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輕動,李允便摸到了枕邊一艘折了一半的紙船,拿起來折了兩下,又停住。不是傷心,而是一種無法逃避的空虛和寒冷,充盈了他的整個身體,讓他幾乎不能肯定自己依然凝成人形,沒有在突如其來的暈眩中化為煙塵。
平息著胸中翻江倒海般的氣息,李允深深吸了幾口氣,開始認認真真地折疊起來。手抖得利害了些,好半天,那原先疊了一半的作品才在他手中哆哆嗦嗦地變成了一條完整的小小的紙船。疊得不好,船身有些歪斜,若是清越見了,想來會笑他蠢笨。李允苦笑了一下,象往常一樣去開那口盛滿紙船的箱子,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無力得連箱蓋也撐不住了。而喉間的腥甜之氣,也越發壓製不住,身子一顫,一口鮮血如同雨點般灑在滿箱潔白的紙船上。
這是第四百一十五隻,也是最後一隻了。手指緊緊地壓著胸口,斜倚著桌案喘息了一會,李允終於還是把箱子一傾,讓滿箱的紙船如同雪片般滑落在地上。
火苗已經竄上來了,貪婪地吞噬著李允手中一隻隻紙船,也吞噬掉他曾經的希望。為了這個微弱的希望,他可以浴血奮戰,可以含羞忍辱,可以見死不救,可以卑躬屈膝,可以做一切他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做的事,可以承受良心的拷問和痛苦的煎熬。然而到現在,他隻能一邊嘲笑著自己,一邊將一切親手燒成飛灰。
“允少爺,你在幹什麼?”辛悅驀地衝了進來,也不顧炙燙,伸手去抓火堆裏的紙船。然而李允卻機械地又從箱子裏抓出一把,投入火堆中,慌得辛悅抬腳踏滅了地上的火焰。
“允少爺,潯姨去了……”見李允呆呆地坐在地上,辛悅心中不忍,“清越郡主的事,你也想開些。”
“我想得開的,你別擔心……”李允在煙霧中固執地大睜著眼,生怕睫毛一抖就會有淚水溢出。然而卻仍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掛到了腮邊,他趕緊伸手去抹,手背上卻是一片殷紅。
辛悅見他目眥俱裂,麵上表情卻仍舊木然,不覺大是驚駭。她心裏雖然對清越的死訊有些懷疑,但這既然是徐澗城親口說出,她沒有絲毫的立場和勇氣去質疑。辛悅抹了抹被濃煙熏出的淚水,輕輕拉了拉李允:“允少爺,要不上床休息一會吧。”
“不休息了,我還要點兵出征呢。” 李允站起來,腿一軟,卻被椅子絆了個踉蹌。伸手扶住桌案,笑著道:“沒喝酒,怎麼倒象是醉了呢?”
“才回來,怎麼又要出征?”辛悅不放心地問道。
“玄帥命我率三千人馬,三日幹糧前往白石浦救援劉老將軍,即刻就要出發了。”李允一邊收拾鎧甲銀槍,一邊回答。
“隻有這麼少的人馬和幹糧,怎麼可能救得了人?”辛悅雖不通兵事,這些日子來也知蒼梧叛軍人多勢眾,區區三千人根本無法從重圍中救出劉平部眾。
“我隻是先行,後麵玄帥還安排了援軍。”李允走到門口,苦笑了一聲,“再說以我的職位,能帶三千士卒已是破格了……對了,抽屜裏還有兩個金銖,你拿去安葬潯姨,這屋裏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你也拿去,修修你們的住處也好。”說著,徑自走了。
辛悅望著他霜風中孤零零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輕輕拭去眼角的一滴來不及凝結的涼淚。卻是為了什麼呢?辛悅苦笑著問自己,不是一向希望撩撥起他心中的怨恨苦痛,好讓他為了當年的罪孽付出代價麼?可是如今真正看到他的唯一夢想被生生碾碎,為什麼她依然會流淚呢?是為了李允的悲痛,為了清越的無望,還是為了她自己和先生的無奈掙紮,為了生命中各色各樣無法承載的辛酸?
望了望簡樸卻潔淨的屋子,辛悅知道,李允是不會再回到這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