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故人歸(七)(1 / 2)

冬日寒夜寂寂,亂玉碎瓊,舜公子坐在水榭上,看著一望無際的黑幕,心中沒來由地一跳。

“大晚上的,你怎麼還有心思等月亮?”月公子悄無聲息出現在他身旁,開玩笑似的說。

舜公子一凝眉:“我剛剛掐指算了下,北方星落,怨煞突然加重,仿佛有一異物降世,而且,好像是朝我們這邊來的。”

月公子挑了挑眉:“我記得,幾年前也有一隻邪祟闖千機門,被門口那畫上的門神的金光彈飛,又落到了設好的玄奧陣法上,灰飛煙滅,又有何懼?”

舜公子歎道:“有防備總是好的,隻是這一次算,我總覺得那異物,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嗯?”月公子看他。

舜公子苦笑著搖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管怎樣,咱們還是先做個準備吧。”

月公子默認,一拂下擺,坐在他身邊,望著那附近的幽禁潭水,淡淡地說:“等天氣回暖,潭上肯定又來許多螢火蟲,記得年少時我們常跑到林子裏,或靜坐在幽僻的石上,隔岸觀燈火,仰頭看星空,那幾次的夏夜,螢火蟲也是很多的。”

尤其是那明眸皓齒的男子,笑容很有感染力,他在的時候,月公子的心都抓緊了,努力克製著不讓情緒表露太多在臉上,隻想將最純粹最無暇的笑容綻放在那豐神俊朗之人的眼前,一撮遐思,不忍褻瀆與驚擾寤寐思服的人兒。

舜公子凝了凝神,清吟道:“少年時,壯懷誰與重論。視文章、真成小技,要知吾道稱尊。奏公車、治安秘計,樂油幕、談笑從軍。百鎰黃金,一雙白璧,坐看同輩上青雲。事大謬,轉頭流落,徒走出修門。三十載,黃粱未熟,滄海揚塵。

“念向來、浩歌獨往,故園鬆菊猶存。送飛鴻、五弦寓目,望爽氣、西山忘言。整頓乾坤,廊清宇宙,男兒此誌會須伸。更有幾、渭川垂釣,投老策奇勳。天難問,何妨袖手,且作閑人。”

夜黑風高,子時的梆子剛剛敲過,舜公子卻沒有歇息的打算,負著雙手,來回在水榭中踱步,時不時心神不寧地看一眼黑暗肅冷的千機門外。他的不遠處樹叢裏,守著一個人,一半影子隱在陰影中,不露一點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一縷朱紅色的煙霧繚繞著,蔓延進千機門口。門兩邊的門神畫像猛然間大放金光,紅霧仿佛被禁錮住,凝滯著不得擴散。過了一會兒,就在紅霧即將飄散之際,半空中不遠不近飄蕩出一陣清脆的鈴鐺聲,叮叮咚咚,在這個夜色下顯得格外突兀。而那紅霧宛若新生,重獲了力量,一團一團紅雲將門神畫像籠罩,遮蔽了驅邪的金光。紅霧這才暢通無阻地繼續彌漫,朝著更深處飛入。

它本就浮在空中,地麵上的陣法對它來說起不了太多作用,即便偶有數道銀針、雄黃噴射出,紅霧都輕巧地躲開,仿佛極為熟悉這些機關,知曉哪些自己不必在意,哪些一定要提防。

紅霧飄飄悠悠,到了一個水榭上,周圍都被泠泠的幽禁潭水包圍,在涼涼的夜色下十分靜謐祥和,給人一種安定心神的作用,帶來空前絕後的輕鬆。

紅霧慢慢化出一個人形,依稀是個衣衫不堪的紅裝女子。臉色慘白,雙眼無神,一張憔悴的臉上隱約帶了幾分秀氣,卻是在身上的紅衣映照下顯得更加唐突。好像這個人適合的是綠色,而駕馭不了紅色似的,看起來總覺哪兒怪怪的。

美人靠上躺著一個男子,黑色的衣擺晃蕩在下麵,隨風微微起瀾。木華逐漸靠近,一隻手正要狠命抓過去,不提防被那男子身旁的折扇吊墜突然迸發出的光芒所熾,周身縈繞的紅霧消散了開來。

木華吃痛一聲,臉上猙獰的表情更為清晰,而美人靠上的男子驀然起身,手疾眼快地握住千機扇,他凝目一瞧,那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紅色裙裳的枯槁女子,散發著一股濃重凜冽的陰氣,肌膚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幹枯欲裂,長發散亂地披著,原本生著翦水秋瞳的眼眸這一刻黯淡無光,低垂幽暗,給人一種無比恐怖的感覺。即便如此,她瘦弱的輪廓仍能辨出昔日的影子。

舜公子錯愕地看著她,仿佛怎麼也沒料到曾經照顧了他四年,因貪心妄圖攀龍附鳳而被驅逐的姑娘,居然有朝一日變成厲鬼,這般模樣來找他。

“木華,你怎麼變成這樣了?”舜公子道,企圖喚回她的神誌。

木華這個景況,像是被人利用了,但不管是何人,反正都是衝著舜公子來的。

木華不予理會,長發在風中狂亂飛揚,腰若無骨,身子再半空中遊移,如同在水中遊動。她死死盯著舜公子,忽然陰厲刺耳地叫起來,聲音夾著難以壓抑的痛苦,仿佛在傾訴當日離開後所經曆的種種坎坷和挫折,呼出的氣息如暴風冷雨,瞬間讓離她不遠的舜公子如身在寒冰地窖,使這個隆冬愈發寒冷。

舜公子拍出一符,一張又一張,通通貼在木華的額頭上,鬼叫之聲連綿不絕。舜公子繞著木華轉了一圈,已經在她身上貼滿了大大小小,功法不一的符籙,喝聲道:“月,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