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寶立就帶著自己的戲班走了。
寶立沿河唱了半年,才又回小城。
剛剛進城,就有相熟的人迎住寶立,說李小童已成了新任縣長的相好,並把小城的戲園子包下,不許別的戲班在小城唱戲。寶立聽了一怔,安頓下戲班,就去找李小童。
李小童在小城東街買了一處宅子,掛了李小童戲班的牌子。寶立尋到這裏,求見李小童。
寶立在門外候了好一刻,張和出來答話,說李老板今日不見客,請寶立老板明日再來。
寶立心中不快,卻發作不得,就到戲園子去包戲。戲園子老板十分為難,對寶立說:“戲園子已包給李老板,沒有她的吩咐,是不能讓人包戲的。請您再找李老板商量。”
寶立大怒,掉頭再去東街找李小童。這回並不敲門通報,徑直破門而入。
半年不見,李小童變了,再無卑微謙恭的樣子。見寶立進來,淡淡笑道:“寶立老板,請坐。”
寶立不坐,拱一拱手:“李老板,為何不許戲園子包戲給別人?”
李小童道:“我已包了戲園子,怎能讓別人唱戲。不過寶立老板曾捧過我的場,我也不能知恩不報。這樣吧,每晚我唱完,你再開場。十日之後,你另尋碼頭。如何?”
寶立紫了臉,惡笑一聲,也不告辭,轉身就走。
李小童也不送他。
第二天晚上,李小童唱罷,寶立開場,竟無幾個人來看戲。李小童坐在台下笑:“寶立老板,今非昔比了。”
寶立血往上湧。草草唱完,回到住處,恨恨地飲酒,就有了要殺李小童的心腸。這時,戲班有人來告,說張和來找寶立老板。
寶立見了張和,冷笑:“你來做甚?”
張和笑道:“寶立老板,你知為何無人看你的戲?”
“不知。”
“李老板不讓賣票,自然無人來看。”
“我何曾得罪她。敢這樣壞我?”
“當初若不是你讓出碼頭給她,她怎有今日,真是以怨報德,人心難測。”張和歎息。
寶立咬牙切齒:“我要殺了這個賤人。”
張和忙擺手:“不可不可。現在李老板已買通了縣長,你與她作對,並無便宜。天下之大,你何必在這裏苦爭三寸閑氣。我有個親戚在京城,我願引線,請你到京城去唱。”
寶立苦笑:“莫說笑話,京城名角兒如雲,我如何唱得動。”
張和笑道:“你若去,我定保你唱紅。”
寶立道:“如此最好。不知張先生為何要成全寶立?”
張和歎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李小童恩將仇報,我也是看不公正。”
寶立聽罷,就深施一禮,謝過張和。
寶立就隨張和去了京城,由張和的親戚引線打點,寶立拜了幾個名角兒為師,發奮苦練,兩年之後,真唱紅了京城。
那天,張和向寶立告辭:“寶立老板功成名就,我也該告辭了。”
寶立道:“寶立唱得正紅,張兄理應同我共享,怎的要走?莫非是我怠慢了?”
張和笑道:“寶立老板不要亂想。我要回河南老家。”
寶立就濕了眼:“我有今日,全仗張兄周全。不知怎樣謝你才好。”
張和歎一聲:“你要謝李老板才對。”
“李老板?”
“李小童。”
“李小童?”寶立詫異。
張和道:“當年李老板看你功底好,不想讓你在小城荒廢,才想出激將法逼你來京城。我在京城並無相識,皆是李老板派人在此花錢打點。”
寶立就呆了。
張和長歎:“可惜她沒能見你功成名就。”
“怎的?”
“她那年摔在台上,受了內傷。求醫問藥,終未治愈。去年病故了。”
“你為何早不說?”
“我一直在京城,也是剛剛知道。”
“她墳在哪裏?”
“聽說就在小城。”
寶立仰天大笑:“我好糊塗。”淚如雨下。
那天,寶立回到小城。小城轟動,各戲班子來請酒,戲園子來求戲。寶立一概回絕。隻是打聽李小童的墳在何處。人們竟不知曉。李小童的戲班子有幾個人還在小城,來告訴寶立,說李老板死前,隻暗中囑咐兩個戲班的人要將她的屍骨埋進河對岸的山裏。那兩個人給李小童下葬後,就回了河南。
寶立就到河對岸的山中去尋墳。苦苦尋了十幾日,竟尋不見。
那天夜裏,寶立就在河邊悶坐,後來就唱開了戲文:白水茫茫無影綜,
眼見得生生死死恨煞人,
青山綠水何處尋?
我的官人啊……
戲文唱得高亢、淒絕,聽得一城人心中酸楚,就擁到河邊。那戲文卻不再唱,也不見寶立。暗夜中,一條船緩緩遠去了。
隻有餘音嫋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