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無奈之中,追夢提出了登報尋人的方法。不過,由於不方便說明真實情況,啟示中寫上了“拾得單苑嫵小姐的物品,望失主盡快回複”之類的話。雖然這番說辭似乎也比較莫名其妙而經不起推敲,但對於三個臭皮匠來說,這是最可行的說法了。
接下來的幾天中,在撒去大把鈔票供奉那些連事件的真實程度都不加審核的報紙之後,等待便是我們唯一可以做的了。雖然在這等待的過程之中也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抱怨,比如我要求“增加投件人郵資”的言論,不過卻被爛好人的莫無邪一票否決——直到這時,我開始懷疑這家“魔幻郵局”的生命力:有如此敗家的店主,似乎倒閉的日子並不會太遙遠。
當我將這種預見說出來的時候,莫無邪立即惱怒地跳起來要和我理論,“呸呸呸”幾聲之後,不但要求我收回前言,還要我吟兩聲“千秋萬載,一統江湖”說是去去晦氣。當然,脅迫於對方的“淫威”之下,我隻有毫無節操可言地照做,並順便連“仙福永享,壽與天齊”也一並說了出來。
也許是我的語氣太過於狗腿,追夢斜眼發出了冷冷的嘲笑。不過,我可以肯定,追夢絕對也曾經發出過跟我同樣的感歎,隻不過那恐怕早在郵局的曆史之前——或許早在自行車修理鋪的階段,追夢就已經做出過如此預見了。
就在這樣互相嘲諷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之時,終有有一天,一位年輕的女性來訪——
“你好,請問你們這裏是?”沒等年輕小姐將話說完,莫無邪立刻衝上前去,送上一個大大的笑臉,“您就是單苑嫵小姐吧。”莫無邪側身將對方引向沙發,正巧處於清醒時期的追夢則為女士端上了一杯香茶。
“呃……”那位小姐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可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莫無邪繼續一陣搶白:“單小姐,你是否知道你丟失了什麼東西呢?”莫無邪微笑著說道,淺褐色的眸子裏有著濃重的溫柔笑意,“你肯定不知道吧,其實,你丟失了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也許,你已經忘卻,但是,那卻是你一生中最為珍貴的回憶……”
“那個……可是……”莫無邪精心準備的一番“感人至深、催人淚下”的說辭——當然,這是他自己的評語——被對方暫時打斷。
小姐露出了非常不好意思的羞澀笑容,“對不起,打斷一下,可是,我現在叫‘單嫵苑’,而且……”
“啊——‘嫵苑’?!”對方的話依舊沒能說完,就被我的尖叫所打斷。我衝上前去,拉起她的手,兩眼中噙滿淚水,“‘嫵苑’,是你自己改的名字嗎?是不是代表著你還記得什麼?是不是代表著對她的拋棄你卻依然‘無怨’?!天啊,多麼美好的女孩子啊!多麼溫馨的故事啊!多麼感人的母女情啊……”
頓了一頓,我吸了吸流出鼻腔之外的粘稠液體,正準備繼續我的評價,卻感覺到肩膀被人猛地拍住。我扭頭一看,隻見一個高大而壯碩的男子,正以殺人的眼光盯著我,“你幹什麼?”
好沉的聲音,卻隱約夾雜著濃烈的火氣。我呆了呆,正要詢問莫無邪他是誰,隻聽到那位單小姐尷尬地開了口:“那個……我剛才就一直想說,”她將自己的手從我的手中抽出,隨後露出尷尬的笑容,“我剛剛就一直想說,我的先生和孩子在外麵,能不能先引他們進來……誰想到,他自己進來了……”
丈夫?!孩子?!我再度扭頭看了看那名高壯男子。這次,我才發現他的右手臂上抱著一個小小的孩子,大約兩三歲。“哇!好可愛!”我立刻忘了先前的事情,正要伸手去摸摸那個小小的腦袋,卻被男子以左手攔下,“你幹什麼?”
和追夢不同,這位的聲音相當深沉,自低沉的語調中聽出威嚴的味道。我下意識地被這樣的威嚴和怒氣嚇得向後退了一步,再一步,“啊……我沒……沒打算幹什麼啊……”
男子揚了揚眉毛,淩厲的眼神幾乎將我肢解。一看苗頭不對,莫無邪首先衝上來做老好人,“啊,這位先生別生氣。他是無心的啦,不是故意冒犯尊夫人。”
冒犯?!直到這時,我才想起剛才似乎好像拉住了那位單小姐的手。我頓時恍然大悟,隨即便是淚流千行:天啊,我究竟做了什麼啊?竟然……竟然有調戲良家婦女的嫌疑……天啊,娘啊,為什麼生出我這種個性啊?總有一天,我非被自己的這種個性害死不可。
我立刻閃出男子的視線,免得他一個衝動上來掄我一拳。而一邊的追夢則投給我一個嘲弄的眼神,從中,我分明看見了嘲笑與幸災樂禍的雙重含義。
於是,我隻能躲在一邊的角落裏,繼續關注這麻煩的事件——
“請問,”坐在丈夫與孩子的旁邊,單小姐再度開口,“你們怎麼知道我原先的名字的?而且,我不覺得我丟了什麼東西啊。”
莫無邪微微一笑,明亮的淺褐色眸子裏是一種溫柔的笑意。而這次,他卻難得地沒有繼續背誦他那段準備了好久的致辭,而是靜靜地直接將信件拿出遞給了對方。
當單小姐接過信封,並將之打開閱讀的時候,店堂中陷入一片沉默,隻有小孩子偶爾發出“咿呀”的聲音,在安靜的環境之中顯得聲音格外清亮。
一滴淚滑落——
兩滴——
三滴——
信紙的字跡被水暈開。單小姐的頭也越來越低,最終無言地將信紙遞給了她的丈夫。而對方,在瀏覽了一下大概之後,立刻將單小姐納入了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部。而那小孩子,則拉了拉媽媽的頭發,不明白母親為何而哭泣。
一時之間,店堂之中隻聽見微微的抽泣聲。
好……好感人……我在一邊吸了吸鼻子,用襯衫的衣袖拭了拭眼角虛無的淚水。
“謝謝……”良久,單小姐才直起身來,可眼圈和鼻頭依舊紅彤彤的,“謝謝你們將母親的信帶給我。請問,你們知道她的聯係方式嗎?我想去見她。”
莫無邪立刻將婦人的聯係方式寫在了一張字條上,遞給了單小姐。對方很恭敬地鞠了躬表示感謝,而後,她的丈夫攬著她向門外走去。
“等等!”莫無邪從櫃台中拿出氣球,走到了單小姐的麵前,“這是她送給你的。”
接過了大大的氣球,將它輕輕地抱在懷裏,不爭氣的淚水又落了下來。丈夫為她拭去了眼角的淚珠,而那孩子,竟然在父親的懷裏探出腦袋來,伸手拚命去抓母親懷中的氣球——
這一刻,在我眼裏幾乎成為永恒。直到那一家的身影消失在店外,我才回過神來。我轉頭望向莫無邪和追夢。前者正半趴在桌子上,以手撐頰,若有所思。而後者,依然低垂著一雙眸子,看著杯中的茶葉沉沉浮浮。
“能為人與人送信也很不錯啊!”莫無邪笑了起來,笑意寫在唇上,寫進了淺褐色的眸子裏。
正當我準備對他的這番話表示讚同的時候,卻見他突然斂去了微笑,以平靜的語調開了口,“我想……下去看一看我媽。”
我瞪大了眼睛,因為我從未聽過莫無邪談論自己的父母親。正當我想要問出口的時候,追夢突然起身走了過來,輕輕摸了摸莫無邪沒有活力的腦袋,揉亂了他一頭軟軟的茶色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