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看就停不下來的北洋軍閥史:奉係》(3)(2 / 3)

張作相生於錦州義縣雜木林子村(即今遼寧省錦州淩海市班吉塔村),幼時讀過三年私塾,因家貧輟學,後因族兄遭仇人殺害,他怕受牽連流落奉天。在奉天時,張作相幫人打短工,也做泥瓦匠,生活困苦,經常遭人欺淩,於是生出落草為寇的念頭。隨後,張作相潛回雜木林子,與本村的另一人聯手殺死害他族兄的仇人,率領幾個人逃出,自此拉杆子做了土匪。張作相的隊伍人數一直不多,所以當了土匪也屬於到處遭人驅趕的那種,他聽說張作霖在新民府八角台拉大團,就帶著自己的人投奔了張作霖。

在張作相入夥之後,張作霖的隊伍就比之前在趙家廟時還要壯大,自此遼西地區的綠林好漢都知道了張作霖的名聲。但是對張作霖來說,拉大團的日子雖然風光,但這並不是他最終的目標,而且隨著社會趨於穩定,土匪一旦減少,大團存在的價值也就沒有了。繼續當民間武裝無疑不是長久的出路,張作霖想要的是接受政府的“招安”,隻有拿了官家的俸祿,才算是真正當上了終身軍人。

二、接受點排:招安後改頭換麵

在綠林道上,並不是每一股土匪都想著被招安,很多大土匪頭子本來就是把跟政府作對當成是自己的本職工作。被朝廷招安,往往就意味著你叛變了綠林道,忤逆了江湖規矩,成為為朝廷賣命的鷹犬,傳到江湖上是要被笑話的。但張作霖並不這麼認為,亂世出梟雄,時代亂了才有土匪生存的空間,一旦時局變化,土匪不過是烏合之眾,要做一輩子土匪是不現實的。在張作霖看來,懂得適時調整職業規劃的人才能步步高升,那些隻看眼前而沒有長遠規劃的人,往往會很快就被時代淘汰。

(一)

1901年前後是東北土匪的黃金年代,在這一年,無數的東北漢子離開家鄉,跑進深山老林裏拉杆子扯大旗投身綠林。因為就在1900年,八國聯軍闖入北京,慈禧太後拉著光緒帝倉皇“西巡”,紫禁城裏無人當政,最高權力機構相當於一時處於真空狀態,加上列強哄搶地盤,俄國排兵南下,1901年的中國,幾乎處在前所未有的混亂中。這個時候,太後老佛爺和皇上萬歲爺都忙著逃命去了,哪裏還顧得上萬千黎民的死活?而政府的武裝因為腐敗嚴重,也已無法承擔維護地方安全的責任,所以,各地的士紳和財閥都自己出錢,請當地的鄉勇組織鄉團,除了保護地方的安全、維護地方的秩序,更主要的是保護這些士紳和財閥的財產。所以,一時之間,土匪和大團相繼出現,到後來,土匪也是大團,大團也是土匪,發展到最後,局勢已經不受這些士紳和財閥控製了。

但是到1901年,清政府與八國聯軍簽訂了《辛醜條約》,等到1902年1月8日,慈禧和光緒皇帝回到北京城,混亂的局勢便逐漸平穩下來。雖然之前人們形容清政府是如何搖搖欲墜,其實自八國聯軍進北京以後,清政府的新政並沒有像人們所說的那麼失敗,諸多不平等條約(尤其是庚子賠款)雖然涉及了大量賠款,但庚子年(即1900年)的混亂局勢很快就得到控製,清政府並沒有完全一蹶不振。庚子年後,清朝的經濟快速恢複,外國投資逐年增加,中國人自己的工商業也發展勢頭良好。所以,東北的土匪武裝自然就逐漸失去了生存空間。

皇上還朝以後,雖然還是難逃被困瀛台的局麵,但慈禧太後回來了。有了當家人,各地軍政長官也不敢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了,開始著手改善地方事務。土匪雖然凶悍,但到底鬥不過當兵的,再說有吃有喝有了熱炕頭,誰還總是跑出去做腦袋別在褲腰上的營生?沒有了土匪,大團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更為關鍵的是,當地的清廷官員到處張貼榜文,要求解散大團,否則朝廷就要出兵來剿滅。但問題在於,組成大團的這些人以前都是無業遊民,甚至是為禍鄉裏的地痞流氓,解散了大團,這些人就沒有了正當工作,難免就會重操舊業,等於是給社會帶來了不安定因素。

張作霖的這個大團尤其如此,這個大團裏不僅有八角台當地的地痞流氓,有自別處慕名投奔而來的,還有一些是在綠林道上頗有名聲的匪梟。別看他們組成大團的時候,在張作霖的指揮下保境安民,和當地紳商相處得極為融洽,但如果讓這幫人在八角台就地一解散,他們從按月領俸祿的武裝人員,恢複成沒有經濟來源的閑雜人等,那還不把八角台給折騰個底兒朝天?就算他們不再為非作歹,讓這麼一幫土匪、地痞待在八角台,總不是一件讓人踏實的事情。

其中的利害關係,作為八角台商會會長的張紫雲自然心知肚明,所以他就琢磨著給大團尋找一個出路。思來想去,最好的出路莫過於讓政府將他們招安,當然,在決定之後,他得叫張作霖來探一探口風。如果張作霖不願意,這件事情可就變得棘手了。哪知道張作霖心裏恰好也在做這個打算,畢竟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張作霖也明白,土匪少了,他們沒有什麼事情做,天天閑著也會生出事來。所以張作霖也在為自己想著去路,想來想去,隻有投官這條路較為可行,當時他正為沒有門路犯愁。張紫雲跟張作霖一說,張作霖便欣然同意,二人遂一拍即合。

但問題在於,要向政府推薦張作霖,光靠張紫雲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於是張紫雲就去找當地的鄉紳們商量,主要是商量怎麼處置大團:第一條方案是繼續保留,大夥出錢養著;第二條方案是就地解散,出了啥事自己兜著;第三條是大家一起聯名推薦給官府,爭取收編。當時局勢穩定,鄉紳們也不願意再出錢養著大團,就地解決又恐怕滋生禍患,於是就同意聯名推薦給政府。

八角台當時隸屬於新民府,於是,紳商們就聯名寫了一封推薦信,托人交給新民府的知府曾韞。曾韞是個蒙古族人,屬於鑲黃旗,鑲黃旗在八旗裏屬於“上三旗”,多歸皇帝親自率領,所以在清廷中屬於和皇家比較親近的一支。這個曾韞在晚清的蒙滿貴族裏,還算是個沒有墮落到底的,他是附生出身,雖然不免有宗親照顧的因素,但多少還是有點兒墨水的。這裏多提一句,後來辛亥革命爆發的時候,曾韞被新軍俘虜,女傭張媽帶著自己的養女逃離府衙,張媽的養女輾轉到北京八大胡同裏做起了青樓營生,藝名便喚作“小鳳仙”。

(二)

在張紫雲等人的推薦信上,八角台的士紳對張作霖極盡讚美之詞。曾韞看過之後,便對張作霖有了些許好感,於是便接見了張作霖。張作霖到知府衙門拜見曾韞時,好好拾掇了一番,並且以弟子身份行叩見禮,稱呼曾韞為老師,說話溫文爾雅,完全不似大多數武夫那般莽撞和粗鄙。前文提過,曾韞是個半吊子讀書人,當時行伍之人都流行“文人之兵”,哪怕肚子裏沒有多少墨水,也裝出一副讀書人的清高姿態。曾韞多半就是這種人,而張作霖恰巧也是個半吊子讀書人,所以他的這副做派可以說是正對曾韞的路子,加上對曾韞畢恭畢敬,更是給曾韞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於是,曾韞在送走了張作霖以後就將收編民團為政府所用的思路,整理成了一個折子,遞給了自己的上級增祺。雖然曾韞和增祺的名字很像,但卻不是本家,增祺是純正的滿人,屬伊拉裏氏,是鑲白旗,曾任齊齊哈爾副都統,後出任福州將軍,充船政大臣,兼署閩浙總督,於1898年出任盛京將軍。總體來說,增祺的能力可能還不如曾韞,但人家出身好,是滿人,在清朝末年,八旗子弟嚴重腐化,但凡能夠騎著馬跑兩圈,就算是棟梁之材了。增祺固然無法和清末的良弼、端方相比,但比起辛亥年間的瑞徵、蔭昌來,還是多少有些見地和魄力的。

就在曾韞將改編張作霖的大團的折子遞給增祺的時候,增祺其實也在考慮如何處置這些多如牛毛的大團,當時有人提出“化私團為公團”,但是地方官員裏有人支持有人反對:支持的人認為,這些武裝既然已經成形不如納為己用;反對的人則認為,這些武裝大多都沒有經過正規軍事化訓練,人員混雜。但是在綜合了這些意見以後,增祺本人則比較傾向於接收這些大團,與其放縱這些人為禍地方,不如召入政府中聽用,遂決定“化盜為良”。於是,曾韞的折子正逢其時,增祺當即就給予了批準。

消息傳回到新民府,曾韞再次召見了張作霖,要他回八角台去招兵買馬,限時限日到知府衙門來報到。但這時候張作霖又碰到一件頭疼事,之前他來見曾韞的時候,說話說溜了嘴,信口說自己的大團現在有一個營的人馬,曾韞於是就按照營的規模給他定了建製。這就意味著張作霖回到八角台以後必須盡快招兵買馬,好在當時處於困境中的大團到處都是,很多首領都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張作霖就派人四處聯絡這些大團,黑山縣的薄振聲還有附近的薄芳庭、葉景全等,紛紛趕來投靠,但這些大團,多則二三十人,少則十幾個人,人數還是不夠。

就在張作霖犯難的時候,他想起了在薑家屯曾搭救過自己的湯玉麟。湯玉麟當時已經是附近最大一夥土匪,手底下有一百餘人,而且很多都是當過兵的,戰鬥力也最為強大。於是,張作霖帶了幾個人去紅羅山找湯玉麟,哪知道湯玉麟也正在為將來的生路犯愁,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張作霖與湯玉麟是過命的交情,自然不用太多客套,二人見麵了以後,張作霖便開門見山說明來意,湯玉麟問過隊伍裏的三老四少,大家也都同意接受招安,於是,湯玉麟就率領自己的隊伍跟隨了張作霖。

湯玉麟入夥之後,張作霖終於湊足了人數,於是帶著自己的部隊到新民府接受點編。在張作霖的突擊訓練下,這支隊伍看起來還是非常整齊有序的,與平常所見的地方武裝完全不同。曾韞遂將張作霖所部改編為新民府巡警前路遊擊馬隊,委任張作霖為幫辦,所部仍然駐守在八角台。雖然駐防的地方沒有改變,但隊伍的性質卻完全變了,成了清政府的武裝,有了充足的糧餉供給,張作霖的隊伍終於不必再依賴當地的士紳了。

在這期間,張作霖仍然沒有放棄吸收更多的隊伍入夥,使自己的遊擊馬隊不斷壯大。到第二年,也就是1903年的7月,張作霖的隊伍更為壯大,隨即和新民街巡捕隊合並為巡防馬步遊擊隊,此時張作霖的手下已經有了500餘人,其中有兩哨騎兵和三哨步兵。哨是清朝的軍隊編製,一哨的人數不等,在100人左右。張作霖為管帶,張景惠為幫辦,中哨哨官由張作霖兼任,前哨哨官為張作相,左哨哨官為湯玉麟,右哨哨官為王立有,後哨哨官為趙五把式。按照今天的軍製來說,哨官也就相當於連長,管帶則相當於營長,幫辦也就是副營長。合並之後的巡防馬步遊擊隊也由八角台移駐新民府,主要負責維護地方治安和剿滅土匪,張作霖終於從綠林踏入了官場。

(三)

對張作霖來說新民府是一個全新的環境,所以以前的好多策略都不能用了。官場和綠林畢竟是兩回事,靠幹幾碗酒、啖幾塊肉就能解決問題的時候過去了,他將要麵對的是全新的世界。初入官場的張作霖顯得小心翼翼,他首先極力討好“引路人”曾韞,在曾韞麵前始終畢恭畢敬,出入皆執弟子禮。張作霖在表麵功夫上做足了文章,對曾韞言聽計從,無條件服從曾韞的命令,並且“饋以金錢”,曾韞遂以張作霖為心腹之人,成為曾韞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另外,張作霖對所部要求嚴格,與當時清廷的滿漢士兵完全不同,張作霖的兵紀律嚴明、作戰驍勇。

在得到曾韞的信任之後,張作霖在新民府鞏固了自己的勢力,排擠走了新民府的巡警局長王奉廷,從而將新民府的軍事實權掌握在了自己一個人的手中。張作霖對內排除異己,對外則籠絡新民府當地的紳商,加上他有張紫雲的這層關係,很快就與新民府的紳商打成一片,他的關係甚至已經慢慢伸向了奉天。此時的張作霖已經完全不是那個走投無路的獸醫,也不是被金壽山逼得落荒而逃的敗軍之將,他躊躇滿誌,準備放開手腳大幹一場,可偏偏是在這個時候,日俄戰爭爆發了。

關於引發日俄戰爭的原因,還要從甲午中日戰爭說起。在甲午戰爭中,日本戰勝了中國,和中國簽訂了《馬關條約》,割走了中國的遼東半島。日本想要遼東半島,俄國人也想要,而且俄國人早在沙皇亞曆山大三世在世時就開始著手修建西伯利亞大鐵路,借此將自己的勢力版圖逼近中國。因此日本要取走遼東半島,俄國人就反對,並且聯合德國、法國發動“三國幹涉還遼”事件。日本當時剛和清廷戰罷,無力再戰,被迫同意讓清廷以3000萬兩白銀“贖回”遼東。隨後,俄國便出動戰艦闖入旅順口,又出兵強行“租借”旅順、大連及附近海域,實際上占據了遼東半島。

1900年,俄國以鎮壓義和團運動為由出兵,企圖獨霸東北,實現其所謂“黃俄羅斯計劃”,此舉招致英國、日本等國的不滿,同時遭到東北人民的反抗,於是在1902年決定撤兵。但是到了1903年8月,俄國又成立以旅順為中心的遠東總督區,任命阿列克塞耶夫為總督,接著又重新占據奉天。法國遂和俄國建立“法俄同盟”瓜分東北,這樣其他列強就不幹了,於是在英國、美國、德國的支持下,日本於1904年決定派兵進入東北,和俄國爭奪在東北的權利。

僅僅才安生兩年的東北再次被裹入戰爭的硝煙中,戰爭爆發之後,清政府以遼河以東為戰區,以西為中立區。但是戰爭打響之後,哪裏還有什麼中立區,到處都是槍炮聲。新民府處於遼西,乃是重鎮,張作霖除了擔負境內的治安,還必須要和俄國人、日本人周旋。剛開始,俄國人在戰爭中占據上風,張作霖便倒向俄國人,並且接受俄國軍隊提供的槍械和金錢,幫助俄國軍隊進攻日本軍隊。但是沒有多久,日本軍隊逐漸開始掌握戰局,張作霖在一次行動中被日方抓住,成了俘虜,還險些掉了腦袋。被釋放之後,張作霖就同日軍簽訂誓約,“立誓援助日本軍”,於是又接受了日本人提供的槍械和金錢。

日俄戰爭讓東北的很多土匪都遭受重創,很多民團和土匪都在戰爭中被俄國和日本的軍隊重創或是剿滅,清廷的部隊也不同程度受到損失。而反觀張作霖的部隊,不僅沒有受到損失,反而擴編為3個營,所部使用的槍械也煥然一新,這當然歸功於張氏在日、俄之間左右逢源,不僅解決了很多複雜的問題,還利用日、俄雙方增補了實力,從而在戰爭中牟利。雖然不是靠什麼正大光明的手法,但比起那些損兵折將的人來說,還是顯得頗為明智,這回,張作霖又要升官了。

等到日俄戰爭結束,曾韞已經升到奉天府府尹,官職從四品升到了二品。此時清政府已經潛移默化地進入北洋係掌權的時代,而新民府知府則換成了親北洋係的沈金鑒,盛京將軍也換成了日後支持袁世凱稱帝的“嵩山四友”之一的趙爾巽。趙爾巽和沈金鑒都是初抵東北,所以也想要扶植拉攏一些地方的實力派,在日俄戰爭中政績頗佳的張作霖自然被他們相中。1906年,趙爾巽和沈金鑒下令,將張作霖的部隊由3個營擴編為5個營,張作霖就因此當上了5個營的統帶,相當於團長的職務了。

三、智擒巨匪:剿除杜立三崛起東北

故事的開始,張作霖的人生軌跡幾乎和《水滸傳》中的宋江頗多相似:走投無路被迫入夥,入夥以後就鼓吹招安,終於等到上麵招了安,就該著派張作霖回頭去剿滅綠林裏的大小土匪了。不過,和宋江不同,張作霖的腦子裏想的可不盡是“忠義兩全”,剿滅地方土匪勢力,其一可以掃清周圍的敵對勢力,其二則可以不斷擴大自己的勢力。民初畢竟不同於北宋末年,隨著張作霖的勢力日甚一日,趙爾巽和沈金鑒對張作霖就愈加依賴,張作霖也不再是那個初入新民府的小民團頭子了。

(一)

在張作霖接受招安之後,其實已經有很多大團陸續被招安,比如馬龍潭、馮德麟,但是實力最強的土匪仍然嘯聚山野。其實,自日俄戰爭中發家的不單是張作霖,也有很多土匪在日俄雙方的夾縫中借機擴大了自己的勢力,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遼中的大土匪杜立三、田玉本等人,這些人的隊伍動輒千餘人,借助日俄戰爭又擁有了大量槍械和彈藥,當地的官府根本拿他們沒有辦法。對張作霖來說,與其說是去替官府解決這些社會不安定因素,不如說是看中了他們手裏的人馬和武器。

在遼中的匪首裏,最難對付的是杜立三。這個杜立三和一般的土匪不同,他們家是土匪世家,自上邊幾輩人就開始做土匪,屬於這個行業的專家。經過幾代人的經營,杜家已經不是區區一股土匪那麼簡單,他們占據一方,有自己的軍隊、自己的幕僚,儼然已經是割據一方的小諸侯。據說在杜立三的地盤上,生殺權力均由他做主,甚至連官員的升遷也是他說了算,老百姓都稱他為“杜大人”,與東北的其他土匪武裝相比,杜立三儼然已經是一個號令一方的土皇帝。

盛京將軍趙爾巽早已經對杜立三“嚴密訪拿”,但多次派官兵前往緝拿,結果屢屢大敗而歸。杜立三不僅狡猾殘暴,所率領的部隊也是兵強馬壯,平時訓練嚴苛,作戰時驍勇無比。杜立三本人則擅使雙槍,據說彈無虛發,而且有一手絕倫的馬上功夫,自詡為“馬上皇帝”。杜立三所在的地方城池非常堅固,關卡林立,防備森嚴。趙爾巽派出的官兵對付一般的土匪也就罷了,對付杜立三的部隊則毫無辦法,接連損兵折將。張作霖出任統帶之後,剿滅杜立三自然也是他的首要任務。

張作霖也並非三頭六臂,其他的官兵不能擊敗杜立三,他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而且張作霖最為擔心的是,在剿滅杜立三時,如果其他大股土匪倒向杜立三,到時候腹背受敵,情勢就更為凶險。於是在剿滅杜立三之前,張作霖決定先清除攔路虎田玉本。田玉本雖然不及杜立三的勢力那麼龐大,但也是東北匪梟中勢力較為龐大的一股,其勢力也遠遠超過了當初全盛時期的馮德麟、湯玉麟、張作霖等人。

田玉本不僅是巨匪,亦是張作霖眼前最可怕的對手,他是新民府遼中縣人,幼年時讀過幾年私塾,但因為家境貧寒遂放棄學業出外打短工。就在這個時候,田玉本的哥哥在遼陽縣給一個地主當長工三年,到頭來沒有拿到一分錢,還被地主暴打了一頓。田玉本聞訊以後,氣憤難平,就更名換姓到這個地主家也當了三年長工,等到三年期滿,地主果然又重施故技,結果田玉本講明身份,持刀挾住地主,要地主將田氏兄弟的工錢一並給齊。田玉本拿著錢回到本鄉,與族中兄弟商議,與其受人欺淩,不如上山落草,於是將族人武裝起來投身綠林,其勢力最盛時,部下有千餘人,勢力範圍更是曾遍布台安、遼中、海城、遼陽等地。

張作霖要殺掉田玉本,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一來因為田氏就在遼中他的眼皮子底下,要遠攻先得近伐,以免大戰在前後院起火;二來田氏所部有千餘人,征討杜立三的時候,萬一田氏與杜氏聯手,事情就變得棘手,到時別說剿匪,自己的部隊都處在極端危險的境地;三來杜立三為人驕縱,田玉本則為人謹慎,剿殺田玉本時杜立三未必會插手,而剿殺杜立三時田玉本卻有可能來攪局。權衡再三,張作霖決定先清理掉這個煩人的“鄰居”,再去解決杜立三那個大問題。

1906年,張作霖率部奇襲田玉本的匪巢,與田玉本部展開激戰,最終,張作霖贏得勝利,田玉本部大敗。在激戰中,田玉本及其族人6人被擊斃,其他的土匪都作鳥獸散。將遼中巨匪田玉本擊敗後,張作霖更是聲名遠播。在此之後,張作霖依然沒有急於對杜立三下手,而是集中全力對付遍布遼西的大小土匪武裝,將他們或是一一剿滅,或是招撫後納為己用。在短短一兩年間,張作霖的勢力再次得到了擴張。

到這個時候,張作霖才決定對杜立三下手,但是,張作霖對杜立三采取的策略和對付其他匪首的策略完全不同。關於張作霖與杜立三的這次交手,有人認為是張作霖自忖實力不及杜立三,所以才選擇智取而非強攻。其實,當時張作霖的實力已經在杜立三之上,以武力剿滅並不成問題。但彼時的東北派係林立,杜立三畢竟是大股土匪,張作霖和杜立三交戰肯定會互有傷亡,不免為外人所漁利,所以能夠“兵不血刃”地剿滅杜立三才是上策。

(二)

1907年,清廷在東北建立行省,並委任徐世昌為東三省總督。徐世昌可不是一般的清朝官員,他是晚清民初官場中有名的“碧眼狐狸”,論出兵打仗可能不行,但是若論政壇博弈、鉤心鬥角,沒有幾個人能夠比得上他。徐世昌除了頗具謀略,還精通黃老之術,在晚清堪與易學奇人張其鍠並駕齊驅,所以在袁世凱的北洋係中,老徐是諸葛亮、劉伯溫一般的人物,掐指一算就能洞若觀火。當時的東北局勢非常複雜,外有列強壓境,內有胡匪禍亂,所以清廷雖然正處在“排漢”的高峰期,但仍然不得不起用身為漢人、袁世凱親信的徐世昌去經營東北三省。

徐世昌到了東北以後,認為首要問題便是維護地方穩定,而關鍵之處即在於清除匪患。這樣一來,遼西巨匪杜立三就被提了出來。關於這位遼西巨匪,徐世昌在進入東北之前便已經有所耳聞,但對老道的老徐來說,這種隻是在地方稱王稱霸的草莽綠林,顯然不放在他的眼裏。於是,他指派頗具智謀的知縣殷鴻壽到新民府,協助張作霖剿滅杜立三。

其實早在殷鴻壽抵達新民府之前,張作霖就已經擬訂了剿滅杜立三的方案,待到殷鴻壽抵達新民府,張作霖的計劃更為完善了。張作霖先是派人送了一封賀信到遼中縣交給杜立三,祝賀杜立三被任命為奉天省招撫,官位比張作霖還高,請杜立三到新民府麵謁奉天來的朝廷大員,然後再到奉天向東三省總督徐世昌致謝。但是,這樣破綻百出的計劃並沒有騙倒杜立三,杜立三就此事和二當家宋慶濂以及其母親、兄弟進行了討論,認為去新民府凶多吉少,就沒有理會張作霖的這封來信。

張作霖的這封信隻是他諸多方案中的一個,隨後他便特地到黑山將杜泮林請到了新民府,並把他引見給自省城來的朝廷大員殷鴻壽。杜泮林是個秀才,亦是張作霖的義父,當初張作霖在中安堡組織大團的時候,沒少跟杜泮林來往,所以二人關係篤深。杜泮林還是杜立三的族叔,杜立三非常尊敬杜泮林。張作霖將杜泮林接到新民府,就是要讓杜泮林“親眼證實”,確實是省裏派人來招撫杜立三,並不是他無端編造,同時又給杜泮林另外設招待所,讓杜泮林在那裏休息,等到杜立三來到之後一同去省城。

杜立三的父輩都是東北有名的匪梟,其父杜寶增和杜立三的叔父杜寶興、杜寶善、杜寶旺都是江洋大盜,杜寶善更是以劫“皇綱”出名,後來,杜寶增、杜寶善和杜寶旺都被官府抓捕後斬首。但是杜立三和他的父輩思想不同,他雖然不至於像《水滸傳》裏的宋江一樣日日夢想著“忠義兩全”,但也想學張作霖由山林步入廟堂。杜立三敬重杜泮林,或許是因為杜泮林的秀才出身,讓他多少與官方有著某種聯係;而杜泮林也認為杜立三的能力絲毫不遜色於張作霖、馮德麟等人,如果接受招撫,地位也絕對不會在張作霖等人之下。

作為一介文人的杜泮林,隻是想到杜立三在東北聲威之盛,遠遠淩駕於張作霖、馮德麟等人之上,但並沒有想到,越是有權威的人越容易為他人所忌憚。杜立三和張作霖、馮德麟等人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張作霖等人都隻是小股武裝。而杜立三不同,他已經是東北的巨匪,僅他一個人的武裝勢力,就遠遠超過了張作霖等人的總和,清廷怎麼可能像對待張作霖他們一樣對待杜立三?

杜泮林也並不似傳統的舊式文人,據說他“性慷慨,廣交遊,嚐慕東漢杜季良之為人,輕財好義,抑強扶弱”,還親書“忠義家風”的匾額送給杜立三。在新民府的招待所住下之後,杜泮林就親自寫了一封書信托人交給杜立三,這封信言辭懇切,在這封信裏,杜泮林多次提到“遊俠非終身之事,梁山豈久居之區”“一經招安,不僅出人頭地,亦且耀祖榮家”等,勸說杜立三及早到新民府投誠。

杜立三先後接到了兩封信,一封是張作霖的,一封是杜泮林的,但效果卻截然不同。接到張作霖的信後杜立三的態度是置之不理,而接到杜泮林的信之後,杜立三就積極準備前往新民府接受招撫。關於這一幕,很多人都深感不解,杜立三既然知道張作霖心懷不軌,去新民府無異於自投羅網,即便是與杜泮林關係篤深,也不至於因為一封信就打消了所有的顧慮吧!

加上在杜立三的身邊,還有兩個老江湖。一個是杜立三的母親,據說她經常周旋於各處土匪之間化解矛盾,威望極高,甚至被稱為土匪的“幹媽媽”;另一個則是二當家宋慶濂,宋慶濂在杜立三的身邊,相當於打手兼軍師的作用。按理說有這麼兩位老江湖傍護身邊,杜立三不應貿然選擇前往新民府,可他到底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三)

杜立三的選擇主要包括主觀因素和客觀因素兩方麵。客觀因素是日俄戰爭結束,清廷開始大肆清剿土匪及地方武裝,更何況杜立三樹大招風,他自然也知道以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對抗朝廷,接受招安也是早晚的事。至於主觀原因,則是因為馮德麟、張作霖先行接受招撫,隨後便得到清廷重用,尤其是張作霖官運亨通,不僅借此擴大了自己的勢力,而且得到了大批糧餉和資金。杜立三自認自己的實力絕對在馮德麟、張作霖之上,若是被朝廷招撫,理應比他們更為受到朝廷的重用。

綜合主客觀因素,杜立三縱然知道新民府中形勢叵測,但隻能選擇冒險走這一遭。在出發之前,杜立三還是做了周密的安排。杜立三命令自己的兄弟杜老疙瘩率領200餘名土匪留守待命,注意警戒,如遇意外發生則火速馳援。又在自己的老巢青麻坎到新民府沿途100公裏內設置4個哨所,每個哨所派駐10人專門負責通風報信。杜立三則選擇精明幹練的宋慶濂以及13名身經百戰的貼身侍衛同行。就在杜立三精心安排的同時,張作霖也在調兵遣將,他命令張景惠帶領500餘名騎兵駐紮在八角台,待杜立三動身之後即潛行到東距青麻坎7.5公裏的新開河鎮,直接殺入杜立三的老巢,讓其布置的4個哨所形同虛設。

1907年6月6日,杜立三等人抵達新民府郊外,隨即派宋慶濂入城先行拜會張作霖。關於宋慶濂進入新民府之後到底與張作霖發生了什麼事無從得知,但事後宋慶濂在回憶時卻表示:“我們一到新民府,便知道進入陷阱。”但既然已經知道進入了陷阱,為什麼宋慶濂還是帶著張作霖出現在了杜立三麵前呢?宋慶濂又說了,“杜立三為人殘暴,待人苛刻,不若張作霖為人善和,待人厚道,所以當即決定,棄暗投明。事實上在眾寡懸殊之下,要抵抗也隻有自己吃虧,毫無益處”。他說了這麼多,無非是為自己被張作霖收買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張作霖當時身著便衣,隻帶了兩名護衛,邀請杜立三前往拜見殷鴻壽專使。因為張作霖隻帶了兩個人,杜立三也就隻帶了兩名護衛同行。但是杜立三等人甫一離開,就有一隊官兵衝了進來,有人準備拔槍反抗,卻被宋慶濂製止,於是,在裏應外合之下,杜立三的貼身侍衛就已經被張作霖的人俘虜。

張作霖帶杜立三會見殷鴻壽的地方是在一家當鋪裏,殷鴻壽專門派人將張作霖和杜立三迎到後院的北房。張作霖本意是在房間內便抓捕杜立三,但隻身赴會的杜立三非常警覺,他始終坐在背靠牆壁、麵對眾人的位置,同時將雙手插在兜裏,擺出一副隨時都會拔槍的架勢,使得張作霖始終無法得手。而在此時,自門外傳來交雜腳步聲和低語,杜立三遂起疑心,於是便起身準備告辭。張作霖和殷鴻壽站起,殷鴻壽則高喊一聲“送客”,杜立三走到門口,轉身對殷鴻壽說“留步”的時候,忽然斜刺裏撲過來一個人將杜立三攔腰抱住。杜立三待要拔槍,湯玉麟等幾個壯漢已經撲過來下了他的槍,然後把他按倒在地捆了個結實。當晚,杜立三以及他的兩個貼身侍衛就被處死在新民府西門外。

當杜立三伏法的消息傳到張景惠處之後,張景惠立刻指揮部隊包圍了青麻坎。負責看守青麻坎的杜老疙瘩率眾頑抗,很快就被張景惠部隊的火力彈壓下去。杜立三的母親眼見大勢已去,便打開大門讓張景惠的部隊進入。後來,杜老疙瘩被活捉,張景惠便命人將其砍了腦袋。張景惠又搜遍青麻坎,將杜立三平日囤積的衣物槍彈和金銀財寶悉數裝入大車,據說裝了幾十輛運往新民府巡防營。杜立三的田產則由遼中縣衙沒收,能找到原主的,即由原主以半價收回,找不到原主的則悉數變賣。據稱,遼中縣第一所高等小學堂就是由變賣杜立三田產的資金籌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