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時課誦(3 / 3)

愛紅和海鷗這時記起,這就是早晨在路邊垸裏吵嘴的那對夫妻。

慧明對那對夫妻說:“你們吵架到外麵去,別在殿裏驚動各位菩薩。”高大全說:“我偏要看看菩薩到底是怎樣發慈悲的。”說著就踢了女人一腳。女人忍著痛,沒有哭。他又踢了一腳,女人仍不哭。高大全的火氣也躥了上來:“死婆娘,你對菩薩還真有感情啦,怕驚了他們的好夢——你哭不哭?”他一下比一下凶狠地連踢了三腳。女人被踢翻了,爬起來時,順勢在蒲團上磕了三下頭。高大全一跳幾尺高,走上去按著女人的頭,拚命地往地上撞。撞一下,說一聲:“你哭不哭?今天非要你在菩薩麵前哭個夠!”女人不作聲,任男人打罵,一得空,就趕忙向菩薩磕頭作揖。

高大全見女人忍得住痛,就改了主意,一把扭過女人,想讓女人磕反頭,將屁股對著菩薩。女人對這一點非常清醒,隻要是對錯了方向,她就不下跪,抗不過男人的蠻力時,寧肯直著身子摔在地上。折騰幾下,未能如願,高大全這時說:“我人打累了,手打痛了,懶得再打了。”大家聽了這話,正欲鬆口氣,以為這事該了結時,不料高大全走到香案上,拔出一把燃著的香,放到嘴邊吹了吹,等露出明火,就抽了一支按到女人的手上。一股青煙噝的一聲躥出老高,女人全身哆嗦起來。

小柳心頭一緊,同時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攥住了,低頭一看,是愛紅。愛紅的手變成了青紫色,眼睛裏,許多淚花在打著轉。小柳輕輕說:“別這樣,別人看見了影響不好。”愛紅仍不鬆手,說:“我怕。像是他在打我。快叫他住手。”小柳抬頭尋找馬泰,找了幾圈不見人。

小柳隻好對慧明說:“這女人捐了多少功德錢?你們退給她算了。”慧明說:“功德箱是顯光師父鎖的,我們打不開。”隔了一會,他悄悄地說,“要不你和慧隱說說,看他能不能去跟師父彙報一聲。”末了又補一句,“別說是我的主意!”小柳便開始找慧隱,卻總也找不見。問劉師父和夏師父,都說剛才還在這兒,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問海鷗,海鷗說:“剛剛還在這兒念經呢!這麼多的和尚尼姑,都在看熱鬧,就他一個人還能念得了經!”

小柳正打算讓愛紅鬆開手,自己到別處找一找,忽聽見殿後麵傳來一聲“阿彌陀佛!”,聲音雖低,但強烈得很,像空山中的回聲,一下子就透進心裏。和尚、尼姑聽了,立即低頭垂手,合起掌,跟著念了聲阿彌陀佛。地上的女人,不顧香火的灼痛,爬到蒲團上一個連一個地磕著長頭。

殿後轉出一個和尚來,看模樣不過五六十歲,慧隱一臉專注地跟在身後。

小柳正猜這人是誰,那和尚走到功德箱前,朝慧隱一揮手。慧隱馬上用手中的一把鑰匙,將鐵鎖打開,現出小半箱錢來。那和尚對高大全說:“都拿去吧!”高大全尚未反應過來。劉師父說:“菩薩開恩,發了慈悲,叫你把自己的錢拿去。”慧隱在一旁說:“劉師父,你錯了。這位施主,你將這些錢全拿去吧。如果不是家裏已到山窮水盡,你也不會這麼對待自己的家人,是不是?”高大全忙說:“是的,是的,小民謝菩薩開恩。”一驚一喜的他,顧不上廉恥,脫下褲子,將功德箱內的錢一股腦裝了進去。

那些沒受戒的和尚、尼姑一看,急了,一齊擁到那和尚麵前,嘰嘰喳喳地說,寺裏一日兩碗粥,這麼多的錢卻輕易給了一個不信佛的人,讓大家看了心寒。那和尚也不作聲,輕輕拂開眾僧,走到那女人麵前,以手加頂,嘴裏念念有詞地說了好大一通,之後又說了一聲起,那女人就真的站了起來,一臉的順暢之色,完全不似剛剛挨過毒打之人。那和尚說:“女菩薩,我已注意你好久了,你不該待在凡俗之人當中,隻要你願意,我可以舉薦你去漢口歸元寺受戒。”女人聽了一口回絕:“法師好意我心領了,可我實在舍不下三個未成年的兒女。”和尚歎了一口氣:“本該是佛門中人卻不入佛門,不該是佛門中人卻要賴在佛門。”說罷,徑直往後殿去了。

小柳見那和尚人影不見,問慧明:“他是顯光師父嗎?怎麼這樣年輕?”慧明不作回答,隻顧喃喃自語:“顯光師父往外一站,我就覺得自己連草芥都不如。”

高大全前腳出殿,那女人後腳就跟了上去。海鷗衝她叫:“別理那牛東西,和他離婚!”那女人回頭望了一眼,沒說什麼,依然去攆在前頭的男人。

愛紅憂傷地說:“婦女越解放命就越苦。”

小柳裝作沒聽見。

7

等到齋飯齋菜全部搬上桌子,大家心情才好轉起來。馬泰直叫嚷:“廟裏廚師有這麼好的手藝,我可真沒想到!”海鷗和愛紅則小聲嘀咕:“不是說和尚吃素,怎麼雞鴨魚肉全有?”作陪的慧明不解釋,隻是一個勁地叫他們先將每樣菜都嚐嚐。大家一嚐,才發現所有的雞鴨魚肉全是假的,是用麵粉摻上其他素菜做的。

小柳連連稱奇。慧明又給他們敬酒。海鷗以為酒是假的,是白開水,端起來正要喝,卻聞到一股撲鼻的酒香,便叫:“怎麼廟裏能喝酒了?”慧明說:“嚐嚐!先嚐嚐!”一嚐才曉得不是酒。問時,慧明笑而不答。小柳佯作生氣,說不知真情,就罷吃罷喝。慧明隻好說明,這是後山上一種竹子裏麵的水。馬泰問是哪種竹子,慧明無論如何都不肯說。

吃到一半時,小柳說:“其實,你們這種手藝,完全可以到城裏去辦個齋菜館,肯定可以賺大錢!”慧明說:“我和師父講過,師父不同意——也不是不同意,是不表態。”小柳說:“也許是廟裏經濟狀況還沒到必須走那一步棋的時候!”慧明說:“台前台後的雜事雖然歸我管,廟裏的真實家底隻有師父和慧隱曉得。就我掌握的情況來看,不瞞你說,存米隻夠吃幾天了。我說的幾天,是隻能煮粥,不能煮飯。”海鷗問:“你這桌齋菜是怎麼做的?”慧明說:“師父點了頭唄。師父點了頭,隻要不犯戒律,廚師什麼都能變出來。”馬泰問:“那是不是也給顯光師父開了小灶?”慧明說:“那倒沒有。開不開小灶,對於師父都無所謂,他可以辟穀,隻要一開始辟穀,就可以一連十幾二十天,什麼東西不吃,什麼東西不喝,人照樣精神抖擻。”小柳說:“你手上沒有財權,怎麼管事?”慧明說:“沒有辦法,隻好一天到晚攆大家出去化緣,弄得全廟的人都埋怨我。沒辦法,才聽了林場王會計的話,到你們財政局去要錢。”

聽到這話,小柳忙岔開話題,問慧明的身世。馬泰不待慧明開口又將話題扯回來:“柳股長,咱們同學一場,想你不會怪我說直話。我和慧明做鄰居不是一年半載,他的德行在廟裏不是數一也實實在在是數二。你們今天這種待遇,就連前年省政協的一個副主席來,也沒享受到。說穿了,慧明不是那種趨炎附勢的人,他是為了解燃眉之急,才這樣做的。他不忍心看到廟裏的香火在自己手裏熄了。他要的數字也不大,五千元,這也是一個實打實的錢數。我幫他一把,也等於幫我一把。林場小賣部每年收入兩萬多,全靠的香客。不然,這大山頂上,鬼才來買東西。”馬泰說了一大通才停下來。一直不吭氣的愛紅也開口說:“這個忙你幫得了。你就幫他一把吧!”

見海鷗也要說,小柳笑了:“海鷗你別說,我曉得慧明幫忙抽了一個好簽,所以你要幫他說話。五千元並不算多,難的是找個合適的理由。那個報告肯定不行。現在好多單位連工資都難發出去,還能顧得上廟裏的和尚?這個口子一開,說不定大家都會擁到廟裏去吃現成飯!”

慧明想了幾個理由,如修廟、塑像、修路、接待省佛教協會領導、籌辦授法大會等,都被小柳一口否定了。直到吃完齋席,還沒想出個合適的理由。

撤了席,喝茶時,小柳忽然問:“廟裏有舍利子沒有?”慧明搖頭說:“若有舍利子,靈山寺就成聖地了!”小柳問:“有沒有辦法得到?”慧明欲言又止,禁不住小柳再三催逼,才說:“以顯光師父的德行,圓寂之後,大概可以得到幾顆舍利子。”小柳一拍大腿:“就這理由,你馬上去寫一個報告,就說為防止顯光師父圓寂後,舍利子遺失或流失,必須采取一係列得力措施,如建玉石塔、黃金盤以及特種薪柴等,故須財政撥款五千元,自籌三萬元。這樣的報告才能有效。說別的人家都不清楚,但大家都曉得舍利子是千年難得的寶貝,你這一寫,局長不重視才怪!”慧明卻猶豫起來:“這樣寫,師父曉得了會怪罪的!”小柳說:“你找張白紙蓋上廟裏的印,我幫你寫。不過,我有言在先,日後顯光師父圓寂,煉舍利子時,我們四個可都得來看看!”慧明說:“這好說。”

這時,天剛黑,廟裏的鍾聲響了。慧明說該做功課了。小柳說反正有車送,幹脆看了暮時課誦再回去。

8

大鍾一響,和尚們一齊唱道:“爐香乍熱,法界蒙熏,諸佛海會悉遙聞,隨處結祥雲。誠意方殷,諸佛現金身,南無香雲蓋菩薩摩河……”

馬泰準備汽車去了。剩下小柳他們三個,在一個角落裏站著,不作聲地觀看,前麵用一大塊善男信女送的紅布匾遮掩著。這是慧明特別安排的,主要是怕顯光師父出來檢查時發現了。但愛紅仍忍不住對小柳說:“來了一整天,現在這廟才像是座廟。”正說話時,那邊牆角有一陣小小騷動。

昏黃的燭光下,姓夏的老尼姑被兩個年輕和尚攆出殿門。老尼姑一路低聲哭泣著,嘴裏數落:“廟裏不要我,我這一把老骨頭上哪兒去喲!”隔了一會兒,殿門外傳來一陣人聲:“夏師父,這點錢顯光師父讓你拿去好好安個家。”小柳他們聽見這是慧隱的聲音。

燈光下,還看見有個人在眾僧後麵一晃不見了。小柳覺得那人應該是顯光師父。

由於要學習江澤民總書記的講話,鍾磬和木魚的節奏比往日快些,功課也結束得早些。念完《祝伽藍》後,和尚們轉身向上,頂禮站了起來。引磬響了最後一聲,和尚們都向殿外走。

慧明這時叫了聲:“五分鍾後,回殿裏開會學習!”等人都走了,他才叫小柳他們出來。小柳迫不及待地問:“怎麼把夏師父趕走了?”慧明說:“顯光師父來時,她還在打瞌睡。這種事以往也有,可師父他近段不知怎麼的,隻要誰出一點差錯,就將誰攆出山門。”愛紅說:“我看你師父肯定心裏在籌劃什麼大動作。”小柳顯得更關切地問:“你怎麼曉得?”愛紅說:“憑女性的直覺。”

這時馬泰來說車準備好了。海鷗興趣不減,非要看看和尚們怎麼開會。小柳無法,隻好要慧明通融一下,先開會,後學文件。慧明說這個不難,因為顯光師父是不參加這種會的。

和尚們再次集中到一起,等慧明一宣布開會,劉師父就帶頭發難。主要是給顯光師父提意見,說了一大堆,有說他不關心別人疾苦;有說他處分人太狠,一點後路也不留;有說他光會修行不會當領導……

見廟裏開會和局裏開會是一樣的情景,海鷗頓時興趣索然,連連說:“走吧!走吧!”於是慧明就出來送。小柳不解地問:“大家這麼說顯光師父的壞話,傳到他耳朵裏去了怎麼辦?”慧明說:“顯光師父最不喜歡搬弄是非的人,沒人敢去他麵前打小報告,他自己又從不來聽會,所以大家才這麼放肆。”慧明又說,“意見隻是意見,誰又奈何得了顯光師父呢!”

臨別時,小柳吩咐,要慧明過幾天邀王會計一起去撥款。

林場隻有一部舊解放。駕駛室怎麼也擠不下他們三個。小柳就要站到車裏去。海鷗鑽進駕駛室,愛紅也進去了。汽車剛一發動,愛紅忽然說她怕汽油味,要到車廂裏去。小柳不能扔下愛紅一個人在車廂裏,隻好讓駕駛室空一個位子。

愛紅靠在車廂的左邊,小柳靠在車廂的右邊。下山路,汽車雖然帶著刹車,依然很快,三月的風很涼,小柳感到風直往脖子裏灌,身上在一層層地起雞皮疙瘩。正在畏冷,汽車猛地拐了一個彎,小柳沒注意,一下子被甩到車廂的左邊,差一點撲到愛紅的懷裏。

海鷗聽到動靜,從駕駛室裏伸出頭來問:“怎麼啦?小心別出事。”小柳回答:“好險,就差一點點!”待海鷗縮回頭去,愛紅問他:“你說什麼隻差一點點?”小柳不作回答,隔了一陣才問別的:“你憑什麼說顯光師父要搞大動作?”愛紅說:“廟裏這種情況,不變變行嗎?”小柳說:“到處都在變,也不知幾年後中國會是什麼樣子!”愛紅說:“若是能取消戶籍製就好了,那時,我就一個人跑得遠遠的,完全不用鬧離婚鬧得頭破血流。”小柳想了想才說:“那時,我也說不定會學你跑得遠遠的。”

小柳感到有隻手正在車廂邊沿,一點點地挪向自己的手,他有點怕,正不知怎麼辦,車停了。海鷗喊他下去搬自行車。

自行車搬上車廂後,海鷗也爬進車廂,一邊爬一邊說:“今晚的月亮還真有點詩意呢!”

9

星期一上班,小柳從抽屜裏拿出棉織廠的那份報告,將上麵批的二十萬改成十萬,然後又在林場的報告上寫了“經研究決定,撥給財政周轉金十萬元”等一行字,並蓋上行財股的大印。辦完這些事,他才開始一如既往地掃走廊,一邊掃一邊和上班的同事打招呼。愛紅上班時,隻看了他一眼。他說:“上班啦?”愛紅沒有理他。他想,這一定是在責怪自己昨晚不該膽怯。

正在猜測,李局長提著一隻黑皮包進樓來了。小柳見李局長臉上氣色很好,連忙從口袋裏掏出靈山寺要錢的報告,尾隨而去。

李局長剛坐下,小柳就進來了。兩人相對一笑,小柳趕忙將李局長杯子裏沏上茶。沏完茶,小柳並不著急辦正事,而是說:“李局長,你曉得吃素的和尚,為什麼不吃蔥蒜韭菜和紅莧菜嗎?”李局長說:“那天,那和尚走後,我就一直琢磨這個問題呢!”小柳說:“我昨天專門為這事去了一趟靈山寺,總算問了個清楚明白。”

李局長一催,小柳就說開了:“從前,有個梁武帝,他不願當皇帝,脫掉龍袍,拜在智功師父門下做了和尚。西宮娘娘極不情願,就想破梁武帝的道行。一天,她派人給梁武帝送來一雙僧鞋和一頂僧帽。智功師父見了,接過僧帽扔在地上用腳踩,卻把僧鞋供在香案上。梁武帝不理解,問他為什麼不敬帽子而敬鞋。智功師父就叫他拆了鞋帽細看。一拆才發現,僧帽是用女人的褻衣做的,僧鞋是用經書填起來的。隔了一陣,西宮娘娘聽說梁武帝要宮中廚師做些素包子送去,就又想了個主意,讓人殺了條狗,做成狗肉包子。包子送去時,智功師父二話沒說,一個人將一籠包子全吃了。吃完之後,一隻黃狗從他袖子裏跑了出來。智功師父看見西宮娘娘埋狗頭的地方長出了蔥,埋狗腳的地方長出了蒜,埋狗皮的地方長出了韭菜,狗血潑在莧菜地裏,莧菜就變紅了。所以,後來和尚的素菜裏就少了這四樣。”

李局長呷了一口茶,想一想後連聲說,有點像。

小柳趁機將廟裏的報告遞上去。李局長一聽說是為了保護舍利子,就提筆簽了“同意撥款五千元”幾個字。還一再叮囑,要小柳對這件事要進行定期追蹤檢查。

小柳收了報告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棉織廠王廠長已等候多時了。小柳從抽屜裏拿出他們廠的報告遞過去,說:“批了。拿這個去撥款吧!”王廠長一看就說:“不是說二十萬,怎麼隻有十萬?”小柳說:“嫌少,那就等下一批吧!”王廠長忙說:“我隻是問問,謝謝你,柳股長!”小柳說:“我還沒謝你昨天的電烤餅呢!”王廠長說:“屁,改日再好好請你吃一頓。”

王廠長剛走,愛紅就進來了。她將一包威化餅幹扔在小柳桌上,說:“昨天輸給你的餅幹,你沒工夫吃,留到今天吃味道就變了。”小柳曉得愛紅不愛吃甜食,威化餅幹很甜,顯然是為他準備的。小柳拆開餅幹袋,一口吃了兩塊,說了一句戲言:“好事成雙嘛!”愛紅嗯了一聲:“你的膽隻有芝麻大!”小柳歎口氣說:“誰叫我們當初談戀愛時,老打瞌睡,選錯了目標呢!”愛紅說:“你不想再選一次嗎?”小柳說:“若是再選錯了呢?”愛紅生氣了,扭頭就走,走到門口才回頭說了一句:“除非你瞎了眼!”小柳曉得自己說錯話了,想解釋,可愛紅已經走了。

星期二、三、四,林場和靈山寺都沒有人來。星期五中午下班時,慧明才來。小柳說:“若不怕不幹淨,跟我上食堂吃飯,下午再辦事。”慧明說:“那錢寺裏和林場都不要了。”小柳很奇怪:“怎麼變卦了呢?”慧明說:“顯光師父真的來了個大動作,他將劉師父等人全攆走了,沒受戒的人中,隻留下三個聰明肯幹的。師父說寺廟也不是清閑享福之地,隻要他在世一天,這廟就不會重修,僧粥也不會改變,還宣布將這些年積累下來的二十多萬元錢,全部借給林場辦製藥廠。我仍在廟裏管事,但主要是與林場商量如何辦廠。一應佛事,師父都交給了慧隱。其實,我心裏早就明白,師父真正喜歡的是慧隱。”小柳安慰他:“那也未必,將來廠辦好了,廟裏的分紅多,這實權不又在你手裏。這就像那功德箱的鑰匙。”慧明歎口氣說:“我還得趕回去,劉師父他們一走,廟裏的香火反而旺了起來,人手不夠用,什麼事都得親自動手。朝時課誦和暮時課誦,連師父都得出麵。”小柳說:“這麼忙,下山打個電話來說說,不就行了?”慧明說:“電話用不得,用多了,人會變懶。”

慧明作一個揖就走。小柳鎖上辦公室的門,一轉身見愛紅正站在背後。愛紅說:“聽說要搞小政府大社會,財政局的人要精簡三分之二。”小柳說:“減那麼多?”愛紅說:“你說是好還是不好?”小柳說:“也好也不好!”愛紅說:“反正我是豁出去了!”走廊那頭鑽出海鷗,她問:“說什麼悄悄話,這麼神秘?”小柳說:“這年月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改革唄!”

小柳還未打開家門,下班的電鈴聲就響了。

這時海鷗還在爬樓梯。

愛紅不在單位住,她正站在街邊上,等一輛灑水車嗚嗚地駁過去。

一九九二年三月二十八日完稿於黃州赤壁

二〇〇六年二月四日訂正於武昌東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