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reference_book_ids\":[7078185085475752973]}]},\"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士大夫做好人,下人就有可能跟著,你不愛錢,我也不愛。你有尊嚴,我也講究。士大夫的榜樣作用,也就出來了。
“均平”的幻象
黃巢出身私鹽販子之家,父輩販私鹽,本是犯法的買賣,幹這樣的買賣,做大了,多半需要武裝。所以,自古以來,私鹽販子跟土匪盜賊,差不太多,都屬於第三社會的邊緣人士。到了黃巢這一輩上,大約是積攢了些錢財,有本錢改弦易轍了,所以,黃巢從學,讀經學詩,參加了多次科舉考試,可惜,均名落孫山。唐朝末年的科舉,已經跟其他製度一樣,開始腐朽,連韋莊、羅隱這樣的才子,都屢試不第,何況黃巢!下層人上升的通道堵塞,唯一的辦法,是投軍。此時唐朝軍閥割據勢態已成,各地軍閥,經常混戰,用人之際,隻要有兩下子,不管你是誰,憑拳腳槍棒都可能博取一份功名。但是,黃巢似乎也不是這樣經打的漢子,沒有去投軍。野心大,又不甘寂寞,趕上王仙芝起義,黃巢就糾集父輩的舊部,加入了進去。獨撐局麵之後,號稱“衝天太保均平大將軍”,打著均貧富的旗號,號召力很強,遊走於各路藩鎮州縣之間,打一處,搶一地,氣候越鬧越大。乘湘江漲水,乘大竹筏從廣西北上,進入北方之後,由於長期戰亂,社會破壞更嚴重,因此響應者甚重。很快就打下兩京,進入長安,建立新朝,國號大齊。這個齊字,跟他的均平號召是相配的。
可是,做了皇帝的黃巢,他的大齊新朝,卻還是一派流寇氣象。麾下的軍隊,號稱六十萬,沒有自己的後勤供應體係,走到哪兒,搶到哪兒。先搶富豪和高官,搶完了搶稍有資財者,然後連貧民也搶。看見什麼搶什麼,不僅搶財物,也搶女人。韋莊的《秦婦吟》裏的秦婦,就是一位被搶掠到黃巢軍中的女子,這樣故事,詩裏還有幾個。有人不滿,寫了首諷刺黃巢的詩,掛在尚書省的大門口。黃巢手下第一號大將尚讓,馬上把尚書省所有的官員,連同看門掃地的雜役,統統挖掉眼睛,倒吊在大門口。還在全城搜捕所有能做詩的人,抓了三千人,不加分別,全部處死。
黃巢來之前,人們渴望他來了,懲治不平,實現均平,由均平致太平,然而,黃巢來了之後,長安周圍的百姓,日子更不好過,簡直朝不保夕。富人活不了,窮人也活不了。能逃亡的,就都逃了。人都沒了到哪兒搶去呢?沒地方搶了,周圍的軍閥一圍上來,黃巢的六十萬大軍,也就散了,大小頭目分道揚鑣,黃巢隻好再次走路,重過流竄生涯。但是這一次,可沒有人擁護他了,不久,就窮途末路,自己了斷了自己。
國人喜歡均平,但是更喜歡發財。嚴格地說,均平是求富不得之後的追求。如果一個社會,出現了普遍的均平呼聲,那就意味著求富已經成為一種可望不可即的奢侈,貧富不均,已經到了難以容忍的境地,一般人發財的夢沒有途徑可以實現,上升渠道嚴重堵塞。統治者沒有辦法維持一個正常的秩序,社會不公已經相當普遍。也就是說,這個社會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
處於崩潰邊緣的社會,人們由於社會的失序,對於統治者不滿乃至絕望,因而會對第三社會的邊緣勢力抱有幻想。黑社會的勢力崛起,一般都會打著均平富的旗號,迎合人們。雖然說,扯旗造反的土匪,個個都號稱殺富濟貧,但實際上,殺富固然有之,濟貧卻是未必。何朝何代,劫掠富人之時,財寶一般都進了領頭人的私囊,小頭目才能沾濡一點餘瀝,至於小嘍囉,隻能看著。開倉分糧,多半是因為土匪們拿不走了。盡管人們痛恨社會的不公,統治者的驕奢淫逸,但是,隨之而來的造反,除了最初某些貪官汙吏、土豪劣紳遭殃,令人解氣之外,帶來的卻是更大的混亂,更為嚴重的不公。所有想正常過日子的人們,遭遇的每每是滅頂之災。
人說,盜亦有道,隻是一種被美化的狀態。盜匪高喊平均,無非是一種宣傳,從來都是說說而已。人們看見了他們打家劫舍,看見他們奸淫擄掠,也偶爾會看見他們開倉放糧。但開倉放糧的事,一般會被放大,奸淫擄掠的事,都會被遮蔽。因為此時的人們,對上層滿懷怨恨,一心隻想泄憤。其實,第三社會的造反,原本就是對社會秩序的破壞。指望他們實現社會正義,其實是緣木求魚。求來的,隻能是更大、更慘的災難。
杯酒釋兵權
杯酒釋兵權是宋太祖趙匡胤的傑作,辦了這件事,宋朝方能立得住,否則,充其量會在五代之後,再加一個短命王朝而已。其實,辦這件事的力量,五代的多數開國之君都有,但他們卻沒有一個人能有這樣的心機。五代之任何一代,開國之君都是當時最大的軍閥,有本事改朝換代,沒有別的,隻是說明他的軍事實力最強,而他自己,也是眾軍頭中,最能打的一個。如果有心削掉他人的兵權,以實力為靠山,再加上一點權謀,大體沒有幹不成的。隻是,這些武夫以武力奪天下,路徑依賴,還是依賴武力,根本想不到釋兵權這回事。
趙匡胤是周世宗柴榮的愛將,關係相當的好,柴榮對他,也十二分地信任。以這樣的君臣際遇,趙匡胤大概沒打算在柴榮屍骨未寒之際,就這樣快篡權奪位。可是,自家兄弟並眾軍士一起哄,黃袍加身,自己也就半推半就,做了皇帝。隻是,趙匡胤比別的軍頭,多了一點心思——這樣的事,自己麾下的軍士能幹,別人是不是也能幹?這層窗戶紙,經趙普點破,於是就有了杯酒釋兵權。
但是,這個過程也相當不容易,絕對不是一頓酒就能解決的事兒。說實話,釋兵權的酒,一共喝了兩頓。先拿下大軍頭,再辦小一點的。有的時候,趙匡胤也會反複,削掉一些人的兵權,卻又信任另外一些人。武人之間,存在著戰場上血肉拚殺出來的交情,不大容易因為釋兵權的總策略,就輕易改變。在杯酒釋兵權之後,趙匡胤還要用天雄節度使符彥卿典掌禁軍。趙普不同意,趙匡胤說:我待彥卿甚厚,交情不一般,他豈能負我?趙普說:那陛下何以能負周世宗呢?趙匡胤這才沒話說了。
釋兵權的要害,是重建文治,不僅是以文壓武,以文臣治軍,還意味著製度的整體變革。但是,五代驕兵悍將占據社會中心日久,想要把他們一朝逐出,得慢慢來。別的不說,打天下,還得靠他們。所以,即使是眾節度使釋兵權之後,還是要用若幹宿將鎮守邊關軍州。以趙讚屯延州,姚內斌守慶州,黃遵誨環州,王彥昇原州,馮繼業靈武,李漢超關南,馬仁瑀瀛洲,韓令坤常州,賀惟忠易州,等等。這些軍將有職有權,準許便宜用事,隻是軍隊和掌控的地盤比此前小了很多。此時,天下尚未統一,別說石敬瑭割去的燕雲十六州沒有回來,南唐、後蜀、北漢等國還在割據。臥榻之側,尚有眾多的好漢子賴漢子在酣睡。所以,趙匡胤對麾下的武夫,依舊籠絡有加。武夫們,也還是舊脾氣,跋扈如常。守關南的李漢超,行事風格依舊像個軍閥,搶男霸女。一日,他的治下之民進京告狀,說李漢超強娶民女為妾,同時還借他錢不還。此事上聞,趙匡胤找來告狀的人,問他:“李漢超沒來之前,北邊的契丹安靜嗎?”那人回答:“經常來侵擾。”“那現在呢?”“沒有了。”“那你的女人如果不嫁李漢超,會嫁什麼人哪?”“農夫而已。”“李漢超是我的貴臣,娶你的女兒為妾,不強似嫁個農夫嗎?”就這樣,三言兩語,把告禦狀的人打發了。然後派人跟李漢超講,趕緊還人家錢,把人家女孩退回去,下不為例。缺錢,就告訴我嗎。這樣一來,慢慢武夫們規矩些了,也樂意為皇帝賣命。於是乎,那些在臥榻之旁酣睡的漢子,都變成了階下囚。
下一步,再打破五代以武人做州縣官的慣例,派文人掌州縣,再把州縣直接歸中央政府管轄,節度使既沒了兵權,也沒了地盤,成了一個空銜。唐末以來,節度使都掛門下平章事銜,貌似宰相,現在被取消。然後將各州的軍兵,精銳者都劃歸中央禁軍,各州的地方軍逐漸成了老弱病殘的安置所。然後地方財權收了,司法權收了,人事權也收了。各州還加派一個通判,跟知州平起平坐。然後科舉大興,每年一次,取士多多益善。安排殿試,但凡考試得中,就是天子門生。盡管最初交出兵權的武人們,高官厚祿,日子過得不錯。但整個國家,文官地位越來越高,武將地位越來越低。當初跟趙匡胤平班的這些武夫們,後代子孫若要發達,非改行習文,否則永遠被人看不起。
當然,釋兵權的策略,總的說來,重建了文治,開創了一片新天地。但很多地方,也用力過猛,做過了。導致宋代整體上武力不強,軍備積弱。幾番調整改革,都沒有調整過來。
拗相公王安石的拗
王安石一世為官,一世得罪人。仇家攻訐不斷,但卻沒有弊案纏身。說起來,宋人還是厚道,玩陰的人不多。不過,此公逸事卻不少,據說當年就進了瓦舍書場,供人消遣。有個說法是此公不修邊幅,不洗臉,不洗澡,上朝麵君,頭上的虱子爬下來,嚇了君王一大跳。當然這是小說家的誇張,再邋遢的人,上朝見皇帝,也得收拾幹淨了,否則,一個失儀之罪,即使皇帝不問,禦史台也饒不了。北宋是個台諫特愛找執政麻煩的時代,這樣的事,明擺了是留給禦史的大把柄。
當然,真實的王安石的確是不修邊幅,不愛洗臉、洗澡,衣服髒了,也隨它去。去州縣做小官的時候,家眷不隨行,邋遢得實在不行了,同事推薦他用澡豆洗臉,說他的臉太黑。他說:“天生黑於予,澡豆其如予何?”偏不用。實在沒辦法了,就拉他去泡澡堂,然後輪流給他新衣服。號稱“拆洗王介甫”(王安石的字),搓澡工將王安石涮洗完了,到穿衣服的時候,舊衣服沒有了,新衣服在,他也不問來路,穿上就走。等到髒得不行,同事就再拆洗他一次。
不過,不愛洗漱的王安石,倒不見得天生邋遢,不衛生。而是他太忙,忙於看書,想事,大事——修齊治平的天下事。實在沒有功夫,也沒有心思打理自己。初入仕途,發在揚州知州韓琦手下公幹,天天讀書到後半夜,早起上衙門,蓬頭垢麵,眼屎一堆。韓琦不相信這個年輕的下屬是在秉燭夜讀(考完試了誰還讀書呢?),老懷疑他是去不良場所遊冶去了。一旦家眷來了,王安石就沒法這樣放縱了,他的夫人,據說有潔癖,王安石不涮洗幹淨,怎麼可能上床?隻要有人給他涮洗,他倒也主隨人便。
涮洗之事如此,吃飯也這樣。入相之後,每日中午有公款招待,竭盡天下美食,什麼稀奇古怪的好吃的都有。不久,坊間傳聞,說是王安石特別喜歡吃獐脯,每次都把盤子裏的獐脯吃個幹淨。他夫人聽了感到奇怪,沒感覺我的老公有什麼特別愛吃的東西呀?怎麼進了衙門就變了,而且變得這麼奇怪。經過一番調查才發現,所謂愛吃獐脯,隻是因為第一次吃飯,恰好下人把獐脯放在他的眼前,於是他就可著一個盤子吃。下人誤以為他愛吃,以後天天把獐脯放在他的跟前,於是天天光盤。換一盤別的,他也是光盤。嚴格地說,坐在案前吃飯的王大丞相,其實對吃什麼毫無感覺,他隻是例行公事地吃而已。就算眼前是一盤窩頭,也照樣吃個幹淨。
在曆史上,王安石是被稱為拗相公的。他的拗,其實不是涮洗和吃飯這些小事,這些小事,他倒是能夠聽人擺布的。他的拗,體現在變法的大事上。
中國自秦漢以來,就是一個官僚帝國,但官僚製的毛病,宋代為甚。趙匡胤一介軍漢,深惡五代十國驕兵悍將的跋扈,立國之後,反其道而行之,貶抑武夫,獎掖文人。將眾多讀書人都籠絡到體製內加以優待,同時也擔心文官坐大,於是體係越來越龐大,機構疊床架屋。有此職者無此權,無此職者倒要做此事,一件事,幾個、甚至十幾個衙門做,最後大家一起扯淡,事情沒有人做,錢倒不少花。這樣下去,不改當然不行。但王安石的改革,卻是以強化國家權力為目的。一方麵機構改革,開罪大批的冗員,一方麵改變國家政策,平白生出許多事來,給了基層政權擾民的機會,又得罪了百姓。眾多政策變革中,隻有一個免役法,有一點市場化的因素,但也因有基層政權的參與,弄得不像樣子。其他的,幾乎一落地便成擾民害民的弊政。變法的反對者,非常複雜,有的出於惡意,也有的出於善意。但王安石卻固執己見,強力推進,人家越是反對,他就越固執,一點不同意見都聽不進去。憑借皇帝的支持像壓路機一樣,碾碎一切阻礙。結果呢,一群逢迎之徒,都聚集在他的周圍,事越辦越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