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蝶戀花之龍女劫(3 / 3)

元夜神色未變。看起來十分坦然。

司命神女又說,“若真是趕巧看了,也萬萬不要想去扭轉,逆天改命,是很折仙壽的。”

元夜恭順道:“謹遵神女教誨。”

司命神女看起來還想再規勸他兩句,可終究沒有再說什麼,臨走前看了我兩眼,輕歎一聲去了。

剩下那一半路上,元夜還是待我很好。

後來無數次回想起來,我覺得那段時光,是他對我最好的時候。他怕我累,不讓我獨自駕祥雲,跟他擠在一塊雲彩上麵,卻是說不出的愜意與暢快。

他對我說,惜惜,我真希望永遠跟在這片雲彩上頭,不去理會宿命,不去理會時間,就這樣緊緊地抱著你。

我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此刻也很動情,我說元夜,你待我這樣好,日後離了你,我要怎麼活?

元夜身子一顫,良久竟是無言。我歪著腦袋,忽然想起什麼,笑著問他,“據說那仙籍簿子上,有天界中每一個大仙小仙的畫像,你偷瞄了幾眼沒有?”

元夜又默了默,說,“方才司命神女不是說了麼,那東西是看不得的。其實我很想看看,我未來的妻子會是哪一位幸運的女仙。”

當時我以為他是在說我,笑得一雙眼睛好似月牙,傻得見底。

到了南海龍宮,元夜變得不愛說話了些,整日都似在思量著什麼。

這也許就是一個男人拋棄一個女人的前兆。

那些往事,就像一個冗長的夢境,恍惚裏又經曆了一遍。

再醒來的時候,是在西湖附近的一處客棧裏。蓮塘撐著下巴看我,說,“素惜,你醒了?”

我迷迷糊糊地“唔”了一聲。隔了一會兒,詫異道,“你怎知我全名叫做素惜?”

蓮塘也不答,隻是目光有些哀傷,“你做夢的時候,把自己的家底啊,情史啊,講了個遍。如今我仗著這些,去天橋底下說書也能糊口。”

我無力跟他貧嘴,隻說:“你這小無賴,話可真多。”

他站起身,忽然逼近了我的眼睛:“素惜,你當時究竟有多愛元夜,才能連做夢都在念叨著他。”

蓮塘隻是一介凡人,那日能與我相遇,又一起經曆這許多波折,想來也是有緣。有些心裏話,憋著也十分難受,於是便對他說了:“那是同元夜在一起,我好想忽然能夠理解,書裏說的那種,恨不能一瞬間白頭的感覺。總會莫名其妙的忐忑不安。”

蓮塘聽得十分認真。我輕聲說著,卻再無淚水落下來,“喜歡一個人,委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總是會不安,會擔心。怕一輩子太長,情海生變,又怕一輩子太短,來不及細細品嚐。”

蓮塘的表情忽然變得難以形容。他用那樣的眼神看我,他說,“素惜,我想全天下的男人,其實都很嫉妒元夜的。”

我怔怔地將他望了一會兒,說,“哦,對了,答應你的事情還沒辦呢。走吧,咱這就去員外府。”

四.{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因為昨夜喝多了,又有些憂傷過度,我走路走的十分緩慢。蓮塘也不催我,看來那一顆想當官的心也並不那麼急切。

路上他小心翼翼地問我:“後來,元夜到底為何,拋棄了你?”

曾經的百折千回,曾經的心碎成灰,如今說起終於已是雲淡風輕,我說,“他嫌棄我出身低微,配不上他紈絝子弟的身份。”

記得那時,我先是很生氣地哭著,後來哭著了幾天,也不氣了,態度軟了下來,隻求他教我留在他身邊。

元夜執意要將我趕出南海龍宮。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跟他說出我的真實身份,我名叫素惜,是西海龍王的二女兒,我配得上你,配得上你啊……

可是他連坦白的機會都沒給我,他將我推出門去,他說他要勤奮修煉,早日飛升做神君,不要我在這裏礙眼。

於是那一夜,我便帶著一腔傷心,一邊哭一邊回了西海。

員外府快到了。我推一下蓮塘的腦門,說,“好了,小無賴,姐姐我這就想辦法讓你做官,然後我們就不拖不欠,就此別過了。”

其實我想得很簡單,隻道用幻術迷暈那老員外,讓他給蓮塘個官做,一切便了結了。於是先叫蓮塘藏起來,循著後花園那條小路,迎麵朝那老爺走去。

眼見四下無人,便“啪”一聲給他一下子。哪知那老員外不但沒中了幻術,甚至連暈也沒暈,愣了一下就扯著嗓子喊道:“快來人啊!給我把她拿下!”

我手忙腳亂地愣在原地,這時隻見蓮塘從角落裏衝出來,拉著我的手就跑。

他越跑越快,最後竟仿佛騰起了風。我法力盡失,隻得任他拉著,這才恍然知道,原來蓮塘也不是凡人。

他帶我到一處幽暗的洞穴。四周掛滿了刺一樣的鍾乳石,蓮塘坐在一處石階上,表情變得陌生而深沉:“素惜,其實你真是一條很可愛的小白龍。”

我一愣。蓮塘又說,“我聽過人間有個亡國後主寫的一首詞,名字叫做蝶戀花。”他看著輕聲唱著:“遙夜亭皋閑信步。才過清明,漸覺傷春暮。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澹月雲來去。桃李依依香暗度。誰在秋千,笑裏輕輕語。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他身上有一種很強的鬼氣,我學藝不精,竟然至今才感覺到,正在詫異間,隻聽他又說:“認識你之後,我才稍微有點明白這‘蝶戀花’的意思。”

這時身後忽然又響起了元夜的聲音,他說,“蓮塘鬼君,你若敢碰惜惜一下,我元夜,定要跟你拚個魚死網破!”

什麼?蓮塘竟然就是,冥界剛剛轉世投胎的新任鬼君?

元夜奔過來拉我,他說惜惜,快點跟我走。我懵懵懂懂地被他拉著,好像聽見他說,“上一屆的冥界鬼君,托生成蓮湖水君的二兒子蓮塘,這事司命神女也是剛剛才知道……”

這時隻見一道黑色閃電,直直劈向元夜握著我的手,蓮塘雙目沉沉地望著我們,說,“元夜神君,須知你隻是區區一個神君,如何鬥得過我?”

他掌心的黑色閃電疾速漲大,如一團黑色火焰,灼灼燃著,指著我說,“一百年前我練功走火入魔,唯有靠千歲以下的白龍血方能解毒。東西南北四座龍宮,唯有西海是白龍一族,幾次三番去向那素宛提親,卻總是被拒。也是那丫頭命硬。”

我望著他,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小無賴模樣的蓮塘。原來他一直都在耍我。

元夜負了傷,還是將我護在身後,我萬分不解,“你為何一路跟我到這裏?如若不舍,當初又為何要生生將我趕走?”

元夜背對著我,道,“那日我偷看了司命神女的仙籍簿子,上頭說你要應場大劫,是情劫。——我以為隻要我狠下心不要你,傷得你遍體鱗傷,便算是應了這場劫……誰知,惜惜,這根本就是我的劫。那日我看見你心痛的眼神,心比刀割還難受,是我不好,是我傷了你的心……”

這時隻聽轟的一聲,蓮塘鬼君手中的黑色閃電已然擊出。

卻不是劈向我這條未過千年的小白龍。

蓮塘沉沉笑著:“素惜啊素惜,這場劫,果然是場情劫。”

尾聲

我真如仙籍簿上所言,挺過了這一劫,便是做上神的命了。

隻是很多時候,我站在天宮裏高高在上的昆侖台上,其實願用這上神的仙階,去交換我所失去的一切……

那一日,蓮塘奮力擊向的是元夜。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他說,“素惜,我原本是想要你身上的白龍血,隻是沒想到,後來我想要的竟是你的人……你的心。”他歪頭望一眼元夜,“我知道你對他有多癡心,隻要有他在,我就不可能完完全全地得到你……”

然而此時蓮塘也已傷重。

元夜到底是位神君,一早在身側設下了結界,黑色閃電擊破那結界的同時,也將那黑色閃電反彈了一半回去,直中蓮塘的胸口。

元夜倒在血泊裏,緊緊握著我的手,他揚起唇來笑,如一簇殷紅夏花,他說:“惜惜,對不起……這輩子我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自以為是地離開了你……”

他的氣息愈加弱了,我愣在原地,淚水彌漫了滿臉。

一瞬間,我想起來這些年的點點滴滴。

想起在百花仙子的後花園裏,他緊緊地抱著我,說,“你為何就不肯相信,我元夜,是真的喜歡你。”

我想起在西子湖畔的小酒肆裏,我咬著牙對他說,“我若是再不能忘記你,就把這心挖出來喂狗。”

那個瞬間,他的眼神那麼痛。痛得好像有汩汩的鮮血,無聲地倒流進他心裏。

作為上神,我終身未嫁。漫漫幾十萬年,桑田變化,事過境遷。

最後我求了求新來的司命神女,求她在我仙諡碑上寫上我丈夫的名字——

元夜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