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李況(三)(2 / 2)

“多謝允少爺。”辛抬起頭,含淚望向李允道,“鮫人終生為奴,我能有這一次機會選擇自己的命運,已是比其餘同類幸運得多了。”

“回去吧。”李允驀然覺得自己心力交瘁,朝辛揮了揮手,自己一路走開了。

由於新帝登基,忌諱訟獄刑殺,中州流民徐澗城謀殺世襲靖平將軍府七爺李甚的案子也從輕從快了結。在嫌犯徐澗城招認了自己蓄謀殺人的罪行後,越京府尹上報刑部,很快便不出眾人所料地判了個“永世流放、效力軍中”的處罰,即日押解出京。

李況果然答應了李允將辛轉賣出去的懇求,身心俱疲的老人此刻對一切無關的事情都漠然而視。李允自然不敢跟祖父說明辛的去處,隻是自己揣了辛的賣身契約,獨自帶了辛候在徐澗城必經的萬井碼頭,手心裏緊緊攥著一包金銖。

等了一陣,徐澗城果然被兩個解差模樣的人一路帶來,顯見要登上萬井碼頭慣用的簡陋渡船穿越曄臨湖去往邊境。李允正拿不定主意如何開口,一旁辛眼見徐澗城遍體鱗傷、披枷帶鎖,已是忍不住奔過去抱住徐澗城的腿大哭起來。兩個解差原本大是不耐,卻發現眼前的女子是個鮫人,墜下的眼淚都凝成珍珠濺落在地上,便彎腰拾了,沒有阻攔。

李允等辛哭了一陣,方才走上去,將手中的金銖塞在兩個解差手中,口中客氣道:“此去邊疆路途遙遠,辛苦兩位大哥了。好在這個鮫奴倒也勤快,一路可以做點粗活,請兩位大哥照顧照顧。”

“她是你的鮫奴?”兩個解差毫不推辭收了金銖,卻又疑惑道,“她幹嘛要跟我們去?”

“因為她現在的主人便是他了。”李允指了指一旁沉默不語的徐澗城,將已然標明了轉讓關係的賣身契約遞到徐澗城手中,“所以,無論她的主人到哪裏,她都要一路跟從。”

兩個解差聽了,抱怨兩句,卻也無法拒絕。天祈王朝與曆代空桑王朝一樣,曆來強調對鮫人的奴役權利,天祈的律令便明文規定,不存在無主的鮫人,而無論鮫人的主人是什麼身份,在轉讓所有權之前,他都可以合法地擁有鮫奴。

“你們……一路保重,我走了。”李允眼見辛仍未從悲痛中醒來,而徐澗城也隻冷冷地盯著自己不發一言,便跟兩個解差抱了抱拳,打算離開。

“允少爺……”然而就在李允轉身之時,一直僵直淡漠的徐澗城忽然嘶啞地開了口,“為什麼要把辛送來?”

“是她自己希望……”李允不願直視徐澗城傷痕累累的臉,側開視線回答道。

“不,我是問你為什麼送她來?”徐澗城用力揮手想將那張賣身契約扔回給李允,可被枷住的雙手卻無法使力,那張薄薄的紙片頓時被風一刮,貼在厚重的木枷上,被辛及時抓在了手中。

“辛,還給他,跟他回去!”徐澗城驀地滿臉怒意,“有你這麼傻的人麼?你可知道軍中是什麼地方,豈是你一個女子可以呆得的?聽我的話,跟他回去!”

“不,先生,讓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會好好伺候先生,照顧先生,陪先生一起等到沉冤昭雪的那一天……”辛緊緊地握住那張契約,跪在徐澗城腳下苦苦哀求。

徐澗城低頭看了看辛,驀地轉頭盯著一旁尷尬的李允,忽而笑道:“允少爺,你這樣屈尊去滿足一個鮫人的心願,難道是因為你心裏有愧嗎?”

李允一驚,抬頭正見徐澗城的眼神犀利如刀,直要把他心底的真相剖出,連忙搖了搖頭:“徐先生,你誤會了……”

然而徐澗城卻仿佛沒有聽見他說話,愣了片刻,忽然雙膝一屈,抬頭直望著李允,語聲悲憤地道:“允少爺,你知道我是冤枉的是不是?求你說出真相,為我洗清冤屈!我一個人受苦不打緊,可我斷不能讓辛跟我一起去軍中受罪啊!徐某一無所有,無法報答允少爺,隻能請允少爺憑著‘天地良心’幾個字,讓死去的七爺瞑目,讓真正的凶手伏法……”

李允措不及防地聽著徐澗城山洪爆發一般的申訴,沒有料到一向沉靜自斂的徐澗城也會如此倉惶地哀求自己。有一瞬間,他幾乎忍受不住良心的譴責而點頭答應幫助徐澗城申冤,然而一想起祖父李況那顆白發蒼然的頭,他就繃緊了神經,一步步地向後退去——那是自小養他教他,他最親近也最尊敬的嫡親祖父啊,他如何能夠親口將他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終於,李允轉身,大步穿越萬井碼頭上越來越密集的人群,消失在城門的拐角處。而他身後跪在地上的徐澗城,眼中的神色也越來越黯淡。他吃力地用木枷撐地站直身子,忍著身上傷口綻裂的痛楚,淡淡說道:“辛,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