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彼時花勝雪》(8)(1 / 3)

烽火

一、繁蕪往事都將化作塵土,與她一同長眠地底

纏枝牡丹香爐輕煙嫋嫋,忽而飄來的涼爽夏風掀得嫩綠輕紗帷幔四處飛揚,時而遮蔽住葉蔓的身影,時而輕覆在她肩上。

矮幾上的茶湯已微涼,擺放在正中央的瓜果在絲絲縷縷陽光的照射下,吞吐其特有的清甜果香。

葉蔓以竹簽插起一塊桃肉送入阿華嘴裏,單手支頤,懶洋洋地望著優曇與晚櫻。

晚櫻與優曇身前各自擺了個巴掌大小的檀木盒,此時此刻她們誰都不曾說話,隻拿一雙眼睛狐疑地盯著不斷給阿華喂桃子吃的葉蔓。

直至一碟桃肉被食盡,葉蔓拿起手絹,替阿華拭去濺在嘴角的甜蜜汁液,方才抬起眼皮子,與那二人道:“恭喜二位凱旋而歸,略備薄禮不成敬意。”

葉蔓此話一落下,二人眼中疑色更甚,葉蔓見之,不禁掀唇一笑,“二位不妨看看這盒子裏究竟裝了什麼。”

優曇率先打開那木盒,卻在瞧見盒中之物的一刹愣了楞,晚櫻見狀亦頗有些遲疑,停頓片刻,還是將那木盒打開,當視線聚集在盒中之物時,即便鎮定如她,也忍不住心頭一動。

葉蔓兩頰笑意逐漸暈染開,左手中指在桌麵輕輕敲動,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了晚櫻與優曇心弦之上。

優曇終於按捺不住,她瞪大一雙杏仁似的圓眼,怒視葉蔓,“姓葉的,你究竟想耍什麼花招?”

優曇看葉蔓不順眼已不是一兩天,雖被葉蔓救了一命,她也仍對葉蔓喜歡不起來,早些年堵在心裏的芥蒂早就隨著時間的推移深入骨髓,如今若再問一句她為何不喜葉蔓,大概連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或許那種感覺早就形成一種習慣,讓她無論如何都對葉蔓喜歡不起來。

相比較優曇這種莫名其妙的討厭,葉蔓倒是要顯得灑脫得多,或許正如影所說,她本性薄涼,除卻阿華,她什麼都不曾在乎過,其中甚至包括她自己的性命。

被人這般瞪著,葉蔓仍是沒心沒肺地笑著,“大夏天的這般暴躁很容易上火呀。”

優曇眼中怒火更甚,就要爆發之際,晚櫻適時發話,“你想用赤霞丹換什麼?”

正如晚櫻所說,那兩個檀木小盒裏密密麻麻裝了一整盒的赤霞丹。

桃花殺中秘製的寒毒與別的毒不同,並無一次性根治的解藥,必須每月月底服用赤霞丹來壓製寒毒。

“我想要大獲全勝!”葉蔓的目光在這一瞬變得凜冽至極,讓人無端想起了那柄攜著雷霆之勢的聖劍。

一想到聖劍,晚櫻看葉蔓的眼神又多了一絲深意,她隻覺自己越來越看不透葉蔓了,倘若當初救她們的那個黑衣人所說之話屬實,那麼那柄聖劍定然就在葉蔓手上,思及此,晚櫻又突然想起公子卿當日所說,“葉蔓這些日子與公子瑾交往甚密。”

倘若葉蔓真是在替公子瑾做事,很多東西自然就能講得通,隻是……晚櫻不相信,葉蔓這種人會甘心替人賣命。

正如葉蔓一眼就能看出晚櫻所求乃是自由,晚櫻亦能一眼看出葉蔓所求。

晚櫻猶自思量著,一旁的優曇赫然瞪大了眼,指著葉蔓道:“你想讓我們在明日的聖鬥中給你放水?”稍作停頓,她又補了句,“所以,你想要得到少主之位?”

“才不是。”葉蔓捂著嘴吃吃一笑,隨風亂舞的嫩綠帷幔再度遮蔽住她的身形,隻餘她的聲音與沉香爐裏的輕煙一同飄蕩著散逸,“我所求乃是聖主之位!”

優曇倒吸一口涼氣,仍是忍不住出言相擊,“你……真是好大的口氣!”

莫說優曇,即便是晚櫻都頗有些震驚,當年她雖隱隱猜到葉蔓覬覦聖主之位,卻是沒料到她這麼快就會下手。

葉蔓絲毫不將優曇的話放到心上,隻問,“你們究竟要不要做這筆交易?”

優曇低頭權衡。

這樣的條件無疑讓人心動,她卻不知究竟值不值自己這般冒險,倘若葉蔓並無這個能力,她又蹚渾水,等待她的定是荼羅的瘋狂報複。

葉蔓看似一點也不急,嘴角掛著細若柳絲的微微笑意,看起來柔順又愜意。

不比晚櫻的沉著冷靜,優曇早就按捺不住,她眉頭緊緊皺起,聲音中亦帶著絲絲冷意,“憑什麼讓我們信任你?”

葉蔓嘴角笑意加深,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話的聲音卻冷硬至極,無端讓人心悸,“你們都欠了我一命,怎還這麼多廢話。”

優曇麵上一僵,葉蔓這話雖說得不好聽,卻也是事實,無論如何,她與晚櫻都欠了葉蔓一個天大的人情。

見優曇麵色變了變,葉蔓又開始不正經,“嘖,這麼不經嚇?”

“我若真有意要挾你們,又何必拿出這兩盒赤霞丹?”

優曇麵色終於緩了緩,她仍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撇過頭去想求助於晚櫻,卻見她已悠悠開口,“除此以外,不知三年前你與我許下的那個承諾可否兌現?”說到此處,她稍作停頓,深深望了葉蔓一眼,方才繼續,“我要你上位後即刻還我自由!”

“小事一樁。”葉蔓輕描淡寫應了句,又轉眸望向優曇,“你呢?可還有附加條件?”

優曇思索良久,方才道:“我要公子卿的性命。”

……

這本是一場充滿鮮血的生死較量,天微微亮,練武場內就已人滿為患,所有人都想早些過來占個好位置,誰讓這是關係著桃花殺將來的大事。

這些年來葉蔓在桃花殺風頭太盛,若不是三年前突然失蹤的晚櫻殺了浮生島島主凱旋歸來,幾乎所有人都要認定這少主之位無疑是葉蔓的囊中之物。

而今憑空冒出個晚櫻,就有不少人倒向了晚櫻那邊,葉蔓風頭雖盛,她卻明裏暗裏都在與荼羅作對,桃花殺終究是聖主的天下,不討聖主歡喜,她葉蔓再厲害也隻是個在聖主手下當差的蔓珠芳主,聖主讓她何時死,她不得不死,更遑她還有個拖油瓶姐姐。

當日荼羅與晚櫻所說的再有任務給她,其實就是想讓她奪到少主之位。

三年過去,當初從石室走出的十四個少女而今僅剩十個,其中還有一個是晚櫻所不識得的陌生麵孔,晚櫻側頭輕聲問優曇,“那人是誰?”

優曇嘴角微微掀起,麵露不屑,“當年在石室中想殺葉蔓,卻被我捅了一刀的那位。”

優曇這麼一說,晚櫻倒有些印象,卻沒想到她非但沒死成,反倒搖身一變成了桔梗芳主。

而今桃花殺雖還剩十位芳主,有資格競爭少主之位的也不過四人,分別是葉蔓、晚櫻、優曇以及那個憑空冒出來的桔梗。

擊鼓聲赫然響起,端坐聖主之位的荼羅在白衣侍女的攙扶之下起身高唱頌文,分散坐於她兩側的楚國四大公子皆麵露不耐之色,百無聊賴地等她念完這枯燥綿長的頌文。

擊鼓聲在荼羅發出最後一個單音節時截然而止,葉蔓與其餘四位芳主同時間踏上高台,抽取荼羅手中的簽。

比鬥分做兩組,由抽簽決定與誰對決,葉蔓本與優曇一組,優曇卻斜著眼瞥了葉蔓一眼,直接將那宣紙做的簽丟在地上,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有些心不在焉,“不必再鬥,我自然比不贏她,不想就此喪命。”

此話一落下,除卻明顯鬆了一口氣的公子卿,在場觀看者皆一臉茫然,連葉蔓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而優曇卻在這種情況下悠然自得地踱步下台,留給世人一個孤傲的背影。

優曇本就不好把控,礙著公子卿的情麵,荼羅也無法去整治她,她主動放棄於荼羅而言倒是樁好事。

她神色無一絲波動,隻與葉蔓道了句,“你先下去候著。”

按照以往的慣例,這所謂的聖鬥被分作三項,先是鬥品貌,再是鬥才藝,最後方才是殺鬥,前兩項比鬥倒是容易理解,從字麵上就能看出是怎麼一回事,至於這殺鬥,確實真刀實槍地上去比劃,喪命在這高台之上的芳主不計其數,正是為了減少傷亡,才會把原本最重要一項排在最後,若有人能一舉贏得前兩項,則勝出,不必再比最後一項,從而留住一人性命。

荼羅所求並不在此,如若可以,她不僅要將晚櫻推上少主之位,還要讓她一並取走葉蔓的性命!

於是她掀唇一笑,與在座的四大公子提議道:“今年不若省去前兩項,直接進入殺鬥?”

楚國雖有四公子,真正掌權的卻隻有公子卿與公子瑾,其餘二人說是用來做擺設的也不為過。

也不知公子卿與一襲黑袍的“公子瑾”打著什麼算盤,隻見他們隔著人群遙遙對視一眼,竟就這般應允了,著實讓人意外。

台下戰鼓再度響起,燥熱的風不斷刮過臉頰,晚櫻眉眼低垂,那支碧綠的竹笛已然被抵在唇畔,桔梗身前嗡嗡飛舞著數十隻長著尖銳尾針的馬蜂。

晚櫻的音蠱術可謂是登峰造極,桃花殺上下幾乎無人不知,相比較而言,這個憑空冒出來的桔梗則幾乎無人知曉,甚至還能聽到有人在台下低聲耳語,道:“這桔梗芳主是不是有些傻?明知道晚櫻芳主音蠱術可控萬物,還整了一群馬蜂來自殘?”

也有人把桔梗視作黑馬,說出的話語也算是客觀,“此女既然能在短短三年間一躍成為芳主,就自有她的過人之處,更遑誰人不知晚櫻芳主擅音殺?”

台下眾人竊竊私語不絕於耳,台上二人淺笑對決,岑然不動。

戰鼓聲漸斷,晚櫻率先出擊,隻聞笛音哀怨纏綿,其間又夾雜著幾聲破音,“刺啦”一聲劃破蒼穹,猶如一把破風而來的利刃,仿佛頃刻間就能紮破人耳膜。

換做尋常馬蜂,早就被這笛音給擾了心智,這群仍穩穩當當地飛著,不斷在空中變換方陣。

晚櫻眉頭微顰,有一瞬間的遲疑,桔梗卻捕捉到這個機會,右手食指與拇指交疊放入口中,吹出尖銳的哨音,馬蜂一擁而上,直逼晚櫻麵門。

好在晚櫻有所防備,廣袖一揮,將那些馬蜂盡數掃落在地,卻在再度將竹笛抵在唇畔之時察覺後頸一痛,竟有隻馬蜂神不知鬼不覺繞到她後頸,將那尖刺猛地紮進去,若不是她恰好低了低頭,想必這一擊就會正中啞門穴,不死也得昏厥。

晚櫻瞳孔驟然緊縮,她隻覺腦袋一陣眩暈,站也站不穩,一連打了好幾個踉蹌,終於栽倒在地,目光迷離地看著桔梗步步逼近。

晌午的陽光最是熱烈,桔梗手中繞指柔折射著光,映在晚櫻臉上一晃一晃。

台下與葉蔓一同觀望的阿華滿臉緊張,捏住葉蔓胳膊的手掌冷汗津津,絮絮叨叨不停念著,“阿蔓,阿蔓,她會不會死?會不會死?”

此時此刻葉蔓也不能確定晚櫻能否撐過去,那馬蜂的尾針之上顯然淬過毒,甚至她都有些懷疑那些馬蜂是否為活物。

葉蔓輕輕拍打著阿華的背,低聲安撫,“大抵……不會。”

這短短一息仿佛被拉得無限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台上,無人發覺葉蔓手上緊緊攥了根寒光閃閃的銀針。

近了,近了,近了……

桔梗這一路越走越慢,像是刻意拉長了死亡的時間,直至距離晚櫻僅剩一步之遙,她居高臨下地望著全身軟綿癱倒在地的晚櫻,陽光在她頭頂染出大團光暈,破風聲劃破虛空,呼嘯而來……

刺耳的笛音突然在這一刻響起,掀起一陣透明音波,排山倒海的能量自晚櫻唇畔散去,桔梗眼睛裏瞬間失去焦距,像尊蠟人似地僵在原地,那笛音卻在桔梗僵住的一刹那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閃著幽幽藍光的劍影。

“噗嗤!”

血光迸濺,桔梗本無焦距的眼睛裏聚起了一絲微光,她眼中神色複雜至極,有茫然有驚慌甚至還有一瞬間的絕望和怨恨,最終那些繁雜的情緒紛紛散去,她眼睛裏隻餘一片死寂,那些繁蕪往事都將化作塵土,與她一同長眠地底。

二、八匹通體雪白的駿馬拉著一輛極盡奢華的金絲楠木車輦,端坐車輦之上的葉曼麵無表情

這一戰晚櫻贏得徹底,喝彩聲霎時間如雷鳴般響起。

有人不解晚櫻怎能在一瞬之間就扭轉局麵。

有人在高聲喧嘩,做事後諸葛。

不動聲色將銀針收去的葉蔓拍了拍阿華的脊,笑了笑,“這下你該放心了罷?”語落,目光深沉地望著台上桔梗尚未涼透的身體,桔梗雖已斷氣,那群被晚櫻拍落在地的馬蜂仍嗡嗡響個不停,甚至有些被折斷了翅膀還在飛行。

終於有人察覺不對,驚呼出聲,“這馬蜂竟是傀儡!”

此話一落下猶如巨石沉海激起千層浪,現場瞬間沸騰,所有人都在驚歎,世上竟還有如此精妙的機關傀儡。

唯獨晚櫻神色淡然,撫著不停滲出血水的後頸,跌跌撞撞下了高台。

即便晚櫻受了如此重的傷,她都要按照慣例,再度與葉蔓對決,聽起來會讓人覺得不公平,而桃花殺的創始者卻曾說過,“運氣亦是實力的一部分。”

不過吞服幾顆丹藥,練武場上又有戰鼓聲響起。

這下,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了葉蔓將勝,即便是荼羅都不禁麵露擔憂之色,她著實未料到桔梗手中竟有如斯利器,一想到葉蔓即將勝出,坐上少主之位,她就一陣心煩意亂。

坐她左側的“公子瑾”似乎看出她的顧慮,不鹹不淡道了句,“看來聖主頗為屬意晚櫻。”

“公子瑾”一席話讓她心中警鍾響起,即刻斂去流露在麵上的情緒,她道:“公子說笑了,每個孩子都是本座一手帶出的,本座又豈會偏此薄彼。”

“哦。”“公子瑾”狀似隨意一笑,集中精力望向立於高台的二女,不再言語。

反倒是坐於荼羅右側的公子卿微微皺起了眉,不著痕跡打量著“公子瑾”。

葉蔓與晚櫻踏著鼓點一同登上高台,互敬一禮方才分別站至演練場兩端。

晚櫻廣袖一抖,手中徒然多出一根翠綠的竹笛,婉轉的笛音流水般溢出音空,在場之人聽了笛音,隻覺心中豁然開闊,一股淩雲壯誌油然而生。

正當眾人輕歎晚櫻音蠱術高明之際,令人震驚的一幕隨之而來,隻見天邊突而移來幾道黑點,待到那黑點拉近,才發覺竟是幾隻賴頭烏鴉,搖搖墜墜飛來,繞著葉蔓不停轉。

莫說是台下觀看之人,即便是葉蔓都覺震驚,她擰著眉觀看許久,方才一臉嫌棄地灑了把毒粉,隻聽台上傳來“嘎嘎”兩聲怪叫,就見那幾隻烏鴉撲通撲通落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