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胡亂地往嘴裏塞了幾口飯菜後,明明放下碗筷,說吃飽了。媽媽也沒再勸。

飯罷,媽媽去廚房洗刷餐具,明明勤快地抓過掃帚掃地,媽媽也沒阻止他。若在平時,媽媽是不讓他幹這類活計的,媽媽曾說,男人最好別學得婆婆媽媽的,男人要幹大事情。

什麼才算大事情?明明還沒完全弄明白。

此刻,他問自己:我參加招飛算不算大事情?

他想應該是的。然而,種種跡象表明,媽媽不會讚成他幹這種大事情。

此時天色已晚,到了平時上床睡覺的時間。明明在自己的小房間裏心神不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來想去,他感到應該接著剛才的話題與媽媽談清楚。媽媽不是說吃飽了再談嗎?總得有個結果呀。

他豎起耳朵諦聽,媽媽正在廚房裏洗手。過了一會兒,媽媽來到了客廳裏,好像在踱步。又過了一會,外麵什麼動靜也沒有了。

明明決定抓緊時間找媽媽談,不然媽媽該睡覺了。

這時,門卻無聲地開了,媽媽推門來到他的房間。

“明明,告訴我,你真的打算報名嗎?”媽媽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

他鄭重地點點頭。

“再等一等,還來得及嗎?”

“最遲不能超過星期六下午放學前。”他求救似地望了一眼媽媽,“我們班主任劉老師說,如果你支持我,就抽空到學校去一趟……”

“孩子,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媽媽扔下這句話,轉身回了自己房間,把明明閃在了那裏。

飛行基礎理論課的學習全麵鋪開之後,學員們進入了最關鍵的階段。

學員隊幹部和給他們上課的教員們提醒說,到了這個階段,要開始大量淘汰那些不合格的學員,希望大家咬牙堅持,一是政治上嚴格要求自己,深入學習毛主席著作和林副統帥的指示,不要胡亂議論國家大事,更不許流露不滿情緒,出了問題不但當不成飛行員,連普遍士兵都當不成,要退回原籍,這樣的例子太多了,教訓都很深刻;同時還要多給家裏寫信,讓家裏人和親戚朋友遵紀守法,不能出問題,特別是政治問題和刑事問題,直係親屬包括七大姑八大姨的出了事,一旦反饋到學院來,本人肯定要受牽連,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二是刻苦學習飛行理論,打好飛行基礎,在各學科各門類的考試中爭取過關。三是注意身體,既要一如往常參加體育鍛煉,增強體質,但又不能超過訓練強度,按時作息,起居規律,以免過於疲勞;養成愛清潔講衛生的良好習慣,注意飲食衛生,防止腸道傳染病,生吃瓜果要洗淨,不吃不清潔以及腐爛變質的食物,不喝生水,上街時絕不允許在外麵就餐,嚴防肝炎、痢疾等疾病的發生;保護視力,不要躺著看書,不要在光線暗、弱或強直射光下學習,經常做眼睛保健操,眺望遠視;減少到公共場所的活動,防止疾病的交叉感染等。

領導和教員們特別看重學員的政治表現,他們反複告誡說,飛行員是一項非常特殊的職業,如果一個飛行員政治上不純潔,國家把價值幾十萬上百萬元的飛機交到他手裏,能放心嗎?

學員隊領導最擔心的就是學員的政治表現,因為一旦哪個學員出了政治問題,不但本人倒黴,隊幹部也要受影響。三隊有個家在哈爾濱的學員說了幾句文化大革命的壞話,上麵察覺後不僅本人被淘汰,發配到農場勞動,隊幹部也受到了學院的嚴厲批評。

冬季到來之後,也就是蘇特他們這批學員入校一年多時,害怕被淘汰的陰影像一塊石頭壓在每個人的心上。因為有先例,政治方麵大家雖然都很謹慎,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做的不做,盡量防止出問題,但家庭和親戚的事他們鞭長莫及。一封封的函調信發出之後,他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噩耗”隨函調信傳來。

蘇特掐著指頭算了一下,感到他的家庭和親戚方麵不會出什麼問題。他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工人,哥哥是汽車司機,姐姐在商店當售貨員,他們都是普通的勞動者,被打成反革命的可能性極小,親戚裏麵沒有當官的,也沒有知識分子——這兩種職業在當時最容易出問題——而且親屬裏麵也沒有在海外的,他們全都曆史清白,已多次調查過。這就可以使蘇特高枕無憂了。

高水田更是超脫,他的給地主當過長工的父親早已去世,他的母親除了下地幹活掙幾個工分養活自己外,不可能犯什麼錯誤。他的親戚本來就很少,隻有一個遠房姨娘,更不存在海外關係。所以他也沒有什麼壓力。

一封封的函調信收回後,果然有人倒了黴。蘇特他們隊的六十多個學員裏,有四個人遇到了麻煩。二班的馮學軍有個舅舅當年是國民黨兵,現在據說在台灣經商,已調查清楚;三班張剛的父親是中學教員,有人揭發他父親張貼反動標語,不久前被收審;四班孫愛國的哥哥偷生產隊的糧食,進了班房;一班劉國慶的姑夫在北京國家機關當副局長,不久前被打成了反革命。學院保衛部門馬上派人到他們的家鄉重新核實,發現除張剛的父親屬於被汙陷,已經釋放外,其餘三人的情況屬實。這樣,馮學軍、孫愛國、劉國慶三人被宣布淘汰。

這三人是哭著離開學員隊的,他們被分配到外地的軍營,重新當普通士兵。

在接著進行的課目考試中,蘇特和高水田也都順利過關。又有幾個學員由於成績太差,心理素質不穩定,被宣布淘汰。

輪到身體複檢時,所有的人都忐忑不安起來,因為誰也不敢肯定自己這一年來身體不出問題。本來當初他們被從陸軍中選拔來時,身體檢查就不是太嚴格,有的項目沒做檢查。高水田擔心他的眼睛,因為他入校後曾經多次躺在被窩裏看書。他把自己的擔心講給蘇特聽。蘇特問道:

“你覺得眼睛和過去相比,有什麼變化嗎?”

“沒覺出什麼變化,”高水田揉揉眼睛說,“不過,有時感到發酸。我真後悔,不該躺被窩裏看書……”

“千萬別緊張,”蘇特安慰他說,“你從小在農村長大,眼裏都是綠色莊稼和開闊地,這樣的眼睛還不和千裏眼一樣?不會有事的。”

學院停課一周,每天都派大客車把學員們拉到南湖邊上的空軍醫院複檢身體。幾人歡樂幾人愁,果然又有相當多的人身體不合格,什麼血壓偏高,眼睛視力不行等等,從頭到腳,每個主要器官的指標總會有人過不了關。

約有五分之一的學員再也別想吃空勤灶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對於飛行員來說,身體是第一位的,有問題必須毫不含糊地予以淘汰。

高水田的眼睛沒查出毛病,他高興地跳了起來。蘇特更是順利得令人眼紅,所有檢查項目沒遇到任何問題。從醫院出來後,蘇特對高水田說:

“怎麼樣,我說你沒事吧?”

“謝天謝地,”高水田鬆了一口氣,說,“以後我再也不敢損壞眼睛啦!”

“我覺得咱們隊裏,就是所有的人都當不成飛行員,咱倆也不會有問題!”蘇特邊走邊自信地抬起腳,像踢足球那樣將一塊石子踢得不見蹤影。

經過幾次嚴格而認真的篩選之後,全隊原有的六十多人隻剩下四十出頭。這四十幾個學員個個都喜氣洋洋,仿佛過年似的,大家見麵後第一句話就是互相道喜。

已進入中年的學員隊長仍然像平時那樣板著臉。他用宏亮的嗓門對這四十多個“幸存者”說:

“大家都不要高興得太早,你們今天過關,並不是說永遠過關。以後還要不斷地進行體檢,凡是學習成績跟不上的,特別是教員實際帶飛過程中,那些不合格的,隨時還會被淘汰,即便是畢業分到航空兵部隊,你們仍然時時麵臨淘汰的可能。所以,大家都要正確對待。”

1970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在呼嘯的朔風中飄落到地麵時,蘇特經受了一次極為嚴峻的考驗。正應驗了隊長的話,以前他高興得太早了。

天氣變冷之後,一連從西伯利亞方向來了兩股寒流,很多家在南方的學員一時不適應,患了感冒。蘇特沒能幸免,他發高燒、打噴嚏、流鼻涕,不得已到學院衛生隊住了幾天院。這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因為感冒發燒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常事。蘇特住了一星期的院就出院了,回到學員隊繼續上課。

問題是出院後他的腦袋仍然昏昏沉沉的,一天到晚打不起精神。他以為病還沒好利索,有一個恢複過程。但半月過去了,他仍是老樣子,食欲不振,耳聾頭昏,四肢無力,偶爾大聲咳嗽一陣,人也明顯消瘦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