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死生魂魄暫同遊(2 / 3)

我大駭,慌不擇路地往前奔跑,不小心被什麼絆倒,一抬頭卻看見一個冰冷的骨灰壇,四周無數起伏的墳丘,上頭草草插著一些木牌,竟然闖進了亂葬崗!我嚇得尖叫一聲,再次驚起一群寒鴉,黑暗中發出令人膽寒的叫聲。我心中恐懼到了極處,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動也不敢動,卻忽然瞥見一簇磷化下麵長著一株類似金銀花的植物,與樂清形容的一模一樣。

我定了定心神,為了救明況,此刻也顧不得害怕,強自站起來往那株草藥走去,一把將它拔在手裏,卻隻見根部的坑中盤踞著一條大蛇,鱗片在昏暗的光線中反著寒意,我嚇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慌亂中後退數步,卻不小心踩到了什麼,撲倒在一座墳丘上。手臂揮動間碰翻了一塊木牌。鬼火繚繞之下,隱約看見木牌上寫著,朱瓊娘。

這時,鬼火忽然熄滅了,四下陷入絕對的黑暗中,仿佛被什麼所封閉。我一動也不敢動,手裏還緊緊攥著那根草藥,嚇得默默流淚,卻也不敢發出聲音來。這時,忽有一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嚇得渾身一抖,回頭卻隻見樂清一臉淚痕地站在我身後,說,“容姐姐,方才我好像被什麼魘住了,在一個地方不停打轉,怎麼走也走不出去……難道是遇上了鄉人們所說的鬼打牆麼?”

我看見樂清,心下安定了不少,聽到這樣說,咬牙勸慰道,“樂清你別怕,或許隻是迷路呢。我已經找到解藥了,我們快些下山吧。”

樂清點點頭,上來扶我,目光卻在瞥見我身後的時候微微一頓,臉色變了一變,卻很快恢複如常。我驚魂甫定,一時也沒有多言,與樂清互相攙扶著下山,她卻仿佛裝了什麼心事,一路上臉色慘白。

三.{明秋生看我一眼,眼神裏似有深意,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噩夢乃是人心不穩所致,姑娘隻須想著自己問心無愧,即使夜半鬼敲門,也不必害怕的。”}

回到馬車後,樂清把草藥絞碎了給明況敷在傷口上。我驚懼交加,又不想說出來讓明況擔心,不一會就睡著了。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晨,明況的毒已經解了,隻剩下些皮外傷,蹙眉看著我,說,“容兒,都怪我無用,昨夜害你受苦了。”

我心中委屈,忍不住靠在他懷裏。抬頭卻瞥見樂清臉上擔憂的神色更甚,卻很快別過頭,欲言又止卻又沒有開口。

傍晚時終於抵達清遠。顧家舊宅裏隻有零星幾個奴仆,將我們安頓好了便退到外院。明況一路照拂我與樂清,疲憊不堪,早早回房休息了。我坐在房間裏,回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依然有些後怕。這時,樂清捧著一瓶白色梨花走進來,說,“容姐姐,這兩天發生許多事,你別往心裏去。明哥哥大難不死,必定是個有福之人。況且又是姐姐采到草藥救他,說明你是他的貴人呢。”

幾句話說得我略略舒心,我接過花瓶擺在桌上,擺弄著說,“但願如此吧。這花開的不錯呢。”

樂清乖巧一笑,說,“我聽人說,梨花有安定人心的功效呢。姐姐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再來找你。”

夜裏我忽然驚醒,仿佛又聽到那日山裏野貓淒厲的鳴叫。我坐起身來,卻看見牆上寫著三個血淋淋的大字,朱瓊娘。我嚇得尖叫,一時卻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這個名字……

我猛地坐起身來,竟是被自己的尖叫聲所驚醒,原來方才的是夢。我微微定了定心神,隻覺口幹舌燥,想下地喝幾口水。昏暗光線中,那一瓶梨花幽然似梅,泛著淡淡的清香,我緊繃的心弦微微鬆了一些,給自己倒了杯茶,驀一抬頭卻隻見牆上真真切切寫著三個在淌血的大字,“朱瓊娘。”

我的心一顫,一顆心仿佛懸到了嗓子眼,一時嚇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猛地站起身,碰翻了桌上的茶水,浸透了我的內衫,一片冰涼。我掉頭跑出房間,卻又無處可去。我想去找明況,可是又覺得這事匪夷所思,難以啟齒,到底什麼是夢境什麼是真實,我一時竟也分不清了。

院子裏種滿了梨花,迷離月色下香雪如海,我抱緊了膝蓋坐在地上,望著半開的房門,想起那血淋淋的字跡,說什麼也不敢再進去了。心中淒楚不已,閉上眼睛,一串熱淚應聲而下,沿著腮邊緩緩滾落。

“姑娘,長夜漫漫,為何在此獨自垂淚呢?”一個溫潤動聽的男聲傳來,似是有種穩定人心的力量。我抬頭,隻見一個白衣翩躚的男子倚門而立,手裏握著一把折扇,氣質有些清冷,眉眼中卻溢了一絲關懷之意。

我見到他,心下微微踏實了一些,卻也防備,道,“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

白衣男子溫和一笑,說,“我叫明秋生,是這裏管家的兒子,平時在這裏住慣了的。你們一回來,我就隻好搬去後院的柴房裏住,一時間難以入眠。”

我這才安心,道,“大概也是因為換了床鋪睡不安穩的緣故,我夜裏噩夢連連,不敢在回房裏去了。”

明秋生看我一眼,眼神裏似有深意,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噩夢乃是人心不穩所致,姑娘隻須想著自己問心無愧,即使夜半鬼敲門,也不必害怕的。”

我聽了這番話,心下安穩許多,抬頭看他一眼,隻見明秋生的臉在夜色裏細如白瓷,鼻梁直挺秀美,透著一種飄忽的美感。我由衷歎道,“多謝公子良言,隻是人生在世,有意的,無意的,又有幾人真的可以事事問心無愧?我自小養尊處優,刁蠻慣了,現在才真正明白,人世間有這樣多的波折,人與人之間又何必互相為難呢?”

明秋生定定看我片刻,展顏一笑,那笑容仿佛塵埃裏沾滿了前塵舊事的花朵,聲音裏卻似有一絲淒愴,道,“你說的真好。人生在世,又有幾人真的可以事事問心無愧?可是為何傷害人的心中坦然,被傷害的卻要飽受煎熬呢?”

我聽他言語裏有感慨身世的不平之意,看他模樣,料定他是落榜了的書生,忍不住勸慰道,“柳永不是說過,‘明代暫遺賢,如何向?’哪怕是聖明時期,科舉考試也不可能完全沒有營私舞弊、遺落賢才的通病。……做個才子詞人,白衣卿相,豈不是更是自在?”

明秋生聽我這樣說,微微一怔,似是有些觸動,笑道,“柳七風流倜儻,其實我輩可比的。”我也揚唇,但笑不語。他歪著頭看我,在夜色裏容顏俊美,問,“你叫什麼名字?”

“花想容。”我輕聲答道,不知為何,與他聊了幾句之後,我的心緒漸漸平複,竟隱隱有種相見恨晚之感。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他折扇一揮,月下身影飄逸若仙,含笑低頭看我,讚道,“好名字。”

不知為何,碰觸他眼波的瞬間,我的臉竟微微一紅。長夜漫漫,此刻也快到了盡頭,遠處天邊露出一絲淺白,明秋生看一眼天色,道,“不早了,姑娘早些進屋歇息吧。”

我頗有些為難地看一眼房門,搖了搖頭,老實答道,“我不敢。”

他似是有些好笑,道,“那這樣吧,你上床休息,我坐在桌前守著你入睡,可好?”

我心的一暖,明知這樣不合禮數,卻又不想拒絕。不知為何,這個男子雖與我剛剛相識,卻能給我一種安穩的感覺,我站起身,紅著臉點了點頭,道,“多謝明公子。”

一夜無夢。幾日來我第一次睡得這樣安穩。

四.{他修長而泛冷的手輕撫著我的發絲,道,“瓊娘的傳說你知道多少?對於顧明況和姚樂清,你又了解多少?惟有自己,才是真正可信的。”}

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倦倦走到內堂,隻見明況和樂清已經等在那裏。見到我,樂清微微一愣,迎上來問,“姐姐昨夜睡得好嗎?怎麼起得這樣遲?”

我也不想瞞他們,將昨夜怪夢的事細細說了,隻是將明公子的事略過不提。到底是男女授受不親,雖然我與他光明磊落,可也沒必要多生事端。樂清聽了“朱瓊娘”三個字後,臉色一變,欲言又止的樣子。明況對她搖搖頭,她便垂首不語。

我察覺自從那夜樂清與我一同上山采藥,之後便總是露出這樣的表情,忍不住問道,“樂清,我總是覺得朱瓊娘這名字似乎在哪裏見過。你我姐妹,有什麼事你不要瞞我。”說著我略帶疑惑的看一眼明況,示意他不要阻攔。

樂清猶豫片刻,說,“容姐姐別誤會,我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隻是那夜我在亂葬崗扶起姐姐的時候,發現姐姐不小心碰倒了一塊墓碑,並且踩翻了一個骨灰壇……那時天色黑,我怕嚇到姐姐,就沒有說。至於朱瓊娘這個名字……”她看一眼明況,道,“其實明哥哥以前給我們一起講過這個故事的,隻是容姐姐不記得了。朱瓊娘是清遠出來的名妓,後來愛上了一個秀才,可那秀才中狀元之後就要與宰相之女成親……瓊娘絕望之下便懸梁自盡,成了一縷冤魂……聽說時常有人在夜裏聽到瓊娘的哭聲,也許因為在世之時太過冤屈,死後便陰魂不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