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有人存心陷害他?”辛悅的心猛地揪緊了,莫非正是先生……
“玄谘的心思,我也不是很清楚。”徐澗城說到這裏,整理了一下筆尖,慢慢抽出一根脫落的筆毛,仿佛細細品味著操縱的滋味,“李允此番不但兵微將寡,而且補給微薄,口糧根本撐不過幾天,想不死都很難了。”
“先生……”辛悅仿佛又看見紙船上的血點,倒像一滴滴都打在她的心上,鼓起勇氣道,“有沒有什麼辦法不讓他死……”
“他死了對我並沒有好處,不過是給他們李家再添一塊牌匾——阿悅,你喜歡他?”徐澗城驀地問道。
“沒有!”辛悅忽然揚起臉來,直直地凝視著麵前的中年人,“先生,我……我要一輩子和你在一起的!”
徐澗城看了一眼麵前的鮫人女子,雖然衣衫敝舊,麵色蒼白,卻晶瑩得如同九嶷山上的春雪。他黯然垂下眼,終於側過頭去,低聲道:“跟著我,隻是吃苦受罪。”
“我願意的。”辛悅靜靜地說,濃密的睫毛仿佛一道長堤,縱有滔天的情感也終是習慣性地約束著,不曾漫溢。然而,麵前這個人,無論如何也應該感受得到吧。
“阿悅……”徐澗城仿佛沒有在意辛悅的回答,平淡地道,“可你不是想救李允的命嗎?”
辛悅眼中的光亮黯淡了,咬著嘴唇低下頭去,“允少爺是好人。就算他隱瞞了案件的真相,也隻是被家人所迫,不至於要以命謝罪。先生,你有辦法救他的是嗎?”
“刑餘之人,能有什麼辦法……”徐澗城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腿,苦澀地笑了。一笑之中,辛悅分明地看見他眼中的冰雪瞬息燃燒,那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那麼痛苦,卻又那麼快意。“如果他不想死,隻能投降彥照。”
“可以嗎?”辛悅脫口問道。
“當然可以。”徐澗城從容回答,“蒼梧王彥照一向沽名釣譽,對於降將更是禮遇有加,用以收買人心。何況朝廷對他李允並無厚遇,別人降得,他為什麼就降不得?”
“可他是靖平將軍府的人啊……他們李家不是號稱‘一門忠烈’,沒有屈膝將軍嗎?”
“我正是要通過李允的投降讓李家人身敗名裂。”徐澗城笑著,手指拂開遮住半邊臉的長發,細細摩挲著深深刻進臉頰的金印,那是終生不能除去的恥辱標誌。他撐住桌子站起來,任膝上的氈毯滑落到地上,艱難地挪動了兩步,嘶啞著嗓子道:“你也知道我這腿是當年受刑時留下的症候,我這些年曆盡苦辛,輾轉思慮的,就是如何撕碎他們李家用一條條人命來維係的虛名!如果李允真的投降了叛王,整個李家的名聲就毀了!——阿悅,隻要李允投降,不僅報了我的仇,也救了他的命,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
“可是我怕允少爺已是絕了生念了。”辛悅慘然一笑,“他本來就活得辛苦,如今清越郡主死了,怕是……”
“誰說那個郡主死了?”徐澗城看著辛悅驚異的表情,忽而笑了,“阿悅,別怪我說謊騙了你潯姨。隻有得知是越京的皇帝害死了他的心上人,李允才會生出投降叛王的念頭。他那個人啊,抱著中州迂腐的忠義觀念,不刺激一下,焉能做出叛逆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辛悅定定地望著徐澗城,“先生,你是早就謀劃好了嗎?”
“阿悅!”徐澗城聽出辛悅的不滿之意,叫了她一聲,卻沒有說下去。他默默地注視著辛悅撐在桌上的手,上麵布滿了滲血的裂口,如同被人用利刃一刀一刀地割出來——那是每天在冰冷的河水裏洗衣洗出來的啊。驕傲如他,怎麼忍心看著這樣清麗的女子受他所累,流落於蓬門蒿草之中,忍受世上最卑賤的生活?當初他為她改名為辛悅,就是告訴她這世上除了辛苦還有喜悅,可他一直帶給她的隻有辛酸困苦啊!所以如今無論用什麼手段,他也要改變他們的命運。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隻怕允少爺不會按您的想法去做。”辛悅感受到徐澗城堅定的眼神,忽然微笑道,“不如我到允少爺那裏去,勸他投降蒼梧王,以成全先生的謀劃。”
“你不能去!”徐澗城立時拒絕,“李允那裏是絕境,你去了會很危險。何況我很快會到越京去了,你難道不想跟著我嗎?”
“先生忘了,我是您的奴隸,自然要想方設法成就您的心願。”辛悅低下頭,聲音平靜,“如果我不去,允少爺決計不會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