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羅宮坍塌之前,我靠在帝釋天懷裏,哀哀地說——
我知道我永遠取代不了她的位置,就像在我心裏,泠月白永遠取代不了你。
隻是,既然這樣,我們為什麼還要相遇呢?
讓我撫平你的寂寞,讓你不再孤單一人……
……不可以麼?
我想我永遠無法忘記聽到這番話時,帝釋天一瞬間動容而疼痛的眼眸,以及泠月白充滿哀傷的妖豔紫瞳。
如果可以選擇,我仍然願意背負這被詛咒的命運,隻為可以這樣與你相遇。
天崩地裂之間,千般眷戀,萬般歡好,化作煙塵。
楔子
“啟稟女皇,探子來報,帝釋天在玉完城糾集兵力,三月之內恐怕就要向您宣戰。”昏黃的燈火下,我隱約看見一個人影跪在女皇座下。
“三年前,帝釋天曾立誓要將修羅界連根拔起。如今已經發起大小數百場戰爭,他果然是說到做到的人。”女皇的聲音有些疲憊,又像是歎息,緩緩問道,“你可有在天界聽過關於雷火珠的消息?”
“啟稟女皇,小的隻聽說帝釋天也在找雷火珠,至於它到底是什麼,小的也不知道。”那人垂首答道,我這才看到,他並不似尋常的阿修羅男那樣麵目醜陋,看來隻是個人眾。
“雷火珠是上古傳下來的召喚式神的一種神器。倘若帝釋天先得到它,必會召喚式神攻擊修羅界,到時修羅界便在劫難逃。”女皇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說,“那麼,關於帝釋天的式神,你還知道些什麼?”
“啟稟女皇,傳說帝釋天的式神是十二條身長數百丈的青龍,噴火吐水,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每二百年才能召喚一次。”那人頓了頓,說,“但我聽說,可以助他呼喚式神的某種神物——想必就是雷火珠,現在並不在天界。”
“那它現在在哪裏?”女皇眸光一轉,輕輕問道。
“聽說就在修羅界。……傳說守護修羅皇族的黑暗式神也可以用同樣的能量來召喚,不知是不是真的?”那人忍不住問道,片刻已知失言,俯首道,“小人願再回天界為女皇打探。”
“不用了。”女皇微微一笑,足以顛倒眾生,隻見她忽然長袖一揮,立時有一串鮮血飛濺在我藏身的屏風上,我嚇得捂住嘴巴,強忍著沒有叫出聲音來。
那男人猝不及防,捂著脖子伏在地上,不甘地抬起頭來,咬著牙問,“……為什麼?”
“你知道的太多了。”女皇淡淡地說,說罷站起身來,金衣閃耀間更襯得她美豔無雙。她低頭看他一眼,像在看一條無用的狗。
那人卻忽然抓住她的裙角,緊緊的,仿佛用盡畢生的力氣,他的神色有些癲狂有些迷離,淒然一笑,道,“泠水仙,為何你連殺人的時候,都這麼美。”
女皇鄙夷地看他一眼,仿佛他並不配叫她的名字,麵無表情地將他一腳踢開,轉身往門外走去。
我蜷縮在屏風後麵的角落裏,對這那具死不瞑目的人眾的屍體,捂著嘴巴,許久才恢複平靜。
在修羅界生活了這麼久,我已經漸漸適應了這種黑暗嗜血的生活。良久,我款款站起身,端著泠月白要的百年醇酒,神色自然地往他的修羅宮走去。
一.{隻見眼前白影一閃,泠月白已經無比接近地出現在我麵前,拉著我的胳膊就往外走,在我耳邊壞壞一笑,聲音說不出的邪佞好聽,說,“陵歌,看我今晚怎麼罰你。”}
修羅宮裏一夜笙歌,我站在泠月白身後,他此時正抱著數個比天仙還美的阿修羅女飲酒作樂,邪佞美眸在通臂巨燭輝映之下閃著幽幽紫光。我望著他這張被修羅界眾女稱為 “傾城美男子”的俊臉,卻有一陣困倦湧了上來。作為這個花心修羅王貼身的侍婢,我實在是太累了。
我往牆角處挪了挪,閉上眼睛,意識漸漸模糊……
深綠色的森林裏,陽光照在七色的鈴鐺花上,微風吹過,發出陣陣清脆的聲響。年少的我穿水綠色芙蓉裙,獨自站在花叢中央,仰頭看著高高的樹冠上,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迎風站著,一頭銀發迎風翩然,懷抱一把晶瑩剔透的玉石琵琶。他的表情那麼憂傷,一陣亂花飛過,我看不清他的臉龐……
就在這時,畫麵忽然一轉,我俯身撫摸著一個男子的臉龐,他受了重傷,滿身都是血。我一邊將草藥敷在他傷口,一邊輕聲說,“你別擔心,帝釋天的療傷術獨步天下,我帶你去找他,他一定肯醫你的。”說到這裏,我臉上露出一絲自豪,羞澀,又有些甜蜜的笑容。可就在這時,受傷的男子忽然睜開眼睛,一雙紫眸殺氣四溢,原本蒼白俊秀的容貌也因為這雙眼睛而妖異美豔,竟是泠月白……
我猛然醒來,原來是夢。腰間忽然一痛,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竟在這裏睡著了。泠月白最寵愛的舞姬芳蓮又踹了我一腳,一雙上挑杏目明豔不可方物,舉手投足曼妙生姿,不愧是修羅界數一數二的美女。
眾所周知,阿修羅是天龍八部之一,這種神道非常特別,男的極醜陋,而女的卻極美麗。泠月白是修羅皇族,阿修羅王的後裔,是以容貌俊美,與普通的阿修羅男不同。這也是他在修羅界受盡美女愛戴的原因之一。
芳蓮怒視我一眼,聲音卻依舊甜美動聽,說,“你這小賤人躲在這打瞌睡,差點把我絆倒,還不快起來認錯。”我忙捂著腰站起來,垂首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芳蓮嫣然一笑,忽然一個耳光扇過來,我猝不及防,被打得後退一步,她微笑著說,“你隻是月白的侍婢,憑什麼站著跟我說話?跟主子認錯,難道不下跪麼?”
我捂著臉頰,緩緩抬頭,唇邊閃過一絲冷意,淡淡地說,“我主子是小王爺,可不是你。”芳蓮正待說什麼,我已經上前一步,一個耳光已經落在她的左臉,說,“我日夜陪在泠月白身邊,你早就看我不順眼了是不是?你大可直接讓他把我換掉,我玉陵歌求之不得。”
芳蓮捂著臉,咬牙看我一眼,回頭往泠月白的方向跑去,雙目含淚的樣子梨花帶雨,她俯身靠在泠月白膝蓋上,嗔道,“月白,你就這麼調教下人的麼?人家好委屈啊。”說著,捂著臉不再說話,垂首的樣子我見猶憐。
泠月白遠遠瞥我一眼,幽深美目中透出一絲玩味,笑著安慰她道,“愛卿莫要生氣。本宮這就是替你處罰陵歌。”說著,隻見眼前白影一閃,泠月白已經無比接近地出現在我麵前,拉著我的胳膊就往外走,在我耳邊壞壞一笑,聲音說不出的邪佞好聽,說,“陵歌,看我今晚怎麼罰你。”
禦花園裏點著磷火,四周星星點點地閃著綠光,這是修羅界裏我早已習慣了的一種陰森。此時明月當空,照得一簇彼岸花嫣紅似血,泠月白忽然將我抵在一根黑玉燈柱上,月光下笑容傾城妖媚,一雙紫眸看住我的眼睛,唇角微揚,說,“你嫉妒她,是不是?”
我一愣,不由笑道,“看來你不僅是美貌天下第一,自戀程度更是舉世無雙。”
泠月白微微一怔,雙手猛一加勁,將我手臂反剪在背後,紫眸薄怒,說,“你再這樣跟我說話,我就把你手骨折斷。”
我吃痛,神色有些無奈,口氣隻好軟下來,說,“你身邊美女如雲,我若真要嫉妒,豈不早就氣死了?——再說,我隻是你的侍婢,來曆不明,又不如其他阿修羅女美貌,你為何這麼在意我的想法?”
仿佛忽然被點醒了,泠月白熾熱的眸子一點一點涼了下來,緩緩鬆開我,一張俊臉麵無表情,月光下款款別過身去,說,“不早了,回宮吧。好生伺候我休息。”
我依言安靜地走在他身後,早就適應了這個阿修羅皇子變化莫測的性格。剛走出幾步,泠月白卻忽然站住,我來不及停下,整個人已經撞到他懷裏。
銀色月光下,他輕輕捏起我的下巴,看一眼我被芳蓮打腫了的臉頰,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些粉末,細細地抹了上去。
我的臉頰一陣清涼,片刻間便不疼了。我剛想說聲謝謝,泠月白卻已經轉過身去,自顧自地往寢宮的方向走去,空留一個翩然似蝶的背影給我。
二.{意識卻漸漸模糊,我軟軟倒在那人懷裏,恍惚間仿佛看見那張冷厲的黑鐵麵具後飄出一縷銀發,夜風吹動下拂過我的臉頰,帶來一陣似曾相識的柔軟。}
我躺在木床上望著窗外,這樣白亮完滿的月光在修羅界真是難得。回想起適才做的那個夢,我卻有些迷茫。一直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仿佛隻有在夢裏,我才能碰觸記憶深處被遺忘了的一些東西,可是準確是什麼,我又說不上來。
隻是,從小生長在修羅界的我,為何會做有關天界的夢呢?
就在這時,窗外忽然有一道黑影閃過,速度極快。我疑心是幻覺,卻又有些不放心,最近天界和修羅界正在交戰,經常會有天界的奸細來暗殺女皇和小王爺泠月白。披著衣服輕巧地走下床,剛推開門,卻正對上一張帶著黑鐵麵具的臉孔,黑暗中一雙黑眸幽深如海,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微微一愣,隨即一掌劈過來,我本能地伸手隔開,卻被他順勢扭住我的手臂往後一擰,我剛要大喊救命,他卻仿佛知道我的心思,大手捂住我的嘴,把一粒藥丸硬塞進我嘴裏。我掙紮不開,便狠狠在他手掌上咬了一口。
意識卻漸漸模糊,我軟軟倒在那人懷裏,恍惚間仿佛看見那張冷厲的黑鐵麵具後飄出一縷銀發,夜風吹動下拂過我的臉頰,帶來一陣似曾相識的柔軟。
……
瓊樓玉宇的善見城,百花盛開,仙樂飄飄。我跟在爹爹身後,有些羞澀地望向冰玉皇座上那個白衣勝雪的男子。瀲灩笑容在銀色長發的輝映下美不勝收,他的聲音溫和,卻又高高在上不容違逆,他說,“天界之巔忉利天,四方各有八城,加中央一城,合為三十三天城。如今三十二城主齊聚於善見城,共商大計,實乃忉利天之幸。”
那時他還那麼年少,意氣風發的樣子有如春風,那麼輕易就讓人印在腦海裏。爹爹回頭看我一眼,笑著把我拉到身前,聲音慈愛又有些笑意,他說,“陵歌,你看,那就是萬物之主帝釋天,你未來的夫君啊……”可是爹爹的目光卻又沉下來,有些凝重地說,“因為,他是這世上唯一可以拯救你的人。”
畫麵卻又旋轉起來。泠月白橫抱著我,從一片碧綠美麗的森林裏走向一個無邊的黑洞,他說,“陵歌,我帶你去我長大的地方,那裏四季黑暗,卻有世上最華美的宮殿,我會像你對我一樣對你好……”
又是這樣的夢,我抱著頭痛苦地醒來,隻見自己正躺在修羅城外的鬼塚坡上,旁邊生著一簇篝火,那個戴著黑鐵麵具的男子正坐在我對麵,有些玩味地看著我。
“玉陵歌,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倔強。”那人看一眼被我咬出一行牙印的手掌,幽幽地說。
我一愣,警覺地問,“你以前認識我?”
他似是有些疑惑,說,“難道我方才給你的‘還魂散’,還是沒能讓你想起從前的事麼?”他凝視我片刻,自語道,“看來他們給你下了很重的藥。不過也對,修羅界最不缺的就是彼岸花。”
我聽得一頭霧水,理了理思路,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人慢悠悠地看一眼西方修羅宮的方向,坐在這個山坡上隱約可以看見此時的修羅宮已經磷火通明,他的黑眸這才望向我,神色凝重不容違逆,說,“你,玉陵歌,是忉利天三十二城主之一——太明玉完天的女兒。在你九歲那年,泠月白假裝成受傷的人眾混入你寢宮,趁城主不備將你虜到修羅界。他給你服食彼岸花熬製而成的‘彼岸傾’,讓你忘記從前的記憶,是為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可就在這時,我耳邊忽然掠過一陣風聲,隻見幾根黃金羽箭釘在麵具男子周圍,他懶懶揮劍格開,望向我身後,說,“泠月白,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了。比我預料的要快許多。”
泠月白美麗紫瞳怒視他一眼,直直朝我奔來,扶起我關切地說,“陵歌,你還好吧?”
我搖搖頭,身子往後一縮,對他本能地有些抗拒。現在我腦中很亂,我不知道我該不該相信這個陌生的麵具男子,可是我對泠月白,似乎也不是完全沒有懷疑……
此時,泠月白身後眾多修羅兵將已經將麵具男子團團圍住,他站在一群修羅中間,黑色麵具肅殺冷厲,周身卻彌漫著一種華美清明的殺氣,他忽然望向我,透過他的如玉黑眸,我看得出他是在對我笑,“玉陵歌,其實你已經知道應該相信誰了,是不是?”他的聲音騰起在半空,越來越遠,卻依舊清晰。
話音未落,四周忽然散起一陣白霧,覆蓋了整個鬼塚坡,混亂中,泠月白一把將我攬在懷裏。眾修羅揮劍驅散霧氣,可是當目光可以看得清眼前的時候,那個頭戴黑鐵麵具的男子早已沒了蹤影。
泠月白緊緊扼著我的腰,美豔紫眸中第一次閃現一種不確定的光焰,他逼視著我,說,“他方才跟你說什麼了?……你相信他,是不是?”
我一時心如電轉,沒有正麵回答,試探著問,“他跟我說修羅界有種藥叫彼岸傾,吃了之後可以忘卻從前的記憶,可是真的?”
泠月白眸子一緊,正待要說什麼,卻忽然有個修羅宮的暗林衛快馬來報,跪地抱拳,說,“啟稟小王爺,修羅宮已經被帝釋天的人包圍了,主殿被毀,一片火海。女皇和幾個大臣已經退入密道。”
泠月白一怔,往一眼修羅宮的方向,紫眸中閃過一絲駭然冷意,咬牙道,“好個帝釋天,原來綁架是假,圍攻修羅宮才是真。”說著,他將金劍收回劍鞘,道,“修羅眾將聽令,如今不可貿然抵抗,速回密道與皇姐會合,保存兵力,再做打算。”
在眾修羅的附和聲中,泠月白翻身上馬,一把將我拽到身前,雙手握著韁繩,將我環在他臂彎裏。即使背對著他,我也能看到他此刻冰冷雙眸散發出來的幽幽冷光。我有些擔心地回頭看他一眼,他卻忽然抱緊了我,下巴抵在我單薄的肩膀上,像是在撫慰,又像是取暖,在這樣一個動蕩的夜裏帶來一陣暖意。
三.{隻見女皇身邊那個極醜的左大臣忽然看我一眼,目光中靈光一閃,跪在地上說,“啟稟女皇,關於突圍,微臣已經想到一個良策……隻是,需要小王爺的人來配合。”}
修羅宮的密道寬敞華麗,幾乎與宮殿內部的陳設無異。可見因為天界和修羅界征戰不斷,修羅皇族早已經把逃亡當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牆邊的磷火散發著幽幽綠光,女皇坐在正中的主位上,美豔臉龐麵無表情。
此刻,門外大火連天,修羅皇宮已經被天界的士兵所占領,是戰是降,還是棄宮而逃……站在這密道裏的每一個人,都各有各的心思。
我站在泠月白身後,腦中也是一片混亂。那個帶著黑鐵麵具的男子到底是誰?如果他是為了聲東擊西才綁架我,那他大可以直接把我殺了,沒有必要編那些謊話來騙我。……如果他所說的都是真的,他又為何會這麼了解我的身世,泠月白又為什麼將我從天界虜走呢?……我忽然胸口一疼,倚著牆壁才沒有跌倒在地。
這是老毛病了,每當我過度勞累或者打雷的時候,我的胸口都會這樣動蕩地疼,仿佛有一股未知的能量在我身體裏流竄。
泠月白回過頭來看我,目光裏帶著深深的關切,他握著我的手,一手攬著我的腰扶我坐下,小聲問,“陵歌,你怎麼樣?胸口又疼了麼?”
我看著泠月白那雙清澈紫眸,心中不由有些感動。倘若不是為了我,他也不會被調虎離山,牽製了兵力,眼看著修羅宮淪陷在敵軍手裏。我輕輕回握了下他的手,說,“我沒事。你去看看女皇吧,她現在比我更需要你。”
月白眼中閃過一絲暖意,朝我點了點頭,站起來正欲往女皇的方向走去,卻隻見女皇身邊那個極醜的左大臣忽然看我一眼,目光中靈光一閃,跪在地上說,“啟稟女皇,關於突圍,微臣已經想到一個良策……隻是,需要小王爺的人來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