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死生魂魄暫同遊(1 / 3)

文\/楊千紫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其實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問,今日一別,你我是否連月下重逢都不能再企盼?自由與廝守,你在選擇之時是否也曾為而我猶豫?

迷離夜色中,你一襲白衣勝雪,折扇翩躚,遠遠望去似真似幻。

可是我開不了口,我不敢問出聲音來。

因為我亦明白,人鬼殊途的道理。

一.{因為樂清美貌,我對她的確曾有過疑慮,可是如今也釋然了。}

夏末秋初,空氣裏彌漫著開到靡荼的花草香。傍晚秋風冷寂,我立於府中的梨樹旁,瞥見蓮花池畔兩個熟悉的身影。

“顧公子,此次回鄉祭祖之後,您就要與容姐姐成親了。樂清自知身份低微,本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可是……”姚樂清忽然屈膝跪下,聲淚俱下,道,“容姐姐與我從小一起長大,對我百般體恤照拂,才有樂清的今日……樂清甘願為奴為婢,隻求明哥哥一生善待容姐姐,白首到老……”

臨水站著的男子一襲青色錦衣,眉目英挺,正是顧明況。他見樂清說得動情,也不由動容,扶起樂清,溫言道,“想容與我青梅竹馬,我自會好好愛惜她。樂清,難為你有這份心。”

我站在梨花樹後,看到樂清這樣對我,心中一暖,想起我過去對她的猜忌,又有些歉疚。隻聽顧明況又說,“樂清,你母親顧氏的祖墳也在清遠,不如這次就與我們一起去祭祖吧。”

樂清一聽,臉上立時浮現歡喜的表情,卻也有些猶豫,推辭道,“你們就要成婚了,我跟著去豈不煞風景?……不知容姐姐可會願意麼?”

顧明況頓了頓,安慰道,“想容出身最貴,有時難免比尋常女子任性一些,可是本性善良,最是善解人意。你這樣真心待她,她自然會更體恤你。放心吧,我會同她說的。”

此時我站在暗處,心念微轉,忽有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卻無從捕捉,正在猶豫著要不要走上前去,驀一回頭卻看見母親,擺了擺手示意我過去。

母親一直拉我走到內堂,方才開口,神色有些揶揄,道,“想容,剛才我也站在不遠處,什麼都看到了。樂清這孩子原來這樣‘重情’,平時倒是小瞧她了。”

我一愣,詫異道,“娘,您平素不是不大喜歡樂清的嗎?是啊,我們都誤會她了,雖然樂清自幼美貌,可是卻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跟我爭些什麼的……”

娘看我一眼,忽然嗤一聲笑了,說,“傻女兒,你果然好騙,一句話是真是假你都聽不出來。樂清說那些話,分明是想討好明況,再借著明況的口來討好你。或者,她知道你就在暗處,故意做給你看的也說不定。”

娘出身皇族,嫁與我爹以來,無論手段還是身世,都讓她幾十年來在府中屹立不倒。也因為我娘的的愛護,我自幼呼風喚雨,也自知心機不夠,卻不至於駑鈍,我笑道,“娘,您多慮了。樂清家境雖然還算殷實,可是她娘親過世的早,又是二房,她家裏人都對她呼呼喝喝的,想去祭祖也沒機會。這次就算她是有心為之,我跟明況也不在乎多帶一個人。”

娘寵溺一笑,拍拍我的頭說,“好吧,反正你與明況下月就要成親了,諒那小妮子也不敢對你如何。”

我笑著應了,不知為何,心裏卻越發有些同情樂清了。

臨去清遠的前一天的傍晚,寶玉齋來了新貨,明況陪我一同去看,我故意不理他,自顧自地與老板問價錢。明況不明所以,在一旁欲言又止,幾次想找機會與我說樂清的事情,都被我不落痕跡的打斷,最終隻好沉默一旁。我看著暗自好笑,當下也不說破。

明況送我回府,此時已是明月當空,秋風涼薄,我披著深紫色嵌金水貂毛披風,也不覺得冷。倒是明況,絲緞長衫略顯單薄,一路上低著頭,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語。我也不出聲,打個手勢示意下人遞過來我特意帶給他的披風,踮著腳披在他的肩膀。

明況微微一怔,有些驚訝地側頭看我,我嫣然一笑,臉紅道,“晚來秋涼,我知你不喜穿厚衣服,特地叫人做了這兩件同樣款式的披風。”

白亮月光下,明況的眼波微微一顫,似是受寵若驚,又似是有些震撼,一時竟沒有言語。我臉上更紅,偷偷從袖袋裏掏出一枚碧綠的翡翠扳指,戴到他拇指上,低著頭說,“其實那天,你與樂清在蓮花池畔所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說我善解人意,其實容兒自知刁蠻任性,愧不敢當。其實……其實以前我總是跟你鬧,也不過是想引起你注意罷了。……如今你我已經定親,下個月你就是我的夫君……我,我會學著做一個好妻子……”說到這裏,我的臉已經紅到脖子根,抬頭看一眼明況,隻見他怔怔地看著我,深邃眼波濃黑湧動,似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情感。

我更加窘迫,咬了咬嘴唇打岔道,“這個扳指是我剛才在寶玉齋瞞著你挑的,想給你個驚喜……你可還喜歡嗎?”

明況這才如夢初醒,忙說,“容兒買的,我自然喜歡。”

我心中歡喜,抬頭看他一眼,脈脈含情。明況低頭回望著我,眼神一顫,忽然間伸手將我攬進懷裏,下巴抵著我的肩膀,說,“容兒,你方才那番話,當真讓我驚喜。我……也會做個好丈夫,一生一世照顧你。”說道這裏,明況似也有些羞赧,雙手一加力,將我抱得更緊。

我胸中似有蜜汁流過,一時甜到了極處,乖巧地靠著他的肩膀,竟希望時間就此停止住了。良久,我說,“明日,就叫樂清同我們一起去吧,我們三人相識多年,也不必介懷什麼虛禮了。”

明況輕輕撫著我的發絲,頓住片刻,道,“好。我什麼都聽容兒的。”

我,樂清與明況三人從小一起長大。因為樂清美貌,我對她的確曾有過疑慮,可是如今也釋然了。

因為與她相比,我實在擁有太多了。

二.{慌亂中後退數步,卻不小心踩到了什麼,撲倒在一座墳丘上。手臂揮動間碰翻了一塊木牌。鬼火繚繞之下,隱約看見木牌上寫著,朱瓊娘。}

昨夜之後,我一見明況總是有些臉紅。爹爹派了官家馬車送我們清遠,我與樂清一路談笑,也不覺得悶。明況騎馬獨行,時不時在窗口瞥我一眼,我想起那晚他溫暖而泛著熏香的懷抱,便窘得低下頭去。樂清一向乖覺,每每此時總是掩袖而笑,羞得我含笑瞪她。

一路順暢,可是在距離清遠幾裏處的山坳裏,明況的馬忽然被蛇咬傷,發狂將他掀翻在地,那蛇受驚之下,也咬傷了他的腿。

我大驚失色,七手八腳地幫著馬夫將明況抬到馬車上來,看著他痛苦的表情,急得幾乎落下淚來。終是樂清冷靜,說,“容姐姐,我聽說這山裏有一種類似金銀花的草藥可以解這種蛇毒。可是山裏狼多,留明況一人在道上我們也不放心,不如讓馬夫守著他,你與我上山去采草藥,姐姐認為如何?”

我急忙點頭,說,“事不宜遲,我們快些走吧,路上你再仔細給我形容那草藥的樣子。”說著,朝明況點點頭就拉著樂清要走。可就在這時,明況忽然拉住我的手,臉上還掛著因為痛楚而滲出的汗珠,搖搖頭說,“容兒,你們不要去了,我不礙事的。”

我握了握他的手,咬牙道,“明況,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

明況卻拉著我不肯鬆手,隻是搖頭。卻是樂清輕聲打破了沉默,說,“明哥哥你放心,我會照拂容姐姐的,我寧可自己有事,也不會讓她有危險。”

明況看我一眼,一雙深眸含意未明,半晌才緩緩鬆開了我。

夜很深,山坳裏彌漫著泛白的霧氣。遠處傳來野貓淒厲的鳴叫,聲聲令人心生寒意。我平素養尊處優,從未走過夜路,此刻不免心中害怕,攥緊了樂清的手。樂清也是女孩家,手裏滲出了冷汗,想必心裏也是害怕,卻還是安慰我道,“姐姐不用怕,這個山坳白天很多人經過的,隻是夜晚安靜一些……姐姐小心!”她猛地推開我,自己卻被旁邊的樹枝劃傷了手臂,我低頭一看,原來是路上橫亙出一塊大石,我適才若是踏上去非被絆倒不可。心下一暖,不由拉緊了樂清的手。

兩人彼此扶持,終於攀到了山頂,樂清舒了一口氣,指了指前方漆黑的樹林,說,“姐姐,草藥應該就在前麵了。”我心下振奮,急忙提著裙子快步往前走去。

樹林裏一片幽黑,縷縷白霧四下飄散,野貓也停止了哀嚎,寂靜得讓人心寒。就在這時,遠處半空中忽然閃現幾簇綠瑩瑩的火焰,仿佛黑暗裏一雙雙噬人的眼睛。我心中一跳,強壓住心中的恐懼,強自鎮定地跟樂清說,“我聽人說過山裏有磷火,今日倒是第一次親眼看見呢……”

樂清卻半晌沒有答我。身後空空蕩蕩,一簇冷風穿過,我脊背冰涼,回頭看去,身後空無一人,哪還有樂清的身影?我心中慌亂,揚聲喊道,“樂清?樂清你在哪裏?”空曠冷寂的黑暗中,我自己的聲音層層回蕩,聽起來竟也有些淒厲。許是這聲音驚動了什麼,月光昏暗的樹林裏隻見一群陰影騰空而起,撲棱棱向我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