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玲將眼睛望著別處說,你怎麼來了?
大河說,我自己種的穀,給你送點來。
周玲說,我沒有喂雞,不需要穀。
大河說,我已將它軋成米了。
周玲瞟了大河一眼,沒有說什麼。
大河說,我好渴,想喝點水。
周玲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水,並將壺裏的涼茶摻了些進去。大河接過茶杯,一口氣就喝幹了。周玲也不作聲,又給他倒了一杯。大河依然是幾口喝幹。連喝了四杯,大河才歇過來。
沉默了一會兒,周玲問,你還有事嗎?
大河搖搖頭。
周玲說,沒事你可以走了。
大河看了她一眼,慢慢地站起身來。
周玲說,以後你別再來了,來多了對你不好。
大河說,我不怕,有人欺負你,我就要來。
周玲說,我過得很好,沒人欺負我,再說有黨有政府嘛!
大河剛走到屋外,周玲的女兒追出來,貼著他的耳朵小聲說,我上學的時候,你能來保護我媽嗎?
大河點了點頭。
周玲的女兒說,我頭一次見到你,就看出你是個專打壞人的英雄,和電視裏的英雄一模一樣。
大河忍不住摸了摸周玲女兒的臉,手一觸上去,心裏不禁一顫,那種感覺極像自己第一次撫摸周玲的乳房,也是這麼軟,這麼嫩。
大河一進小河的屋,小河就衝著他發起脾氣來。
小河說,這一整天,你都上哪兒去了?叫你來幫忙不是叫你白吃飯的。我今天差一點叫王立和王有收拾了,幸虧遇見了虎兒。不是虎兒將他倆喝住,我這四肢也不知要丟哪一肢。
芙蓉也說,你看,小河頭上的疤,十幾個還不止。
大河看了看小河,果然是一副挨過揍的樣子。他說,既然動了手,那筆賬就該了了!
小河說,當時隻顧逃命,哪裏還顧得上算明細賬。
大河說,他們住在哪兒?我去幫你算。
問清地址,大河飯也不吃就去了。
半路上碰見佩玉,佩玉問他哪裏去,怎麼不等著給她幫忙。大河故意說得很嚴重,說自己去殺一個人。惹得佩玉忙停下車來問究竟,大河被擋住了去路,隻好說實話。
佩玉說,人家總是兩個打一個,你們弟兄倆怎麼就想不到要合在一起呢!
大河想一想覺得有些道理,但他不計較小河為什麼沒有跟上來,就說,王家就是能湊齊十個人,我也不怕。
大河對黃州的街道不熟悉,跑了不少冤枉路,終於找到王立和王有租的房子,可他們不在。房東說他們在餐館裏請客。至於哪家餐館卻不知道。
大河在附近一家家餐館裏找,最後在曼穀酒店裏將他們找到了,他們請的客人是虎兒和兩個警察。
大河皺了皺眉頭,將心一橫,筆直地走了過去。
王立和王有見了他有些吃驚,連忙將眼睛往虎兒和那兩個警察身上看。虎兒和警察們都不作聲,隻顧吃菜喝酒。
大河往桌邊一坐,說,虎兒,你當公證人,我和王立、王有掰手腕,看誰能贏誰!我可以讓他們兩個一齊上。
虎兒點了頭。
大河將一隻手臂擱在桌子上,王立和王有一人伸出一隻手,三隻手擰在一起。聽到虎兒喊預備起以後,各人便用開了力。僵持了一會兒以後,大河就開始占了上風。又過了一會兒,王立和王有就敗下陣來。
大河說,這樣比是文明的,還有野蠻的。拿根木棍來,你們先打我二十下,回頭我隻打你們十下。
王立和王有都不敢作聲。
大河說,你們將我兄弟小河打成這個樣子了,我專門來問一問,現在你們該怎麼辦?
見大家都不作聲,大河說,這樣好不好,你們兩個不管打了小河多少下,我現在一人就打一下。
王立叫起來,就這樣我還吃了虧呢,別人的女人再好也隻能看不能摸,可他摸了。我說了不拿錢來就拿手來。
大河伸出手正要他們將自己的手拿去,虎兒在一旁開了口。
虎兒說,派出所的同誌在這兒本不當我出麵說,但他們謙虛,我就先說了。你們都給我個麵子,這件事就到此為止,過去的就讓它過去。這事說到底誰也沒吃多大虧,犯不著再鬧下去了。
大河說,小河他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這醫療費誰負責。
虎兒說,醫療個雞巴,你們鄉巴佬舍得為這點傷去掏錢買藥?
大河被虎兒的話鎮住了。
這時,警察說話了,他們說很讚成虎兒的調解方案,這事不能鬧大了,鬧大了對誰也沒好處,人民警察的責任就是將犯罪苗頭消滅在萌芽狀態。
王立和王有連忙表態,說自己同意就地將此事畫個句號。
後來,大家都把眼睛望著大河,要大河說一句話。
大河一點把握也沒有,猶猶豫豫地說這事他還得回去問一問小河。
虎兒有些生氣,當時就砸了一個杯子,說自己在黃州混了這麼多年,終於碰上了一個不給麵子的。虎兒說罷,就揚長而去。跟著兩個警察也走了。
警察邊走邊說大河一點不知趣,一點也不識抬舉。
剩下三個人時,王立和王有責怪大河,說,你連帶我們也一起將虎兒得罪了。
大河說,隻要我們協商好不再打架,那關虎兒什麼事!
王立和王有說,你太小看虎兒了,就說打架,他想讓你打,你不打就不行!除非你不在他的地盤上混飯吃。
大河說,難道那些當幹部的也聽他的?
王立和王有說,可我們不是幹部,是進城來的農民!
大河回去將情況和小河說了,小河當即跌足叫起來,說,哥,我這隻飯碗弄不好就給你砸了。
小河也不顧傷痛,連夜出去找虎兒賠情,可他找遍了整個黃州,也不見虎兒的蹤影。
大河在屋裏無心睡覺,和芙蓉一起坐在沙發上苦等。佩玉沒有牌打,人便無精打采,她將電視頻道不停地換來換去也沒換出個好節目,便早早地上床睡了。
大河和芙蓉沒有話說。坐到半夜,大河出門到外麵去轉轉。一掃眼,覺得有個人影在樓上晃了一下。
他有些奇怪,就回屋問芙蓉說,佩玉是不是有相好的?
芙蓉沒好氣地說,你吃醋了?城裏女人瞧得起你,是給了你天大的麵子,你難道還想放長線釣大魚!
大河說,你怎麼知道她瞧得起我?
這時,樓上佩玉忽然大聲尖叫起來,捉賊呀!捉賊呀!
大河聞聲跑出去,順著樓梯往上攀,剛剛上到二樓,他就見到一個黑影,從陽台上一躍而起,輕輕地飄落在地上,然後像風一樣逃走了。
大河推門進屋,見佩玉已起來了,佩玉下身隻穿著一件褲頭,兩條渾圓的腿白得像是粉做的。
佩玉看了一眼大河說,我還以為是你進房來。
大河說,我怎麼會進你的房呢,就算要進來,我也會先敲門的!
芙蓉這時也上來了,一見麵就問,怎麼回事?
佩玉說,我正睡得迷糊時,有個人推門進來了。開始我還沒有警覺,他走到床前看了看,見我睡著了,就轉身擰亮一隻小手電筒開始翻我的抽屜和櫃子。我這才知道是賊,便大叫起來。
三個人在房裏察看了一番,見東西一樣也沒少,就放下心來。
大家靜下來後,小河也回來了。那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叫大河心裏很不舒服。
小河說這幾天肯定要出事。不如幹脆趁著這傷歇一陣。
芙蓉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讓他們到家裏來鬧反而更不好。
大河仍不信邪,說,就這麼一點點事,他們難道還想鬧翻天。
佩玉說,大河,你真是個傻帽。在當領導的麵前你一句話沒說好,他也會給你小鞋穿呢!
大河說,事情是我造成的,明天這菜由我去賣。
小河想了想說,隻有這樣,我們倆一起去,到時候再見機行事。
夜裏,大河睡不踏實,半個鍾頭就醒一次。天還沒亮,他就爬起來,先將佩玉的貨物都裝上板車,然後又將要用的籃子整理好。
小河還沒起來,他又去將那塊大石頭抱起來又放下,放下後又抱起來。抱了幾十下,大河的身上開始出汗了。
這時,小河起來了。他們洗過手臉後,便往街上走。
小河一到十字街頭,就接二連三有菜農和他打招呼,要他上他們的菜。小河笑一笑,信口和他們說幾句就走開了。
後來,小河隻上了六十斤白菜。還是最便宜的那種。弄得大家都很吃驚,說這一點點菜別說賺,恐怕是連稅金都不夠交。小河沒有作聲。
小河在前麵,大河挑著擔子在後麵,二人不緊不慢地走到集貿市場,找到自己的老位置將擔子放下。
大河見街麵上有不少磚塊石頭,就過去挑了一塊,想拿來當作凳子。
他剛一伸手,小河就說,別動。
大河說,怎麼啦?
小河說,這是各人攤位的位置,一個石頭磚塊就是一個人。
大河看了看,果然石頭塊排成了一條線,
其中還有些草堆和破麻袋,大河就指著它們問,這草堆和破麻袋也是人嗎?
小河說,它也代表著人。
小河到附近去問今天的菜大家準備賣個什麼價。問清後,才敢放心地坐在擔子後麵。
大河說,這不是自由市場嗎?各人想賣什麼價就賣什麼價嘛!
小河說,你不知道,價高了沒人買,價低了,買的人多了,就把同行得罪了,他們會排擠你,讓你做不成生意。
正說著話,忽然有人來到麵前,說,你們怎麼把我的位置占了。
他們抬頭一看,是王立。
小河說,我的位置一直在這兒,你的位置不是在那兒嗎?
小河用手指一指別處。
王立說,你看,我的石頭在這兒。
小河仔細一看,他坐的石頭果然是王立的,而不是自己的。
小河說,那我的石頭呢?
王立說,我不知道,那不關我的事。你把位置讓給我。
小河說,你是不是成心和我過不去?!
王立有些委屈地說,我幹嗎要和你過不去呢?
小河一聽那聲調心裏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他歎口氣,正要挑起擔子讓開,大河卻不肯。
大河將王立的擔子扒了一把,說,就論先來後到,這地方也是我們的!
沒容王立開口,旁邊走來了虎兒。
虎兒說,吵什麼吵,煩死人了!
王立說,小河占了我的位置。
虎兒一聽這話,上前一腳將小河的擔子踢翻了,然後站在白菜上用腳反複碾著踩著,將一堆白菜弄了個稀巴爛。
大河要上去,卻被小河死死拽住,並不停地在大河耳邊說,讓他消消氣,讓他消消氣就好了!
踩了一陣,虎兒說,你們的位置在那兒。
虎兒指的地方是一個泥水坑,小河的石頭正擱在泥水坑中央。
小河一手將擔子弄到肩上,一手拽著大河,走到泥水坑裏,將擔子放下,還回頭笑著對虎兒說,是我不小心,給你添麻煩了。
大河急得一雙腳跺得泥水濺起老高。
虎兒衝著他說,你像頭黃牯,天生隻能待在鄉下,進不得城!
大河說,你像——你像——
他找不到形容詞,說不下去。
虎兒接著他的話說,我像你爹!
大河發怒了,猛地一下將小河甩脫,正要衝上去,又被小河死死抱住雙腿。
小河雙膝跪在泥水坑裏,哀求地說,哥,這不是但店鄉下,就當做弟弟的我在求你,磕你的頭了!
大河見小河這副樣子,人就蔫了。他轉身將小河扶起來。
虎兒在一旁說,還鬧不鬧,不鬧我就不陪了。
虎兒剛走,小河就連忙到商店裏拿了一條阿詩瑪香煙,然後追上去,雙手將香煙遞給虎兒。
虎兒接過香煙說,早這樣不就沒事!
小河說,都怪我哥他不懂規矩。
虎兒說,行了,明天你依然回老位置吧!
走了幾步,虎兒又說,你哥其實很可愛。
小河滿心喜悅地回來,對大河說,事情總算沒有鬧大,今天我們自己放自己的假,生意不做了,回家休息去。
大河不做聲,挑上被踩爛了的白菜,在頭裏走了。
他心裏悶極了,小河作為自己的親兄弟,他沒想到小河會這麼沒骨氣,虎兒就算真是一隻老虎又怎樣,打不死它,咬一口總是可以的吧!
回屋後,小河和芙蓉一說,芙蓉也很高興。
見他們夫妻倆這個樣子,大河更加難受起來。
坐了一陣,他見籃子裏的白菜有一些還是好的,根也齊全,就上去細心地挑了一些,然後拿上那把禿鋤頭,走到先前自己開挖的那塊菜地中間。
大河用手將菜地扒了一個小坑,再栽上一棵白菜。活兒不多,他栽得格外仔細,每一棵菜的傾斜角度都力求一致。栽完菜,澆上水,他再看太陽,已是中午時分了。
他伸了伸腰感到心裏好受了些,便使喚還在一旁啃甘蔗的林林,說,來,給這菜地澆點肥。
說完,他帶頭朝菜地撒了一泡尿。
林林卻不過來,他說,我不撒,我沒尿。
吃完中午飯,小河和芙蓉帶著林林逛街去了。他們也邀了大河,大河不願意去。
大河一個人在屋裏看電視,播的是一部香港片子,裏麵有不少色情鏡頭。看著看著,大河心中就燥熱起來,先是想起自己最後一次同妻子睡覺時的情景,接著就想起周玲。
也不知心裏將周玲的名字喚了多少遍後,大河便想到周玲那兒去看看。他臨出門時,發現小河他們的鑰匙還在門上。他將鑰匙取下來,裝在口袋裏,鎖上門。走出二三十米遠,又覺得不對頭,自己將鑰匙帶走了,小河他們回來時又怎麼進屋呢!
轉回來後,他又開始看電視。剛看了十幾分鍾,忽然又停電了。等了半天,不見來電,大河就到門口去站著,數對麵那幾座樓頂上電視天線。那些天線看起來很多,真一數起來用不了多長時間。
數完電視天線,電還沒有來。大河就又拿起那把禿鋤頭,又找了一隻破臉盆,平整起屋場來。
屋場初一看很平,工作量不大。但一做起來後,才發覺不是幾把土就能解決問題。大河來了勁,脫下外衣認真幹起來。
四點多鍾,小河和芙蓉回來了。
芙蓉一進屋就叫道,你不看電視,怎麼將電視開著,又傷機子又費電,你不心疼我心疼呢!
大河記起是停電時自己忘了關。他沒做解釋,埋頭幹自己的活。
天黑時,大河口渴了,正想進門去倒點水喝,忽聽見屋裏小河和芙蓉在說話。
芙蓉說,王立的事已經解決了,哥留在城裏沒用,不如叫他回去。
小河說,你不是打算將他和佩玉促成一對兒嗎?
芙蓉說,城裏有個親戚當然好,可哥這樣子,恐怕就是捆也捆不攏去。
大河不想聽,水也懶得喝了,轉身又去幹他的活。
晚飯大河吃得很快,芙蓉還沒上桌子,他就吃完了。放下筷子,他就去接佩玉。
半路上,他碰見佩玉正拉著板車吃力地走著,便走攏去說,我來吧!
佩玉見了有些吃驚,她將板車交給了大河,然後在一旁用一隻手推著車子。
走了一陣,佩玉開口說,你一個男人過日子怎麼樣?一個女人過日子可是難極了。
大河隔了一陣才說,什麼樣的日子總是一個熬,一熬不就熬過來了。
佩玉說,那也是。
路上,兩人再也沒有說話。
晚上,大河早早地睡了。佩玉也沒說要打牌的話。她洗漱完畢後,就來敲大河的門。
大河說,我睡了。
佩玉說,你是不是不舒服?
大河說,沒有,我隻是想睡覺。
佩玉又將門敲了幾下,大河沒理,她也就去了。
早上,大河依然是早起先將佩玉的貨準備好,再隨小河一起去集貿市場。
八點鍾後,大河正欲找借口離開一陣,到周玲那兒去看看,不料小河先開口,說自己有點事要去一去,讓大河一個人看一陣攤子。
小河剛走,就來了幾個人買菜。幾隻手搶著在籃子裏挑蘿卜。大河正在招呼要他們別將蘿卜弄爛了,一個女人從人堆裏溜出來,提著一篼蘿卜,不聲不響地往一邊走。
大河忍不住叫起來,說,喂,你怎麼不給錢?
那女人裝作沒聽見,仍舊往前走。
大河一急,幾步追上去,說,喂,你怎麼偷我的蘿卜!
那女人頓時變了臉色,說,你嘴巴放幹淨點,我偷了誰的蘿卜,我這樣子像是偷蘿卜的人嗎?
大河說,那你怎麼不給錢就走?
那女人說,我心裏有事,一急就忘了!
大河說,我也是一急就說你是偷了!
那女人說,我什麼不好偷,幹嗎要偷你幾個爛蘿卜呢?!
說著,那女人就開始掏錢,邊掏邊說,我這樣子像是偷蘿卜的人嗎?大河見那女人給了錢就不再計較。九點多鍾時,來了一個胖子,他看了幾個攤子上的蘿卜,然後在大河的攤子前麵停下來,開始和他討價還價。胖子說這一擔蘿卜他全要了,但大河每斤得讓五分。大河一算賬就答應了。胖子便叫他挑上蘿卜隨他走。
大河剛彎下腰,不知何處一隻蘿卜飛過來打在他的頭上。他抬頭一看,見四周的菜販子一個個都用眼睛瞪著他。
大河不理他們,挑著擔子想走,王立卻上前來攔住說,慢一點,等虎兒來了再走。一會兒,虎兒來了。
虎兒問了詳情後,忽然笑起來說,我今天給小河的哥哥破個例,大家不會不給我麵子吧!
菜販子們一愣後說,虎兒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虎兒滿意地說,行,大河你走吧,不過下不為例。
大河也沒說聲謝謝,挑上擔子就走了。
賣完蘿卜,大河挑著空籃子繞到周玲家看看。
周玲的家門反鎖著,他正要敲門,隱約聽見屋裏有人聲。大河將耳朵貼在門縫上聽了一陣也隻勉強分辨出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聲音。
大河繞到屋後,想找個窗戶聽聽,窗戶都很高,地上又沒什麼可以墊腳的。他隻好重新回到門口。
大河在台階上坐了一陣,想想又覺得不妥,便起身躲到牆角後邊。
他摳出一支煙,用火柴點燃了,叭叭地用力吸著,吸到一半時,他發現人雖躲在一邊,但菜籃子忘了藏,依然明明白白地擱在門前的小塊空地上。
大河正要去拿,周玲的門吱地響了起來。跟著一個人伸出頭來,往四周看了看,大約是以為無人,那人迅速從屋裏閃出來。大河一下認出來,這人正是小河。
小河從屋裏出來後,被菜籃迎麵攔住了去路。他正要跨過去,忽然又站住了。小河朝菜籃子打量了幾下後,立即神色大變,再走時,兩條腿有些支撐不住的模樣。
大河好半天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後來,他神情恍惚地走進周玲的屋。
堂屋裏沒人,他徑直朝那半遮半掩的房裏走去。
周玲在房裏說,你又回來幹什麼,跟你說過了,沒錢,玩不起,就別來!
大河推開門,見周玲仍在被窩裏躺著,把半個白花花的身子露在外麵。
周玲猛地見了大河,不免大吃一驚,兩人相視對峙了一陣,周玲忽然扯過被子,蒙上頭大哭起來。
周玲一哭,大河反而清醒了。
他說,你哭,哭什麼?都幹了這一行,還有什麼好哭的。想讓我同情你,休想!我要將你拖回溢流河去示眾,讓你的親戚六眷們看看,看看婊子是個什麼模樣的。讓你從今往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怎麼變得這麼沒有廉恥呢,這樣掙錢容易是不是?!往床上一仰,就有男人大把大把地送錢給你。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太陽也曬不著,不用搞“雙搶”,不用起早摸黑……
大河突然不說話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玲從被窩裏伸出頭來,見大河呆呆地站在床前。
她輕輕地叫了一聲,大河!
大河沒反應。她又叫了第二聲。
大河這才歎了一口氣說,你以前不是這樣,那時,我想摸你一把,想親你一下,你都害羞得要死,怎麼一進城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不管見了哪個男人都敢脫褲子。
周玲眼淚又出來了,說,還不是你兄弟小河害的,他乘人之危找到我屋裏,我不答應他就不走,我又怕女兒放學回來撞見,才匆匆答應了他,事後他扔下二十塊錢。我那時生活正困難,又沒有別的門路,後來就不知不覺地幹起來了。
大河說,你為什麼不回去,為什麼不去找我,你難道沒聽說我老婆死後就一直打光棍嗎?
周玲說,女兒戶口在城裏,我必須讓她待在城裏。為了女兒我一切都可以忍受!
大河說,如果你女兒知道你所做的事,那還不是等於毀了她!
周玲說不出話來。
這時,門響了一下,接著一個男人邊往裏走邊叫,周玲,周玲,我又湊齊了五十塊錢,能和你睡一回了。
大河聽出這聲音是鬆柏的,正待出去,鬆柏已闖進房來。
見到大河,鬆柏起先有些尷尬,但他馬上回過神來,說,大河,你也喜歡這個,今天讓你捷足先登了。
大河說,你給我出去。
鬆柏訕訕地說,我排隊還不行嗎?!
大河說,你給我滾出去!
鬆柏說,這又不是你的家,你憑什麼叫我滾!
周玲說,你走吧,你這樣子讓人惡心!
鬆柏說,可我的錢和別人的錢是一樣的呀!
鬆柏走後,大河和周玲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久,周玲說,大河,和你說實話,此生我隻真心實意地愛過一個男人,那就是你!
大河低聲說,你不說出來,我也知道,隻怪我們倆有情無緣!
又靜了一會兒,周玲說,以前我們相好時,你一直想得到我的身子,可我總是不答應。現在你還想要嗎?
周玲說完,慢慢地將眼睛合上,並用手一點一點地揭去蓋在身上的被子。
大河看著眼前玉一樣的身子,忽然覺得透不過氣來,他迫不及待地解開褲帶,蹬掉鞋襪。幾乎在同時,周玲輕輕地呻吟了一下。
大河愣了一下後,忽然不知所措地穿上衣服和鞋襪,倉皇地逃出屋去。
半路上,大河聽見有人叫他叔叔。他低頭一看,是周玲的女兒。
女孩問他,你去我家了嗎?我媽她好嗎?有壞人欺負她了嗎?
大河想了半天才說,你媽一切都好,你就放心讀書吧!
大河走了幾步,又返回去,將賣蘿卜的錢都給了那女孩,讓她回去交給周玲。
大河在街上遊蕩到下午四點鍾左右才往回走。過了十字街不遠,他便碰見了小河。小河一定也是等急了,臉上都有些憔悴模樣。見了他便遠遠地叫了一聲哥。
大河也不作聲,待走攏後,他冷不防就朝小河臉上甩了一耳光。小河一點也沒提防,加上腳下一絆,人就倒了。大河卸下扁擔,橫著朝小河屁股上打了七八下。
周圍的人正準備過來看熱鬧,大河將小河從地上拖起來,架著走了。
拐進小巷以後,大河將小河推到牆上貼著,然後問他是怎麼脅迫周玲的。小河說,他初次見周玲在集貿市場撿爛菜葉時,就動了心思。後來就跟蹤到了她家,他將二十塊錢往周玲手裏一塞,然後就開始脫她的褲子,她掙都沒掙就讓他幹了。以後他就常去,後來周玲就偷偷地專門幹起這一行了。
大河說,我若不是看在死去的父母麵上,今天非要將你打個半死。
小河說,哥,我以後再也不去了,隻求你回家別再鬧,別讓芙蓉知道。
小河一瘸一瘸地回到屋裏,芙蓉問他怎麼回事,小河說是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這天晚上,大家都睡得很早。
半夜裏,大河被尿憋醒了,他起床屙尿時,佩玉在她房裏說,大河,衛生間的下水道塞了,我房裏有痰盂。
大河沒有回答,他開了外麵的門,站在陽台上,嘩嘩地屙了一個痛快。
回屋後,他正在閂門,佩玉說,你才三十幾歲,果真一點也不想女人嗎?
大河緩緩地走了幾步後,腳下不知不覺地改變了方向,來到佩玉的門前。
他喘了口氣後,就推門進去了。
黑暗中,他感覺到迎上來的佩玉身上已是一絲不掛。
大河趴在佩玉的身上,就像是趴在一片雲上,佩玉不停地叫喚,不停地戰抖。他們在床上打了一夜滾,天大亮時還不願起床。
天亮後,大河軟軟地躺在床上,佩玉仍在不停地摸他,從頭到腳,特別是中間那個位置。大河不肯睜開眼睛,他想象這是周玲在摸他弄他。想著想著,大河就來勁了,便一個翻身將佩玉壓在身下。
佩玉也有些疲勞,動作變遲緩了,因而顯出更多的女人魅力。
直到上午九點過後,兩人才起了床。
芙蓉乍一見他倆時有些吃驚,但她馬上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開玩笑說,我以為你們早出門做生意去了,怎麼做了我嫂子也不事先打個招呼。
佩玉也不害羞,說,你哥真是能幹極了,有幾回都快死了,又被他弄活過來。
畢竟不是正式結婚,說笑幾句後,各人又忙各人的去了。
佩玉上街給大河買了兩套外衣和兩套內衣,她一回來就要大河穿上試試,大河將身上的衣服都脫光後,沒來得及試新衣服,兩人就又到床上去了。
兩人樂了一陣後,佩玉就開始將大河的頭往下按。大河開始不明白,後來他終於明白了佩玉是要自己去吻那下麵的東西。他一下子火了,從床上跳下來,幾下將衣服穿好。臨出門時,他氣呼呼地說,鄉下人再下賤,也還沒到給城裏女人舔×的地步。
佩玉說,你怎麼這麼不開化,這隻是一種取樂的方式。
佩玉拉了幾把沒拉住,掙到大門口,她光著身子不好再拉,隻好放大河走了。
大河一口氣跑到街上,攔了一輛中巴就回了但店。
他在屋裏獨自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去舅舅家牽牛。
他將這些時在城裏碰到的事都和舅舅說了。說到和佩玉睡覺的事,舅舅連鼻涕都笑出來了。
舅舅一笑,大河有些不好意思,他禁不住想起佩玉給自己的種種快活,便有了些想再到城裏去的念頭。
大河朝舅舅問主意。
舅舅說,現在這社會,哪個也搞不清哪是好,哪是壞。
大河正在琢磨這話,舅舅忽然問他在城裏栽的那些白菜活了沒有?大河說沒有,他很奇怪,城裏土地看起來很肥,可就是長不起苗。
一九九四年三月一日於花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