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當我自己達到獨立,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獨立地走自己的路,即不想去控製和利用別人,尊重對方才成為可能。隻有在自由的基礎上才會有愛情,正像在一首古老的法國歌曲中唱的那樣“愛是自由之子,決不是支配的孩子”。
人們隻有認識對方,了解對方才能尊重對方。如果不以了解為基礎,關心和責任心都會是盲目的,而如果不是從關懷的角度出發去了解對方,這種了解也是無益的。了解的方式多種多樣。
弗洛姆認為,愛方麵的了解是要深入事物的內部,而不是滿足於一知半解。我隻有用他人的眼光看待他人,而把對自己的興趣退居二位,才能了解對方。愛是積極深入對方的表現,在這一過程中,我希望了解的願望通過和別人的交往得到滿足。
在交往中,我了解對方,認識自己,了解了所有的人。隻有愛才能帶給我們知識,在愛的行為中,在給予他人中,我捧出我自己,融入他人中。由此我找到了自己,發現了自己;發現了我和你,發現了人。
3.愛是實踐的藝術
愛是每個人具有的、並隻能為他自己所實踐的一種親身體驗。至少可以這麼說,幾乎沒有任何人,在他是一個小孩時,還是一個年輕人或是一個成年人時,未以一種基本的方式體驗過這種情感。
弗洛姆認為,任何藝術的實踐,都有一些一般的要求,不管我們所討論的是木工藝術也好,醫療藝術也好,還是愛的藝術也好。首先,對一門藝術的實踐,需要有約束感。如果我不是以一種約束的方式來實踐這門藝術,我決不會學好任何東西。
隻有當“我心情愉快”時,我所做的任何事情,也許才會成為一種美好的或令人愜意的消遣,但是我決不會成為那門藝術中的大師。然而,這個問題,不僅是在特殊的藝術實踐中的約束感的問題,例如,每天實踐一定的時間,而是在一個人的整個一生中的約束感的問題。
一個人也許認為,對現代人來說,再沒有任何東西,比約束感更容易學會的了。現代人不是以一種極力約束的方式在嚴格地規定化的工作上每天花上八個小時嗎?可是,這個事實是,現代人除了八小時的工作時間以外,就極少有自我約束感。
他一不工作,就會變得懶散或無精打彩,若用一個較體麵的詞兒來表達的話,則是“放鬆一下”。這種懶散的欲望,主要是對常規化的生活的一種反作用。人被迫一天花八小時來消磨自己的精力,他並不是出於自己的目的、按照自己的方式進行工作,而是單調和常規性的工作安排和控製人的生活目的和方式。
正因為如此,他才反抗,並且,他所采取的反抗形式,往往是嬰兒時期的一種自我滿足。此外,在反對專斷主義的鬥爭中,他對一切約束感,包括非理性的權威所強加的約束感以及他給自己所規定的約束感,慢慢不相信了。然而,生活如果沒有這樣的約束感,就會變得鬆懈散漫、毫無秩序、缺少專注感。
弗洛姆說,專注感,是掌握一門藝術的一個必要條件,這幾乎是不證自明的。任何一個曾試圖學會一門藝術的人,是了解這一點的。但是,專注感更有甚於自我約束感,在我們的文化中是很少見的。
相反,我們的文化卻鼓勵一種分心而彌散的生活方式,在其他任何地方,這種方式是無與倫比的,你一下子做很多事情,諸如閱讀書報、聽收音機、聊天、抽煙、吃飯、飲酒、喝茶。你是有一個寬大嘴巴的消費者,你渴望,同時也樂於吞咽一切東西——圖畫、飲料和知識。
這種專注感的缺乏,在我們自己寂寞和孤獨的困頓中,表現得非常明顯。坐著不動、不說話、不抽煙、不閱讀、不飲酒、不喝茶,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他們就會坐立不安,一定要使用手或嘴做點什麼事情,不然一點都不自在。
第三個因素是忍耐性。任何曾試圖掌握一門藝術的人會知道,如果你要想取得任何成就,忍耐性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一個人想追求快速的成果,他決不會學會一門藝術。可是,對現代人來說,忍耐性像約束感和專注感一樣,難於實踐。
我們的整個工業體係,正好提倡其反麵:“快”。我們所有的機器,是為快而設計的,汽車和飛機很快地把我們載到目的地——越快越好。設計製造的機器,以一半的時間,生產出與較舊較慢的機器所生產的一樣多的東西;況且,在質量上要好一倍。當然,這還有一些重要的經濟原因。
但是,正如在其他多方麵一樣,人的價值,是由經濟價值決定的。對機器有用的東西,對人一定也有用——這就是邏輯。現代人認為,他會失去某種東西——時間——假如他辦事不很快的話;然而——除消磨時間外,他不知道怎樣度過他所得到的時間。
最後,學會任何藝術的一個條件,是對掌握這門藝術的高度關心。如果說,藝術不是具有高度重要性的某種東西的話,那麼,學徒們永遠學不會它。充其量,他隻不過會成為一個不錯的藝術愛好者罷了,但決不能成為一位藝術大師。
弗洛姆指出,這一條件,無論是對愛的藝術來說,還是對其他藝術來說,是必不可少的。然而,它看起來像是這麼回事:如果權衡大師與愛好者之間的差異,那麼愛的藝術,其愛好者的比例,比其他任何藝術愛好者的比例都要大得多。根據學會一門藝術的一般條件,作者就必須提出一個更為重要的觀點。人並不是一開始就能輕而易舉地學會一門藝術的,但是,可以這麼說他是慢慢地學會的。
一個人在著手一門藝術本身之前,就必須學會許多其它的——並且常常看起來不很連貫的事情。一位木工徒弟一開始先要學會怎樣放好木樣;鋼琴演奏藝術的新手,一開始就得練習指法;如果一個人,想要成為藝術中的大師,他就必須一生致力於這門藝術之中,或者至少同它有關係。一個人的身體,在藝術實踐中成為一種工具。同時,根據它所達到的特殊功能,他必須保持健康。就愛的藝術而言,任何一個渴望成為這門藝術中的大師的人,開始就必須實踐約束感、專注感、忍耐性,乃至他一生的每一個階段都這樣做。
弗洛姆指出,有一種態度,對愛的藝術的實踐是必不可少的:到現在為止,我們隻間接地提到它,既然這種態度是愛的實踐的基礎,因此我們應該直接地討論這種態度:活動性或積極性。在前麵我們已經談到過活動並不意味著“做某件事情”,而是一種內部的活動,是一個人的才能被創造性地使用。
二、愛:對生活意義的尋求
一切愛的形式都以博愛為基礎。博愛就是對所有的人都有一種責任感,關心、尊重和了解他人,也就是願意提高其他人的生活情趣。這也是《聖經》裏提到的一種愛的方式:愛他人應如愛己。博愛是對所有人的愛,其特點是這種愛沒有獨占性。
1.愛他人若愛己
弗洛姆說,如果我具有愛的能力,我就會去愛我周圍的人。在博愛中凝聚著同所有人的結合,人的團結和統一。博愛的基礎是認識到我們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同人共有的核心相比,人與人之間在才能、智力和知識上的差別微不足道。要了解這種人共有的核心,必須要深入了解人,而不是停留在表麵。如果我隻看到一個人的表麵,那我看到的主要是使我和他分開的差別。如果我了解到他的本質,我就會看到我們的共性,我們是兄弟這一事實。
這種從本心到本心而非表麵上的關聯,是一種“本心關聯”,或者正如賽蒙·威爾曾經表述的那樣:
同樣的話(即丈夫對他的妻子說“我愛你”)可以是陳詞濫調,也可以非同一般,這要按說這些話的方式而定。說話的方式則取決於這些話發自內心的深度,而不取決於個人意誌。在雙方息息相通的情況下,這些話會觸動對方相等的內心深度。所以一個有能力區別的人就會聽得出來這些話的份量究竟有多大!
博愛是同等人之間的愛。但雖然我們是同等的,事實上也往往不完全“同等”,因為我們是人,所以需要幫助。今天是我需要幫助,明天也許是你。有這種要求並不意味著一個人弱小,另一個人強大。弱小是一種暫時狀態,而自力更生,走自己的路的能力才是永久共同的能力。
弗洛姆進一步認為,兄弟之愛源於對弱者的愛,對窮人的愛,對異鄉人的愛。愛自己的骨肉不足為奇。每個動物都愛自己的後代並照料它們。軟弱的人愛自己的主子,因為他靠主子為生;孩子愛自己的父母,因為他需要他們。隻有當我愛那些與我個人利益無關的人時,我的愛情才開始發展。
在《舊約》中,窮人是人愛的中心就說明了這一點,當然不僅是窮人,還有陌生人、寡婦、孤兒、民族的敵人、埃及人和伊多姆人。在對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產生同情的過程中,人開始發展他的博愛。在愛自己的同時,他也愛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愛那些虛弱和惶恐不安的生命。同情包含著了解和認識的因素。在《舊約》裏這麼寫道:因為你們了解異鄉人的心,因為你們也曾在埃及當過異鄉人……所以你們也應該熱愛異鄉人!
2.母愛:生活的希望
弗洛姆認為,正如我們所知,母愛是對兒童的生活和需求做出的毫無保留的肯定。但這裏還應該補充說明一點。對幼兒生命的肯定應該包括兩個方麵:一方麵是必須關心幼兒並對其成長負有責任,以維護和發展弱小生命。另一方麵則超出了維護生命的範圍,那就是要使孩子熱愛生活,要使他感到:活著是多麼好!當一個小男孩或小女孩有多麼好!在這個世界活著有多麼好!
母愛的這兩個方麵在《聖經》的《創世紀》裏表現得很明顯。上帝創造了世界和人,這符合對生命的關心和肯定。但上帝所做的還不僅僅於此。在上帝創造人和世界以後的每一天裏上帝都要了解情況,要知道一切是否都好。同樣母愛的第二個方麵也是要給孩子一種“誕生在這個世界是多麼好”的感受。母親要賦予孩子對生活的愛,而不僅僅是活下來的願望。
弗洛姆指出,同樣的思想,也表達在《聖經》的另一個象征性故事裏。上帝所許之地裏(土地始終是母親的象征)流著乳汁和蜂蜜。乳汁象征母愛的第一個方麵:對生命的關心和肯定,蜂蜜則象征生活的甘美,對生活的愛和活在世上的幸福。
大多數的母親有能力給予“乳汁”,但隻有少數的母親除乳汁外還能給予“蜂蜜”。為了能給予“蜂蜜”,她不僅應該是一個好母親,同時也應該是個幸福的人,然而,這一目標隻有少數人才能達到。
弗洛姆強調,母親對孩子的影響怎麼估計也不會過高。母親對生活的熱愛和對生活的恐懼都具有傳染性,兩者都會對孩子的全麵發展產生深遠的影響。事實上我們確實可以在孩子身上,也可以在成人身上看到,哪些人隻得到乳汁,而哪些人既得到了乳汁,又得到了蜂蜜。
弗洛姆說,博愛和性愛是同等人之間的關係,與此相反,母親和孩子的關係,就其本質來說是兩個不平等人之間的關係。在這種關係中有一個人需要幫助,而另一個人給予這種幫助。基於母愛的這種忘我無私的特點,它一直被看作是愛情的最高形式和最神聖的感情聯係。但是看起來母愛中值得讚美的東西還不是母親對嬰兒的愛,而是母親對成長著的孩子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