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遊牧人對峙,是大陸的農耕民族的宿命。論實力,當然遊牧人不如農耕民族,但是,要講打,就不一定了。遊牧人居無定所,逐水草而居,機動性奇高,加上食肉與食草的差別,體力和靈活性都比農耕人略勝一籌。隻要有了合適的武器,論打仗,遊牧人有天然的優勢。蔣百裏先生曰,凡是生活用具和戰爭用具一致的民族,在戰爭中就有優勢,這個結論,就是從遊牧人那兒得來的。
所以,農耕人對付遊牧人,基本上隻能靠人力和物力上的優勢,被動地防禦,才能勉強獲得對峙的平衡。在先秦,農耕人武器上的優勢比較明顯,一旦這個優勢減弱,就隻好修長城了。長城之外,還有各種城牆、寨牆,用以抵禦機動靈活的遊牧人入侵。
西漢年間,匈奴人和漢人的對峙,漢人在武器上還多少有點優勢,但在馬匹方麵,卻要差不少。基本上隻能靠修長城,建邊塞據點,加強邊郡的兵力,再配合一點外交手段,防禦匈奴。好在,即使匈奴最強盛的冒頓單於時代,他們也沒有這個野心,大規模入侵中原,取漢而代之。匈奴的入侵,多半發生在草原有災害之際,他們不得不靠搶掠農耕地區來維持生計。
因此,漢初曆經高祖、呂後、文帝和景帝四代,一直對匈奴采取守勢,雖說經常遭到侵擾,但畢竟是局部性的問題,整個國家都得到了休養生息,輪到漢武帝劉徹上台,漢朝已經府庫充盈,人口大增,實力相當強盛了,百姓的日子,過得也相當不錯。
強盛了的漢朝,對匈奴采取一點攻勢,倒也無不可。但是,農耕人機動性差,若要主動出擊,規模小了會被人吃掉,規模大了,動一次,聲勢浩大。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光後勤供應,就耗費巨大,十萬騎兵行動,後麵運糧草的馬匹,絕對要超過十萬。這樣的行動,能不能抓住敵人,還真不好說。主動出擊,打擊西域匈奴的幫手,化敵為友,縮小匈奴的活動範圍,是可行的策略,滿世界追擊匈奴主力,實際上是下下策。但是,漢武帝命好,牛角尖硬讓他鑽通了,主動出擊找敵人,生生抓住過幾次匈奴的主力,極大地削弱了匈奴的戰爭實力。
但是,衛青、霍去病絕大漠,封狼居胥的壯舉,卻讓漢朝百姓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百姓生命損失慘重,府庫為之一空。四代人攢的家底,讓劉徹一下子就給糟蹋光了。
老百姓命沒了,不算大事,但府庫空了,皇帝很頭痛。中國的官僚,從來不乏搜刮有術之輩。主意很快就有了,有三大法寶,第一,鐵鹽官營;第二,榷酒酤;第三,收算緡錢。
漢武帝之前,鐵鹽包括鑄錢,都可以私營。民間可以煮鹽、打鐵買賣農具甚至兵器,當然如果得到官府特許,還可以開采銅礦,開爐鑄錢。現在,這些個掙大錢的事業,都被官家包了。鹽質次價高,反正你也得買,不買沒鹽吃。至於鐵器,也是如此,反正你得用,想用就隻有官家一個渠道,買回來的家夥不好使,隻好將就。這樣一來,國家資本主義告成,錢都直接給刮到官家的府庫去了。
酒業原本也是打算國家經營的,但酒這東西,不像鹽鐵,百姓缺了不行,如果官營酒業造的酒,質量太差,會沒有人買的,沒法強迫消費。所以,隻能放給民間經營,但是,國家強征酒租,這就是酒榷。這一項,又是一宗收入。
原本,國家對於商業活動,是征稅的。但是,這樣的稅,無論怎樣提高,此時都不能讓皇帝滿意了。於是開征算緡錢。所謂的緡,就是串錢的絲製繩子,一串一千,二十緡一算,也就是二十千,兩萬。算緡,是針對不動產的,多少房子,多少馬匹,多少車輛征一算,政府規定好,讓百姓自己去繳納。
當然,百姓不傻,誰會主動繳納呢?但官府有招兒。它規定如果誰不繳納,或者少報少交,其他人可以向官府告發,告了以後,官府就可以把這家的全部財產沒收,分給告發者一半。當時執掌刑律的廷尉是杜周,著名的酷吏,他派人下郡縣,專辦算緡之事。於是告緡者遍天下,中產之家,沒有漏網的。告人的,得來的不義之財,轉眼也被人告。一時間,單告緡一項,朝廷得民財數以億計,沒入的奴婢以千萬數,田產大縣數百頃,小縣百頃。告緡,即告發人們匿財不報,一時間成了比鐵鹽官營還要生財的羅掘之道。
然而,百姓就是那些百姓,財產就是那些財產,羅掘一空,以後也就沒了。所以,這樣的財政措施,隻能是竭澤而漁。水幹,開始有大量的魚,而後,魚也就沒了。於民爭利,搶奪民財,利也就沒了。所以,武帝末期之後,漢朝進入了好長一段的衰落期,直到漢宣帝時,改弦易轍,才稍稍恢複元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