定不會缺席。”
聽到她的話語,優曇本欲掙紮,卻被她一個警示的眼神給堵了回去,優曇也不再抗拒,嘴角掀起一個微不可查的細小弧度,聲音卻無比清晰地傳入車夫與晚櫻耳中,“還望公子莫要後悔才好。”
每次見公子卿,優曇都得被人拖去沐浴更衣,卸去滿頭釵環和繞指柔。
並非每個人見公子卿都得經曆這番折騰,得此“殊榮”的也就優曇一人而已,與她一同前來的晚櫻隻需交出繞指柔即可與公子卿相見。
穿過迂回的長廊,又前行近三百米,晚櫻方才見到長身立於涼亭之中的公子卿。
今夜的風微涼,輕拂過庭下白芍嬌嫩的蕊,襲來陣陣暗香。
公子卿依舊著蒼青色大氅,一動不動立在晚風裏,好一尊青玉雕鑿的美人。
晚櫻隻看一眼,便悠悠收回視線,行了個最為莊重的叩拜禮。
公子卿目光在她身上流轉一圈,方才讓其起身,卻是一開口就道了句,“你可有發覺曼珠的的異常之處?”
晚櫻不知公子卿怎突然問起這個,他的聲音又接著響起,“這些日子她與瑾交往甚密。”
晚櫻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皺,沉聲道:“屬下並未發覺。”
此時晚櫻猶自低垂著腦袋,看不到公子卿流露在麵上的情緒,隻能不停地看著他來回踱著步子,又過半晌,才聽他再度發話,“聖劍被奪之時,你與弦兒都在場罷?可有看清那奪劍之人的容貌?”
晚櫻沉思片刻,方才答道:“那人全身裹著鬥篷,臉也被遮去一大半,屬下著實看不出他的真實容貌。”
又是長時間的寂靜,直至三百米外的長廊裏再度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公子卿方才沉吟,“竟然又是這個人。”
這話看似說得隨意,晚櫻心中卻已翻起了滔天巨浪,腦袋中不停回想起葉蔓當日所說之話,“馬上就要變天了!”
公子卿與晚櫻之間的對話在優曇盛裝登場的那一瞬截止。
“你先下去。”公子卿的聲音適時響起,頃刻間撫平她心中的燥意。
她就要轉身離去,坐在一旁的的優曇卻赫然起身,一把抱住她的胳膊,用極其惡劣的語氣對公子卿道:“我不準她走。”
公子卿非得沒被她這無禮之舉所惹惱,反倒欣然一笑,“你終於肯與我說話了?”
優曇即刻噤了聲,隻聽公子卿又道:“你乖乖聽話讓她下去,我有話與你說。”
“嗤。”優曇不屑嗤笑,“你我之間有什麼話不能當著她說?”
公子卿微微皺起了眉,“弦兒,你可知自己是在與誰說話!”
優曇卻對他所說充耳不聞,抱著晚櫻胳膊直往涼亭外拖。
這些年來,他們之間的爭鬥從未有過休止,他知道自己從來都鬥不贏她,索性壓下怒氣,心平氣和與她道:“莫要再鬧,我是真有話要與你說。”
優曇卻是頭也不回地拽著晚櫻繼續往前走,公子卿拳頭緊握,終於妥協。
優曇懶懶趴在石桌上,麵露譏誚,“有話趕緊說。”
公子卿本有滿腹心事要與優曇述說,而今兩人身邊多了個晚櫻,又被優曇攪成這副局麵,他著實不知該從何說起。
踟躕片刻,方才解下一串係在自己腰間的禁步,放置優曇眼前。
那串禁步上所用玉石算不得頂尖,做工也略顯粗糙,公子卿卻從未將其從自己身上摘下,九年的時光早就將那串著玉石的紅繩磨得失去了原色,即便花再多的心思去養護,也回不到從前。
她麵色平靜,神色卻無比的地複雜,她不斷拉扯著兩頰的肌肉,硬生生擠出一個冷笑,“送出去的東西我從不收回。”語罷,即刻起身,拉扯著晚櫻往涼亭外走。
“弦兒!”公子卿即刻起身,拽住優曇右臂,卻不想,她竟就這般站在了原地,猛地抬起眼,直勾勾望著他。
公子卿隻覺腦袋一陣眩暈,旋即就有一抹猩紅自優曇眼睛裏溢散出,公子卿越發覺得自己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破風聲擦著耳廓響起,他隻覺胸口微涼,有溫熱的液體汨汨流淌,飛灑的血光在潑墨般散開的發間穿行,點點滴滴,灑落在唇角上。
他想要開口與她說話,尚未啟唇,就覺胸口一陣氣血翻湧,連呼出的熱氣都帶著鮮血的腥膻之氣。
她握住羊脂白玉簪的手又緊了緊,想要將那枚一瞬之間從他發髻上抽下的凶器插入他身體更深處,玉簪才沒入一半,就被他的手握緊。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麵上浮現出懊惱之色,甚至還有一絲不知所措從她眼睛裏飛快地劃過。
“恭喜你,第八次暗殺又失敗。”
清朗的聲音自頭頂響起,連喘息的聲音都沒有,下一瞬,她已被強行撈入那個染血的懷抱,濃鬱的鮮血氣息與馥鬱的花香混淆在一起,狠狠鑽入她的鼻腔,在她腦子裏翻天覆地的攪,她覺得自己仿佛就要窒息,頭頂的聲音卻像夏日裏不斷在耳畔轟炸叫囂的飛蚊般絮絮叨叨,“你終究是舍不得我去死的,否則又豈會刻意避開要害,刺入我胸口的空穴?”
“嗬。”優曇嘴角掀開一抹譏諷的笑,聲音裏帶著無盡的惡意,“你若就這般輕易地死了,我又該折磨誰去?”
說這話的時候,她眼中又有紅光隱現,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裏仿若兩點猩紅的流螢。
他神色在發覺那兩點猩紅後變得複雜至極,抱著優曇的力道越發大,像要把她的骨頭揉碎,那在肌理之上寸寸蔓延,逐漸透入骨子裏的疼痛讓她奮力掙紮,她不曾一次拍打到他染血的傷口,他隻是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悶哼,反倒將她抱得更緊,力道之大像是要將她嵌入自己身體裏。
優曇已然放棄掙紮,任憑他將自己抱在懷中。
那一霎,四周的風仿佛突然變得很靜,她甚至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髒在胸腔裏跳動的頻率,他卻一直都未說話,仿佛世間萬物都已消失,隻餘懷中的她和不停拂過臉頰的微風。
很久很久以後,優曇方才終於聽到他的聲音在自己耳畔響起,“你何時學會了攝魂術?”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胸腔在劇烈震動,那已算不上清朗的聲音猶如擊鼓鍾鳴般撞在優曇心口上,一瞬間她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一年?”
“兩年?”
“還是三年……?”
每疊加一次,他的聲音都顫抖得比前一次更厲害,優曇嘴角浮現出一絲薄涼的笑,仿佛絲毫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她壓低了嗓音,冷聲道:“不,已經八年了。”
優曇如願以償地看到他神色變了又變,聲音越發冰冷,尖銳的話語在他心口捅上致命的一劍,“正是你把我帶回來的那一夜。”
攝魂術之所以被稱之為邪術,正是因為它對所習之人傷害極大,甚至有傳言說,一旦練了此術,定活不過十年。
公子卿腳下一個踉蹌,幾欲栽倒在地。
優曇卻旁若無人地狂妄大笑,笑得眼淚流了一臉,“我說過,你不殺我一定會後悔,隻要我活著一日,你就要遭受一日的折磨!”這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抱住優曇的手終於鬆開,他無比痛苦地閉上了眼,聲音幾乎是用吼的,“滾!莫名出現在我眼前!”
“我還要殺你,怎可能不出現在你眼前?”優曇毫無畏懼,一臉囂張地挑著眉反問著,不顧公子卿已然栽倒在地,她一路狂笑,拽著晚櫻走出涼亭。
夏夜的風仍在不停地吹,唯留公子卿一人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心如刀絞。
夜裏下了一場雨,悶熱的燥意悉數湮滅,涼涼的風吹在身上,說不出的愜意。
雨水不知何時停了,翻來覆去睡不著的優曇差人取來一壺酒,打著燈籠摸到自己小院的涼亭裏。
雨後濕潤的空氣混著清雅梔子花香,隨風一同吹拂,擦過臉頰,微微的癢。
優曇酒量淺薄,即便是尋常人拿來當水喝的果酒都能把她醉倒,她直接抱著酒壺喝,一口一口往肚子裏咽,才半壺酒入腹,眼前就已經出現重影,整個世界層層疊疊混淆在一起。
她醉醺醺地趴在石桌上,黑夜中突然現出一個人影,那人身穿繪著雲紋的夜行衣,臉上戴著一枚純白麵具,顯然是公子卿的影衛。
他在原地呆立許久,確認優曇已然醉得不省人事,方才上前一步,左手伸入衣襟裏,像是在掏什麼東西。
他那左手尚未來得及拿出,優曇突然一個翻身,赫然抱住他的手臂。
他心髒驟然一跳,凝目望去,卻見優曇雙眼緊閉,顯然尚未清醒。
此時的她眉頭緊鎖,像是被噩夢給魘住,口中不停發出急促而破碎的聲響,一會兒哭著喊爹爹,一會兒又嘶聲力竭地喊著阿卿哥哥,瞬息又沒了任何聲響,隻有眼角淚水無聲無息滑落。
影衛駐足觀看須臾,方才找準時機抽出那隻被她包在懷裏的手,終於把那揣在懷裏的東西掏了出來,擱在冰冷的石桌上。
他像暗夜裏的鬼魅,不斷在夜風中穿行,疾如閃電,未過多時,身影已閃至公子卿府邸。
他現身的一刻,奮筆疾書的公子卿赫然抬起眼簾,聲線清淺,“東西可曾放回去?”
他微微頜首,“屬下已然放回。”他語氣一頓,尋思許久,方才補了句,“今夜她又被夢魘住了,一直在喊您的名字。”
公子卿並未接他的話,垂目在那信紙上寫完最後一句話,落款寫上楚國公子卿,方才吹幹墨跡,將那信紙折好封入竹筒中。
聲音幽幽的,聽不出任何情緒,“把這信傳給薑國王姬。”
影衛稍有些遲疑,“主子,您真打算娶那薑國王姬?”
公子卿眸光驟然冷卻,眯著眼直視他,尚未說出責備的話語,影衛就已認識到自己犯了怎樣的錯誤,即刻躬身認錯,“屬下逾矩了。”
公子卿麵上已無任何表情,隻淡淡道了句,“下去罷。”
書房裏門敞開又被闔上,微冷的夜風呼呼灌來,嗆進他氣管裏,他麵色一陣蒼白,開始無法抑製地咳嗽,他下意識想去撫摸懸在腰間的禁步,一連抓了好幾下,才發覺腰間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弦兒,正如你所願。”
他想,這或許隻是一縷執念,就像那串在自己腰間懸掛了整整十年的禁步,沒有它,日子依舊能過,隻是,難免會寂寞。
夜涼如許,醉倒在石桌上的優曇昏昏沉沉做了個夢。
火,是她親眼看自己爹爹放的,他說:“弦兒,莫要怪爹爹,要恨就恨公子卿,是他把爹爹逼上這條絕路!”
那一霎,他的臉在明滅的火光中顯得尤為猙獰,火光撲麵而來,舔舐她的衣領……
她在火光中不斷掙紮,嘶聲哭喊,卻無人救她。
“啊!”那刻骨銘心的灼燒感仿佛穿透時光的洪流,她不停掙紮拍打,隻聽“哢擦”一聲脆響,橫列在石桌上的禁步不知何時落了地,瑩潤的雕花玉段成兩截,赫然將她從夢魘中抽扯出來。
她蹲身去撿,眼淚卻不可抑製地流出來。
“為何會變成這樣?為何會變成這樣?”
無人回答,唯有風吹散她的低聲喃語。
天,漸漸黑了,吃夠櫻花餅的小白狗肚皮漲得滾圓,正趴在柔軟的草地上打著盹。
晚櫻低垂著眉眼,一條一條撫平裙子上的褶皺,半晌以後,方才抬頭看了眼被殘陽染做一片橘紅的天空,沉吟道:“天色不早了。”
胖丫頭知道她這是在趕人,還是厚著臉皮央求著,“晚櫻姐姐~”
她這麼一鬧騰,其餘的孩子也跟著一起瞎參合,皆雙手合十,眼巴巴望著她,“晚櫻姐姐~你再多講點嘛~”
“多講點是講多少呢?”晚櫻雖在問,卻已著手收拾東西,連那糯米團子似的小白狗也翻了個身一咕嚕爬起來,湊近晚櫻,在她腿上蹭了蹭。
晚櫻隻是隨口一說,胖丫頭卻就此當了真,隻見她那雙溜圓的大眼睛咕嚕咕嚕轉了一圈,隨後立馬問:“就講浮生島島主留下的信箋裏究竟講了什麼嘛?還有那個大壞蛋繆秦抓她們回去究竟是要幹什麼?”
“對呀,對呀!”又有一個丫頭跟著附和,“你連優曇與公子卿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都沒說呢!”
晚櫻隻微微搖頭,“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即便是我也不清楚。”說到此處頓了頓,又轉移到胖丫頭的問題上,“當年繆秦師父一心求死,直接躍入了滾燙的熔岩裏,連屍骨都未留下,繆秦相思成疾,替她建了座衣冠塚,往後的日子一直都在尋覓與她相似的女子,眼睛相似便剜了眼睛,鼻子相似就割了鼻子,企圖拚湊出一具與其一模一樣的屍體。”
孩子們嚇得麵色蒼白,一個個捂著嘴,眼中似有淚光在流轉。
晚櫻卻已然收拾好東西,一手挎食盒,一手抱著她的小白狗優哉遊哉離去。
翌日清晨,天尚未亮透,就傳來一陣敲門聲,阿白搖著尾巴在門口歡快地叫嚷著,睡得正香甜的晚櫻揉了揉眼,沒好氣地從床上爬起。
她尚未來得及穿好鞋,卻聽“轟”地一聲巨響傳來,她那才換上新鎖的房門猶如豆腐渣般碎了滿地,清晨不甚透亮的陽光斜斜照射進來,落在那個高大的人影身上,像是鍍上了一層聖潔的光。
“呀,這副新長出的身子倒是真結實,一個不留神就把門給撞碎了。”
晚櫻穿鞋的動作就此一僵,她又揉了揉眼睛,卻見那人逆光而行,整張臉都融在一大片光暈裏。
“姐姐,你可真沒良心,這才過了幾年,就連弟弟我都不識得了?”
光暈散去,晚櫻清晰地看見那人勾起薄涼的唇,朝她展開手臂,“嘖嘖,真是一如既往的不懂風情,還不快來抱抱我?”
……
孩子們用完早膳便急衝衝趕到梨花林,卻見浩淼如雲煙的花海裏無任何人的蹤影,胖丫頭垂頭喪氣,剛要領著一群孩子散去,就聽聞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林間的花太密,遮蔽了天日,遮蔽了花叢後的人影,胖丫頭隻覺梨花枝頭一陣抖動,下一瞬便有紅衣似火的女子踏著一地雪白梨瓣緩步而來。
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似是在邊走邊沉思,孩子們卻顧不得這麼多,甫一看到她便興衝衝地跑了上去,嘴裏嚷嚷著,“蔓華姐回來啦?快給我們接著講昨日的故事罷~”
蔓華似是無奈至極,揉了揉眼角,道:“我什麼事都不用做了,整日就坐在這裏給你們講故事?”
她聲音雖無一絲波瀾,話裏所表達的意思卻讓人摸不準她的心思,胖丫頭正思付著該不該繼續纏著她,卻聽她又道:“昨日晚櫻講到哪兒了?”
胖丫頭一聽就知有戲,原本焉巴巴垂下去的小腦袋瞬間抬了起來,炯炯有神地望著蔓華,道:“昨日晚櫻姐講到優曇刺了公子卿大笑離去……”
蔓華聽罷不禁自言自語,“原來還有這種事,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胖丫頭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蔓華,即刻就想知道答案。
瞧見胖丫頭這副小模樣,蔓華不禁莞爾一笑,找了棵梨樹舒舒服服地倚靠上去,方才慢悠悠地道:“莫要著急,聽到後麵你們自然會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