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瞬安慰了她一陣,看向槿華,眼中似乎有光:“那藥渣呢?也沒事嗎?”
槿華勾了勾唇,取帕子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花屑:“怎麼可能?方子找了墨妙苑的秦老給看的,秦老最懂這些藥材。謝麗姝那一手岐黃藥理還是跟他老人家學來的,秦老斷定這藥裏摻雜了孕婦最禁忌的寒涼之物,不是鱉甲,不是蟹爪,該是一種草本藥物,且沒有特殊的顏色,所以加進湯藥當中讓人無從分辨。”
“最明顯不過的掛羊頭賣狗肉的伎倆。”雲瞬的唇角掛上一絲冷笑,“用香囊作誘餌引開我們的視線,真正的貓膩卻藏在藥碗裏,真是費盡心思。”
“現在你的藥是誰負責的?”槿華再問。
跨院當中的花兒開得十分茂盛,深紅的桃花和雪白的梨花交疊,彼此襯托,慎兒張著手去抓身邊開得極好的一朵桃花,麗姝在一旁拉著他肉呼呼的小胳膊,讓他自己抓著玩兒。
“側王妃,蘇夫人來了,正在前院和王妃喝茶。”有侍女從外頭進來對麗姝說。
麗姝去扶慎兒的手似乎頓了頓,沒有回頭便吩咐道:“我桌上的棗茶冷了,去熱熱。”
不大會兒,侍女端著熱過的棗茶回來:“側王妃,茶好了。”
麗姝看了眼還在和花玩耍的慎兒,露出一絲笑容:“看好了少爺。”
“是。”
她端著茶杯轉身回屋,在逆光之中她年輕卻憔悴的臉上浮現出令人森然的神情,半晌她出來對著方才那個侍女說:“你們天天在府裏也沒什麼意思,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出去逛逛,太陽落山之前回來。還有,桌上那碗棗茶是我賞玉婷的,一會兒讓她過來喝了吧。”
“謝側王妃。”侍女得了能上街的特許十分開心,歡天喜地地謝過麗姝,轉身跑了。
慎兒舉著抓了一手的瑣碎花瓣笑得合不攏嘴,花瓣沾到頭上也不自知,還在不停地抓新的,麗姝看兒子開心也忍不住跟著他笑起來,一邊幫他拿掉身上的花屑,一邊低聲說:“你一定要知道,娘是個善良的人,我如今做的這些,都是為了你,我的兒子。”
槿華喝了口茶,將茶盞放在桌上,看著麵前的李雲瞬。
“是小廚房的人負責,王妃的飲食一向是小廚房掌管,因為王爺最放心馮媽……哎呀,原來是那個新來的!”巧眉總算明白過來,她高聲一喊,驚得槿華立刻伸手去捂住她的嘴巴,對雲瞬說,“這麼毛毛躁躁的丫頭你也敢留著?”
“王妃可別趕我走。”巧眉頓時淚眼汪汪。
雲瞬笑了笑:“別嚇唬她了。看來小廚房裏的內鬼也該是時候把她揪出來,顯現原形了。”
“你打算這樣冒冒失失地去抓人?恐不太好,我看不如這麼辦……”房內的人聲忽然沉寂下去,槿華湊在雲瞬耳邊說了幾句,雲瞬連連點頭:“好,就這麼辦,巧眉你找幾個可靠的人手在小廚房四周躲起來,等那人自己出現,來個人贓並獲。”
“是,王妃,奴婢立馬去辦。”
她們三人在屋中商議得全神貫注,卻沒人發現門外那條悄悄離去的黑色人影……
跨院裏,章媽一進屋看見正陪兒子在床上玩積木的麗姝,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我的王妃您還有心思玩這個?玉婷呢?玉婷可是已經去了小廚房?趕緊叫人把她叫回來才行呀。”
麗姝抬頭淡淡地看了一眼焦急萬分的章媽,抬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嗔怪道:“小點聲兒,嚇著慎兒。”
章媽狠狠吐出一口氣,放緩聲音,走到她身邊:“您現在還有心思玩這個?前頭的人已經察覺到藥碗的事兒了,這會兒要派人過去堵著,就專門等咱們的人去自投羅網呢。”
麗姝眯著眼睛看了眼窗外曬進來的日光:“你來得晚了,玉婷這會兒已經在小廚房裏了。”
小廚房本是舒豫為了討好雲瞬而專門騰出來的,因為在整座王府的西麵,比較偏僻,平時很少有人會往這邊來,可是今天小廚房周圍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巧眉特意請來賀叔調來機靈又有力氣的家丁,櫥櫃裏頭、屋梁上頭、爐灶裏,甚至連到達小廚房的必經之地的花圃裏也隱約可見有人蹲守。
這些人各自藏在自己的位置大氣都不敢喘,誰都不敢動。一直靜靜地等著,終於,廚房的門不多時被人悄悄推開。
人影一晃,這個算準了此時小廚房沒人值班的人閃了進來。
躲在柴草垛子後頭的巧眉透過柴草縫隙一眼就認出了來的人。
玉婷。
玉婷會出現既在情理之中,又讓巧眉寒心,雖說玉婷是麗姝的人,可是平時王妃對她們十分寬和,年節時也同前院的侍女仆從們一般獎賞對待。在巧眉的心裏,別人對自己好就該牢牢記在心上,絕對不能恩將仇報。
而玉婷現在絕對是在仇報,而且還是很重的一記報複。
巧眉攥緊拳頭就要從柴堆裏跨步出去狠狠教訓一下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卻被身邊的賀叔拉了一把,示意她少安勿躁,繼續觀察玉婷的動作。
玉婷進了廚房之後,先是到灶台前看了看湯藥的火候,挪開藥鍋的蓋子,又回身將廚房的門從裏麵插好,防止有人半途闖入,接著她從袖子裏拿出一根亮閃閃的銀針直接刺進藥碗上方櫥櫃的一處位置,如此反複幾次似乎還覺得有些不放心,她並沒有走,而是在爐灶前靜靜地盯著櫥櫃看。巧眉也眯起眼睛朝那個位置看,實在瞧不出有什麼端倪。
約莫有一盞茶的光景,藥鍋裏的藥煮開,冒出的汩汩熱氣不停向上空飄散,在一片霧白朦朧間,巧眉看見有一滴透明的像水一樣的東西滴進了藥鍋之中。
這一串的事情就發生在盞茶的光景之內,一切都和平常一般無二,玉婷放心地轉身打算悄悄離開。
巧眉起初還有些不敢相信她們會真的在湯藥裏下東西害雲瞬和孩子,然而當事實擺在她麵前的時候,巧眉隻覺得自己從腳底冷到了頭頂,四肢都僵硬得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好。
“抓住她!”賀叔不知什麼時候從身邊躥出來,一指大驚失色的玉婷,四周那些準備許久的小廝紛紛撲上來將玉婷按在地上。
“玉婷!陷害主母和未來的少主人是何等罪過!如今人贓俱獲,你還有什麼話說?”賀叔氣得渾身顫抖。舒豫不在,馮媽回家奔喪,如今府上裏裏外外的事都他一人負責,若真在這當口王妃出了什麼差錯,光是這份責任無論如何他也擔當不起。
玉婷被人撲倒在地上撲騰了幾下似乎要喊要叫,可不知為什麼,她的嘴巴張得老大,卻說不出一個字,隻斷斷續續地發出些困獸般的嗚咽聲。
巧眉跑到爐灶前,摸了摸方才玉婷紮過的地方,一驚,回身對賀叔說:“賀叔您快來看看,這個櫥櫃好蹊蹺!”
賀叔走過來,將櫥櫃打開,裏麵竟然是空的,什麼東西都沒有。
“不可能。”巧眉又吃了一驚,她明明看到有東西從這裏滴進了藥鍋裏的。
賀叔對著櫥櫃瞧了半晌,擰著眉道:“我瞧這個櫥櫃似乎有些名堂,不過要想知道裏麵到底有什麼需要將櫥櫃打破,這樣,咱們先把情況稟報王妃,請王妃到場時再打破櫥櫃也來得及。”
巧眉連連點頭:“對,對,叫上玉婷和她主子一起,省得到時候她們不認賬。”
賀叔不怎麼讚同地說道:“現在還不要下結論,咱們還沒拿到最直接的證據,這樣說被人聽見不好。”巧眉嘟嘟嘴巴,不再說話。
“綁了,綁了她,拿去交給王妃處置。”
眾人推推搡搡將五花大綁的玉婷推到前院。
正在對飲品茶的兩人沒什麼意外地看著被推進屋來的玉婷。玉婷被人踢了一腳,跪在地上,垂著頭,發髻散亂。
“回稟王妃,老奴等人在小廚房內蹲守,果然等來了這個吃裏爬外的東西!奴才們都看見她是如何在您的湯藥鍋子上動手腳的,這等大膽謀害主子的奴才請您處置!”賀叔躬身道,“王妃,這是藥鍋,她就是在這裏麵下了東西的。”說著,有人把藥遞到雲瞬麵前,雲瞬挑眉看向槿華:“藥我不懂,你看看。”
雲瞬向下看去:“玉婷?”
玉婷動了動,沒有抬頭。
“我問你,你往我的藥碗裏放了什麼?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地上的玉婷又動了動,仍舊沒有看雲瞬。
巧眉有些發急,走過去拎起她的衣領:“王妃問你話呢,你耳朵聾了?趕緊實話實說,要不將你送到衙門去治你個謀害主母的罪!”
玉婷拚命搖頭,張著嘴巴朝雲瞬咕咕地“說”了一堆,而她發出的隻是些簡單的啊啊的聲音。
“側王妃來了。”外頭有人傳話。
謝麗姝從外頭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地跨了進來,手裏抱著慎兒,孩子的手上仍沾著許多花屑,黑沉沉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屋子裏的人們。
雲瞬皺了皺眉,看她。
“我說怎麼哪裏都找不到玉婷這妮子,原來是在姐姐這裏。不知道我的丫頭犯了什麼錯,要讓姐姐這麼對待?”謝麗姝先發製人地開了口。
“側王妃,您的下人居然在我們王妃的藥鍋裏下藥,毒害主母和未來的小主人,你說算不算是犯了大錯?”巧眉此時心中對謝麗姝十分不屑,十分憤恨,連說話也帶著十足的火藥味。
謝麗姝不以為忤,反而笑了下,指了指跪伏在地上的玉婷:“你們說她毒害主母下藥,她可親口承認了?”
巧眉臉色一變,心虛地看了一眼雲瞬:“這還……是她狡辯。”
“狡辯?”謝麗姝輕笑了下,用腳踢了踢玉婷,“這罪名……你認嗎?”
玉婷愣了愣,立刻搖頭。
“側王妃,您這樣問任誰也不會承認的。”賀叔也看不下去了。
謝麗姝斜睇他一眼:“管家說得對。”她往前走了兩步,拿起放在槿華手邊的藥碗,一仰脖子,喝了。
“既然你們說我的丫頭毒害主母,那這碗藥就該是毒藥,若是過了一時三刻我沒有撒手歸西的話,你們……”麗姝消瘦的臉上隱約有誌在必得的笑意,雖在笑,卻看得令人害怕,“你們是不是也該給我一個說法?”
在場的人無不吃驚,眾人紛紛揣測一直不能言語的玉婷到底是怎麼了?而此刻謝麗姝的宣戰又是那麼信誓旦旦,眼下這一出到底是誰的用心良苦,又是誰精心準備的一折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