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水邊的戰事激化,忻州的城防也越來越吃緊了。為了抵擋從其他戰線上源源湧來的蒼梧軍隊,天祈朝廷也將後方的多路士兵調撥到忻州,這一來,忻州的命運便宛然成為了天祈王朝命運的縮影,成了整個雲荒目光的焦點。
此刻,大軍壓境下的忻州正沉寂在夜晚的黑暗中,再不似昔日燈紅酒綠的都市繁華。商賈們早已逃離了這是非之地,城裏剩下的,不是軍隊,就是無處可去的平民百姓,天一黑便無聲無息。隻有幾朵微弱的燈火,滋滋燃燒著緊張沉悶的空氣。
“先生,我來幫你抄吧。”終於把凍得麻木的手在懷中捂得有了知覺,辛悅走到破舊的木桌前。堆得滿滿的文書如同一座座小山,把那個人的身影壓得微微有些佝僂,也壓得辛悅的心如同折翅的鳥兒,撲騰到半空,又無奈地跌落。
“不用了。”昏暗的油燈下,徐澗城側過臉來,對辛悅溫暖地笑了一下,“你洗了一整天的衣服,也太累了——我很快就抄完,明天宣撫使衙門急著要呢。”
“先生……”辛悅疼惜地看著他眼角的風霜,記得他第一次走進她的視線時,身影是多麼挺拔,風度是多麼從容啊。可才不過一年,艱辛的歲月就如同一條貪得無厭的蠶,一點一點地侵蝕掉了曾經的光彩和意氣,她幾乎是一天一天眼睜睜地看著他憔悴衰老下去。特別是從賞識照顧徐澗城的參軍齊緯瘋了之後,跋扈的管營更是處處刁難,徐澗城雖因精通筆墨成了官府的文吏,畢竟還是流犯,處境也越發困頓起來。因為無法應付繁重的抄錄任務而被杖責的事,已經不止發生了一次兩次。
可是她,一個表麵上給官兵洗衣縫補為生,實際已淪為賣笑營妓的鮫人女奴,又能怎樣幫到他呢?就是方才,若不是管營及時出麵阻止,她根本無法從那群兵痞的糾纏中逃脫。可是,這些事,她永遠也不會告訴徐澗城,和他的苦比起來,她覺得自己的命運並沒有什麼可抱怨的。當初是她自己選擇了這樣的路,那她就會努力忽視這路上的一切苦痛,隻記得他對她流露的溫暖和微笑。對於鮫人女奴來說,這已經是難得的幸福。
“李允的傷勢,你去探望了嗎?”徐澗城手上不停,仿佛隨意問道,然而心跳畢竟還是靜了一靜。
“去了。”辛悅略略低頭,“他還很真心感激——允少爺其實是個老實人。”
“老實?”徐澗城忽然冷笑了一聲,“的確老實。看他當日在大堂上的神情,我就猜得出,他知道我案情的真相。”
辛悅沒說話,低著頭幫徐澗城整理著散亂的文書。
“他是住在東二巷的布坊院子裏?”
“是的。”辛悅抬起頭,“先生知道?”
“那天去送文書,隨口問到的。”徐澗城盯著辛悅清秀柔美的側臉,目光有些古怪,“回來的時候已是夜裏,我特意從他門口經過,隱約聽到他在院子裏叫著‘辛悅’、‘辛悅’,倒有些納悶……”
辛悅的心咯噔了一下,徐澗城的話一時大出她的意外。雖然在李府的時候李允對她甚好,她卻覺得那隻是他的本性,絲毫不含有任何私情。“先生的意思,是要我設法與允少爺熟識,從他口中探察出當年的真凶?”辛悅試探地問。
“找出真凶有什麼用?”徐澗城黯然地苦笑了一聲,單瘦的身體在敝舊的黑衣中顯得更加蕭瑟,“你還指望能把這案子翻過來嗎?齊參軍都辦不到的事,憑我們更是妄想。”
“那先生的意思是?隻要能洗清先生的罪名,我做什麼都可以。”看到他臉上的絕望,辛悅也覺得自己重重向懸崖下墜去,伸開的手抓不住一點支撐。這一年來流放生活的辛酸苦楚,如果注定要無望地延續到死,她實在不知眼前這個骨子裏驕傲而孤高的人將如何承受。他本是適合放舟行吟的人啊,怎麼也不該陷落在泥淖裏,被人折辱踐踏。
“就算我徐澗城這一生毀在他們李家手裏,我也要讓他們得到報應!”徐澗城黯淡枯槁的臉上終於閃過一絲飛揚勇決的表情,“阿悅,我們要耐心地等待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