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若生在帝王家(2 / 3)

比如朱元璋的《皇明祖訓》中規定,後世的皇帝不能設置丞相一職,奏請設立丞相的官員將被處以極刑。可明朝第三代皇帝——永樂皇帝朱棣發明了“內閣”這個新機構。內閣主要由“大學士”這種官員組成。大學士的品級隻有五品,工作是皇帝的秘書,可就是這幫人,權力越來越大,掛著“五品”的小頭銜,卻基本都由二品的文官重臣兼任。到了明朝中後期,還出了諸如嚴嵩、張居正這類的鐵腕人物,呼風喚雨、縱橫捭闔,能量遠超丞相。又比如《皇明祖訓》中嚴禁宦官幹政,可後來明朝宦官們的地位節節攀升,從中期到晚期,陸續出了王振、劉瑾、魏忠賢等人,權力煊赫一時。就連朱元璋規定最為細化的“祭祀”一條,後世帝王的遵守程度也不高。在明武宗之前,曆代帝王還親自參與祭祀,到了明武宗,就不常去了。明世宗朱厚熜倒是去得勤快,且鋪張浪費,遠超朱元璋時候的規矩。到了著名的“張居正改革”時期,彼時年幼的萬曆皇帝好奇,打算親自去祭祀,結果把持大權的張居正說:“祭祀這種事,本身就是個形式,皇帝沒必要親自去,找個太監代表就行了。”要是朱元璋泉下有知聽到這番話,估計能從棺材裏氣活過來。

如此事與願違,怕還是應了一句老話: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朱元璋更料想不到的是,這些“死規矩”,不但沒有達到目的,反而在很多時候給後人“挖了坑”。

掉進坑裏的典型人物,就是朱元璋生前最疼愛的親孫子——建文帝朱允炆。朱元璋前腳駕崩,他的親兒子朱棣後腳就扯旗造了建文帝朱允炆的反。朱棣的造反檄文裏,就有拿《皇明祖訓》說事的章節,比如之前朱允炆擔憂藩王的威脅,厲行削藩,結果朱棣就在檄文裏質問:《皇明祖訓》裏明文規定,後世子孫不能變更祖宗的法,你削我的藩,就是變更祖宗的法,我就有權來討伐你。曆時三年的“靖難之役”因此爆發,朱允炆最終被朱棣給“削”了。

還有些坑,後世的皇帝雖然沒有掉進去,但諸多子孫卻難以幸免。比如《皇明祖訓》裏規定,皇室的子孫都要由禮部來賜名,有了名字就能享受國家的供應,一生衣食無憂。可明朝後期腐敗嚴重,禮部給皇室取名字,那也是明碼標價的。許多“王爺”早已窮困潦倒,哪有錢送?結果有些“王爺”直到七老八十了,還是沒有名字,一生貧寒無助。更倒黴的是,朱元璋規定皇室子孫不能出去工作,這下更慘,有些“王爺”既沒有國家養,又不許自食其力,甚至活活餓死在家裏。

不管是挖坑或是變樣,大明“第一家庭”的日子,還是照著這部家法的規定過了三百年。日子過得咋樣,還是需要分別來看看。

2.皇族教育真煎熬

有《皇明祖訓》的規矩管著,作為“第一家庭”的皇子,生活中要遵守的規矩自然頗多,而其中最重要的,當屬教育的規矩。

朱元璋出身窮苦,沒讀過多少書,但顯然他很明白“再窮不能窮教育”的道理,明朝宮廷教育的規矩,基本都是由他設立的。這其中又分為兩個環節:一是對皇帝的日常教育;二是對太子的教育培養。

對於第一個環節——對皇帝的日常教育,朱元璋以身作則。早年他還不是皇帝的時候,就很重視日常的學習充電。每天都要開會學習,按《明史》的說法叫“令儒者陳說古人書義”,即身邊的文臣謀士給他講課,主要講曆史——曆代帝王打天下及治國的曆史,目的也很簡單,現學現用,什麼招數有用學什麼。他最感興趣的人物是劉邦,學得最多的也是劉邦,從待人接物到戰策謀略,好多都是有樣學樣。等到大明朝建國,當年給他講課的儒生,大多成了明朝開國重臣,比如明朝首任丞相李善長、開國文臣之首宋濂,以及大名鼎鼎的軍師劉伯溫。而這種學習方法,也以製度化的方式保留下來,變成兩種貫穿明朝興衰始終的教育製度——經筵和日講。

所謂“經筵”,按照現代的話說,就是文史研討會,即由皇帝召集文臣,探討讀經史子集的心得體會。這項活動並非明朝首創,之前的幾個朝代也都有。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執政的時期,應該是“經筵”活動舉行最為頻繁的時期。嚐到聽課甜頭的朱元璋,對這種方式鍾愛有加。當皇帝之前文化程度低的朱元璋,在課堂上主要聽別人講,而當了皇帝後的朱元璋,則喜歡跟人探討。按照《明史》的記錄,剛登基時的朱元璋,幾乎天天開“經筵”,每天都召集文臣儒士前來探討曆代治國的興亡得失,後來工作雖然忙了,但是“經筵”還是放不下,隔三岔五就要開一次,不但聽別人講,而且更喜歡自己發表意見。探討的內容主要是《大學》《尚書》《周易》《唐律》,不但探討學術內容,更古為今用,商討治國政策。明朝開國後許多律法的製定,乃至教育、軍事、外交等製度的確立,都是這麼探討出來的。比較有影響的一件事是,一次經筵時,有文臣提出了孟子“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的觀點,引得朱元璋大怒,當場大罵說:“如果這個老頭活到現在,我肯定砍了他。”孟子本人,當然無法被朱元璋砍了,但孟子的像卻被朱元璋搬出了孔廟,孟子配享孔廟的資格就這樣被朱元璋取消了。

但總的來說,朱元璋時代的經筵活動,對於明初各項國家政策的製定,主要作用還是積極的,尤其是當時明朝曆經戰亂、百廢待興,通過經筵,可以探討曆代治國的得失,商討正確的治國策略。還有明初的休養生息政策、公費教育政策乃至國民福利政策,許多都是通過經筵得以確定的。同時,經筵也成了朱元璋特殊的“官員選拔會”,許多名列《明史》、以治民著稱的“循吏”,都是通過經筵嶄露頭角,得以被朱元璋委以重任,從此名留青史的。在朱元璋身後,從建文帝朱允炆到宣德帝朱瞻基時期,經筵皆是當朝皇帝重要的政治活動,隻是,那時候的經筵,在製度上並無明確的規定,每年多少場,每場多大規模、在哪裏講,多長時間舉行一次,全憑皇帝自覺——當然,那幾位皇帝也很自覺。

到了朱元璋的重重孫——明英宗朱祁鎮登基的時候,經筵,終於以製度化的形式確立下來,而這件事情的促成,卻是因一起偶然事件。當時尚健在的明宣宗朱瞻基,命閣臣楊士奇起草詔書,宣告皇太子朱祁鎮出閣讀書,誰知詔書剛下,朱瞻基就駕崩了。年僅九歲的朱祁鎮倉促即位,雖然身份從太子變成了皇帝,可教育工作還是不能放鬆,於是楊士奇就上奏:皇帝接受教育,與太子和親王都不同,應該命禮部詳細地製定規則,以“經筵”方式進行。明英宗準奏,於是經筵也就有了其固定的模式:每月三場,分別是當月的初二、十二、二十二這三天,地點在文華殿。講課的講案設在皇帝坐的禦案稍東,早晨先由司禮監的太監呈上當日要講的經書,書是《大學》,經是《尚書》,兩書都要放在禦案上,《大學》放在禦案的東側,《尚書》放在禦案的西側。每次講課,設講官兩人,要提前寫好講義,預放在講案上,是日早朝過後,皇帝親臨經筵,三師三少等重臣先行三叩九拜禮,由鴻臚寺官引導依次上殿。兩個講官一東一西出班,先給皇帝行叩頭禮,然後伺候皇帝聽課的展書官上前幫皇帝把書打開,等講官講完了,再由展書官跪著上前把書合上。講課結束後,皇帝還要賜大臣酒飯,各官員先向皇帝行叩拜禮,然後到左順門吃飯,吃完後回來再向皇帝行謝恩禮,一場經筵才算結束。且不說聽課的辛苦,就這套繁文縟節,也已經把人累得夠嗆。

雖然辛苦,但對參與的官員來說,經筵卻有著重要的意義。要參與經筵,首先得夠品級:主持經筵的人,不是內閣大學士就是勳臣,都是朝廷的重量級人物;經筵的講官,則主要由翰林學士充任。擔任講課的翰林學士,也基本屬於朝廷的重點培養對象,未來很可能就是國家的棟梁重臣,比如朱祁鎮執政的第二個時代——天順年間的兩位內閣重臣李賢和彭時,便是朱祁鎮九歲登基時的經筵講官。所以,在參加經筵這件事上,大臣們既相當有興趣,又相當積極。

大臣們有興趣,可皇帝們卻是越發的沒興趣。事實是,當經筵作為一種製度確立後,明朝曆代皇帝參加經筵的次數與態度,是一代不如一代。朱祁鎮的兒子明憲宗朱見深以及孫子明孝宗朱祐樘兩代執政時期,尚能保證經筵的如期舉行。但朱見深參加經筵時,就已經越發沒有積極性,按照《明實錄》的記載,他經常無精打采地聽,聽完了連話都懶得說。如此消極,連大臣們也看不下去了,禦史陳音就曾上奏:“皇上您參加經筵,不能光聽我們說,您也得提問題啊。”再到後來,經筵舉行的次數就越來越少,本來應該按時舉行的經筵,經常會以各種理由取消,按照《明史》的說法就是“進講之日少,輟講之日多”,皇上也學會曠課了。

到了明武宗以及之後的皇帝,不但逃課,而且還學會了逃學。明武宗朱厚照時期破天荒地規定,把每月應該三次的經筵減少為每月一次。之後他的堂弟明世宗朱厚熜即位,還曾下旨取消經筵。後來的萬曆皇帝朱翊鈞更過分:他把本來每個月三次的經筵,改成“春講”和“秋講”,每年講兩次,意思一下得了。

即使如期舉行的經筵,到了明朝中後期,也變成了一種毫無實際意義的禮儀。而明朝皇帝之所以越發討厭經筵,不僅因為不愛學習,也因為經筵越發含沙射影:明朝中後期黨爭日烈,經筵也變成了戰場,文官給皇帝開經筵,表麵上是講學問,其實卻是以講學為名,多講國家大事和個人的政治主張,甚至不乏借經筵的機會攻擊政敵。比如《明史》上就說這是“講官於正文外旁及時事”。也有一些老實巴交的講官,踏踏實實講學問,但都是挑著講,什麼好聽講什麼,講出來的內容千篇一律。如此下去,皇帝當然越聽越煩,經筵也就越講越沒勁。

與經筵同時存在的另一種皇帝教育模式,就是日講。

日講,和經筵性質相似,也是學術研討會。但不同之處在於,經筵規模大,日講規模小;經筵有固定的製度規定,日講卻是隨機的。通常來說,日講都是在經筵舉行完畢後進行,作為經筵的補充。它的規模也是正統初年確立的,比經筵要簡單;隻要四名講官,大學士輪流值班;沒有經筵那麼複雜的禮儀模式,也不用儀仗排場;內容也比經筵要寬泛,包括經史子集。如果說經筵是一種製度化的課程,那麼日講的舉行則全憑皇帝的喜好。最早的日講隻是經筵的一種補充,可到了明朝中期以後,經筵越來越不給力,日講的地位也就扶搖直上,皇帝想學習,或者想探討治國方略,一般都不會去參加禮儀煩瑣的經筵,反而會宣召親近的臣子來給自己單獨上小課,這種小課就是日講。如果說經筵的參加,標誌著官員在朝臣中的身份地位,而日講的參加,則標誌著官員在皇帝個人心中的地位——這是一種特殊的榮寵。明朝中後期的皇帝們,大都有自己親近的文臣,比如明武宗親近楊廷和,明世宗一度親近夏言,明穆宗親近高拱,明神宗親近申時行。這些大臣們,也都有同一個身份——參加過皇帝的日講。

曆代的明朝皇帝,雖然對自身的教育,經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但有一個人的教育,他們大多是絕不放鬆的,那就是皇太子的教育。

明朝皇太子的教育培養製度,最早也是由朱元璋製定的。為了繼承人的教育,朱元璋煞費苦心,甚至還為兒子建了個圖書館——大本堂。這裏雲集了當時中國最著名的各類典籍圖書,並遍請各地名儒。朱元璋的太子朱標的教育團隊是極其強大的,常年負責他日常教育的兩位“讚善大夫”,一位是朱元璋的第一智囊劉伯溫,另一位則是“浙東四才子”之一的章溢。日常授課的老師,既有李善長這樣的開國文臣之首,更有徐達這樣的大明第一統帥,按照《明實錄》的話講,就是“群賢畢至”。而對後世影響較大的,卻是朱元璋所創立的太子教育體製——設文華殿大學士輔導太子,下麵有詹事府詹事、少詹事、春坊大學士、庶子、喻德、中允、讚善、洗馬、校書等官職。這構成了明朝皇太子教育體製的雛形。在明朝正統年之前,太子讀書並沒有明確的禮儀,到正統年間,太子出閣讀書的禮儀也正式確立:太子首次出閣讀書的當天早上,先由禮部、鴻臚寺執事官在文華殿後殿行四拜禮畢,鴻臚寺寺官為太子行禮,請太子到文華殿讀書,皇帝要出席,三師三少以及各官員按照次序向皇帝行叩拜禮,然後各官退出,內侍官引著太子在後殿就座,每天侍班侍讀講官前來,從此,太子的學習生涯開始了。

從課業負擔上說,明朝的太子也是很辛苦的。上午主要是文化課,分為三項內容:讀書、聽字、寫字。讀書時每學一篇新課文,必須要在三日之內背熟,每三天就要測驗一次。寫字的量也很大,每年的春天、夏天、秋天三季上課的時候,每天要寫一百個字,冬天是每日五十個字。學習細節也摳得嚴,比如背書,不是簡單背過就行,而是要字正腔圓、句讀分明;寫字,也不是簡單會寫就完事,要寫得橫平豎直,方正工整。最辛苦的就是侍講官,講書的時候要講得明白,太子出錯了,要大膽糾正,太子不學習,更要敢於批評。以上任何一條沒做到,就是不合格。

對於太子的教育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給太子選好老師。《明史》上說,給太子選什麼樣的老師,也是有學問的。太子剛開始讀書的時候,要給太子選擇那些精通學問、治學嚴謹的老師,主要都是一些品行端正、鐵麵無私的老學究。等太子年長後,要給太子選擇一些行政能力強的大臣,幫助太子學會理政。明朝曆代太子的老師選拔,基本都沿用了這一原則。

可這條看似合理的原則,到了明朝中後期,卻也頻現漏洞。我們已經知道,明朝中後期的諸多皇帝在做太子時,經常出現諸如曠課逃學、貪玩享樂等行為,而精挑細選出來的老師,對這似乎也無能為力。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恐怕就是出閣讀書的太子,其實還是孩子。

按照教育學的觀點,孩子和成年人之間往往容易出現代溝,師生之間年齡差距越大,代溝就有可能越深。主抓太子學習的老師,絕大多數是中老年人,且早期教育多以學問精深、治學嚴格的老學究為主,他們和太子之間基本不可能有共同語言。

到了明朝中後期,宦官的權位日重,陪太子讀書的人主要是伺候太子的宦官,在逃課這類事上,他們更是和太子沆瀣一氣。最典型的莫過於明武宗朱厚照做太子時,因他不愛學習,伺候他的宦官們就經常巧立名目,取消當日的講課,甚至找借口破壞如期進行的講課,不是提前下課就是上課搗亂,正常的教育基本不能保證。幫朱厚照太子逃課出力最大的宦官,就是後來正德朝時一度權傾朝野的“九千歲”劉瑾。

到了明朝晚期,連皇帝本人對太子的教育也不熱心,這其中的典型就是三十年不上朝的萬曆皇帝。當時萬曆皇帝麵臨的一大朝廷鬥爭,就是“爭國本”,即萬曆欲立鄭貴妃所生的皇三子為儲君,而恪守禮法的文臣們卻堅持要立皇長子,萬曆索性破罐子破摔:幹脆都不立,拖下去,誰怕誰。這一拖,把兒子的教育問題也耽誤了——萬曆的長子朱常洛,在八歲之後,幾乎五年沒受過教育。朱常洛的文化水平極低不說,連其兒子——萬曆的孫子朱由校也被拖累了,小朱由校常年教育不良,最愛幹的事情就是做木匠活,等到做了皇帝,就成了著名昏君明熹宗。

3.宮廷女子辛酸淚

如果問哪一天可以作為大明王朝的“婦女節”的話,那麼最精確的答案,恐怕應該是農曆三月初一。

因為在大明王朝建國的那年,即洪武元年(1368年)農曆三月初一,開國皇帝朱元璋做了一件與大明朝的女人們,特別是“第一家庭”的女人們有重大關係的事情:命儒生朱升編訂《女誡》,並刊刻全國發行。這部書的主要內容就是收錄曆代賢德後妃的光輝事跡,並在全國推廣學習。尤其是對於朱元璋家裏的女人們,更要在後宮開設講堂,由主編朱升親自主講,包括皇後以及所有嬪妃都要列席旁聽,認真學習。

之所以說朱升是“主編”,而非作者,實在是因這部《女誡》大有來頭。它最早出自東漢女文學家班昭之手,內容包括“卑弱”“夫婦”“敬慎”“婦行”“專心”“曲從”“叔妹”七章。其中心思想看名字就能體現出來:教育女人要逆來順受,伺候老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禮敬公婆,不亂傳閑話,不造謠,不隨便摻和事,就算自己不願意也要事事聽丈夫的,受了委屈更要忍著,別人說你不好要聽著,要謙順地待人,學會討丈夫兄弟姐妹的喜愛——這樣的女人,才是百分百的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