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利爾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娜塔莎短促地笑了一聲，“可是地球上的遺民，已經繁衍了超過二十代——高死亡率、平均年齡三十二歲的死亡壽命，逼得人們不得不早早地生產下一代。”
“一開始的人類當然是沒有這樣的生物特性的，”她指了指自己，“所以早期被凍死的、缺氧而死的、被地底生物毒死咬死的人口不計其數。”
她看著已經震驚地連憤怒的神色都收起來的伊斯利爾，笑著問道：“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你知道最糟糕的是什麼嗎？”
伊斯利爾茫然地搖了搖頭。
“你不知道也對，畢竟那隻是一個被廢棄了的地方，”娜塔莎重新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伊斯利爾，冷淡地說道，“最糟糕的，是無處不在的輻射。”
“中低緯度沒有人能活下來，而高緯度的，出生嬰兒的畸形率非常高，他們一出生就被直接判了死刑。”
“你知道麼？”娜塔莎抬頭看著四周的牆壁，眼光並沒有聚焦，而是陷在了回憶裏，“我爸爸告訴我，在我之前，我本來有一個姐姐，兩個哥哥——但是他們都沒法活下來，”她勉強地彎了彎嘴角，“一個生來沒有肺部、一個沒有食道，最小的那個生下來的時候看起來正常，爸爸當時還覺得很幸運。可是隨後，他們很快發現他沒有視力和聽力，也沒有神經末梢。”
“我倒是正常地生了下來，”娜塔莎自嘲地笑了笑，“可是代價是我媽媽的性命，她太過虛弱，也太過執著地想要生一個‘正常’的孩子了。”
“我，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會......”伊斯利爾聲音沙啞地說道。
“為什麼會留在地球上？”娜塔莎重新轉過身，麵對著伊斯利爾，就好像剛剛那一瞬間的傷感不存在一樣，她語氣平淡地解釋道，“人類大遷移時代，先遷移走的是權貴政要、然後是富人和科學家，再然後是買得起票的窮人，然後是政府資助的貧困者。”
“可是我的祖輩，沒有走成。”娜塔莎像是知道伊斯利爾想要說什麼，她歎了口氣，“遷徙到一半的時候，發現了朝著地球飛來的小行星，為了搶救剩下的資源、藝術品還有其他的一些東西，部分窮人和那些貧困者沒有被送上船——礦藏、雕塑、油畫甚至是埃及金字塔都被搬上了船艦——唯獨那些人沒有被送上船。”
娜塔莎神色厭惡地說道：“我知道你們的書裏是怎麼描繪的，成功的大遷徙。當時泛地球圈有超過一百億的人口，六十億到了帝國，剩下的二十億零零散散到了聯邦。這是個多麼好的數據啊，八成的人類迎來了新生——沒有人在意被剩下來的那二十億人，因為他們不重要。發展到了現在，爸爸告訴我地球上還活著的人不會超過二十萬。”
她看著伊斯利爾呆愣的神色微笑起來，“當權者瞞住了那些人，他們被迫留在地球上接受小行星帶來的低溫、輻射還有毀滅。那麼，”娜塔莎話頭一轉，“你想不想知道，羅曼諾夫家的祖輩，以前生活的公國，是哪個選帝侯轄下的？”
伊斯利爾聽了這話，神色大變，他張了張口，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能企求地看著娜塔莎，生怕她說出自己預想的答案。
娜塔莎無視伊斯利爾變幻的神色，徑直說道：“萊茵-高加索公國，萊恩哈特選帝侯轄區。”
伊斯利爾頹然地閉上眼睛，神色痛苦，室內一片安靜，隻能聽見他沉重地呼吸。
“所以，所以你對我.....”伊斯利爾聲音沙啞地說道，不肯看娜塔莎，“你是要報複我，對不對？”
“報複你？”
伊斯利爾重新張開了眼睛，碧綠色的眼睛周圍是紅了的眼眶，淚水從眼角滑落下來，暈開在他身下的枕頭上。他緊緊握著拳頭，指甲陷進了手心裏都沒有察覺。
他艱難地說道：“對不......對不起....但是，你不能，不能...這樣...”他說不下去了。
娜塔莎反而笑了，她伸出手一根根掰開伊斯利爾泛紅的指頭，將它們握在手裏，憐惜地撫了撫他的手心。
然後她低下頭親了親伊斯利爾的眼角，吻去了他的淚珠，“你還真是，從小就愛哭呢，”她直起身來，看著因為她的舉動而表情怔忪的伊斯利爾，溫柔地笑著說道：“對不起？不不，你用不著道歉。”
她伸過手撫摸著剛剛被伊斯利爾自己咬破的嘴唇，“你什麼都不知道，那些事情也不是你做的，那不是你的錯。”
聽了她的話，伊斯利爾神情慢慢地緩和下來，他甚至對娜塔莎勉強地彎了彎嘴角，笑了笑。
娜塔莎俯下整個身子，她芬芳的香氣撲盈在伊斯利爾的鼻尖。她輕柔地抱著伊斯利爾，在他耳邊親昵地說道：“那不過是，你的原罪。”
“是所有萊恩哈特，鑲刻在血液裏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