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這個年齡不過七歲的世子,靜靜地坐在桃花樹下,光潔的下巴微揚著,桃花陰影中打著高光。一時間,我仿佛看見了十年後他,頎長的身影坐在桃樹下,安靜落寞。
那個白衣少年的身影又出現在腦海,眸子清冷入水,白衣晃晃而立,教人分不清是何種情緒,領上的白玉方扣溫熱地貼著脖頸,滲著氣息澄澈。
在那個桃花爛漫的日子裏,大朵大朵粉雲蓋在頭頂。
我猜到霍止將我帶到這處是為了避人耳目,但沒有猜到的是,他同我講的,並不是什麼性命攸關的重要事。
“吳微顏,你是什麼心境?”他話語輕輕。
“啥?”這話的高度實在是有些讓人為難,若是將這話說成是一個小孩子口中講出,還不如說成是從一個肩負重任的世子口中講出,我還在思索“心境”這個詞他一小屁孩是從哪裏聽來的,他已道:“為母守孝的心境。”
“世子問此話何意?”我沒有直接回答他,卻心裏清楚,這孩子八成是受了什麼刺激,跑到我這兒尋安慰來了。
他捏著手中的桃花瓣,雙瞳映粉,“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父王告誡過我,作為君王,萬不可將心思都放在女人身上,專情更是禍,可自我出生以後,滿宮的桃花開了一年又一年,未有人敢移栽,宮中也未傳出過哪位寵姬有孕。”
“那日收了侍人的話本子,情情愛愛雜七雜八的事兒說得那般真,‘對那俏人兒上了心,怎堪兩廂分隔。今當翩飛不棄不離,而後嬋娟不死不休。’這話在花鼓中唱了出來,父王他竟耐不下心去看。他本是最愛看安陽家演的花鼓戲……”
“王爺的心中放著人。”我總結道。
他呐呐點了點頭,“聽老宮人講,母妃是最愛桃花的,每到桃樹盛放的季節,屋內總是要擺幾株花枝。父王寢殿裏留著母妃生前放置的桃紋瓶子,桃花盛放卻繞著走。院裏那個瘋老頭說過,有種念想叫睹物思人,如今終於能將這個詞,在心裏對個號了。”
木了好久的腦子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的話。小屁孩的母妃離世,似乎還是在其有記憶之前。他母妃喜歡桃花,父王霍肖對他離世的母妃執念未消,卻在告誡自己的兒子,不要再重蹈覆轍,一遍遍走這相思愁。
上一世曾聽某位史學家說起:“變態的心理一定是由變態的經曆導致。”反觀這位心理年齡不同於常人的小世子,他乖戾的性子,原來是因為單親,缺乏母愛所導致的啊!
我對他突生一股同情,畢竟他還隻是個孩子。
“自小我的父王、奶娘和宮人形容我的母妃風姿綽約,溫婉動人,說是我大理最美麗的女子。可她們的話,她們那種同情的眼神,卻讓我覺得可笑。吳微顏,你還有娘親的喪可守,而我,就連聽他人提起時,都覺得是硬給我介紹一個陌生人。”
我額角一突突。有娘親的喪可守!這小屁孩口中吐出的話怎麼甚不招人待見呢。想著霍止還隻是六歲,對,六歲,我強行將自己對他進一步變差的印象壓下去。
哎,畢竟是個可憐人,如此善良的我當即良心大發,清清嗓子道:“去了的人回不來,生者再悲傷也依舊要活。他們是不該將自己的回憶強加於你,可你的母親需要你去替她安慰生者的心靈。所以小屁……啊不,霍世子,您能做的,就是保持自己的內心,為了自己和愛你的人好好活下去,試著讓你父王開心地笑,世界這般美好,生活如此多嬌。”
桑德斯上校躲在霍止背後的桃樹幹後朝我招了招手,我朝他笑著眯了眯眼。
幻境消失那刹,一片桃花劃過我同霍止之間,微妙地甚至看到了畫麵的拖延,視野仿佛索科洛夫親自導演,親手拉著長鏡頭,控製著時間,漫長到難以理解。
花瓣後,他雙眼璀璨,視線攪著我的眸子,同四月風一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