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不棄(一)(1 / 2)

無可否認,徐澗城一事給原本親密的李家祖孫造成了無形的隔膜。李允始終沒有問祖父七叔李甚的謀逆之舉究竟為何,竟逼得李況非殺他不可,而李況也更加頻繁地出入於宮廷之間,極少在家中露麵,似乎在辦著某種極隱秘的事情。

李允在家中也越來越沉默寡言起來,除了每日照例給寡嫂馮氏請安,陪她聊一會兒天解悶,他幾乎把自己在家裏的所有時間都用在刻苦練武上。

唯一的幸福,是每天走到太倉寺卿府的後院處,看那一株高過院牆、頂滿了一梢金黃花朵的月亮樹。因為清越礙於祖父和父親的限製,無法預知自己可以偷偷溜出玩耍的時間,隻好和李允約定:如果哪一天李允看見月亮樹上掛了一條手絹,當天晚上就來接她出府遊湖。

為了實現那個嬌俏無邪的女孩在曄臨湖放船的願望,李允準備了各式各樣的紙船,還在船艙裏放置了各種小小的蠟燭,實在把自己這唯一的特長發揮到了極致。此時對於初嚐人世險惡的少年來說,隻有清越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可以驅散他心底憂鬱的陰霾。

心中忐忑地等了許久,連將近一個月的新皇登基大典都到了尾聲,李允才終於在那株月亮樹的樹梢上看見了一縷隨風飄揚的絲絹。

“這些天每天都被祖王父王拉著到各個貴族府上相親,可悶死我了!”眼見李允如約出現在牆頭,放下一截繩子,清越伸出雙臂握住繩尾,口中忍不住抱怨,“可盼著他們今天晚上又進宮去,我才找了機會叫你來。要不過兩天我們回去了,都沒辦法跟你打個招呼。”

相親?李允仿佛當頭挨了一棒,愣愣地聽清越說了半晌,才愕然抓住了她的話尾:“你們要回去了?”

“是啊,要回蒼梧去了——再用力一點!”清越說了一半,眼見李允拉繩子的手僵了一僵,趕緊催促。

“哦。”李允猛地一拽,已將清越拉到牆頭坐下,壓製住自己滿心的愴然,低低重複了一句,“相親了便要回蒼梧去了。”

清越側著頭打量著李允,見他隻是悵然地低頭不語,便道:“祖王看中了兵部尚書的兒子,說他有帥才。父王好像也沒有意見。”

“是玄大人的大公子吧,確實是文武全才。”李允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聽說他使一手好刀,也沒有什麼不良嗜好……”見清越沒反應,李允說得越發心虛起來,“他家叔祖是空桑六部之一的玄王,郡主跟他是挺般配的……”

“哼,玄王有什麼了不起,在我們天祈朝,最有實力的還是高祖親封的九大諸侯王!”清越冷笑了一聲,“再說那個玄谘一雙眼睛隻會咕嚕嚕亂轉,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東西!”

李允聽到這裏,眼前驀地閃過清越的一雙眼睛在珠翳下轉來轉去的神情,不由輕輕一笑,掠過了自己的失落:“郡主不是要去曄臨湖麼,我先跳下牆,在下麵接你。”

“這麼高的牆,我怎麼跳啊。”清越伸手把剛才的繩子遠遠拋開,側目向李允一笑,“抱我一起跳下去。”

李允吃驚地看向她,卻見月光下這坐在牆頭的少女如同花魅一樣妖嬈,掩映在珠翳周圍淡紫色絹花中的眼眸如同寶石一般閃光,讓他不忍也不敢拒絕。於是他伸出雙臂,輕輕摟住清越的腰肢,恍如一片落葉般輕飄飄地落在地上,立時放開她,遠遠站開。

“好俊的功夫,怪不得不怕巡夜的士兵呢。”清越見李允禮貌性地笑了笑,臉上卻殊無喜色,眨了眨眼笑道,“我看那個玄谘號稱文武雙全,功夫一定比不上你。若是我祖王見了你,說不定也覺得你比玄谘強呢。”

“郡主謬讚了。”李允避開視線,強笑道,“我隻是中州移民,門楣寒微,斷然是無緣得見蒼梧王的。”

“是啊,我也覺得祖王父王挺勢利的,帶我去的全是身份顯赫的王公府邸。”清越說到這裏,意識到自己在說長輩的壞話,連忙吐了吐舌頭,“反正……反正不管他們看上了誰,隻要我自己看不上,我就不嫁!”

“越京四麵臨湖,不知郡主想去曄臨湖的哪一頭?”李允不敢接她的話,隻好裝作不曾聽見,自顧問道。

“那次遊湖的時候,遠遠看見湖中建有白色高台,聽說是皇上祭祀用的。我看那祭台的材料都是落虹山的流水玉,想必晚上很是好看,不如我們就到那裏去放船吧。”清越興致勃勃地說著,顯見心裏早打好了主意。

李允知道清越所說的淩波壇乃是皇家禁地,四周的湖堤輕易不放閑人行走,然而一思及清越方才的一席話,知道自己跟這位身份尊貴的空桑郡主終究是別如雲泥,或許以後再無相見之機,便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滿足她的心願。於是李允點了點頭,帶著清越便往淩波壇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