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神殿中,此刻隻有曄臨皇子講述的聲音。勉強拚湊在一起的魂靈身形飄搖,連聲音也是空洞悠遠的,回蕩在寬闊的殿堂內仿佛三百多年前的故事穿越時空,在聽者的麵前展現出褪色的畫卷。
“我的父親名叫鴻勳,也就是你口中的高祖皇帝,原本是照夜城一個參將。作為他十三個兒子中最小的一個,我很小的時候就被師父相中,帶到九嶷山巫門修習法術。在那裏,我認識了湛如。”
“湛如,就是你的妻子麼?”清越有些遲疑地問道。想起以前聽說的關於祖父愛上心硯樹的傳言,清越知道祖父和那個叫湛如的女子關係曖昧,一時迷茫若是曄臨問起,自己該不該坦陳實情。
“我隻是希望她是我的妻子而已……實際上,到我們死的時候,我也不曾向她表白過心意。”曄臨皇子輕輕歎息了一聲,沉默片刻,繼續講下去:
“那一年我歸家探親,正碰上六部作亂,帝位空懸。因為我家遠祖也算星尊帝苗裔,便引起了照夜城青族貴族的猜忌,想要劫殺我家。我施法讓全家安然逃離照夜城,自己卻大傷元氣,數度昏迷。湛如精通占卜之術,算到我有劫難,和幾個師兄弟下山將我接回九嶷山。臨走之時父親拉住我的手不住垂淚,兄長們也在一旁哽咽無語,讓我恨不能留下和家人一起共渡難關,卻不得不含悲遠離。
“落魄中的我們誰也想不到,其後十年間父親帶領十二個哥哥轉戰南北,竟然平定了雲荒,登基為帝。我雖然未能參與征戰,卻辛苦修習,法術有了小成,接替師父成為九嶷巫門五百術士的門主。那時天祈朝新立,百廢俱興,我和湛如雖未談及情愛,卻彼此相悅,少年心性,隻覺自己一生已無一不美滿。”
曄臨皇子說到這裏,麵上微微含笑,雖然在燈花下一片模糊,卻也讓一旁傾聽的清越心情愉悅,甚至不敢問一聲“後來呢”打破這片暫時的溫馨。
過了一會,曄臨皇子繼續講述下去:“父親攻占伽藍帝都之後,照例獲得了代表雲荒霸權的皇天戒指,確認了他帝王之血傳人的身份。這一來,人們自然會紛紛猜測除卻沙場上陣亡的兩個兒子,他剩下的十一個兒子中誰是帝王之血的下一任傳人。為此,父親專程派人到九嶷山,讓我到伽藍城中參加十年來唯一一次齊聚的家宴,同時讓每個兒子都試戴皇天戒指,以確定太子的人選。
“我雖然知道以自己的無所作為定不堪成為太子人選,卻也按捺不住對皇天的好奇,隻身去了伽藍城。剛到伽藍帝都,我便聽說七哥曜初早已被父親內定為儲君,此番做法隻是要大家心服口服而已。七哥向來對我很好,又是文武全才,因此我對父親的做法並無異議,知道在平定雲荒的戰爭中各位兄長都有大功,若不靠皇天戒指,父親根本無法打壓他們的奪嫡之心。
“整個家宴表麵和睦,內地裏卻是暗潮洶湧,我坐在位子上看著各位兄長的姿態,雖然完全置身事外,卻不得不懷念當年患難之時大家的血緣親情。不過看父親的態度,明顯對七哥比其他兄長器重親厚得多,看來十年的生死之戰,父親心裏早已把七哥作為了繼承人。
“宴會接近尾聲的時候,父親褪下了手上的皇天戒指,放在托盤裏,依次讓每個兒子前去試帶。皇天果然神異,先前幾位兄長都無法碰觸,輪到七哥的時候卻順順利利地戴在手指上。父親大為高興,正要宣布立七哥為太子,二哥昀胤卻提出就算立七哥為儲,為示公平,也應該讓其餘的兄弟試戴皇天戒指,父親隻得應允。當然,八哥九哥他們也沒能戴上皇天,最後輪到我時,我忍不住好奇伸手去試,沒料到竟一下子戴在手指上!
“眾人驚呼聲中,我抬頭望向父親,卻見他也正正地盯著我。那眼神我到現在也無法忘記,我無法想象原先拉著我的手落淚的父親竟然能對我射出這樣憎惡的目光!我心底生出一陣寒意,連忙褪下皇天戒指,笑著對大家說我之所以能戴上是因為我暗中施了法術。其實誰都知道皇天和帝王之血才是雲荒上最高靈力的源泉,憑我的修為根本無法對抗,但我的解釋好歹讓父親找到了台階,名正言順冊封七哥曜初為太子。我勉強捱到散席走出大殿,才發現自己在不斷地發抖,冷汗早把身後的衣衫濕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