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我不是也有前科嗎?進去好好改造,會有希望的。”
旁邊的老會計是他的長輩,按捺不住火暴的脾氣,吼道:“小子,如果不是你母親苦口婆心地對小鎮上的每一個人做解釋,不讓人歧視你,你會有今天嗎?”
突然間,時光回溯,隔著時間的帷幕,他隱約地看到了一位母親在風中奔,在雨中跑,她對每一個熟識的人解釋著:“我兒子馬上回家了,大家歡迎他好嗎?”
歧視,使每一個犯過錯誤的孩子無法重新麵對燦爛的人生,他很幸運,母親用自己的愛,鋪就了一條改過自新之路,讓他安然地走過了人生中的冬季。
六十裏的親情
他在單位裏表現優異,但就是不知從何時起,落下一個愛遲到的惡名:平均一周時間,他總要在某個泥濘或者大霧天的點名時刻,姍姍來遲。
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從側麵了解他的家庭情況:他有一個生病的母親在鄉下,在城裏無房可住。這樣的家庭,最值得人憐憫。為了不傷害他的自尊心,我隻是象征性地旁敲側擊。他愛麵子,話未說完,便以一個鞠躬代表所有的愧疚。
六月的一天,快要下班時,他竟然不敲門直接“殺”入我的辦公室,一臉的慌張神情。
作為他的上司,我疼惜這樣的人才,因此,我噓寒問暖道:“怎麼了,你?”
“我想請您陪我去趟鄉下,馬上,冒充一家企業的老板,我媽媽要落實這件事情。”他想一口氣表述清楚,卻聽得我雲裏霧裏。
這才知道他的故事:
他剛畢業那年,便想在城裏找工作,但他的媽媽說什麼也不願意,他與媽媽展開了拉鋸戰。鄉下離城裏隻有六十裏,家裏有事情也可以迅速回家,但媽媽說城裏房價貴,她答應過早逝的爸爸,要留他在身邊。
在鄉下,隻有一家企業,卻瀕臨倒閉。在他媽媽的帶領下,他進了廠,剛幹一年時間,廠子便倒閉了,後來,我們公司招人,他便來公司應聘。
他一直瞞著媽媽,媽媽心髒不好,一旦得知兒子違背了她的初衷,怕會一病不起。因此,他一邊在城裏上班,一邊叮囑看門的老頭兒,一定要瞞住自己的媽媽。那家村辦廠雖然倒閉了,但廠子規模仍然在,這成了媽媽唯一的依靠:兒子在身邊上班,逢人便誇兒子孝順。
他每天騎著自行車回家,全程六十裏,回家後給媽媽喂藥,喂雞,照顧媽媽的起居。
我聽得不可思議,兩年多時間風雨無阻,每天早上騎六十裏到城裏上班,下班時騎六十裏回家。如果遇到加班,哪怕再晚,他也會騎著車子回家。第二天早上,他必須準時出現在公司大門口,每一次旅程,都將麵對黑暗、風雨,他卻一直堅持下來。
媽媽發現了端倪,有人告訴她:“那廠子早沒人了!”
她懷疑兒子騙了她,第二天非要去廠子看看,見一下老板。
他告訴媽媽:“老板早換新人了,是城裏人,有錢,有氣質。”
這是他邀請我充當老板的主要原因。我滿是感動,他的故事講到一半時,我便決心這個忙一定幫到底。
他照例下班時騎車回家,我開著車在後麵尾隨,他說不坐我的車,騎車習慣了。
他的家在山區,有一段路程竟然不是柏油馬路,剛下過雨,汙水橫流,他不得不停下車來,將車子搬過去。
他大概用了九十分鍾,完成了一趟回家的旅程,我從內心深處佩服他的堅強意誌,如果換作我,我大概早已經將這個秘密捅破,或者幹脆將媽媽接進城裏去住。我知道,他不會這樣做,一則是這個秘密的原因,二則恐怕他無力負擔起城裏高昂的房價。
他的媽媽,瘦弱不堪,走路時渾身無力。我像模像樣地在廠裏廢棄的過道裏逡巡著。她見到了我,一躬到地。我攙扶她時,眼淚不自然地跌落下來。
他的媽媽安心了,我去他家中小坐,他家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條。我難以想象,他每天騎六十裏的路程,就是為了給家中的母親一個安心,這六十裏的親情,記錄的不僅僅是一個兒子的孝心與愛,更是一份執著的信念、品質與勇氣。
我想好了一個籌劃方案,我計劃近日說服老板,收購那家倒閉的小廠,而他將是總經理的不二人選。
母親的名字
過了今晚,一切將重新開始,可以喂馬劈柴,可以瀟灑走世界。
咖啡廳裏芳香四溢,客戶還沒有過來,她不停地擺弄著自己的衣角,汗水將手與布料黏結在一起,形成一種波浪形。
她是一家企業的出納,由於炒股,欠了一大堆的債務。舉債人步步緊逼。今晚,會計不在,自己將單獨從一家客戶手中拿走10萬元的現金,這是一樁訂單的全款,對方與老板足夠信任,老板對自己也足夠信任。
她已經設計好了逃亡路線,過了今晚,她會扔掉手機,徹底從這個城市消失。
她有這個想法並非一朝一夕,她缺衣少錢,缺愛少暖,尤其是男友始亂終棄後,她對生活失去了信心,脾氣開始變得暴躁。老板幾次想辭退她,卻終因她已經在公司工作6年,成為元老級人物而不忍。
客戶將一個塑料包放在桌上,她沒有清點,顫抖著接過來,放在自己的旁邊。
客戶說道:“你點點吧,我與馬老板是熟人,你是馬老板最器重的人,俺們放心。”
她苦澀地笑著不回答,隻是胡亂地將錢打開,看著滿手的鈔票,時間仿佛靜止了。她思緒亂成一團,草草地點完,點頭表示正確,便將錢塞進塑料袋裏。
她坐出租車到了火車站,準備登上前往南方的火車。她準備關掉手機,因為明天一早,馬老板就會報案,自己的手機就會處於被跟蹤狀態。
這時,電話突然響了,竟然是母親的電話,她的心緒莫名地糾結起來。
電話響個不停,周圍的人不停地用目光掃射她,她不好意思地摁了接聽鍵。
“媽。”她的聲音有些嘶啞。
母親在那邊輕聲地問:“你在哪兒呢?”
“我加班呢,最近很忙。”她努力掩飾恐慌,她不想讓母親分擔自己負債的憂愁,自己種的苦果,隻有自己來嚐。
“沒事就好,我做了你最愛吃的餃子。”母親最後一句話,她聽得真切,但手卻無助地垂了下來。
火車晚了好幾個小時,她不得不找了家賓館住下,手機卡早已經扔進了垃圾筒裏。
作為一名資深出納,從她手中流過的錢不計其數,但這10萬塊錢卻成了自己的救命錢,她從塑料包裏拿出來,不停地撫摸著,計算著。
驀地,她發現了一個規律,至少有50張百元紙幣,每一張的右下方,竟然都寫著三個字母—“DGL”,這字母好熟悉,她不停地摩挲著,直至突然間想到了母親的名字。
這怎麼可能?每張錢下方竟然都有母親的名字?她仔細回味著,思索著,她想到了舉債時自己對母親發火,想到了自己不顧母親的勸慰狼狽逃離,想起了母親的白發在空中翻飛的場景。
自己會掙錢時,每月都會給母親100元。而母親舍不得花,留著備用。母親每次都會小心翼翼地在右下方寫上自己名字的簡稱,母親的名字叫“丁桂蘭”。
這些錢,竟然無緣無故地出現在客戶的款項裏,是巧合,或是偶然,不可能,母親一生也就存這麼點兒錢,想到自己的母親會因為自己的行為受到牽連,她痛不欲生。
她退了火車票,打車回家,燈正亮著,桌上的餃子香氣依然。
她第二天早上照常上班,當她將10萬元全款交到財務部經理手中時,她長出了一口氣,隔壁的馬老板也長出了一口氣。
此次事件後,她升遷很快,工資也漲得很快,她覺得是自己多年的努力得到了回報。
不僅如此,她還談了個男朋友。
母親生日前夕,由於工作態度認真仔細,她得到了一筆5000元的獎金,她與他興奮地回家,準備將這些錢給母親。
在溫暖的燈光下,每一張紙幣都散發著迷人的光芒,而每一張紙幣的右下方,都寫著母親的名字。
她不知所措地戰栗著,身後白發蒼蒼的母親,將菜擺滿了桌子。
她不知,母親早已經看出了端倪。母親找到了馬老板,苦口婆心地求助,並導演了一出精彩的雙簧,而馬老板本人,也從中學會了善良,叮囑財務人員保存好寫有母親名字的現金,在另外一個不經意的時刻,讓這些錢,重新回到一位母親的手中。
母親可以洞悉一切,可以導演一切劇目,母親的名字閃爍著如太陽一樣耀眼的光輝。
你不再是我的對手
我常記得童年時3月的街上微風徐來,吹散了不肯離去的年味兒與煙花。你站在街的對角,看我懦弱地從早春的泥濘中爬起來,一臉詭秘地笑,同時伸出手指纏成一個玲瓏的蘭花手。那時候你的手油滑,你有一雙拿筆杆子的手,卻總想與我打架,鍛煉我的意誌,不讓我在以後的歲月裏受欺淩。
我從小便誤會你,也許每一個兒子都在用一生的時間誤會一個父親的辛酸,包括他為兒子做出的種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示意我爬起來,細膩的手招呼我繼續與你鬥爭,叛逆的情緒讓我不再以為這是你的鬼伎倆,而是超越親情的挑釁,我勉強撐起弱小的身軀,然後便跌倒在春的煙雨中。
母親與你理論,說你的這種教育方式是滑天下之大稽,兒子本來與父親就是天生的敵人,你卻在加深敵對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