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生怕李允脫手而飛一般,回家的一路上李況伸手緊緊鉗住李允的手臂,讓李允不敢掙紮。他從未見過對自己如此惱怒的祖父,就算他小時候失手打傷了族兄李充,李況也隻是將他訓斥了一頓,不像對七叔李甚那樣動用過家法。
可是這一次,自己卻似乎家法難逃……想起那寬寬的竹板子,李允心裏有些發怵,卻又不自禁為清越擔心起來。雖然清越的父王對她寵愛有加,可她的祖父嗣澄卻始終黑著臉,那雙犀利的眼睛中也毫無溫情。在蒼梧老王爺看來,堂堂空桑郡主和自己這個中州移民往來定然是有失尊嚴的事情吧。
胡思亂想間,已回到家門口。李況甩手將馬韁繩拋給家丁,領著李允徑直走到後院的家祠中。“跪下!”李況喝令李允跪在大哥李堯的靈位前,麵色沉重地說:“你自幼父母雙亡,我又軍務繁忙,都虧了你大哥自小看護你、教你習文練武。你現在就在他麵前發誓,以後決不再和蒼梧王家族任何人有任何往來!”
“爺爺,莫非……是蒼梧王害死了大哥?”李允心中一凜,脫口問道。
“不……”李況遲疑了一下,緩緩道,“可是你七叔卻是被他們害死的。”
“七叔?”李允驚異地抬頭盯著祖父,卻見李況已背轉身去。“不用再多問了,皇上既然說將你監禁五天,我便不得不加倍罰你——十日之內,你不得走出家門一步,否則你再也不用叫我祖父了!”
“可我還要當值……”李允見李況急於離開,趕緊叫道。
“軍中我自會幫你告假。這十天之內,你就好好陪陪你大嫂,別再為我添亂了!”李況說完,也不再逼著李允發誓,一步步地走遠了。
李允沒有起身,跪坐在地上仰頭看祠堂裏密密麻麻的靈位,仿佛一座座高山一般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於是他站起來,遲疑著朝寡嫂的住處走去——不是不喜歡那沉默勤儉仿佛空氣般存在在家族裏的大嫂,隻是兩個寡言的人坐在一起,一切都如同脫了漆的舊家具,沉悶而灰暗。哪裏像清越那樣,如同新出匣的明珠一般跳脫圓轉,光彩奪目……
清越。這兩個字讓李允的心裏一陣溫暖,他向往地朝牆外的天空望了望,最終轉回頭,走進了深宅內院。皇帝的聖旨,祖父的嚴令,都是這個少年難以掙脫的樊籬,他唯一能夠寄予希望的,是等待。
對李允而言,掩飾住自己滿心的焦躁並不困難,他原本就是安靜的人,每天隻是讀書練武而已。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心底暗暗掐算著清越回歸蒼梧的日子,謀劃著在清越走的那天,偷偷逃出府去,在阜安門樓上再看她最後一眼。隻是看一眼而已,對於其它他從沒有奢望過,他那樣隨遇而安的性子,在這段情愫萌芽之初就已為它的夭亡做好了承受的準備。
然而命運卻沒有循著這樣憂傷而平淡的路子發展,它的演繹超過了李允所有想象力的範圍。
那天,是李允被軟禁在家的第四日。他原本打算到練武場去,卻發現練武場被堂兄李充帶了一群人占了,便掉頭走開。李充是李允伯父的兒子,比李允大兩歲,小時候曾和李允打過一架,從此兩人便有些貌合神離,幾乎很少說話。
路過大嫂馮氏窗口時,李允朝裏張望了一下,不知是第幾次想要把憋在心中的情感傾訴給那沉默溫婉的女子。然而一看到大嫂埋頭專心做針線活的模樣,平靜得如同白水一般,李允便失去了打破這一片沉寂的勇氣。
圍牆邊有一角小小的池塘,不過一丈方圓,乃是從牆外越京城縱橫交錯的河道中引水蓄成,比起清越暫住的太倉寺卿府中池塘不知寒磣了多少。李允坐在水邊山石上,看著頭頂落下的葉子一片一片凋落在池塘中,最終緩緩地朝牆外流去,不由輕輕一歎——縱然他從這裏放出紙船,那船兒也終不能順水飄去她的身邊,博她燦然一笑了。
正盯著水麵神思恍惚,忽聽一陣淺淺的水響,池塘中央竟驀地冒出一個頭顱來!李允心下一驚,下意識地站起,擺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守勢:“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