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醉了(2 / 3)

莊大鵬說話時,老孔拚命地往本子上記錄著。莊大鵬說得很快,老孔記不贏。莊大鵬說完後,老孔還追記了幾分鍾。

趁老孔在記錄,孟保田起身出了屋子。他一走,莊大鵬也跟著走了。

老孔想作個小結,他在屋裏等了十幾分鍾,見他們沒有轉回來,才知他們並不是上廁所去了,他隻好對老丁宣布散會。

莊大鵬到學校裏接兒子,半路上碰見了梅桃。

梅桃一邊走一邊嗑著瓜子,見了熟人就停下來笑著說幾句什麼,一點兒也不似在家裏的那種模樣。

莊大鵬將自行車靠上去,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梅桃見了他,臉又陰下來。

兩人並肩走了一陣,莊大鵬說,我今天差一點和老孔吵了起來。

梅桃忍了一會兒才說,為什麼?

莊大鵬說,老孔讓小段代理辦公室主任,我都不知道。他讓小段將電話鎖了起來,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任何人要打電話,必須由小段登記,他批準才能打。

莊大鵬還將館務會的情況也對梅桃講了。

梅桃說,你該吵,你吵得對,你還該吵得狠一些。

說著話,梅桃臉上就變了色,變得和平常一樣溫柔好看,並繞到莊大鵬這一邊來,輕輕地挽著他的胳膊。

兩人接了兒子,一齊回家。

梅桃讓莊大鵬歇著,自己下廚房做了幾道好菜,又親自替他斟了幾杯酒。莊大鵬好久不見梅桃這樣高興,自己也很興奮,便痛痛快快地將酒全喝了。

剛吃完飯,梅桃就要他將兒子送到學校去。莊大鵬看了看手表,見一點鍾不到,而學校是兩點上課,他正要說等會兒再送,忽見梅桃眼裏放出一點異樣的亮光。他心裏一熱,連忙將兒子送到學校。等他回家時,梅桃已在被窩裏躺著了。

一陣風雨刮過後,梅桃摟著他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恨你嗎?我恨你有時一點兒男人味也沒有,別人都騎到你頭上了,你都在忍讓。要是你老婆有一天讓人欺負了,你難道也還忍讓?

莊大鵬貼著梅桃的臉說,我這回真想通了,與其忍讓被人欺負,不如和他拚個魚死網破。

梅桃說,也不一定。老丁先前在圖書館要多狠有多狠,仗著是一把手,總想改副職的革,結果還不是被那幾個副館長攆下了台。你看他現在比誰都乖,見人大氣也不敢出。

正在說話,外麵有人叫了。

莊大鵬穿了衣服起床開門,見門外站著文化館的老伍。

老伍見他那模樣就問,大白天裏和誰在屋裏幹好事?

莊大鵬正要說,梅桃在房裏先開口,說,大鵬不是老孔,沒有那麼多歪心眼。

老伍笑一笑說,我真不該衝散你們的好事。

莊大鵬也笑著說,老夫老妻的,成天在一起,機會多得是。

老伍坐下來,喝了一口莊大鵬泡上的熱茶,說,莊館長,這一回你無論如何要幫我的忙。

莊大鵬說,誰叫你那麼傻,要自己辭職,老孔早就巴不得換掉你,你這樣做正好是自投羅網。

老伍說,也怪我當時太不冷靜。那天老孔找我談話,說辦公室從今年起隻設半個崗,所以還必須兼半個崗。老孔說館裏半個崗的事有幾種,一種是每天早上起來上食堂裏煮稀飯、做饅頭,供應全館人員的早餐;一種是每天將全館的衛生打掃一次,每三天將廁所和灰道掏一次。辦公室主任雖然沒有明確說是副館級,但待遇上從來都是如此規定的。我也明白老孔這樣做是逼我下台,可當時那口氣實在咽不下,在氣頭上,我便聲明辭職。老孔當即接受了,並要我從昨天起到文學部上班。

莊大鵬說,我和老孔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最近才發覺他這個人很陰險。

梅桃穿戴好了,從房裏走出來,說,老伍你這樣做是對的,辦公室主任算個什麼官,不過是昆蟲一隻,掉了就丟了。

老伍說,梅桃你在岸上說話不腰痛,我在河裏撐船可就吃虧了。

莊大鵬說,也吃不了什麼大虧,等老孔一下台,這辦公室主任仍歸你當。

老伍說,老孔他要下台?

莊大鵬說,這就看我們如何努力了,人心齊,泰山移,老孔隻不過是一堆牛屎,說去掉就能去掉。

老伍說,莊館長,我聽你的指揮。

莊大鵬說,你當了這麼多年的辦公室主任,應當知道老孔的蛛絲馬跡,知道他幹了哪些違法亂紀的事。

老伍說,老孔這人很精,什麼事都留著後路,都防了一手,很難找到他的漏洞。

莊大鵬說,我就不信他沒有辮子讓人揪。

老伍想起一件事,說,老孔和小段的關係有點不一般,有一回他老婆跑來找我哭訴,說那天小段躺在竹床上乘涼,老孔忙上去將她拉起來,說她來了月經,不能這樣躺在竹床上,要墊張床單。老孔回屋拿了一床床單鋪在竹床上,才讓小段睡下。老孔的老婆說她坐月子時老孔也沒有這麼細心過。她還說,有一回她看見老孔伸手摸小段的臉,小段則用手在老孔的臉上輕輕地拍了一下。

莊大鵬很興奮地說,這樣的材料好,還有經濟方麵的沒有?

老伍說,經濟上的事隻有會計知道。

莊大鵬說,你可以從側麵找會計了解一下,這樣的事我出麵不方便。

兩人又說了些話,莊大鵬就要老伍去找孟保田,過一會兒他也去,裝作是無意碰上的,然後一起做孟保田的工作,要想搞倒老孔,沒有孟保田出麵是不行的。

老伍起身先走,莊大鵬在屋裏坐了半個小時,和梅桃說了些親熱話後,才有些不舍地出了門。

孟保田沒有建私房,他住在文化館院內。

莊大鵬去他家時,正碰見老孔從自己家裏出來,兩人見麵時隻是點了點頭。

莊大鵬在門上敲了幾下後,老伍將門打開了,並小聲對他說,孟館長病了,正在床上躺著呢!

莊大鵬心想,這個老孟怎麼病得這樣巧。他嘴裏沒作聲,走進房裏,問候了幾句,然後單刀直入地說,希望孟保田能和他一道出麵到縣委會去將今天上午的事彙報一下。

孟保田說,我腿上無力,實在走不動。

莊大鵬說,你有沒有力別人也不知道,不過,這事若讓老孔惡人先告狀,那我們往後的日子就慘了。

孟保田隻好起床穿好衣服,跟著莊大鵬和老伍一道出了門。

三人走了二十多分鍾,就到了縣委會的樓上,一問,知道鄭副書記在家,且這會兒正閑著。他們敲開門,鄭副書記正在看小說。

莊大鵬將上午的事詳細彙報了。他說話時,鄭副書記一言不發。待他說完,鄭副書記又叫孟保田和老伍做了補充,直到他們都說完了,鄭副書記才開口說話。

鄭副書記說,文化館的事由宣傳部何部長主管,這事你們可以直接向他彙報。說著鄭副書記話鋒一轉,說,今年春節活動你們怎麼安排?要抓緊,時間已不多了。不要老惦記著自身的得失,要多為人民群眾著想,不要搞內耗。

莊大鵬他們告辭後,就去找何副部長。

何副部長不在家,他出外開會去了,四天後才能回來。

莊大鵬心知找何副部長告老孔是凶多吉少,聽說他不在家反倒有些高興,這給他們一個商量對策的餘地。

往回走時,他們商定,莊大鵬趕緊去省裏將獎品領回來,孟保田和老伍在家拿出一個春節文化活動方案,待何副部長回來後,借口彙報工作,再將老孔的事說出來。

莊大鵬回家和梅桃說了計劃,梅桃很同意。她將家裏的錢都找出來,留下二十塊,其餘兩百多塊都給了莊大鵬墊著做差旅費。

第二天一早,莊大鵬搭上去武漢的客車,車上沒有熟人,他懶得和陌生人說話,在車上睡了兩覺就到了武漢。

下車後,他到小東門搭上14路車到博物館站下,吃了點東西,然後就進了影協的辦公樓。這地方他來過很多次,一點也不用問。影協的人也很熟,幾個人見了他都笑著說,獲獎專業戶來了。

莊大鵬客氣幾句後,從旅行包裏拿出些茶葉,見人便給一包,大家見是黃山綠茶都很高興,說過年有好茶喝了。又說還是老莊講義氣,不像有的人一闊就變臉。

有人將獲獎證書拿給了莊大鵬,莊大鵬一見隻是一個三等獎,心裏有些不高興。他強忍著看清得獎的是一幅名叫《醉》的作品時,心裏不由得有些吃驚。

《醉》拍攝的是何副部長在黨代會上的情形。那次他挑選送省參賽的作品,開始莊大鵬並沒有挑上它,在他拍攝的作品中,比它強的有幾百幅。後來何副部長托人捎了個信,說他的作品中題材單調了。莊大鵬一下子就明白了何副部長的意思,便抽了一幅作品,將何副部長在黨代會上的照片插進去。當時,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幅《醉》居然能夠獲獎。

影協的人解釋說,今年的作品太平淡了,看上去千篇一律,倒是《醉》的那種粗糙的感覺給評委們留下一種不大不小的刺激。開始不少評委都說要給個一等獎,可待投票結果出來後,卻變成了三等獎。

晚上,影協的人留他在食堂吃了一頓便飯,說是便飯,酒還是有的。

影協還給了他一份文件,上麵寫明了,建議有關單位給《醉》的作者發給不低於八十元的獎金。

吃完飯,莊大鵬叫了一輛出租車,來到湖北飯店,他要了一個雙人間,一夜花去四十多元。

睡了一夜,醒來後,莊大鵬就喜氣洋洋地搭上了返程車。

一回縣城,莊大鵬就先去文化館報銷差旅費,他出門時幾乎將家裏的錢都帶走了,梅桃一再叮囑他一回來就要到館裏去報銷單據,免得家裏到時沒有錢用。

莊大鵬風塵仆仆地走進財務室,要了一張報銷單,飛快地填好以後,又隨手交給會計小吳。

小吳說,老孔沒簽字,我不敢報。

莊大鵬說,誰做的規定?

小吳說,小段以辦公室的名義通知我們的,莊館長你不能怪我,我也有為難之處。

莊大鵬說,我不會怪你們的。

說完,他拿上單據就上樓去找老孔。

老孔正和小段說得高興,見莊大鵬一臉怒氣地闖進來,不由得有些緊張,忙起身問候了一句。

莊大鵬沒理會,他將報銷單往桌上一扔,說,怎麼現在什麼都得你簽字?

老孔說,館裏財務上有些亂,得采取一些嚴厲措施。

莊大鵬說,我看上廁所的人更多更亂,你最好也來簽字批條子。

老孔不說話,低頭看了看報銷單據,然後說,莊館長,對不起,這差旅費不能報銷。

這話讓莊大鵬的臉唰地一下紅到脖子上。

老孔說,你這上麵的住宿費超標了不說,關鍵是館裏有了新製度,從今年起,除了地區文化局和群藝館、省文化廳和群藝館的有關工作和任務,其他一切部門通知的業務活動費用由有關人員自理。

莊大鵬說,我怎麼不知道這個製度?

老孔說,昨天開會時你不在,孟館長、丁書記都參加了,大家是一致通過的。

莊大鵬實在忍不住了,說,老孔,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見我這幾年業務成績突出,獎拿得多,就想卡我,你這項規定是專門為我製定的。

老孔說,莊館長,你要怎麼想我沒辦法,可是有一點,館裏的錢不論節約多少我個人都拿不走。

莊大鵬說,老孔,這差旅費你到底報不報銷?

老孔說,你硬要我說,那我隻好說,隻有兩個字:不報!

莊大鵬說,姓孔的,你要是真能頂住不報,我就從你胯裏爬過去。

老孔說,我要是給你報了,我也從你胯裏爬過去。

莊大鵬氣呼呼地從樓梯上往下走時,聽到頭頂上有人小聲說,狗咬狗,一嘴毛。另一個人則答道,槽裏無食豬拱豬。他想看清說話的是誰,等了一陣,卻又什麼動靜也沒有了。

莊大鵬沒有立刻回家,他先去找孟保田,可敲了半天門卻無人答應。他想,狗日的老孟,一定是聽到自己和老孔吵起來後,便有意躲了。他便使勁在門上踢了兩下,才轉身走開。

半路上,他碰見從銀行存賣票款返回來的老丁,便在路中間攔住,向老丁追問詳情。

老丁搖頭說昨天會上的事他一點也沒聽進去,不止是昨天的會,文化館所有的會他都沒興趣聽,他開會時總在想《易經》,那東西比天底下一切東西都有味道。

莊大鵬見問不出什麼,隻好放老丁走。

老丁走出幾步,莊大鵬又攔住他,要他用《易經》推算一下,他這次的差旅費能不能報銷。

老丁蹲在地上,用一隻木棍畫算了半個小時後,一口咬定,莊大鵬的差旅費不僅能報銷,而且還有一筆不大不小的意外之財。

聽了老丁的話,莊大鵬肚子裏的氣消了一些。

他一進家門,就見孟保田正在沙發上坐著與梅桃說話。梅桃臉上有淚痕,像是剛剛哭過。猛地見了他,梅桃忽地又流出了眼淚。

莊大鵬忙問是怎麼回事。

孟保田解釋說,他在街上碰見熟人,聽說莊大鵬已回來,就匆忙趕來想通報情況,不料莊大鵬沒回,隻有梅桃一個人在家。他將館裏昨天開會的情況和她說了。梅桃正在著急,怕莊大鵬報銷不了差旅費。她下星期一要給兒子做十歲生日,請柬都發了,到時候若沒錢備酒菜,那可太丟麵子了,一急之下,梅桃就哭起來了。

莊大鵬免不了先安慰梅桃一番,說有《醉》獲獎這件秘密武器,他肯定可以鬥過老孔。待梅桃情緒穩定下來後,他才問孟保田昨天開會的事。

孟保田說老孔太狡猾了,先將財務製度讀了一遍,再叫他和老丁發表意見,又說不願提意見也行,他允許他們保持沉默。後來老孔問了幾遍有沒有意見,他們真的不作聲。誰知老孔竟說,默認就表示同意,他宣布財務製度獲得館務會一致通過,並不由他分說,便宣布散會。

莊大鵬將老孔罵了一通後,也覺得這事難以再推翻了,往後隻能一件事一件事地處理。

孟保田又將他和老伍計劃的春節文化活動方案對莊大鵬說了一遍。莊大鵬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可以改進或補充的地方,便點頭同意了。

孟保田走後,梅桃說,老孟這個人有點靠不住,得防著點兒。昨天會上他要說個不同意可是輕而易舉的事,他像是有意不說,給老孔創造硬說他是默認了的機會。

莊大鵬說,我也正這麼想,老孟這麼主動來家裏說清楚,實在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我知道老孟對我這幾年的突出成績很妒忌,他巴不得老孔這麼限製我一下。

夫妻兩人商量好,往後凡事對孟保田得留一手,防止他倒戈。

由於有一種危機感,雖然隻分別了一夜,但晚上莊大鵬和梅桃上床以後,表現得分外恩愛。

第二天中午,莊大鵬聽到消息說,何副部長回來了。莊大鵬匆匆吃完中午飯,就到文化館邀孟保田一起去何副部長家。

何副部長正準備上床午休,見了他們明顯露出一些不高興來。

莊大鵬怕何副部長下逐客令,便開門見山地將獲獎作品《醉》和獲獎證書拿出來,一邊給何副部長看,一邊告訴他說,《醉》先前獲一等獎的呼聲很高,但後來由於有人搗鬼,隻獲了一個三等獎,弄得連省影協的人都覺得很遺憾。

何副部長看著照片,臉上逐漸露出了笑容。他說,老莊你這幾年在業務工作上很突出,要借這次獲獎,在縣電視台上好好宣傳一下。下午你親自去電視台一趟,就說是宣傳部的意思。

莊大鵬連忙點頭答應,然後又露些苦笑來,說,可老孔對我一點也不支持,連差旅費也不給報銷。

何副部長要過差旅費單據,莊大鵬趁勢將省影協要求有關單位給予獲獎作者獎勵的文件遞上去。何副部長看了看後沒有作聲。

孟保田眼看要冷場,連忙開始彙報今年春節的文化活動安排。他剛開了個頭,就被何副部長打斷了。何副部長問,這麼重大的活動老孔怎麼不參加彙報。孟保田說,這是鄭副書記親口交代給他和莊館長的任務,他們不清楚鄭副書記的意圖,隻好如實照辦。聽說是鄭副書記意思,何副部長就不再追問了。

孟保田彙報說,今年春節文化活動仍以縣城關為中心,總體構思為《百獸鬧新春》,具體計劃是:組織十條龍、二十對獅子、五十隻蚌殼精進城,從正月初二開始,到正月初四結束,為期三天。同時,縣直屬各單位每家門前要懸掛不低於兩盞以上的宮燈。宮燈來源,可由文化館組織民間藝人,按各單位的訂貨來紮製。

孟保田尚未說完,何副部長就興奮地站起來,在屋裏來回走動,一副有話迫不及待要說出來的樣子。

果然,孟保田一說完,何副部長就表態說,這個計劃好,整個春節一定紅火了。你們再具體地規劃一下,哪個鄉鎮出幾條龍、幾對獅子、幾隻蚌殼精都要寫清楚,我向鄭書記請示,親自來當這次活動的總指揮。

莊大鵬見機會來了,就說,這隻是我和孟館長的想法,還不知老孔支不支持。老孔他現在是一手遮天,為了強化自己的主要領導形象,把別人變成名副其實的次要領導,他正在將副館長改為館長助理,並且實行聘任製。這會兒我們跟你彙報工作,回去後還不知他聘不聘我們呢!

何副部長當即說,這個老孔,文化館副館長的任免是宣傳部的事,他怎麼可以這樣亂來呢!

孟保田又將電話機上鎖的事說了。

何副部長聽後沉吟了一陣,然後要他們回去帶個信給老孔,晚上七點半,正副館長都來宣傳部開個會。

莊大鵬和孟保田在回文化館的路上反複權衡,想判斷出這次彙報後,何副部長的態度對他們究竟是有利還是無利。直到進了文化館的大門,他們也還拿不定主意。

老丁獨自坐在一張桌子後麵,桌子上擺著舞票和電視錄像票,這會兒沒人來買,老丁就捧著《易經》入神地看著。

莊大鵬上去招呼一聲,要老丁幫忙算算他和孟保田今天的運氣。

老丁開始不答應,纏不過了才被迫說了四個字:有得有失。

路過辦公室時,他們見老孔正在打長途電話,老孔憋著嗓子說普通話,那聲音南腔北調的八不像,難聽死了。

莊大鵬不願和老孔講話。何副部長的意思是孟保田向老孔傳達的。

老孔聽孟保田傳達時,臉上有一絲冷笑。

隔了一會兒,老孔出了館長辦公室到隔壁辦公室裏去打電話。莊大鵬悄悄地順著牆走到窗邊聽了幾句,知道老孔在和何副部長通電話。他剛好聽到老孔反問的那句,老孔說,要我帶四百塊錢來幹什麼?何副部長在電話裏怎麼說的,莊大鵬不得而知。電話打到最後,老孔和何副部長開起玩笑來。老孔問何副部長這次出差在外麵跳舞沒有,有沒有遇上中意的舞伴,等等。

莊大鵬一聽到老孔說話的那語氣,心裏就沉重起來。

他一刻也不願在辦公室裏坐,拿上獲獎作品和證書就去了電視台。

電視台的人一見到《醉》,二話沒說就操起機器拍了一條兩分鍾的新聞,並講好今晚在本縣新聞節目裏播出。

莊大鵬剛想給何副部長打個電話通知一聲,電視台的人已搶先和何副部長通了電話。

離開電視台,來到街上,莊大鵬見一座電話亭正空著,便決定還是給何副部長打個電話。他撥通了宣傳部,何副部長接了電話,問他有什麼事,他就將晚上要播新聞的事說了。何副部長一點反應也沒有,隻問他還有什麼事。他說沒有,又說了聲對不起,打擾了,就擱下了話筒。

晚上,莊大鵬提前半個小時來到宣傳部,不一會兒何副部長也來了。兩人談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莊大鵬心想學著老孔和何副部長開點小玩笑,但一見到何副部長那副嚴肅認真的樣子,想好的笑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接著老孔和孟保田幾乎是同時進來了。

何副部長看了看表,但並無開會的意思,他將辦公室的電視機調到本縣台的位置上,然後回到藤椅上懶懶地坐著。八點鍾左右,本縣新聞開始了。莊大鵬的攝影作品《醉》獲獎的消息放在第三條上,播音員隻說是獲了省內大獎,沒說是三等獎。畫麵上反複出現何副部長那種發自內心的微笑。

新聞一播完,何副部長就將電視機關了,並宣布開會。

何副部長先說了很長一段話,主要講文化館工作如何重要,又對文化館的工作進行了肯定,然後就開始表揚莊大鵬,當場宣布由文化館發給莊大鵬獎金四百元,鼓勵他今後再創作出比《醉》更好的作品來。並指示老孔,今後凡是影協和新聞單位通知莊大鵬參加的活動,其費用文化館應一律予以報銷,同時相應打給這些地方的電話,也要一律給予方便。

莊大鵬心裏正高興,何副部長又說,關於文化館副館長改為館長助理的嚐試,應以穩妥為主,不要搞一步到位,可以先設一個副館長,一個館長助理,取得經驗後,若好就全部改為助理,若不好,可以退回來,仍舊搞副館長製。

莊大鵬猛一聽還以為是件好事,是對老孔的所謂改革的沉重打擊。

接下來就隻剩下研究春節文化活動的人員安排了。盡管活動的計劃是莊大鵬和孟保田出的,但最後被委以重任的仍是老孔。老孔當春節文化活動辦公室主任,莊大鵬和孟保田分別是第一行動小組和第二行動小組的組長。莊大鵬負責召集民間藝人紮製宮燈,孟保田負責和各鄉鎮聯絡,督促各個龍燈、獅子和蚌殼精的排練與及時行動。

散會後,何副部長叫莊大鵬單獨留下,他以為有什麼重要事情,誰知何副部長隻說,他這次的差旅費就不要再在館裏報銷了。莊大鵬沒料到一下子能領這麼多的獎金,當然就應允了下來。

回到家裏,莊大鵬將會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說給梅桃聽。梅桃沒聽完就叫起來,說,你真是個苕,上了當還不知道。

莊大鵬一時沒拐過彎來。

梅桃說,過去你和老孟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現在卻一分為二,一個成了副館長,一個成了館長助理,這不是明擺著被分化瓦解了嗎?你要是仍當副館長,老孟肯定會對你有意見。反過來。老孟若仍是副館長,他還不馬上和老孔鑽到一條褲子裏去!

莊大鵬聽了梅桃的話,身上出了一層冷汗。他這才意識到老孔和何副部長的關係好到了何種程度,他覺得自己原先想爭取何副部長支持自己的企圖,真是癡心妄想,比下井裏撈月亮的猴子和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還傻。

盡管梅桃再三安慰他,莊大鵬仍蔫了不少,一連幾天,他很少到文化館去。他知道老孔隻會聘自己為館長助理。果然,沒過幾天,他就見到了宣傳部的紅頭文件,自己被改聘為館長助理,孟保田仍為副館長,老丁仍是副書記。

文件下來的那天,老伍跑來坐了一下午,要莊大鵬不要灰心,他正在搜集老孔的問題材料,隻要找到三五條,就可以將老孔攆下台。

莊大鵬怕自己這個樣子又被梅桃瞧不起,就振作精神,下鄉去跑了幾天,找了十幾個紮匠來文化館紮宮燈。紮匠一來,各單位訂購宮燈的人也來了,莊大鵬就顯得格外忙碌起來。

由於離春節放假隻剩下二十來天,紮匠們幾乎天天晚上得加班,所以莊大鵬常常也得陪著熬到半夜。

孟保田保住了副館長,心裏挺感激老孔,工作上也格外賣力,整天泡在鄉鎮裏不回來。弄得別的鄉鎮有急事時,老孔或者小段都必須下去跑。

何副部長不時來館裏轉轉,見了這番景象,很高興地說,改革和不改革就是不一樣,這一下子每個人的積極性都發揮出來了。

這天傍晚,莊大鵬吃了晚飯正要出門到館裏去加班,老伍推門進來了。

老伍臉上一副神秘色彩,進屋就小聲問,屋裏有外人嗎?

莊大鵬說,沒有。

老伍不放心,仍到各個門口看了看,見屋裏真的沒有外人,他才興奮地說,這一次,我可抓住老孔的尾巴了。

老伍說,上個星期四,老孔和小段分別搭車去石橋鎮和李河鄉檢查春節文化活動的籌備情況,到石橋鎮要經過李河鄉,他倆本可以一起坐同一輛車走,可是他倆卻分開了,一個上午走,一個下午走。老伍說,他們越是這樣他倒越懷疑。隨後他就留心打聽了一下,結果發現,老孔那天沒有到石橋鎮,小段那天也沒有到李河鄉。所以,這中間肯定有名堂。後來,他一直泡在財務室,看他們怎麼報差旅費單據。今天下午,老孔終於進了財務室。老伍裝作到桌子上找圖釘,湊過去一看,發現老孔的住宿發票是用一張白紙條代的,上麵寫的理由是發票丟失了。老伍轉身到辦公室給在地區工作的一個朋友打了個電話,朋友的弟弟在石橋鎮政府管理客室,他要他們幫忙查一下上星期四來客室住宿的人當中有沒有一位姓孔的。那邊查了一下後,回話說,那天住宿的人當中,沒有姓孔的。

等老孔拿了錢出了財務室以後,老伍故意套會計小吳的話,問怎麼現在空白條子也可以報銷。小吳說,隻要老孔簽了字她就給報,反正是國家的錢。老伍問老孔給誰簽過字沒有。小吳說老孔前天給小段簽過類似的條子。

莊大鵬對這個消息反應很好,他要老伍用點心,查出那一天他們到底去哪裏了。隻要證據確鑿,就不怕老孔不受處分。

梅桃拿了一碟瓜子上來,然後坐在一旁,說,光有男女作風問題,還搞不垮老孔,一定要找到他的經濟問題。

老伍說,老孔昨日中午領著兩個泥水匠在樓上指指點點,像是要整修下水道。

莊大鵬說,是不是先前在館裏做事的那兩個?

老伍說,不是,是兩個新的。

莊大鵬放下心來,說,你瞄準點,他們肯定要朝老孔“進貢”。

老伍捏了一撮瓜子正要走,莊大鵬叫住他,說,館裏的電話機鎖了,你怎麼可以打長途呢?

老伍笑了笑,不肯明說。

莊大鵬說,你一定也有鑰匙,如果是這樣,那你就是和老孔串通一氣,朝我要詭計!

老伍忙說,這怎麼可能呢。我在郵局有位朋友,是他告訴我一個辦法。先將電話上的按鍵亂按一通,郵局的程控電腦就會說,對不起沒有這個號碼,請查對清楚後再撥。這時,可按一下壓簧,並迅速地按下0鍵,電子鎖就通了。縣裏的程控電腦反應慢,它的程序還沒調整過來時,電子鎖就一點用也沒有。

莊大鵬說,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省得我去找小段和老孔要鑰匙。

老伍說,我怕打電話的人一多,反而暴露了。

莊大鵬坐不住了,要到文化館去試試這法子。

路上,夜風很大,他們走得很快。還沒進文化館大門,就聽到住在五樓的紮匠們吵吵嚷嚷地響成一片。

莊大鵬不管這些,和老伍先去了辦公室。

小段不在,她和老孔在隔壁館長辦公室裏悄悄地說著什麼。

莊大鵬拿起耳機,試著撥了兩次武漢,都沒有撥通。老伍在一旁教他手法要再快一點,他又試了幾次,終於通了。他在區號之後,又撥了省影協的電話號碼,隻聽見嘟嘟的聲音一聲接一聲響,卻無人接。他記起省影協辦公室夜晚是無人上班的,便有些掃興地放下了耳機。

這時,五樓上的吵鬧聲越來越響。

莊大鵬聽到隔壁小段的高跟鞋磕磕地響起來,就搶先幾步,跑到走廊上。剛站穩,那邊屋裏的老孔和小段也出來了。

聽了一陣,老孔說,莊館長,你去看看,處理一下,若是處理不了,我再去。

莊大鵬對老孔說話的語氣很反感,卻又沒辦法,隻好朝五樓攀去。

一到五樓,他就聞到一股酒氣。

莊大鵬留了個心眼,沒有直接進去,而是悄悄地將門邊的一個小徒弟招出來。一問才知道,紮匠們說在館裏幹了十來天,眼看過年的時間就來了,想提前預支點錢,捎回家去。天黑時,他們和小段說了這意思,誰知小段一口拒絕了,說不幹完活就不能付錢。紮匠們生起氣來,趁著酒意鬧事,要將紮好的宮燈放火燒了,然後卷起鋪蓋回家。

莊大鵬略一思索,想好一個主意後才進屋。

他一進去,紮匠們就圍上來找他說理。說他們過去無論是在公家還是在私家裏幹活,隻要幹到一半,總能頂支一部分錢,他們說還從沒碰到過像文化館這麼不講理的單位,真是越有文化越不講理。

莊大鵬問他們要預支多少,紮匠們說七十塊八十塊都行。莊大鵬隨口表態,幹脆每人先領一百塊錢,這樣好算賬。紮匠們很感動,說他們就是不吃不睡,也要將宮燈按期紮好。

紮匠們分別打了領條,莊大鵬一一在領條上簽上“同意領取”四個字,再署上自己的名。

他吩咐紮匠們明天上午找小段領錢,今晚的活必須幹到夜裏一點。紮匠們都點了頭。

莊大鵬下了樓,來到館長辦公室,見老孔和小段還在那裏說話,他就沒有進去,隻站在門口說了聲,紮匠們的事我已處理好了。

老孔似乎無心和他說話,隻是嗯了一聲。

莊大鵬轉身往家裏走,一路走他一路冷笑。到了大門口,見老丁懷裏抱著一隻烘籃,坐在那裏等人買票。

莊大鵬上去說,丁書記,這門口連鬼都沒有一個,你還守在這裏幹什麼?

老丁說,不一定呢,昨天晚上九點鍾我還賣出去兩張票呢!天冷談戀愛的人沒去處,正好可以到錄像廳裏坐一坐。

莊大鵬不好與他爭什麼,走在大街上他一直在琢磨老丁失敗的原因,按說那兩個副館長都不是他的對手,可結果還是一敗塗地,連經營了十幾年的老巢也丟了,跑到文化館來幹起賣票的事。

他到家時,梅桃已睡下了。

他將洗腳盆搬到房裏,一邊泡腳,一邊和梅桃說話。說的自然是老丁的事,梅桃一口咬定,老丁大敗的原因是他最後將圖書館所有的群眾都得罪了,老丁也是總想改別人的革。

莊大鵬想不出別的道理,就同意了。但他又有了一個新問題,為什麼文化館的群眾總是發動不起來呢?

他和梅桃商量了多時,才得出結論,老孔很聰明,他想先從幹部頭上動手,殺雞給猴看,或者先將班子穩定,下一步他不可能不觸動群眾利益,到那時就有好戲看了。

上了床,莊大鵬好半天也睡不著,他有一種預感,覺得用不了多久,自己也會像老丁一樣,隻管賣票,不問其他。

第二天,他有意不起床,在被窩裏睡懶覺。快中午時,孟保田在外麵叫門。起初他不答應,後來,孟保田說知道他在屋裏,找他有急事。

莊大鵬想起自己忘了叫梅桃將大門反鎖了,隻好爬起來開門。

開了門,他說,孟副館長,這麼貴的腳,怎麼來了?

孟保田說,莊館長,你別挖苦我,早知老孔用的是離間計,還不如和你一道當個助理算了。

莊大鵬說,你別得了好處又來賣乖,你心裏沒有一定的想法,別人能離間得了?

孟保田說,這事各人憑良心,若光憑說是說不清的。你快到館裏去一趟,孔館長有急事找你。

莊大鵬冷笑一聲,說,喲,怎麼不叫老孔了?

孟保田臉一紅,說,我這是禮貌,他總是稱我們為館長呢!

莊大鵬說,你回去告訴你的孔館長,我今天生病了,要休息。

說著,他就擺出一副送客的架勢。

待孟保田走後,莊大鵬鎖上門,不聲不響地跟上去。

孟保田沒有發現莊大鵬在後麵跟上來,他一進館長辦公室就對老孔說,老莊他在家裝病不願來見你。

老孔說,他怎麼說的?

孟保田說,他說大不了你將他的助理職務解聘了!

莊大鵬在門外聽了這話,一下子跳進去,說,老孟,你再說一遍,這話是誰說的?

孟保田措手不及,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莊大鵬說,我不像你,我不懂什麼叫離間計,我隻搞陽謀,不搞陰謀!

這時,老孔插進來說,都是誤會,別再說了。莊館長,我們先說點緊急的。你怎麼可以不經我同意,就答應預支錢給紮匠們呢!

莊大鵬說,我這是按照《館長助理責任製規定》去做的呀,你讓我管紮匠們的事,我就管了。

老孔說,我沒叫你答應可以預支呀!

莊大鵬說,可你也沒說不讓我答應嘛!

老孔生氣了,說,莊館長,你這是存心不與我合作!

莊大鵬說,恰恰相反,是你存心找我的碴兒。不過,你也別發火,我簽的字不值錢,我去宣布作廢就是。

莊大鵬說著就要上五樓去。老孔連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襟。

老孔說,你別再煽風點火了,紮匠們鬧了一上午,剛剛歇下。我已叫小段去銀行取錢了。那兩千塊錢是各單位訂購宮燈的預付款,原先準備給全館人員發點過年費,這下子讓你一風吹了。

老孔這話一會兒就傳遍了全館,莊大鵬走到哪裏哪裏就有人指桑罵槐地咒他。莊大鵬不敢再得罪群眾,便裝作沒聽見。有事沒事他都和紮匠們泡在一起,所以宮燈紮得很快,到臘月二十七就全部紮完了。

臘月二十八,各單位放年假,之前他們都將宮燈在門前掛好了。入夜,何副部長上街來檢查,見滿街五彩繽紛,就不斷地誇老孔,說如果不是老孔果斷地抓改革,就不會有此新麵貌。

莊大鵬見何副部長隻字不提自己,心裏很不服氣。

檢查完後,莊大鵬來到老伍家,他要老伍加緊注意老孔和小段的行動,他們若真有關係,估計放年假之前就一定要找地方幽會。

第二天上午,老伍匆匆趕到莊大鵬的家裏,說他剛剛在老孔的辦公桌抽屜縫裏找到一張紙條,上麵隻寫了“晚十一點公園門口等”幾個字。老伍說他看過之後,又依照原樣塞在那道抽屜縫隙裏。

莊大鵬沉吟了一陣,他有些懷疑,這樣的臘月寒天,幹嗎要這麼晚去幽會呢?在梅桃的一再慫恿下,他終於決定和老伍去捉奸。

晚上九點,梅桃給他們做了一些酒菜,兩人吃過後便到了十點。他們悄悄來到公園門口,找了一個地方隱蔽起來。

半個小時後,天上下起了小雨,跟著又刮起了北風,莊大鵬凍得直打哆嗦,到十一點時,見仍無人來,就要回去。老伍要他再忍半個小時,他們可能遲到了。莊大鵬不肯,老伍又減到十五分鍾。

又熬了十分鍾,仍無動靜。他們正要回去,不知從哪裏鑽出幾個巡夜的聯防隊員,不由分說地將他倆帶到派出所去關了起來。

派出所的人都認識他們,隻是他們自己沒法說清那麼晚躲在那裏幹什麼,雖然人熟也不好放他們。

臘月三十中午,有的人家在吃團圓飯了,老孔才來將他們保出去。

老孔什麼也沒問他們。他們知道自己上了老孔的圈套,也不便說什麼。

莊大鵬一到家就發起燒來,三十、初一都在床上躺著。由於老孔說的那話,館內群眾都認為是莊大鵬使壞,才讓他們少領了百多塊錢的過年費,所以初一裏沒有多少人來拜年,隻有老伍、老丁來過。老孔和孟保田在天黑後,也結伴來坐了坐。

正月初二一大早,各鄉鎮參加春節文藝遊行的隊伍就進了城,老孔叫莊大鵬在家休息,街上的事有人張羅,免得他上街後一累一凍的,舊病沒好又添新病。

莊大鵬怕老孔又趁機散布他的壞話,這麼大的活動,文化館一年隻有一次,他不露麵的確容易招人議論。但若硬撐著去了,恐怕真的會惹上新病。

正在猶豫之際,梅桃忽然在門口驚喜地叫起來,說,老莊,快放鞭炮,何部長來拜年了!

莊大鵬一時不相信,待出了房門,才見何副部長果真從門口進來了。

莊大鵬連忙點了一串五百響的鞭炮,扔在何副部長的腳下。鞭炮劈劈叭叭地響完以後,莊大鵬說,恭喜何部長新年如意發大財。

何副部長不作聲,隻是笑,在屋裏轉了半天,莊大鵬和梅桃叫了好幾遍坐,他才坐下來。

梅桃上了瓜子、糖果和茶水,便要去張羅菜,留何副部長在家吃中午飯。

何副部長很堅定地說了聲,不!

又說了幾句閑話,何副部長就正色說,我親自來找你,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政治任務要你去完成。政治局的一位常委近日要來我縣慰問、考察。昨天晚上縣委開了緊急會議,確定了每一個參加接待的人員,你被選作了我縣的唯一一名攝影記者,這是你的光榮,但責任也是重大的。這事你先不要跟任何人講,常委來是一級保衛,嚴格得很,一點也不容有閃失。館裏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會直接和老孔講清此事的。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莊大鵬又驚又喜,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隻是反複地說著,感謝領導對我的信任。

何副部長帶著莊大鵬來到縣委辦公室,將他親自交給鄭副書記。

鄭副書記分管組織和政法,他被委以這次一級保衛工作的常務副總指揮。何副部長想在一旁聽點消息,但鄭副書記揮手叫他走開了。

鄭副書記為了顯示重視,就向他和盤托出了挑選他的經過。莊大鵬聽後才知道自己這是搶了何副部長的位置。何副部長也愛照相攝影,他還親自給鄭副書記打電話,毛遂自薦願意當一回攝影記者,但鄭副書記對他的攝影技術信不過,仍然挑了莊大鵬。

莊大鵬領了任務回來,老孔又在家裏坐著,他心知老孔是來探聽小道消息,便故意一點風不透,讓老孔幹坐。逼得老孔隻好直接問他。他馬上頂回去,說,鄭書記交代了紀律,關於常委的事,一律不許外傳。

老孔覺得沒趣,坐了坐就走了。

莊大鵬參與接待常委的事一傳出,來家裏拜年的人突然多了起來,從下午到晚上,來的人沒有五十個也有四十個。原計劃可以吃用到正月十五的瓜子、鞭炮,一天就光了。

晚上九點以後,屋裏靜下來。沒有外人時,莊大鵬和梅桃反而更興奮。一夜之間他們接連親熱了三次。梅桃還喘著氣說,她有好幾年沒有這種強烈的感覺了。

常委哪天來縣裏,大家都不知道。常委的行程屬於絕密。鄭副書記帶領參加接待和保衛的人,每天從早到晚守在縣委賓館裏,一連守了五天,才得到準信,常委明天上午到達。

初八這天,常委來了。

莊大鵬知道自己的任務。常委帶來了一大幫名記者,那些人手腳快,機器好,脾氣也大,搶鏡頭時,常常動手推人。莊大鵬拍新聞片反應比他們慢,就老是挨他們推搡。莊大鵬沒空計較,他要將常委同縣裏每一個幹部握手或交談的鏡頭拍下來,以留作資料。

常委在縣裏待了三天,既訪貧問苦,也考察星火計劃,每天的日程安排得很緊。這樣就苦了鄭副書記,他總要在常委到達之前就帶領保衛人員控製現場,待常委走後才能撤離,然後又要拚命趕到頭裏去,控製下一個現場。所以,三天都快過完了,還沒有機會和常委握手交談。

鄭副書記心裏很急,那模樣莊大鵬看了個清清楚楚,他見所有人的鏡頭都有了,就缺鄭副書記的,心裏也覺得若真的一張也沒拍著,日後見了鄭副書記可就不好辦了。

莊大鵬留了個心眼,密切注意著鄭副書記的舉動。

初十下午,常委看完縣裏最後一個點,準備乘車到安徽省去視察。上車前,常委見附近有棵古樹,樹身上有個很大的洞,就走過去看了看。

這樹洞是最後一站保衛工作最大的隱患,樹又不能砍,但樹洞裏的情況誰也搞不清,沒奈何,鄭副書記就帶著縣公安局兩個身手最好的偵察員守在樹洞前。

常委走過來時,鄭副書記又緊張又興奮。跟在常委身後的縣委第一書記介紹說,這是縣委鄭副書記,這次視察的保衛工作都由他負責。

常委伸出手說,辛苦了!

鄭副書記趕忙抓住常委的手緊緊地握著。

莊大鵬看到這個情景,連忙舉起相機,按下快門。

常委走後,莊大鵬同所有的人一道深深地噓了口氣。

三天沒休息好,莊大鵬一到家就上床蒙頭大睡起來。睡得正香,他被汽車喇叭聲吵醒了。回過神來,聽見外麵有人叫,莊大鵬是住這兒嗎?

莊大鵬從窗戶裏往外一看,見一輛桑塔納轎車裏坐著鄭副書記。

他連忙將門打開。

鄭副書記進門就問,照片衝出來了嗎?

莊大鵬說,還沒有呢!

鄭副書記說,什麼時候可以衝出來,我晚上來拿行嗎?

莊大鵬想了想說,行!

吃過晚飯,鄭副書記真的又來了。

這時,莊大鵬還沒有進暗室。他便說照片還沒洗出來,主要是因為老孔卡他,他沒有好藥水和好相紙,那些次品貨化學反應又慢又差,他怕將底片弄壞了,不得不倍加小心。

鄭副書記忍不住說,老孔這人到底怎麼樣,我聽宣傳部的老何說他很不錯,還想報副局長呢!

莊大鵬見鄭副書記主動問,就大膽地說,據大家議論,老孔這人作風上和經濟上都有問題。

鄭副書記說,有真憑實據嗎?沒等莊大鵬回答,他又說,聽說老孔將你聘為館長助理了?

莊大鵬說,還不是仗著何部長是他的老同學,給他撐腰!

鄭副書記說,原來是這麼回事。老莊,以後有什麼問題你可以直接找我反映。你是個人才,不能讓人隨便壓製。

鄭副書記站起來要走,莊大鵬向他保證,明早他一定將照片送到他的辦公室。

莊大鵬忙了一個通宵,將照片弄了出來,準時送到了鄭副書記的辦公室。

鄭副書記捧著那張放大到十二寸的照片,看自己和常委握手的模樣,又一次激動起來。他吩咐秘書上街買了一個最好的相框,夾好後,掛在辦公室裏,他要莊大鵬再將照片放大一張,然後掛在家裏。

莊大鵬回館上班後很是有股傲氣,他大大咧咧地朝老孔要了電話機的鑰匙,打開電話機,和影協的人聊了半個多小時,他故意放大音調和對方談常委的事,弄得老孔和小段他們都豎著耳朵聽。

風光了幾天後,莊大鵬就和老伍商量如何搞到老孔錯誤行徑的確鑿證據。

老伍被上次的事搞怕了,心有餘悸,腦子也不靈活了,怎麼也想不出辦法來。

老丁不知為何喝醉了酒,整個下午都在大門口高聲朗讀著《易經》,讀一段後,又解釋一通。那些話大家都聽不懂。隻聽得懂他說他研究了自己和圖書館幾個副職們的命相,發現他們一個個都是自己的克星。會計小吳在一旁逗他,問他研究過文化館的情況沒有。老丁說他一來就研究過了,文化館幾個頭頭的命相都是相克的,特別是老孔和莊大鵬。初看命相是老孔克莊大鵬,但莊大鵬的大運好,所以到頭來反克了老孔。

除了文化館的人圍觀外,過路的人也聚了不少。小段來吆喝幾次,要文化館的人都去上班,大家都沒理她。

後來,老孔跑來,鐵青著臉將老丁拖到樓上辦公室狠狠罵了一通。老丁一句也沒聽進去,依舊在讀《易經》,氣得老孔將那本《易經》奪過來,幾把撕成粉碎。

老丁酒醒後,大家紛紛笑話他。老丁自己還不相信。會計小吳說,要是當時有個錄音機錄了下來,看你還賴不賴。

莊大鵬聽到這話,心裏一動,跟著就想到了縣劇團演出時用的那種無線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