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東北軍變臉
第一次直奉戰爭是奉係軍閥真正的轉折點,在此之前的奉軍聲勢浩大,但是卻沒有真正在與直係軍閥的對抗中占得先機。第一次直奉戰爭的失敗,也是奉軍中草莽派的失敗,而以楊宇霆、郭鬆齡為代表的學院派和大學派開始嶄露頭角,此後的奉軍也開始向著現代軍事化邁進。而少帥張學良的影響力,也因為第一次直奉戰爭而逐漸得到提升。民國的軍事格局,其實自此開始已經逐漸發生裂變,新的軍閥已經開始替代舊的軍閥,北洋係的政治和軍事模式走到了盡頭。
序篇:從無畏到無所畏
奉軍並不懼怕新軍,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當北洋將領忙著搶占地盤,用煙草和銀元博弈的時候,奉軍一直都是衝鋒在前的排頭兵。但是奉軍不懼怕新軍,並不證明奉軍的戰鬥力就一定高於新軍,至少在三方麵,奉軍是落後於北洋新軍的:一是部隊的正規化,二是部隊的凝聚力,三是部隊的素養。奉軍作戰往往是一哄而上,有點兒“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意思,直皖戰爭時,膽怯的皖係將領頗為這種混不吝的架勢所震懾。但遇到有一定軍事指揮能力的吳佩孚,就不夠用了,被直軍三下五除二地掃回東北。痛定思痛的張作霖,決定奮發圖強,奉軍才真正從一夥莽夫,變成一支軍隊。
(一)
直奉大戰爆發之前,張作霖借鑒了之前直皖戰爭前的經驗,將所有的矛頭都對準吳佩孚。直皖戰爭爆發時,段祺瑞是皖係的精神領袖,但掌握實權的卻是“小扇子”徐樹錚;而直奉大戰爆發之前,曹錕雖然在保定權傾一時,但所恃的乃是虎踞中原的吳佩孚。所以直皖交戰,吳佩孚便主攻徐樹錚,麻痹其他皖係軍閥,而當直奉交惡,張作霖也將所有的矛頭對準吳佩孚,而對保定的曹錕采取安撫策略。
另一方麵,皖係軍閥和直係軍閥都是一個台前唱白臉、一個幕後唱紅臉,唯有奉係軍閥是張作霖一個做主,所以張作霖用這招攻擊直係,卻並不害怕吳佩孚也來離間奉軍。
偏偏在這個時候,直係已經逐漸分裂為“保定派”和“洛陽派”。吳佩孚擁兵洛陽,在直係中的話語權僅次於曹錕,曹錕身邊的幕僚和寵將自然不滿。尤其是曹錕的弟弟曹銳、曹鍈,對吳佩孚這個“外人”深感不滿,所以再三挑撥曹錕與吳佩孚的關係。曹錕有“傻子”之稱,其實並不傻,吳佩孚在外麵囂張跋扈,在曹錕麵前卻恭敬有加。曹錕也明白,自己所以能夠扶搖直上,全靠著蓬萊秀才,所以到關鍵時刻,他仍然信賴吳氏。
張作霖一邊集中攻擊吳佩孚,極力離間曹錕和吳佩孚的關係,一邊也希圖在軍事上完成對吳佩孚的包圍。張作霖派人與廣東的孫中山取得聯絡,希望北伐軍向湖南、湖北、江西出兵。又通過張勳的關係聯係到張勳的舊部張文生,準備與張文生會師安徽,同時以田中玉在山東響應,陳樹藩在陝西響應,並極力籠絡河南的趙倜、趙傑兄弟,趁著直奉戰事直搗洛陽。同時,奉軍亦積極備戰,入關後分別入駐軍糧城、獨流、津沽、古北口,以及津浦線的良王莊、馬廠、蘆台等地。
由於孫中山的北伐軍遲遲不能動身,張作霖遂又派出吸收在奉軍內的原北洋將領到處活動,如王占元、張敬堯、吳光新等人,雖然業已下台,但在北洋軍閥中尚有舊部。張敬堯的舊部吳新田當時駐防在陝南,而王占元的舊部孫傳芳仍在湖北,吳光新的舊部盧金山則駐防在鄂西。這些人都吃過吳佩孚的虧,尤其是原屬直係的王占元,趙恒惕率領湘軍援鄂,他央求吳佩孚出兵相助,吳佩孚卻坐山觀虎鬥,然後坐收漁利,將湖北交給自己的手下蕭耀南打理,白撿了個大便宜。
直奉雙方激戰在即,“保定派”卻仍然不欲與奉軍動幹戈,曹錕遂派出直軍第二十三師師長王承斌到奉天向張作霖示好,王承斌是奉天人,與張作霖算是有同鄉之誼。張作霖向王承斌再三表示,他與曹三爺並無過節,隻是反對吳佩孚,並派察哈爾都統張景惠到保定回拜曹錕。張作霖的離間計在曹錕那裏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卻讓曹錕身邊的人更為氣惱吳佩孚,“保定派”的魁首曹銳又親自到奉天麵謁張作霖,並表示直奉戰事與曹氏兄弟無關,主要是吳佩孚跋扈自專,違抗曹錕的命令。
不僅是直係的“保定派”,這時連總統徐世昌也開始拉攏張作霖,在梁士詒辭職之後,顏惠慶曾短暫代理閣揆,徐世昌又提出請張作霖的親家鮑貴卿出麵組閣。梁士詒組閣時,為了籠絡奉係,將原吉林督軍鮑貴卿調到北京出任陸軍總長。鮑貴卿得到徐世昌的暗示,便跑去奉天請示張作霖,此時張作霖一意與直軍交戰,鮑貴卿卻跑來添亂,惹得張作霖很是氣惱。鮑貴卿在奉天碰了一鼻子灰,鮑閣也就自此流產。
1922年初,先是段祺瑞忽然離開北京,接著孫中山又致電張作霖表示可以北伐,本來決定暫緩用兵的張作霖又改變了主意,其態度就顯得更為強硬,遂以換防為名,動員奉軍主力入關。吳佩孚獲悉後也在京漢線上扣留車輛,積極調動軍隊,隨時準備迎戰。3月8日是張作霖的農曆生日,曹銳以拜壽為名再次抵達奉天,並拉攏奉係將領孫烈臣等人安撫張作霖。
張作霖給曹銳提出了四個條件:一是將梁士詒複職;二是免去吳佩孚直魯豫巡閱副使的職務,而專任兩湖巡閱使;三是以段芝貴出任直隸督軍;四是直軍需退出京漢線北段,將京津地方完全劃歸奉軍駐紮。張作霖的這些條件,可以說每一條都異常苛刻,完全就是要搶奪直係的地盤和既得利益。其實張作霖的心裏,未嚐沒有做好被直係拒絕的準備,他已經決心要與直軍一戰,幹脆提出這些尖刻的條件,如果曹錕或是吳佩孚拒絕,倒給了他開戰的借口。
(二)
就在此時,北京卻爆出了一件財政大案。原來為了解決北京政府的財政危機,財政部發行了“八厘債券”,總額為9600萬元。但是因為受到吳佩孚的質詰,隻好又另行成立“償還內外短債審查委員會”,由審計院、監察廳以及銀行界重要成員組成,委員長為董康。財政部原本打算以此來掩人耳目,不料委員會竟然自發行債券過程中審查出諸多問題,於是建議法庭傳喚財政部相關人員對質,財政部長張弧棄職逃往天津。事發之後,吳佩孚即發出通電,稱讚董康是“包公再世”,並且借此要挾北京政府下令將張弧撤職查辦。
張弧是因為親近奉係才得以進入梁士詒內閣的,雖然梁士詒辭職,但梁內閣成員大多在任。吳佩孚對張弧死咬不放,自然讓奉係的張作霖大為光火,此時曹銳恰好仍在奉天,張作霖便叫來曹銳,表示如果曹錕礙於情麵,那奉軍就要替曹錕教訓一下吳佩孚。曹銳是主和派中的領頭人,最怕的就是開戰,急忙跑回保定。正是在曹銳的勸說之下,曹錕才對吳佩孚進行了一些斥責。吳佩孚對張作霖不假辭色,但對曹錕依然恭敬有加,曹錕也不過做做樣子。
1922年3月10日,吳佩孚發出電報,言辭為之一變,表示“服從曹使,對於張使采同一之觀念,既服從矣,其不反對也明甚”,並且聲明“表麵雖有奉直之名,內容實無界域之見”。看到這個電報之後,在京的北洋元老均以為事情出現轉機,趙爾巽、張錫鑾、王士珍、張紹曾、王占元、孟恩遠乃聯名通電,出麵調停,並希望曹錕和張作霖能夠盡快撤兵。其實,這封以吳佩孚名義發出的電報,根本不是吳佩孚發的,而是曹銳發出的,吳佩孚因為受到曹錕的斥責,所以沒有表態,從而被外間誤會。
其實到這個時候,直奉戰事已經不可避免,雙方調兵遣將,都已經誌在一戰。當時的日方比較傾向於奉軍,而西方國家則比較看好直係。所以戰事未起,美國公使休士便當麵勸告張作霖,要求其應該根據華盛頓會議的精神大舉裁軍。英國公使艾斯頓亦致電張作霖,聲明奉軍不得在京奉線駐兵。天津公使團亦根據《辛醜條約》,警告奉軍不得在天津駐兵,並且抗議奉軍占領塘沽車站。北京公使團方麵也警告直奉雙方不得切斷京漢線、京奉線、津浦線等鐵路線的交通,而此舉無疑也對直係更有利。
表麵上張作霖仍然在宣揚“直奉本屬一家,北洋團體萬無破裂之理”,並且致電楊以德,表示入津奉軍不會擅動曹錕宅內的一草一木,但奉軍依然不斷湧入關內。到4月初,張作相率領第二十七師、第二十八師入關,駐紮獨流南。10日,奉軍暫編第七旅入駐津浦線良王莊,張學良率衛隊旅進駐津浦線一帶。15日,奉軍進駐塘沽一帶。16日,奉軍將領李景林亦率部開到獨流。17日,張作霖命炮兵4營帶54門大炮進駐馬廠,以重兵進駐蘆台,另以一路奉軍開抵京漢線長辛店。20日,奉軍馬隊進駐通縣。張作霖任命張作相為關內軍總司令,並將奉軍改為鎮威軍。
曹銳和曹鍈雖然對奉軍一再忍讓,並且不欲開戰,但隨著奉軍逐漸南下,直係諸將便對這種綏靖政策大為不滿。曹銳和曹鍈都是曹錕的兄弟,曹銳在擔任直隸省長期間,靠“賣官”橫征暴斂,而曹鍈則是整日廝混於妓院裏,他所部的直軍第二十六師大部分軍官居然都曾是妓院的雜役,所以被人譏笑為“茶壺隊”(舊時妓院的雜役被稱為“大茶壺”)。這兩位爺平時隻懂得貪圖享樂,大難臨頭除了一味避讓想不出別的方法。曹錕眼看著在兄弟的唆使下,地盤快讓張作霖蠶食幹淨,再退下去自己在直係中的權威也將不複存在,於是不再理會這幾個敗家的兄弟,將指揮權授予吳佩孚:想打就去打吧!
事情發展到這裏,奉係這邊又發生了變化。原來,孫中山的北伐軍又不能按照原定時間出兵了,而北洋海軍總司令蔣拯也在上海宣布親直反奉,張作霖的反直戰線又出現了問題。21日,吳佩孚聯名直係諸將發出通電,曹錕的態度亦由弱轉強,奉軍此時其實陷於被動。張作霖慌了手腳的時候,吳佩孚卻開始積極布置軍務,反而對奉軍節節逼近。隨後,曹錕和吳佩孚由被動變為主動,接連發出措辭強硬的電文,讓張作霖應接不暇。反直陣線無法發揮效用,但直軍卻已經近在眼前,張作霖率先把箭搭到弦上,情勢所逼,已經不允許他再將上弦之箭取下來,硬著頭皮也隻能開戰了。
(三)
1922年4月25日,張作霖發電,以“與其使天下後世閱吾哥之通電,摘其陰私而詬誶之,不如俯采微言,自為更正,不失為改過不吝之英雄也”而對曹錕大加斥責,這封通電幾乎就已經宣布了直奉戰爭的開始。同日,以吳佩孚為首的直係將領齊燮元、陳光遠、蕭耀南、田中玉、趙倜、馮玉祥、劉鎮華等聯名通電宣布張作霖的十大罪狀,隨後吳佩孚便趕赴前線督戰。此時,奉軍將領孫烈臣、張作相、張學良等先後入關,張景惠則在天津西北的落垡召開會議,張作霖隨後親抵軍糧城指揮作戰。
27日,張作相、張景惠、汲金純、吳俊升等奉軍將領聯名通電宣布吳佩孚的罪狀,“是不唯破壞北洋團體,抑且辜負恩遇長官,負義忘恩,莫此為甚”。說實話,奉軍的這封通電與直軍相比,遣詞造句都差了很多,所列吳氏的罪責也大多是含糊其辭,甚至有“其他謬妄之舉,國人著有專書,不待指數”這樣的句式,相當於是說,反正咱倆也是要打一仗,愛咋咋地吧!28日,張作霖通電宣戰,“作霖本天良之主宰,掬誠悃以宣言,既不敢存爭權爭利之野心,亦絕無一人一黨之成見”。直奉雙方膠著了許多時日,總算是要真刀真槍幹一仗了。
29日,奉軍率先下達總攻擊令,共12餘萬人的奉軍部隊向直軍陣地逼近。奉軍分為西路軍和東路軍,奉軍西路總司令張景惠入駐長辛店,將所部分為三個梯隊,張景惠自兼第一梯隊司令,由第十六師師長鄒芬任第二梯隊司令,暫編第二混成旅旅長鄭殿升任第三梯隊司令。奉軍東路總司令張作相入駐落垡,除了許蘭洲任司令、常蔭槐任參謀長的騎兵集團,亦將所率其他部隊分為三個梯隊,張作相自兼第一梯隊司令,以暫編第三混成旅旅長張學良任第二梯隊司令,暫編第七旅旅長李景林任第三梯隊司令。其中東路第二梯隊張學良部是張作霖的嫡係,又稱東三省巡閱使署衛隊旅,所轄有郭鬆齡的暫編第八混成旅和蔡平本的暫編第四混成旅。
根據奉軍的部署,直軍在固安、牛頭鎮、田家口、勝芳、大城、子牙河等地做了嚴密部署,直軍約有10萬人,以兵力和武器裝備看,奉軍優於直軍,但是以戰鬥力和軍隊素養而言,直軍則遠優於奉軍。直奉戰事主要集中於長辛店、固安和馬廠,其中以長辛店和琉璃河之間的炮火最為激烈,據說當時不少外國人都抱著好奇心,冒著炮火跑到陣地上去看熱鬧。而自戰事爆發之後,雙方都極力鼓吹自己勝利,雙方的捷電隨處亂飛,誰也不知道吳佩孚和張作霖到底誰占據了上風。
其實,自戰事爆發以來,率先陷於被動的是奉軍。海軍總司令蔣拯通電支持直係以後,海軍第二艦隊司令杜錫珪亦聲明討奉,薩鎮冰則率領軍艦北上,以“海籌”“海容”兩艦停靠於秦皇島,江利、江元、楚同、楚謙四艦停靠於大沽口,從而威脅奉軍的後方,使得張作霖有所忌憚。張作霖遂命令張宗昌率部分奉軍由海道潛至青島,假道直趨山東,結果被山東督軍田中玉察覺,從而使奉軍突襲山東的計劃流產。奉係又設計滋擾齊燮元的後方江蘇、吳佩孚的後方河南,結果蘇浙兩省宣布保境安民,而河南的趙倜、趙傑兄弟還沒有來得及行動,就被吳佩孚控製,這個計劃遂也告失敗。
除了幾次戰略迂回行動均告失敗,奉軍自身也有很大問題。在前幾次入關的過程中,張作霖急於擴大隊伍,所以到處收編地方勢力,並大量提拔軍官,結果導致很多軍事素質平庸的軍官得到提升,部隊得不到有效而嚴格的訓練,兵員素養差,軍紀渙散。在直奉戰爭期間,進入關內的奉軍良莠不齊,軍紀渙散的散兵遊勇到處為禍作亂,搞得京畿百姓怨聲載道。張作霖雖然平素最注重軍紀,但戰事在前無暇顧及,從而導致奉軍與地方民眾時有衝突,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耗了奉軍的戰鬥力。
直奉雙方在西路展開激戰,但負責奉軍西路的張景惠卻是奉係中的主和派。早在1922年初,張作霖曾經在奉天秘密召開軍事會議,討論對直作戰事宜,楊宇霆、張學良主戰,而張景惠、張作相主和,最終主戰派獲得勝利。而張景惠卻始終在沈陽和保定之間奔走,以期能夠避免戰事。於是到4月間,當奉軍各部已經到達指定地點時,張景惠才開始著手部署,戰事即將爆發之際,他才把司令部移至長辛店,到29日上午他才乘車抵達前線指揮部。
一、東北獨立:楊宇霆二度掌權
心高氣傲的張作霖在吳佩孚麵前栽了一個大跟頭,這個跟頭大到讓他險些丟掉了自己苦心經營起來的基業。其實以雙方的實力而言,張作霖本不至於輸得這麼難看,但在這場北洋係舊勢力之間的對決中,更熟稔舊式遊戲規則的吳佩孚始終占據主動——在電報戰中占盡優勢,正麵作戰時又動用各種手段。套用那句用爛的話,張霖不是輸在吳佩孚手裏,而是輸在了自己的手裏。但是還好有張學良和郭鬆齡,將直軍擋在了山海關前,張作霖帶著敗兵退回東北,但屬於他的時代還沒有落幕。
(一)
1922年4月29日,直軍向奉軍西路部隊展開猛攻,在良鄉、長辛店間的南崗窪展開激戰。琉璃河方麵的直軍進攻猛烈,陷於困境的奉軍被迫後退。張景惠聞訊後,率衛隊60餘人親抵前線督戰,才再次將陣地奪回。隨後,張景惠指揮的暫編第一師張樂山旅和朱益青的騎兵團向直軍接連發起猛攻,從而迫使直軍後退。張景惠雖然一度取得優勢,但由於他慌忙趕到前線,倉促應戰,對部隊的指揮非常失當。彼時張景惠所部的預備隊以及炮兵多數還沒有參戰,整個部隊呈現一片混亂的態勢。
30日,戰報忽然傳來,暫編第一師梁朝棟旅被直軍打得接連後退,張景惠遂派鄒芬的第十六師馳援。但鄒芬自蒙古剛剛被調回,隨即開赴前線。第十六師原本是直係將領馮國璋的舊部,原來的師長王廷楨被張作霖驅逐之後,就改由奉軍將領鄒芬繼任,第十六師官兵原本就和直軍頗有淵源,張景惠派這支部隊去進攻自己原來的友軍,他們自然牢騷滿腹,抓到機會便可能倒戈,或者是不戰而退。更為糟糕的是,他們剛剛到達前線,鄒芬就受了傷,自前線被運回,第十六師軍心大亂,遂開始後退,代師長繆承良無法指揮部隊,於是畏罪自殺。張景惠親抵陣地,欲阻止第十六師撤退,哪知道其中一部忽然嘩變,調轉炮口向奉軍暫編第一師的陣地狂轟。
眼見戰鬥不力,張景惠遂決定借助火力掩護,以奉軍鄭殿升的暫編第二旅和牛永福暫編第六旅襲擊直軍在豐台至南苑一帶陣地。吳佩孚趁機以重兵猛攻奉軍正麵,又以奇兵繞到奉軍後方進攻,此時正值張錫元旅和李鳴鍾旅馳援而至,乃以張錫元旅自西路正麵進攻,以李鳴鍾旅由京北大灰廠、三家店、門頭溝繞到奉軍的側後方。直軍控製盧溝橋,使奉軍腹背受敵,加之炮彈告罄,奉軍遂陷入苦戰。5月3日,吳佩孚獲悉奉軍已經撤退,便命張錫元旅繼續追擊,於當日追擊到黃村,此時固安中路的奉軍已經被消滅。
4日,張作霖聞訊後趕到落垡親自督戰,但此時業已難挽頹勢。此時東路軍雖然占據主動,但不意張學良負傷,等得到西路軍丟失長辛店的消息後,也開始撤退。張作霖隻好退回天津,隨即下達總退卻令。5日,張作霖逃往灤州,張錫元旅則一直追到廊坊,沒有遇到什麼抵抗就徑入天津。接著,張錫元部一鼓作氣抵達奉軍總司令部軍糧城,正遇東路潰退下來的奉軍張九卿旅和李桂柱旅,兩個整編旅一槍未放就被繳械投降了。奉係西路軍總司令張景惠則留京待罪,致電曹錕謝罪,並希望直軍適可而止,“勿為己甚”。
直奉戰事接近尾聲,徐世昌遂下達命令,“奉軍即日撤出關外,直軍退回原防,均聽候中央命令解決”,饒是如此,他必須得給戰勝者曹錕、吳佩孚一個交代。於是,徐世昌遂指責葉恭綽、梁士詒、張弧是戰爭禍首,並下令予以通緝。時任內閣總理的周自齊是在4月間上任的,他與梁士詒有數十年的交情,早在通緝令正式發布之前,周自齊就已經電話通知梁士詒,並且解釋他是不得不簽署這道命令。7日,得到消息的梁士詒、葉恭綽、劉展超、鄭文軒、王季子、黃質中、李達牧等離開天津赴日本,在長崎落腳。
而奉軍方麵,李景林戰敗後率殘部放棄楊柳青,借助鐵路撤退,張作相也帶著潰不成軍的部隊向關外撤退,最倒黴的是郭鬆齡。郭鬆齡率領的部隊因為作戰得力,已經攻入直軍腹地,但隨著其他戰線上的奉軍接連戰敗,郭鬆齡部隨時都可能被直軍切斷後路。
郭鬆齡撤退的先頭部隊抵達馬頭鎮,準備渡過永定河,哪知道剛剛渡過一半時,直軍王懷慶率部追至。但郭鬆齡鎮定沉著,一麵迎敵一麵搶渡,用了一夜時間脫離險境。
第一次直奉戰爭讓很多之前自視甚高的奉係將領栽了跟頭,但也有不少人借此機會嶄露頭角,這其中首推名列奉係“五虎將”之一的郭鬆齡。就奉軍的將領而言,雖然前有張作霖的幾位結義兄弟,後有所謂的“五虎將”,但是真正能打仗、會打仗、擅打仗的隻有人稱“郭鬼子”的郭鬆齡。郭鬆齡所率領的暫編第三混成旅是張作霖親自培養起來的隊伍,所以才會交給自己的兒子張學良。這支部隊沒有受到重創,這為張作霖能夠迅速東山再起保存了一份有生力量。
張作霖退回關外,吳佩孚並不想就此放過他,一邊調兵遣將準備出兵關外追擊奉軍,一邊要挾北京政府嚴懲張作霖。10日,萬般無奈的徐世昌不得不撤銷張作霖東三省巡閱使職務,並免去張作霖本兼各職,翌日又撤去其蒙疆經略使之職,從而剝奪了張作霖的軍政大權。根據直係的意見,徐世昌任命黑龍江督軍吳俊升為奉天督軍,馮德麟為黑龍江督軍,袁金鎧為奉天省省長,史紀常為黑龍江省省長,以離間奉係。
(二)
徐世昌的任命傳到奉天,黑龍江督軍吳俊升的小河沿公館立時成為東三省的政治中心,“小河沿之吳公館中,吳督幕僚,食指頻動,人思一臠,幾乎彈冠相慶矣”。在吳俊升的幕僚中,最積極的當數參謀長應善一。應善一覺得如果吳俊升能夠坐到節製東三省的地位,那他必然也會跟著水漲船高,所以便暗中與北京政府取得聯絡,並密電曹錕、吳佩孚,以聯手對付張作霖。吳俊升在得到徐世昌的任命後,便準備複電“俊升材具粗劣,一向追隨雨帥,黑疆之寄,已感隕越是懼,況其他乎”,應善一卻擅自在後麵加了一句“惟政府之命是從”。
看到刊登在《盛京時報》上的電報之後,吳俊升非常生氣,便要找應善一來算賬。哪知道應善一剛剛從吳公館南麵右側甘露門出來,忽然被人當麵打了三槍,當場死亡,行刺的是跟隨張作霖多年的奉天督軍署副官高金山。應善一一死,奉天城內謠言四起,吳俊升決定隻身前往山海關麵謁張作霖澄清誤會,臨行前委托奉天省省長王永江負責奉天的秩序。吳俊升並沒有帶衛隊,隻是帶著一名副處長陳振之以及兩名衛士,乘專車西下。
張作霖此時正在山海關收整殘軍,吳俊升輕裝簡從,見到張作霖以後“趨入謁”,終於與張作霖盡釋前嫌。1922年5月15日,得到北京政府任命的馮德麟、袁金鎧、史紀常等人亦發出通電,向張作霖表明心跡,“北庭亂命,免去張巡閱使本兼各職,並調任德麟等署理督軍等語……德麟等對此亂命,拒不承認,合電奉聞”。眼見離間策略不能成功,吳佩孚便催促直軍進攻山海關,準備以武力完全擊潰奉軍。
此時的形勢對奉軍極端不利,直軍那邊士氣正盛,準備一鼓作氣打到關外去,而奉軍這邊則遭遇新敗,短時間內還無法恢複元氣。張作霖於是將率部黯然撤退的郭鬆齡扶為總指揮,除了郭氏自率的暫編第八混成旅,又將張學良的暫編第三混成旅、蔡平本的暫編第四混成旅也交給郭氏指揮。郭鬆齡遂率領奉軍與追擊而至的直軍彭壽莘部展開激戰,最終郭鬆齡取得了勝利,破滅了吳佩孚突破山海關、進軍關東的計劃。
郭鬆齡生於盛京東郊漁樵寨村(即今遼寧省沈陽市東陵區深井子鎮趙家鋪村),字茂宸,祖籍山西汾陽,是唐朝名將郭子儀的後裔。郭鬆齡的父親郭複興是私塾先生,後到奉天工作,郭鬆齡也得以進入省城東南常王寨董漢儒先生的書院學習,後又就讀於趙爾巽設立的奉天陸軍速成學堂,1906年進入永平府北洋陸軍第二鎮隨營學堂。1907年,郭鬆齡充任盛京將軍衙門衛隊哨長,深得陸軍統領朱慶瀾賞識。1909年,朱慶瀾移駐四川,郭鬆齡隨朱氏入川,後經方聲濤、葉荃的介紹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後川軍將領驅逐朱慶瀾,郭鬆齡遂回到奉天,在與張榕籌劃起義時險些被殺,幸得妻子韓淑秀相救。
在民國建立之後,郭鬆齡考入北京將校研究所,後考入北京陸軍大學,畢業後任北京講武堂教官。1917年,郭鬆齡到廣東投入孫中山的護軍政府,先後出任粵贛湘邊防督辦參謀、廣東省警衛軍營長、韶關講武堂教官。護法運動失敗之後,郭鬆齡再次回到奉天,任東三省陸軍講武堂戰術教官。張學良在講武堂學習期間,與郭鬆齡結識,對郭鬆齡非常欽佩,遂推薦給張作霖出任參謀長兼第二團團長。1921年,張作霖又委任郭鬆齡為暫編第八旅旅長,與張學良的暫編第三旅組成司令部。
在郭鬆齡率部擊敗直軍之後,26日,黑龍江綏芬河山林遊擊隊司令盧永貴忽然宣布獨立,並請出高士儐出任東三省討逆軍總司令。後方突然起火,但張作霖的主力此時都在山海關與直軍對峙,他隻好派張宗昌北上迎擊叛軍。張作霖委派張宗昌出馬,本來是有些冒險的,哪知道張宗昌竟然輕鬆擊潰了盧永貴和高士儐,並將二人就地正法,很快解決了奉軍後方的麻煩,亦憑此成為張作霖的心腹愛將之一。
張作霖便派張學良出麵與直軍議和。張學良找到在奉天基督教青年會的美國朋友幫忙,美國牧師普賴德和楊古遂請英美駐奉天領事出麵,與直軍斡旋停戰議和的事宜。豈知英美兩國領事以不幹涉中國內戰為由拒絕,賴德和楊古隻好以私人身份到山海關前線與彭壽莘斡旋。6月16日,張學良在楊古牧師和開灤礦務局英籍局長陪同下,會見直軍代表王承斌,決定停戰。17日,奉軍代表張學良、孫烈臣和直軍將領王承斌、彭壽莘在英艦上簽訂和約,並相約開始撤兵。
(三)
雖然戰敗,但是張作霖的主力部隊都在,並沒有傷及他的根本。所以早在北京政府宣布罷免張作霖的各項職務之後,張作霖就在灤州宣布獨立,東三省自治,並改稱奉軍總司令,發表宣言“所有北京訂立關於東三省、蒙古、熱河、察哈爾之條約,未得本總司令允許者,概不承認”,口氣依然強硬。隨後,張作霖、孫烈臣、吳俊升即聯名通電,“東三省和西南及長江同誌各省一致行動,擁護法律,扶植自治,促進統一”。1922年6月上旬,張作霖出任東三省保安總司令,孫烈臣、吳俊升出任副總司令,正式宣布東三省“聯省自治”。
張作霖想要“整軍經武”,就不單單是要在練兵和軍紀上下功夫,要治軍治政就必須得找到合適的人選,所以他就再次請楊宇霆出山。楊宇霆是在皖奉直合作時被解職的。為了援湘,張作霖派了奉軍入關,以徐樹錚為副司令,並代行總司令職權,哪知道徐樹錚竟然拉攏奉軍參謀長楊宇霆,在洛陽、信陽等地秘密組建了四個旅的武裝。張作霖聞訊以後非常生氣,遂罷免了楊宇霆,卸任後的楊宇霆就在北京安定門外的淨土寺胡同賦閑,生活則靠奉軍將領李景林接濟。
張作霖將名震東北的“小諸葛”又請回了奉天,於7月16日正式成立東三省保安司令部,以楊宇霆出任總參議,並成立秘書、副官、軍務、軍需、軍醫、軍法稽查等處。為了時時提醒自己,張作霖請書法家在他紙扇上書寫下“勿忘吳恥”四字。同時,張作霖設立了最高的整軍經武領導機構,名為東三省陸軍管理處,以孫烈臣為統監,以張作相、薑登選為副監,張學良為參謀長,下設軍學處和工務處,分別以陳瑛和張宣出任處長。
在這個東三省陸軍管理處中,張作相、薑登選分別為舊派和新派的主要成員,借此節製兩派將領。饒是如此,舊派在奉軍中的地位此時已經逐漸沒落,很多舊派將領都被免去職務,而由東三省政府委任虛職,等於是養了起來。張學良是新派的首腦,以他出任參謀長,即是開始大力扶持新派人物的一個標誌。此時以“奉係五虎將”郭鬆齡、薑登選、張宗昌、韓麟春和李景林為首的新奉軍逐漸成形,在“五虎將”中,為官清廉、軍紀嚴明而又平易近人的薑登選最具威信。
薑登選字超六,是直隸南宮縣陳村人,清末被清政府派往日本學習軍事,畢業於振武士官學校,因為受到黃興、宋教仁的影響,於1904年加入“同誌會”,又於1905年加入同盟會。歸國以後,薑登選曆任四川軍政府參謀總長、黑龍江護軍使參謀長。在奉係的“五虎將”中,薑登選是個頗具江湖俠客氣魄的人物,他豪爽輕財,並且能與士卒同甘共苦,在東三省有著很大的影響力。
大力提拔新派將領之後,張作霖亦開始對舊派將領進行整頓。在第一次直奉戰爭中貽誤戰機並燒殺搶掠的部隊將領,如暫編第六混成旅旅長鮑德山、第二十七師第一○六團團長閻玉成、暫編第十混成旅第一團團長許益三均被槍決。對能力不足、犯有小過的將領則予以撤職或是貶職,汲金純、鄭殿升、牛永福、張九卿、李慶祿等將領均予以處分,共計有一個師長、十三個旅長和三個團長,其中絕大部分都是追隨張作霖多年的舊派奉軍將領。但也有一些被貶職的將領,因為隨後表現出色而再度得到任用,比如李桂林、李明九、巴音額等,原炮兵獨立團團長吉興更是升到旅長。
第一次直奉戰爭前,張作霖為了擴張勢力盲目擴編軍隊,結果導致部隊良莠不齊。在退回關外之後,張作霖遂開始大量裁兵,將老、弱、病、殘、劣的士兵給資遣返,立下戰功的老弱士兵則改充輜重兵或是後勤兵。在戰後,東三省的奉軍共裁兵6.9萬人,雖然數量銳減,但戰鬥力卻得到了提升。另外,張作霖大量吸納新式軍事人才,對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北洋武備學堂、保定軍官學校、北京陸軍大學以及各地軍官學校的畢業生都極力吸收。
並廢除了之前的推薦製來提拔軍官,而采取考試的方法。同時改建早先由趙爾巽創立的東北講武堂,禮聘有經驗的高級將領前來擔任教習,而所有未接受過正規軍事化教育的奉軍官兵,則必須到講武堂學習,自1931年到九一八事變,講武堂共舉行了11期,畢業的學生總計有8900餘名。整編後的奉軍統稱東三省陸軍,下轄三個師、二十七個混成旅和五個騎兵旅,共計17萬人,軍容風紀和作戰能力都煥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