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氣平息下自己激動的情緒,李允慢慢跟在李況身後走向了建築在後院的李家家祠。
一門忠烈。
匾額上四個金字在餘暉中熠熠閃光,卻照不見大廳內揮之不去的抑鬱和晦暗。
李況一根根點燃滿屋素白的蠟燭,映亮了一個個烏木雕刻的靈牌。李允則習慣性地點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插到靈位前的香爐裏。
“你心裏在怨我,是嗎?”李況關上門,眼瞼似乎架不住深重的疲倦而微微合了起來。
“孫兒不敢。”低了頭,李允盯著地板裂開的縫隙,依稀有怨憤的目光從地底絲絲縷縷地滲出來。
“人說虎毒不食子,我卻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兒子,還想把罪名推到別人身上。”李況慘笑了一下,滿是皺紋的眼角不住跳動,“允兒,不是爺爺怯懦,想當年爺爺帶兵與霍圖叛王作戰,幾曾貪生怕死過?爺爺所做的,不過是為了將你七叔一案盡快了結,阻止他們進一步調查到你七叔的謀逆之舉,保全我李家的百年清譽。就算害了無辜之人,也是迫不得已啊。”
李允沒有說話,隻是抬眼望了望層層疊疊的靈牌,仿佛看見一個個縱馬弛韁轉戰沙場的身影,被搖曳的燭光蕩開依稀的塵埃和血色,或遠或近地忽閃而過。
“李府的一梁一椽,都是李家人用刀用槍、用血用命掙來的!且不提先祖靖平大將軍,你總還沒有忘記你大哥吧。如果因為李甚那個孽障玷汙了堯兒的威名,你於心何忍?”李況的眼睛中也漸漸蓄滿了淚,望著上書“李堯”二字的牌位,益發顯出老態,撐住供桌,似乎沒了氣力。
李允走上去扶住祖父,感受得到老人身不由己的戰栗,那是怎樣一種無可奈何的痛苦!年長他十歲的長兄李堯,曾是天祈王朝軍隊裏一個璀璨的神話,在庸碌的天祈將領中如同灌木叢中一株秀拔的白楊。然而正應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句話,幾年前的飲馬川一戰,年僅二十六歲的李堯被霍圖叛軍圍困,全軍覆沒,屍骨無存。先帝景德帝涪新聞知凶信,竟破天荒罷朝一日,以示哀悼,實在是天祈開國以來武將最大的殊榮。可是李允卻明顯地感覺到,自從李堯死後,李家的境況便江河日下,再不複以前靖平將軍府的神威,而爺爺眉間鎖住的淒涼無奈,也越來越深厚。
“允兒,原諒爺爺好嗎?”李況反手摟住李允的肩膀,濃重的悲哀如同烏雲一般罩在李允的心上,“我不能讓李氏家族毀在我的手上。”
“爺爺,我明白了,李家的榮譽本就是用生命作為犧牲的。”李允低下頭,身體卻僵直不動,好半天才喑啞地吐出李況一直期待的承諾:“明天……我……去作證。”
李況緊緊地抱住了李允,孫兒瘦硬的肩骨硌著他的手,如同暫時屈服卻終究耿耿於懷的鋒芒,讓他禁不住略略把手滑了開去。眼前驀地閃過李甚臨死時憤怒的目光,那裏麵所包含的詛咒讓李況不寒而栗。可是,一想起身負的家族興亡的重任,李況挺了挺腰杆,揮去了一切李甚的影子。
“事發前兩日,徐先生曾因為一個鮫人女奴和我七叔發生爭吵,並意圖拔劍相刺,被我攔了下來。第二天,徐先生就離開了我們家。”越京府尹的公堂上,李允如同背書一般說完這幾句話,根本不敢看跪在大堂正中徐澗城的目光,匆匆低了頭,站到端坐在大堂旁側的祖父身後。
“不錯,事發前兩日,七爺曾經責罵於我,我也說過士可殺不可辱,怒極和他動手。可自從我離開李家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知道李允說的乃是實情,徐澗城坦然回答。
“那七月初九那天夜裏,你在做什麼?可有旁人作證?”府尹問道。
“我那夜獨住在客棧房間裏,從未離開,客棧掌櫃可以作證。”徐澗城從容應對,白衣磊落。
“宣馮保、廖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