鴇兒笑道：管她起不起呢，李爺來了，她還得順溜著伺候啊。李子強笑笑，就上樓去紅兒的屋子。敲敲門，門竟閂著。李子強就喊道：紅兒。
紅兒就開了門，潤潤地一笑：李大哥，今日得閑了。
李子強剛剛要說話，就見到紅兒身後的林平軒正在穿衣。不覺臉色暗下來，惡笑一聲：林窯官也在此地消閑啊。說罷轉身就走。紅兒忙跟出門來，淒淒地喊一聲：李大哥……李子強回過頭來，恨恨道：紅兒，待我掙足了銀子，一定贖你出來。我不怪你，你回吧。
紅兒就呆住，目光軟軟地看著李子強去了。回過頭來，見林平軒正在身後冷笑：直是狠了，保定府放不下這一個李子強哩。也出門揚長去了。
紅兒就悵悵的。淚花兒在眼裏打了幾個轉兒，就悲悲地落下來。
一個月打著飛腳過去了。李子強這一窯活兒竟然又廢了。出爐的十二屬相，皆是呆頭呆腦的無精少采。李子強怔怔地看著這一爐活兒，長歎一聲：讓我如何交待啊？正在歎氣，窯外一陣嘈雜。丁振尋上窯來。李子強滿臉愧色，垂手立在一旁。丁振繃著一張硬臉，躁躁地在窯中亂走，一腳便踢飛了幾件剛剛出窯的活兒。李子強一句話也說不出。
丁振惡惡地一笑：李子強，你做出這一窯活兒，直是費了心思。果然不容易。一揮手，幾個壯猛的差人手持棍棒就搶上來，棍棒飛舞，一片瓷器登時成了碎片。李子強呆住，猛地撲過去，跪在丁振腳下：大人……丁振冷笑：你暗中假手官窯，做了多少私貨。有人將你告下，還不如實招過？
李子強怔住，勃然怒道：大人，此話從何說起啊。
丁振罵道：你這種臭苦力，若不用狠刑，必不肯講。來啊。幾個如狼似虎的差人就上前捆了李子強。
李子強被捆進衙內，就見林平軒也被綁在那裏。就呆住。林平軒看看李子強，苦笑道：子強。
李子強驚問：林窯官，你如何也得罪了？
林平軒長歎一聲：你我皆做了夢中人啊。今日我那窯中亦燒了一爐廢活兒。我已經細細驗過，都是被人摻了黃礬啊。
李子強大叫一聲：你說什麼？
林平軒苦笑一聲：你我還在那裏爭鬥，卻早在人家股掌之中了。
李子強怒目圓睜，猛吼一聲：這是為何啊？就放聲大哭起來。
過了一個月，李林二人的罪就定下：粗製濫造，欺瞞當今。判了一個立斬。時值中秋，二人就被綁上了囚車，押出死牢。紅日當空，二人一時被晃得眼暈。
刑場就設在保定南關的大河坡上。解方做了監斬，騎一匹大馬，前呼後擁向南關緩緩行去。全城轟動，一時路上擁滿了人。囚車行過，就有人對著李子強、林平軒指指點點。李子強閉上眼睛，垂頭不語。林平軒卻是淚如泉湧。一些私窯中人看到，唏噓不已。
猛然間，路旁閃出一人，高聲叫道：官爺留步。
李子強晩目一看，不覺眼前一亮，失聲叫道：紅兒。
林平軒也呆住：紅兒……卻再也說不出什麼。
紅兒放下竹籃，取出兩隻酒碗，再提出一隻酒壇。兩隻碗倒滿，一一端上前來，遞與林平軒和李子強。顫聲道：飲過這一杯，你們就和好了吧。說著，淚就淌下來。
林平軒和李子強就怔住。
風吹過，揚起一陣酒香。
李子強猛地仰頭飲盡。林平軒也飲盡。二人相視，怔怔，就苦苦笑了。
紅兒也就笑了：好，好，你倆人結伴上路，我就放心了。我今日再唱上一曲，送你們二人走路：黃黃的泥土黃黃的天，
哥哥上路淚漣漣。
堂上的板子血血的紅，
哥哥肉痛妹心痛。
睡夢裏捉緊哥哥的手，
想對你說明竟是難開得口……
歌聲淒楚，聽得人心中一陣陣酸顫。李子強、林平軒都落下淚來。
紅兒唱罷，已是淚飛如雨。猛轉身，朝路旁那塊大石撞去，登時，腦漿四迸。路人看得真切，喝出一聲彩來。
李子強、林平軒大吼一聲：紅兒啊。
解方不耐煩道：走。
車到刑場，二人被推下囚車。二人相視一笑。林平軒道：子強，往日多有得罪，就擔待了吧。
李子強也笑：平軒兄，就擔待了吧。笑罷，就環顧四周。隻見四野綠得深了，寒蟲陣陣鳴叫。聽得人心碎。風兒吹過，早熟的草木開始黃黃地亂滾。李子強細細一想，自己改做官窯方好一年。就懷念舊日做私窯的日子真是快活。心裏一酸，淚就落下來，眼中迷蒙了。
解方一聲暴喝，二人就跪下。兩個劊子手提刀大步走上來。
刀起刀落，兩道血霧飛起。
天高氣爽，萬裏無雲。太陽像一個窯中燒紅的赤盤，圓圓地懸在了正空。燒得正緊正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