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手笨腳?”不棄笑了笑,果真凝目看了看清越的手,不屑道,“看看你的手,果然宮中做粗活的女人都比你幹淨些。”
清越臉上一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果然發現上麵沾染了一些泥土,進宮時被人催得匆忙,竟然一直沒有來得及洗一洗。
“哼,彥照養出這樣沒有教養的野丫頭,居然還有臉來搶朕的皇位。”不棄冷笑著,舉箸夾了一口菜放入口中,隨即皺著眉頭放下了筷子。
“原來皇上召見我,是想鬥嘴來著。”清越抬起頭,微笑道,“那麼清越奉陪就是。”
“不要太高看了自己。”不棄的語聲裏含著諷刺,“朕隻是覺得悲哀,都長這麼大了,你居然還有興致在驛館裏挖螞蟻窩,真不配是我皇族的後裔。”
“我不信皇上小時候沒有對螞蟻窩感過興趣,也不信皇上被允許體會過這種粗野遊戲的樂趣。”聯想起自己在王府中所受的訓教與約束,清越輕輕歎道,“可惜這份赤子之心,皇上身居高位已是無法領會了。真不知是此時的我更自由一些呢,還是皇上更自由一些。”
“你錯了,朕與你並無不同。”不棄微微挑起嘴角,“隻是你想要窺探螞蟻的秘密,改變它們的命運,而朕是想了解人的秘密,改變人的命運。說到底,還是更有力量的人更自由。”
“皇上是想把我也變成螞蟻嗎?”清越問道。
“朕原本以為你是個聰明的丫頭,結果你還是沒有猜出朕的用意。”不棄說到這裏,眼光忽然望向了突然步入殿中的大司命飛橋,語氣驟然嚴肅,“朕將你這叛賊的女兒安置在身邊,就是要時時警醒自己,不忘捍衛社稷的使命。這和中州傳說中那個臥薪嚐膽的皇帝做法是一樣的。”
“皇上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聽了不棄最後一句話,飛橋驀地拜伏在地上,激動地道,“皇上時刻把江山社稷放在心頭,實是我天祈之幸啊!”
“好了,大司命既然明白了朕的良苦用心,就息了勸諫的心思,讓朕安安靜靜吃口飯吧。”不棄揮揮手摒退飛橋,皺著眉吩咐宮女,“讓平城郡主好好洗洗手。”
清越心中正有些忐忑,宮女們已捧了金盆手巾等一應物事上來,幫她將衣袖挽起。清越看著她們從銀壺中往盆裏倒入粉紅的液體,也不知是什麼,隻覺芳香沁人,猜測是摻了香脂,溫溫涼涼很是舒服。待到洗了手,擦幹水漬,清越站在原地,打定主意還是不能奴顏婢膝地去伺候不棄用飯。
然而此刻的盛寧帝心思顯然又轉到了別處,盯著自己半舉的箸尖出神。清越站在一旁,看著年輕的皇帝穿著黑緞的便服斂眉凝神的樣子,冷不防心裏一跳——這樣俊美優雅的輪廓,仿佛是用雲晶石雕刻的神像,從內在裏放出奪目的光彩來,連黑袍上用銀線刺繡而成的狷紋都黯然失色。這樣尊貴的風采,想必整個雲荒,隻有這繼承了帝王之血的嫡係神子才能具有,自己所認識的男子裏,隻有祖父依稀帶著這種影子,連父王都是萬萬不能企及的。那麼父王真的能靠武力從這天授權柄的帝王手中奪得雲荒嗎?
清越正目不轉睛地打量不棄,開始為自己的父王憂心之時,不妨眼前的皇帝驀地一摔筷子,厲聲道:“今天是誰傳的菜?朕吩咐多放點糖,怎麼不聽?”這聲嗬斥從安靜的殿內乍然響起,其中的暴戾之氣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忍不住一顫。
“是奴婢傳的菜,請皇上饒命!”靜默了一會,終於有一個女官戰戰兢兢地跪倒在門口,帶著哭音道,“可奴婢已經再三叮囑過廚房了,奴婢該死!”
“你自己嚐嚐!”不棄一抬手,將麵前一盤冰雪薯絲摔在那女官麵前,餘怒未消,“朕倒要看看,是你的罪過還是廚房的罪過!”
那女官不敢違背,抽抽噎噎地撿起一條薯絲放入口中,頓時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