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她之前見過。”施圖南不是問,是陳述的語氣。
“見過。說上話單就這一回。”李邽山應得利落。
施圖南沒再應聲。
李邽山想起什麼,從口袋裏掏出懷表,抽出西服口袋裏的方巾,小心翼翼地擦。
“老二說你屬狗,今年三十三了。”
“老二記岔了,大哥屬羊。”
施圖南不打算同他計較,抬手摘著他領帶道:“不是嫌拘得慌?”
“老四說正式場合要打領帶。而且,他們說我打上領帶更像國外的電影明星。”
“不打也像。”施圖南道。
“你今天溫柔的不像話。”李邽山看她。
施圖南笑了笑,說道:“我媽一直嫌我審美太尋常。她欣賞的東西我都覺得另類,但都很適合她。我欣賞的東西,她不會去否定,但也不會鼓勵我喜歡。”
“她送你懷表,我非常意外。”
“她很愛你,我看得出來。她不喜歡我,她隻是愛屋及烏。”李邽山心知肚明。
施圖南笑了笑,沒應聲。
“囡囡,大哥想親你。”李邽山緊挨著她。心猿意馬已久,早就想親了。
“回房間吧。我不喜歡在外麵。”
“好。”李邽山立刻起身。
施圖南正要合上鋼琴,也正想誇他今天很紳士,就聽見一句憤罵:“褲襠爛了好,兩下通風,再也不扯蛋了!”
——
蘇醫生見著李邽山同梅孜君吃飯,好像什麼都明白了,也什麼都說通了。他本著醫生的醫德,去質問梅孜君,梅孜君看著他,隻是很冷靜地說了一句:我是一位母親。
他什麼也沒說,扭頭回了施家二小姐的病房。病房裏的梁晚月在認真地縫補舊衣裳,衣裳是三等艙裏那些窮孩子們的。施懷瑜捧著聖經讀,讀給不識字的梁晚月聽,讀給病床上的施懷瑾聽。施圖安趴在桌子上一筆一畫地寫: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蘇醫生問:“寫這些做什麼?”
施圖安標注著拚音,頭也不抬道:“用來教孩子的教材。”
蘇醫生道:“這些太淺了,那些孩子都大了。”
“太難的他們學不了。他們好些才剛認識字呢。”
蘇醫生沒再做聲,深深地看了她們一眼,關上門離開病房。
隔日下午,施懷先就死了。死得還算平靜,有傳教士陪著。施家姐妹站在病房,傳教士念著:塵歸塵,土歸土,讓往生者安寧,讓在世者重獲解脫。因為船還沒靠岸,船長建議海葬。直到舉行葬禮的那一刻,施懷瑾才從病房出來,麵無表情地看著被包裹好的屍身。
葬禮結束,各自回房間收拾行李,明天就要下船了。施懷瑾坐在床邊發了會怔,朝著收拾行李的梁晚月問:“媽,我們是在夢裏麼?”
“別想太多了,就當是一場夢好了。”梁晚月安慰道。
“姐,我也希望這是一場大夢。”施懷瑜坐她身邊道:“要是下船夢能醒就好了。”
施懷瑾在一個禮拜前的淩晨就醒了。施懷先說作為懲罰,就把她帶到了貨艙。後來,肚子疼,流了好多血,她求他救救孩子。他先是驚慌失措,然後獨自跑了,再折回裏,直盯著自己看。她知道了,自己要死了。
她一直在想,那天她到底哪錯了?
*
施圖南盯著海麵,輕聲說了句:“對不起,我也想咽,可咽不下去。”抬頭看了會藍天,轉身望向在同宋家,何家、杜家說話的李邽山。他依然沒什麼型,懶懶散散地坐著,幾個商賈站在他麵前伏低做小。他朝身後招招手,老三隨著他們去了貨艙。宋家少爺看見施圖南,別開眼,隨著去了貨艙。
鬼,果然怕惡人。
施圖安正在房間收拾行李,看見施圖南回來,猶猶豫豫地問:“姐,你真的要回去接父親他們?”
“怎麼了?昨天不是已經說好了。”
“沒事。”施圖安搖搖頭,抱住她不言語。
“明天下船老二會送你們。”
“我不要他送。”施圖安紅著眼道:“我不想同大姐分開。”
“我不去接,父親他們怎麼來?”姐妹間正鬧著,梁晚月母女過來,施圖南回內間,提出兩箱金條,又拿出一本賬簿道:“家裏的賬不同你們提,是不想你們憂心。事已至此,沒什麼好說的了。”
“姐,家裏真的敗了?”施懷瑜問。
“敗了。”
“那十幾箱真的是石頭?”
“如果我們不抬十幾箱上船,堂哥堂姐他們會很難過。”施圖南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