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兄弟反目:馮德麟退守廣寧
在驅逐了段芝貴之後,奉天其實就形成了兩大勢力:張作霖和馮德麟。但是相比之下,張作霖的聲勢更盛,這自然招致馮德麟的不滿。前文已經講過,當初張作霖在趙家廟被金壽山偷襲得手,帶著老婆孩子和殘兵敗將要去投奔的,便是馮德麟。隻是後來到了八角台遇到張紫雲和張景惠,張作霖得到東山再起的機會,此後風雲際會,加上張作霖本人善於把握時機,逐漸成為奉天的頭號實力派,超越了馮德麟。但馮德麟畢竟也曾是叱吒一方的梟雄,又比張作霖年長幾歲,被張作霖踩到身上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於是,二人的決裂成為必然。
(一)
段芝貴被驅逐之後,奉天將軍的位子就空了下來,袁世凱知道,此時張作霖在奉天的權勢已經沒有人能夠動搖,再派其他外省大員到奉天去,怕隻會遇到和段芝貴一樣的情形。此時奉天保安會參議總長袁金鎧等人則草擬《奉天保安會章程》,並教唆省議會的正副議長等人倡導成立自治期成會,四處宣揚“奉人治奉”,公然反對中央再派外省人來督理奉天。袁世凱在當權之初,便將各地的督軍互調,以防止督軍擁兵自重,不受中央節製。但這個方法最後促成了兩種情況:一種是部分督軍結成一夥,形成了皖係和直係;再一種就是地方的下級軍官掌握實權,北洋嫡係的軍閥反而沒有了立身之地。
沒有辦法的袁世凱隻好選擇奉天地方上的實力派出來掌權,當時在奉天的實力派,首推張作霖和馮德麟。奉天將軍便要在這兩個人之間選出,袁世凱專就此事征求了段芝貴的意見。段芝貴離開奉天的時候,馮德麟唱的是白臉,張作霖唱的是紅臉,段芝貴自然不知道馮、張之間的交易,對馮德麟深惡痛絕,卻對護送他安然離開奉天的張作霖頗有好感,因此一力保舉張作霖。張作霖雖然之前曾忤逆袁世凱的意思,公然拒絕南下作戰,但張作霖此時已經成為奉天的頭一號人物,而且袁世凱對馮德麟又不熟悉,隻好將奉天的權限交予張作霖。1916年4月2日,袁世凱委任張作霖為奉天盛武將軍,兼奉天巡按使,督理奉天的軍政事務,而任命馮德麟為奉天軍務幫辦。
誰也不承想到,一紙任命書下來,馮德麟和張作霖的關係卻僵了。在驅逐段芝貴這件事上,馮德麟與張作霖同心協力,縱然不至於高張作霖一頭,也不至於矮人一頭。以二人在奉天的權位而言,也應該是軍政分開,五分高低,但如今張作霖軍政大權一手抓,馮德麟“職居張氏之下”,讓本來就脾氣火爆的他無法容忍。所以張作霖就職奉天將軍的時候,馮德麟並沒有去道賀,並且拒絕接受軍務幫辦的任命。
其實張作霖在奉天的勢力,早已經超過馮德麟,但張作霖能夠取得奉天大權,全有賴於幾位結義兄弟,再者他也不欲就這樣毀掉和馮德麟的盟友關係。於是,張作霖請出大哥馬龍潭和二哥吳俊升,請他們前去找馮德麟疏通,勸馮德麟勉就幫辦之職。馮德麟知道馬龍潭和吳俊升是為張作霖來當說客,所以幹脆將二人擋在了府外。張作霖隻好親自登門去見馮德麟,馮德麟遂提出要和張作霖“地醜德齊”,即要求另設軍務幫辦公署,其組織和軍務督辦公署一樣,設參謀長及四課,編製和經費也要相同。
編製好說,經費卻是需要上麵批準才行的,張作霖於是向中央請示。袁世凱答複張作霖說,“成立幫辦公署於體製不合,未便照準,但軍務幫辦辦公費準月支15萬元”。這個條件雖然足夠優厚,但是和馮德麟的預想差得很遠,馮德麟隨即致電袁世凱請求辭職,並且不等到袁世凱答複就率部撤防廣寧。袁世凱雖然喜見奉天內張作霖和馮德麟互相牽製,不願看到張作霖一家獨大,但是也不願意奉天再鬧出糾紛,於是又去請張錫鑾出麵調停。張錫鑾自離開奉天,就不願再回到那是非之地,亦知道馮德麟和張作霖早不把他放在眼裏,於是拒絕了袁世凱。
一籌莫展的張作霖隻好又請出第二十五旅旅長老六孫烈臣,帶著禮品和30萬元現款到廣寧去犒軍,恭敬地勸馮德麟回到奉天。1916年5月20日,馮德麟率領馬、步、炮共五個營聲勢浩蕩地開進奉天,然後在第二十八師駐省辦事處休息。張作霖獲悉馮德麟到了之後,隨即親自到馮德麟的辦事處拜訪,並且極力討好馮德麟,但是馮德麟態度傲慢,待張作霖回將軍府後也不回訪。當晚,張作霖在將軍府擺宴為馮德麟接風,但馮德麟拒不赴宴,張作霖隻好將酒席抬到馮德麟的住處,並召來歌伎侍酒。而馮德麟端坐於席首,始終麵無表情地動也不動,搞得張作霖尷尬不已。
翌日,馮德麟即致電中央,表示第二十八師需要擴編,請準予招募七個營的官兵,並且指定廣寧為軍務幫辦公署的所在地,公署開辦經費和增兵所需糧餉,均請大總統傳令奉天將軍如數照撥。在電報發出之後,馮德麟又下令給奉天財政廳,要求撥款50萬元為編練飛行隊(即空軍)的經費。在這些事情辦妥之後,馮德麟就率部回到廣寧,名義上是“視察防務”,這一去卻沒有回來。
(二)
馮德麟離開以後,張作霖仍然極盡所能地討好馮氏。首先雇用了大批工匠,將設在奉天城內的第二十八師駐省辦公處修葺一新,尤其是馮德麟的辦公室,修得和張作霖的辦公室一模一樣。然後,張作霖還派出自己的參謀長楊宇霆到廣寧拜訪馮德麟,再三恭迎他到奉天城來就職辦公。楊宇霆此時已經逐漸成為張作霖身邊的紅人,張作霖派楊宇霆這個心腹去請馮德麟,乃是意圖向馮德麟表現出自己的最大誠意。
楊宇霆原名玉亭,字淩閣,又作鄰葛,原籍法庫縣宋道口鎮代嶺村。楊宇霆的祖父楊正榮在清同治年間居家逃荒到關外,在遼寧省法庫縣蛇山溝村落戶。楊宇霆的父親叫楊永昌,母親張氏,以開大車店為生。其父靠混跡江湖起家,所以反對楊宇霆上學,後經人勸說才勉強同意。楊宇霆自幼聰穎,曾就讀於鐵嶺縣秀才張某處,清末考中秀才。
科舉製度廢除以後,由堂兄資助到日本士官學校留學,其間常和於珍、邢士廉等人討論國事,與孫中山、蔣中正、傅作義時有書信往來。回國後即步入軍界,自排長、連長晉升為軍械廠廠長,以治軍嚴謹、軍紀嚴明著稱,頗得張作霖賞識,遂調任為第二十七師參謀長,在東北時人稱“小諸葛”。
在楊宇霆的遊說之下,馮德麟又於1916年6月6日再次率領大隊人馬回到奉天城,並且向張作霖提出了三個條件:一、要求幫辦的權限必須和奉天將軍完全一樣。二、奉天的用人行政權限二人必須互相谘詢。三、財政廳撥20萬元為第二十八師添購飛機。其實在張作霖看來,他與馮德麟若共處,便是軍政大權二人共享,但馮德麟的三個條件,儼然是將奉天的軍政大權攬去,隻給張作霖一個空頭的將軍。
張作霖便希望馮德麟能夠略有讓步,馮德麟決意不肯,張作霖隻好再次去拜訪馮德麟,結果被馮德麟擋在門外。氣得張作霖致電北京政府請求辭職,並請袁世凱派張錫鑾來維持奉天的秩序。但此時袁世凱性命垂危,北京城裏一片混亂,袁氏陣營的袁克定和北洋係的段祺瑞正為總統的後繼人選明爭暗鬥,誰還顧得上奉天的事情?張作霖的一封電報打過去,根本沒有等來任何音訊。
北京城無暇顧及奉天的事情,馮德麟便向張作霖發出了最後通牒。張作霖隻好再次請出二哥吳俊升,請他出麵勸說馮德麟。吳俊升是洮遼鎮守使,實力僅次於張作霖和馮德麟,張作霖請出吳俊升,一是因為他在結義兄弟中位分高,再一個便是吳氏同為東北的實力派,由他出麵,馮德麟總應該有所忌憚。當時奉天的四大派,仍然以張作霖和馮德麟為首,馬龍潭與吳俊升次之,但馬龍潭是個不願開罪左右的人,吳俊升與張作霖站在一起,張作霖在軍事上的優勢就更為明顯。
吳俊升見到馮德麟,也是滿臉賠笑,向馮德麟說了很多好話,賠了很多不是。馮德麟雖然滿腔怒火,但是看到吳俊升為張作霖來說情,總不能不給麵子,隻好提出了最後三個最低條件:一、用人行政需征求同意。二、奉天的軍政費用,不能超出預算,萬不得已的時候需要協同辦理。三、張作霖親率第二十七師全體營長以上的軍官齊赴第二十八師辦公處來道歉。馮德麟的三個條件,就是將添購飛機一項抹去了,張作霖獲悉之後,便親自率領高級軍官到辦事處向馮德麟道歉,答應了全部條件。馮德麟此時也笑臉相迎,還邀請來大哥馬龍潭和二哥吳俊升打了幾圈麻將,看起來雙方似乎已經重歸於好。
此事過後,馮德麟自以為在氣勢上壓過了張作霖一頭,卻是一步一步將自己置於被動。張作霖本無意與馮德麟鬧翻,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讓,但馮德麟這麼一來,逼得張作霖已經忍無可忍,同時還得罪了第二十七師的上上下下。更糟糕的是,沒有過幾天,上海的報紙就把張作霖向馮德麟道歉的這件事全部登載出來,氣得張作霖好幾天沒有出門,並且下令捉拿相關人員並且開始檢查郵電。
張作霖再三低聲下氣地請求和馮德麟合作,本以為一切已經恢複如初,但馮德麟卻隻是表麵上和張作霖達成了和解。沒有多久,馮德麟就將他的防區裏張作霖委派的各縣警察局長都拘禁起來,對他們嚴刑逼供,要他們交代出如何賄賂張作霖才得到了職位,並且揚言要和張作霖算賬。然後,馮德麟發出通電,率領第二十八師全體將士辭職,“張督為人極英明,能實心整頓軍事。麟所部將士均屬下乘,宜即退避賢路”。到這個時候,張作霖也不得不和馮德麟撕破臉。
(三)
民初時候有個不成文的習慣,隻要是武人通電提出辭職,一般都是以退為進,明著看是辭職,實則是逼宮。但此時的張作霖,真的是對自己的這位三哥忍到了頭,也不再低三下四地派人去勸,而是親自登門去質問馮德麟真正的意圖。馮德麟也開門見山,直言自己是要兼任省長,張作霖沒有心思再和馮德麟明爭暗鬥了,幹脆和馮德麟攤牌,堅決地拒絕了馮德麟,然後轉身就離開了第二十八師辦公處。
張作霖與馮德麟公然翻臉,局勢瞬時急轉直下,坊間迅速開始傳言,說張作霖可能和馮德麟兵戎相見。奉天公法團急忙在雙方之間奔走,呼籲雙方以大局為重,萬勿訴諸武力。對於公法團的建議,張作霖率先表態不會走向極端。但此時的奉天城內形勢空前嚴峻,幾乎到了“刁鬥森嚴,夜無行人”的地步,張作霖雖然表態,但第二十七師的將領卻已經在大肆叫囂開戰,他們都曾在馮德麟那裏受辱,豈肯善罷甘休?
時間到了1917年,段祺瑞組閣後開始掌握民國政權,他看到關外的兩隻猛虎相持不下,於是電召馮德麟入京麵談,但馮德麟絲毫不予理會。段祺瑞隻好請出原奉天最高軍政首腦趙爾巽,請他到奉天協調張、馮之爭。趙爾巽由天津趕赴北京,隨後又轉乘火車抵達奉天。趙爾巽抵達奉天之後,張作霖便親自拜訪,趙爾巽於翌日探訪馮德麟。因為趙爾巽在東北威望極高,黑龍江督軍畢桂芳、吉林督軍孟恩遠亦派出參謀長到奉天麵謁趙爾巽,趙爾巽於是召開會議,但是卻沒有絲毫效果。3月6日,馮德麟又回到廣寧,趙爾巽到奉天的調解最終以失敗告終。
就在張作霖與馮德麟劍拔弩張之際,張作霖的部下第五十三旅旅長湯玉麟又和張作霖鬧翻了。原來在張作霖主持奉天的軍政後,湯玉麟的軍隊經常和警察產生衝突,事情被張作霖知道,他絲毫不袒護湯玉麟,不但重懲滋事的官兵,還召集湯玉麟等訓話,對湯玉麟治軍不嚴大加斥責。張作霖雖然是胡子出身,但卻最注重軍紀,所以對湯玉麟放縱下屬非常不滿,而這卻給馮德麟製造了機會,他極力從中挑撥,並派第二十八師五十五旅旅長張海鵬潛入第二十七師內部策動嘩變。
張海鵬又名仙濤,早年就跟隨馮德麟做土匪,被招撫後曾出任巡防隊管帶,並在奉天講武堂學習。張海鵬在第二十七師裏到處活動,張景惠和張作相有所覺察,張作相遂召集第二十七師部分將領談話,希望他們以團體為重,而第二十七師的將領也反對倒張。湯玉麟感到陷於孤立,於是帶領嫡係的兩個連逃往新民村。湯玉麟逃離之後,張作霖曾致信湯氏,這封信雖然是旁人代筆,卻是張作霖口述之意,在信中緬懷江湖情義和半生戎馬,言辭懇切,真情流露,茲抄錄於下:
閣忱仁兄:十七年患難至交,臨別竟未一晤,弟心傷矣!我兄之心能毋傷乎?回憶在桑林子時,我兄、輔忱(即張作相)及弟等共廿四人,屢受洪輔臣、徐翰武等大股欺侮。金壽山勾結俄兵,乘夜襲擊,我等冒死衝出重圍,孫德山背負趙氏出險,投到老達房,家敘五大度優容,推誠相處,稍得喘息。及投誠新民,弟任管帶,兄任左哨哨官。我兄生擒杜立三,首建奇功。弟因升前路巡防統領,兄升馬二營管帶。後開赴洮南,剿辦“蒙匪”六十三·牙仟、陶克陶胡等,弟兩次被圍蒙古包內,兄均冒險衝到,弟感激涕零,兄勸慰說:“不願同生,但願同死。”言猶在耳,永矢弗諼。辛亥之秋,奉趙將軍電回省,亂迫眉睫,人心慌恐,我兄率部於一夜之間,擒獲恒六、張榕等首要,脅從逃散,省垣轉危為安。弟因統領中路巡防,旋改編陸軍二十七師,弟任師長,兄升五十三旅旅長。及段將軍離任,弟承乏督軍兼省長。他人見我師團結堅固,前途順利發展,十數年間,得掌全省軍政,因羨生忌,因忌成仇,挑撥離間,多方破壞,事實俱在,不待複案。人生最寶貴者,莫過於生命,昔當患難之時,誓同生死,偶以言語之差,視同陌路。我兄向重義氣,今乃不念前情,不思舊雨,決心離去,此弟深為不解,亦最為痛心者。況且父靈浮厝,大事未完,老母在堂,仍待奉養,兄弟妻妾子孫等,食指日繁,開銷日增,兄不為自謀,也不為全家老小著想乎?共得之富貴,當共享受,耿耿此心,天日可表。今日不辭而行,挽留無術,何時意轉心回,肯來聚首,富貴與共,決不食言,書不盡意,尚希諒察。
三、統一東北:不戰而勝控製東三省
在當上奉天督軍以後,張作霖的胃口已經越來越大,單是奉天已經滿足不了他的野心。馮德麟與張作霖衝突的時候,張作霖再三忍讓,也是希望在擴張勢力之前不要失去重要的盟友。馮德麟和張作霖這兩個人,一個總是在計策上花心思,一個則著眼於戰略;驅逐段芝貴後張作霖得到了權力,而馮德麟隻得到了糧餉和一些槍械;奉天內訌中馮德麟讓張作霖丟了臉,張作霖卻讓馮德麟丟了地盤。所以當馮德麟還在為奉天的權力與張作霖睚眥必報的時候,張作霖的視線早已經轉向了更廣闊的地域。
(一)
雖然和馮德麟的對峙讓張作霖有點兒苦不堪言,但張作霖並未因此停滯不前,他早就已經開始想著如何將整個東北的統治權握在手裏。張作霖率先對準的是黑龍江,時任黑龍江將軍的是朱慶瀾。朱慶瀾字子橋、子樵、紫橋,是浙江省紹興錢清秦望村人,父親朱錦堂,早年在山東曆城縣擔任刑名師爺,於朱慶瀾6歲時病逝,其母則於八年後病故,朱慶瀾17歲時曾做過治理黃河的河工,後跟隨親友投到東三省總督趙爾巽的麾下,曆任三營統領,鳳凰、安東知縣,東三省營務處會辦,陸軍步隊第二標標統,於1907年進入陸軍將校研究所,充督練公所參議。
朱慶瀾在奉天督練公所做參議的時候,看不起胡子出身的張作霖,平日也不聽張作霖的調度指揮,兩個人遂結下仇怨。後來朱慶瀾自奉天調走,先出任黑龍江督署參謀長,後於1914年改署黑龍江巡閱使並升任黑龍江將軍。朱慶瀾雖然深得袁世凱的信任,但是要擠走他並非不可能,當初的段芝貴比朱慶瀾更得袁世凱信任,還不是被老張連騙帶嚇唬地趕出奉天,更何況一個區區朱慶瀾?但是黑龍江和奉天之間隔著吉林,張作霖不可能假道吉林。
當時駐紮在黑龍江的是陸軍第一師,師長是許蘭洲。許蘭洲字芝田,直隸南宮人,畢業於湖南陸軍學堂,是著名的武術大師。袁世凱在小站練兵時,因為許蘭洲會武術,曾在袁世凱的衛隊中任職,而受到了袁世凱的信任逐漸得到升遷。1908年,許蘭洲出任黑龍江巡防營第二路統領。1914年,出任黑龍江暫編第一師師長。許蘭洲和朱慶瀾的關係,有點兒像張作霖當初和段芝貴的關係,雖然朱慶瀾是黑龍江的督軍,但手握兵權的實力派卻是許蘭洲。
許蘭洲其實早已經在覬覦黑龍江督軍的位子,張作霖獲悉之後,便派心腹之人去遊說許蘭洲,表示隻要許蘭洲擠走了朱慶瀾,便將黑龍江督軍之位交給許氏。張作霖虎踞奉天,是東三省實力派中的首要人物,有了張作霖在背後撐腰,許蘭洲就開始積極采取措施驅逐朱慶瀾。1916年3月17日的晚間,在許蘭洲的慫恿下,黑龍江省城齊齊哈爾的少數旗人到處散發傳單,通知在齊齊哈爾的旗人到八旗工廠開會,討論旗人的生計問題。而按照當時的規定,民間若舉行集會需要經警察局批準,但此次集會卻並沒有請示。
在民初,因為清廷剛剛覆滅不久,旗人仍然屬於比較敏感的群體。警察看到滿地的傳單,並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件,於是便請示朱慶瀾,將旗人集會的工廠圍住,準備了解情況之後再行處理。翌日清晨,看到傳單的旗人紛紛趕到工廠門前,發現有警察戒備,便以為警察要幹涉開會,隨即在部分旗人的挑唆下,跑到許蘭洲的師部躲藏了起來。許蘭洲正好借故發難,派兵在齊齊哈爾各處戒嚴,與警察形成對峙的局麵。
許蘭洲雖然口口聲聲叫囂著是出麵調停,但卻私下鼓動旗人代表聯名致電北京政府,大肆攻擊朱慶瀾等人。加上軍隊與警察平素就有摩擦,對峙的時候火藥味愈來愈濃,整個齊齊哈爾都人心惶惶。北京政府接連收到許蘭洲的電報,齊齊哈爾的電報局當時已經被許蘭洲所控製,所以朱慶瀾一時無法聯係到北京政府,他隻好派人趕往哈爾濱,在那裏發電報到北京,向袁世凱報告許蘭洲挑動旗人鬧事,袁世凱接到電報以後,立刻致電許蘭洲,讓他不要亂來,“言稱如果朱慶瀾發生意外,則以該師長是問”。
雖然許蘭洲沒有亂來,但軍隊與警察的對峙卻日漸升溫,袁世凱也隻好將朱慶瀾調回京,轉而委任其為廣東省長,而調畢桂芳為黑龍江將軍兼巡閱使,後任黑龍江督軍。畢桂芳是同文館畢業,精通俄語,派畢桂芳到黑龍江去,主要是為了處理和俄國的外交關係。畢桂芳人送綽號“畢不管”,為人有兩大特色:一是怕老婆,二是萬事不管。但是他雖然對諸事不管不問,官運卻出奇的好,竟然就這樣做到了黑龍江督軍。
畢桂芳的運氣確實好,他到了黑龍江以後,確實過了幾天舒服日子。許蘭洲本意是畢桂芳一到齊齊哈爾,就借助張作霖的勢力想辦法將之驅逐。但這個時候張作霖正與馮德麟對峙,一時半會兒顧不上黑龍江方麵,再一方麵又遇上袁世凱去世,北京方麵也無暇管黑龍江的事情。許蘭洲隻好暫時韜光養晦,哪知道袁世凱去世之後就是“府院之爭”,許蘭洲一時間也顧不上爭奪督軍之位了。
(二)
袁世凱去世以後,段祺瑞就任總理,黎元洪繼任總統,從而就政權引發了“府院之爭”。在“府院之爭”過程中,各地軍閥紛紛開始忙著站隊,比如張作霖就倒向段祺瑞一方,而馮德麟就倒向黎元洪一方。但黎元洪貴為總統,卻沒有什麼大權,段祺瑞是總理,更是皖係軍閥的當家人,皖係的將領個個都是擁兵一方的將領。張作霖站在段祺瑞一邊,段氏當然就為張作霖說話,聲稱要派出援軍到奉天來幫助張作霖解決了馮德麟,嚇得馮德麟躲在廣寧不敢露頭。
後來“辮帥”張勳以督軍團的盟主自居,在徐州召開會議,馮德麟就派人密會張勳,向其投誠。張作霖知道以後,派副官長趙錫嘏代表他參會,並且致函張勳,表示如果張勳支持馮德麟進攻奉天,他張作霖也不是吃素的,“屆時既與彼輩幹戈相見,實力一節,敝處可以了之;幸假以聲威,遙為作勢,自足以寒其膽,而攝其魄,知公當有以許我也”。張勳此時急於利用各省督軍的關係穩固自己的地位,自然極力安撫這位奉天的實力派。
當所有軍閥都在站隊的時候,畢桂芳卻依然想如過去一般,不管不問地蒙混過去。於是,段祺瑞因“府院之爭”下台後,督軍團的各省督軍紛紛宣布獨立,唯有畢桂芳安然待在齊齊哈爾,像個老佛爺似的既不響應督軍團也不支持黎元洪。早已經等不及的許蘭洲趁機發難,以武力威脅畢桂芳宣布獨立並自動辭職,無兵無卒的畢桂芳這才著了慌,去找老婆大人想辦法也無能為力了。畢桂芳急忙去見許蘭洲,表示可以讓許蘭洲出任黑龍江省長,自己隻要保留著督軍的職位即可。許蘭洲便與畢桂芳達成私下協議,以自己出任省長,畢桂芳繼續留任督軍。哪知道這不過是畢桂芳的緩兵之計,他在和許蘭洲達成協議的同時,便密調黑龍江騎兵第四旅旅長英順、步兵第二旅旅長巴音額率部開赴齊齊哈爾。英順和巴音額素來擁護畢桂芳,許蘭洲早就派人監視,聽說二人所部有變動,許蘭洲便知道中了計,當即撕毀協議,限畢桂芳24小時內必須辭職離境。
1917年6月13日,畢桂芳召開軍事會議,宣布辭去黑龍江省長以及督軍職務,並致電北京政府舉薦許蘭洲,“許幫辦精明果敢,洞徹邊清,實能宏濟時艱,為國柱石”。許蘭洲投桃報李,在畢桂芳狼狽離開齊齊哈爾的時候亦發出一封通電,“畢督軍虛懷若穀,卸職高蹈,采及輕樗,挽留乏術,辭卸未能,隻得暫承其乏”。
哪知道20日,畢桂芳一到英順的防地呼蘭,就以黑龍江督軍兼省長的名義發出通電,痛斥許蘭洲,直言自己乃是被迫辭職。隨後,英順和巴音額即通電反對許蘭洲,並且占領呼蘭、海倫一線,與齊齊哈爾的許蘭洲部形成對峙。
就在此時,北京城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張勳率領“辮子軍”進入北京,把遜清的皇帝溥儀抬了出來複辟清室。張勳複辟的事情,徐州會議上是得到過督軍們的默許,但是真的複辟之後,參與過徐州會議的督軍卻都默不作聲,連張作霖也安靜下來。就在這個時候,許蘭洲和張作霖的死對頭馮德麟卻活躍起來,許蘭洲通令齊齊哈爾各處要懸掛龍旗,並且致電北京祝賀清帝複辟,而馮德麟則幹脆帶著人馬跑到北京去追隨張勳。
20日,馮德麟在30名衛士的護送下抵達北京,隨即拜見張勳,並調第二十八師部分官兵進京“讚襄複辟,保衛皇室”。馮德麟進宮麵謁宣統皇帝時以三跪九叩的大禮拜見,溥儀賞賜他“穿黃馬褂,紫禁城內騎馬,禦前侍衛大爪頭銜”。但沒有過多久,段祺瑞在馬廠誓師,張勳兵敗如山倒,張作霖念及舊情,致電馮德麟,“永居北京故為危險,速從陸路沿長城單騎來歸,當於適當地點出迎”。
等事到臨頭,馮德麟最終不顧張作霖的勸告,而是采納了部下的勸告,率領衛隊換便裝乘火車往東行。結果在天津被曹錕部下偵緝隊的人發現,馮德麟、張海鵬及下屬官兵二百餘人均被抓獲,於8月14日押抵北京接受審判。15日,大總統馮國璋宣布“馮德麟因叛變共和,罪跡昭彰,剝奪一切官職和勳位,並交付法院依法嚴懲”。
馮德麟的妻子獲悉之後,急忙跑去找張作霖,張作霖念及結拜之情,忙到北京麵謁段祺瑞為馮德麟求情,同時動員馬龍潭、吳俊升即第二十七師、第二十八師、第二十九師將士聯名致電北京為馮德麟求情,又勸說遼西十六縣士紳上書,動用各方關係為馮氏疏通。
(三)
支持清帝複辟的馮德麟過了好一段日子的囚徒生活,而附庸清室複辟的許蘭洲則讓英順、巴音額抓住了把柄,借此發起驅逐許蘭洲的運動。而許蘭洲也不甘示弱,他發表宣言,說畢桂芳、英順、巴音額都是複辟派、宗社黨分子。而此時的張作霖也換了一副麵孔,不僅不再支持許蘭洲,而且還要求調許蘭洲進京當參軍,並且向再度掌權的段祺瑞舉薦自己的同鄉兼親家鮑貴卿為黑龍江督軍兼省長。
鮑貴卿字廷九、霆九,遼寧海城(一說為大窪縣西安鄉小窪村)人。幼年家貧,遂投身行伍,深得淮軍總兵葉誌超器重,先後被送入榆關隨營武備學堂、天津武備學堂、開平武備學堂學習,畢業後在新軍中任職,隨後又調任直隸常備左軍後營管帶、武衛右翼工程營隊官,部隊改編後調任北洋陸軍第二鎮步隊第四協統領,與段祺瑞頗有往來。民國成立後任直隸第二師第四旅旅長,1913年任安徽蕪湖大通司令官,後任鞠湖鎮守使兼第三混成旅旅長,1915年因為遭到安徽督軍倪嗣衝的嫉妒,被解除兵權,遂出任北京路軍講武堂堂長。
張作霖之所以舉薦鮑貴卿,自然是有理由的,除了同鄉之誼,鮑貴卿的次子鮑豫才娶的正是張作霖的長女張首芳。而當初敦請清廷變更國體和逼迫清帝退位的時候,鮑貴卿亦聯合段祺瑞一起發出通電,張作霖畢竟隻能算是北洋支係,由北洋嫡係出身的鮑貴卿督軍東北,自己多少也能夠沾一沾光。可這樣一來,許蘭洲的位子就顯得十分尷尬了,他隻好灰溜溜地離開了齊齊哈爾。
1917年10月15日,經過多方疏通,段祺瑞終於改判馮德麟為“參加複辟證據不足,因吸鴉片罪罰八百元”。獲釋之後,馮德麟先是被任命為段祺瑞的高級顧問,後來則回到奉天,負責為清室看護在關外的東陵、北陵和永陵。回到奉天時,張作霖親自迎接馮德麟,結義兄弟聚集一堂,但此時的張作霖意氣風發,統轄著奉天、黑龍江,虎視吉林,而馮德麟則是孤家寡人。張作霖對失勢後的馮德麟不計前嫌,給予了很多照顧,馮德麟的長子馮庸後來成為東北軍空軍的少將參謀長。
馮德麟失勢、鮑貴卿督軍黑龍江,張作霖自然就將目光對準吉林,時任吉林督軍的是天津人孟恩遠。孟恩遠字曙村,又作樹村、樹春,是天津市南郊區(今津南區)西泥沽村人,早年窮苦潦倒,靠販賣魚蝦為生,後在小站練兵時入伍,在馬廠編練過定武軍。孟恩遠的發跡非常有趣,據說當年慈禧檢閱新軍的時候,無意間掉落了鳳簪。孟恩遠見狀,將鳳簪拾起雙手捧簪跪在慈禧腳下,稟道“鳳簪落地,重返佛山”,這句馬屁話拍得又穩又準,慈禧聽過以後非常高興,遂對袁世凱說孟恩遠“可以做點兒大事”,孟恩遠就此官運亨通。
孟恩遠先是被袁世凱提拔為標統,不久又提為河南省南陽鎮總兵、鎮安左將軍,隨即進入吉林督理軍務。段祺瑞上台之後,又任命為將軍府將軍、將軍府惠威上將軍,也被人私下稱為“拾簪將軍”。
段祺瑞與黎元洪爆發“府院之爭”,各省督軍為了響應段祺瑞到北京鬧事的時候,孟恩遠因為年齡最長被推為領銜人之一,督軍們皆稱呼其“孟大哥”。孟恩遠督軍吉林之後,先後擁有了如今漢治區(今屬內蒙古)境內的孟酄、大辛、福田三個村即清河農場的大片土地,還在天津經營麵粉、棉紗等工商企業,可以說是天津東南有錢有勢的頭一家。
和原來的黑龍江督軍畢桂芳很像,靠拾鳳簪起家的孟恩遠也是個對軍政事務很少過問的軍閥。孟恩遠將內事都交給了女婿陸承武,陸承武是陸建章的兒子,陸建章在袁世凱執政時便頗得重用,又是北洋元勳,旁人自然不敢過問什麼,孟恩遠實則是利用陸建章的威信對內節製各方官吏。外事則悉數交付給外甥高士儐,高士儐畢業於北洋陸軍速成學堂及陸軍預備大學,正當少壯,頗想在吉林做出些大事。
話是這麼說,陸承武和高士儐的確都有著滿腔的抱負,但抱負和能力是兩回事。張作霖此時已經是關外的第一實力派,根本沒有把孟恩遠身邊的這一對“哼哈二將”放在眼裏,因為在複辟期間孟恩遠曾接受吉林巡撫的職位,張作霖就借故檢舉孟恩遠,並致電北京政府要求將孟恩遠調離吉林。段祺瑞則有意將皖係勢力滲入東三省,於是準備調任孟恩遠為誠威將軍,而將皖係將領、察哈爾都統田中玉調任吉林督軍,以另一名皖係將領張敬堯繼任為察哈爾都統。
四、見風使舵:奉軍入關拉偏架
張作霖的野心在一步一步地擴張,隨著東三省都被他據為己有,他便開始將自己的視線投向關內。當時關內的兩股軍事力量是皖係和直係,皖係以段祺瑞為首,直係以馮國璋為首。皖係是北洋軍閥中率先崛起的軍閥集團,代表著北洋係中守舊的一派。直係軍閥則是北洋係後崛起的軍閥集團,雖然馮國璋和長江三督沒有什麼超強實力,但新興崛起的直係軍閥曹錕成為一個最大的未知數。皖係軍閥與直係軍閥之爭,其實是北洋係中新舊勢力之間的一次衝突,而這次衝突卻給張作霖提供了入關的最好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