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破爛華服人全然不覺,對我道:“鳥語花香處,小生小憩與此,誰知頭頂飛來橫禍!”他摸了摸頭,卻見了一手血,倒吸一口涼氣,麵色一白道:“哎呦,我的腦花兒開啊腦花兒開!”
他說話實在太有腔調,比社戲上打花旦扮的差不了多少。
他手掀裙袍,剛要邁著大步子跨過來,長腿抬到一半,偏就想到什麼似的,又放了下來,翹著蘭花指,兩指從地上捏起將他腦袋“開了花”的弓,單挑著眉目道:“嘖嘖嘖,瞧瞧這髒不兮兮的家夥事兒,你一個小丫頭家家的,玩這麼危險的東西幹甚。”
娘炮!我盯著他翻起的小指,心中不禁對這人下了這麼個定義。不過從這人的言談舉止上來看,應該不是和那襲擊南宮越的人是一夥兒的。
“實是抱歉。”我上前一步,指著那大樹架子上的鳥窩道:“我同家兄出門玩耍,家兄受傷行走不能,我見樹上有一鳥窩,就想著給家兄做一些飯食填填肚子,不小心誤傷了兄台您,這廂給您賠罪了。”
幸好這人受教育程度高,就算境遇落魄,也沒有起乘機訛我些銀子花花的念頭。
他脖子縮在後,將弓舉得遠遠的。
愣神之際,那弓從天而落,我雙手險險接住,鬆了口氣。
“你曉得錯了又有甚用,砸都砸了,瞄得還真準。”那人雙手拍了拍灰,突然一臉厭惡,原來是手上的血也不小心抹到了廣袖上,“這,這下還怎麼去見一一啊!哎……”
他懊惱地甩了一把破爛的袍子,坐在樹樁上。
我瞄了瞄這人,又看了看樹上的鳥巢,放下了手上的弓,挽起袖子一把抱住大樹,蝸牛似的向上竄。
“明兒就到約定的日子了,一一還在舟口等著,你說我這般模樣,怎有顏麵去見她,難不成這三年之約,就這樣棄了?如此豈不是辱我門楣,背下個背信棄義的罵名嗎?這可怎樣是好啊!”
誒,還有倆沒孵化的鳥蛋。
我一邊掏著鳥蛋一邊對這人道:“那你就去啊,怕啥,衣服壞了再買唄,嘶!”
沒想到小雛鳥還是個性子烈的,我將它撥到一邊去,它反倒叼了我一口,沒有我指頭這麼粗的蟲蟲好嗎!
地下那人撅嘴道:“若事事都同弓砸到我一樣巧合幸運,小生怎會落到如此地步!”
他站起來來回走著圈子,破爛的大裘拖在堆滿落葉的地麵,索索紗紗,“如今若想風光地將一一接來,唯有回到城裏去找小紅,可小紅定不會讓我再去找一一,唉,天亡我也。”
“嗯嗯,天亡你也。”
亡吧,王八,就這麼傻不愣登地坐著又有什麼用呢,還不如落實下去,畢竟鄧爺爺說實踐是檢驗真理正確性的唯一標準,去找那什麼小紅一趟,可比在這裏瞎猜好多了。
我從樹上蹴溜下來,路過他身邊時,腳下頓了頓。
想這也算是個可憐人,本想迎來心心念念的人,卻變得如此落魄。
我顛了顛手上這倆大鳥蛋,要不要打在一起做個蛋餅,然後我、南宮越和他平分。
想來便做,雖然覺著這樣可能不太夠。
這時候那個家夥不知哪根筋兒不對,起身跟在我後邊嘮叨他的心裏事兒,什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最後落得個被他家小紅拆散的結局。
我慢悠悠半哼著,突然想到南宮越還坐在堂裏,他那清冷出塵鄙視人的模樣,莫說他是普通人家,就算說成是我俗人的哥哥,打死這人恐怕也信不了。
“別動!”我一手抱著倆鳥蛋,胳膊肘抵著這個比我高一大截的少年,“家兄高燒歇息著呢,你別跟我過來!”
他半歪著頭,神情顯出幾分疑惑,“高燒?可是生病了?”
我猛點了幾下頭。
他突地笑了起來,一拍掌道:“幸好小紅前些日子教我了些治理傷寒的岐黃之術,這下總算找到人試試身手啦!”
那家夥一臉躍躍欲試,剛才那種憂傷的調調,被他丟到白海底去了?
我心中汗顏,卻清醒地飛快跑向破廟裏,“嘭”一聲將門板合住,摸了半天沒摸到門栓,那家夥的身影在破廟外晃蕩,大聲道:“誒,你怕什麼啊,我家小紅可是江南第一大名醫,我也不差他多少的啊!”
開玩笑!柳青木才是江南第一大名醫,紅配綠,咳咳,總之就算起外號也不會是什麼小紅。
我在那裏狼狽堵門,對南宮越壓低聲音道:“快快快,七爺找個地方躲一躲。”
南宮越隻是垂眸靜靜坐著,他清冷的麵目隱在破廟頂垂下的輻條後,神色不明。
多年後的我,每每回想起這幕,隻悔當時太過匆忙,並未留意到他身側高了一些的雜草中,蓋著一灘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