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速度比以往都快,可是母親已經走了。
看著母親慈祥善良的遺容,我隻覺得天旋地轉,兩條腿怎麼也站不住,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湧。
母親生了我們兄弟四個,為了工作,我和三弟生下來就都被送到奶媽家。我是老大,和母親隻生活過一個月,在奶媽家呆的時間很長,離開奶媽家後一直隨祖父母在鄉下生活。我們老家在長安區東部的白鹿原下,雖說距離區政府(當時為縣政府)所在地的韋曲隻有二十多裏路,在當時交通隻能靠步行的情況下,每年春節才能和母親見上一麵,要是遇到她值班,這一年肯定是見不著了。時間長了,我和母親的感情就越來越淡,許多誤會甚至造成了長時間難以彌合的裂縫,以致很多年都不肯張口叫一聲“媽媽”。此事很令我苦惱,母親也很傷心。
也許是年齡的關係,也許是生活的磨練,也許是時間的作用,在我兒子上中學後,我和母親的關係漸漸發生了變化。
1998年母親生病以後,我回家的次數比以往多了。開始,我隻是問問病情,坐一小會兒就離開了。母親的話也很少,待的時間長了,她就催我走,說的就一句話:“忙忙的,跑啥呢?”開始聽這話我覺得很不舒服,可是看母親一臉的認真,也就釋然了。隨著母親病情發展,我幾乎每個星期天都要回家探望,如果星期天有事,也要在下班後擠時間去看。好在我的工作單位離韋曲比較近。時間長了,和母親聊的話題就多了,社會現象、工作生活、影視明星、秦腔歌舞、親戚朋友……什麼都說。說到高興處,母親就笑,笑得多了,好像她的精神也好多了。這樣,我和母親的許多誤會在語言交流中化解,許多矛盾在不知不覺中消失,感情也自然融合了,有時還開開小玩笑。
有一段時間,我因開會連續兩個禮拜天沒回家,星期一剛上班就接到母親電話,我問她有什麼事兒,她說:“沒有,沒有,我就是擔心你有什麼事。”下午一下班我就趕了回去,母親把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連說:“好著呢,好著呢,好著就好,好著就好。”現在想起來,那一段時間是母親身體最不好的時候。
離開家時,保姆悄悄告訴我說:“大哥,咱姨這幾天整天表揚你呢!說你孝順,懂事,最關心她。”這些話,母親從來沒有當麵對我說過。
後來三弟告訴我,說有一次回家時,母親讓他坐到身邊來。開始他並不理解,後來他才意識到母親是想抱抱她的三兒子。這是三弟做夢也想不到的,結果母子倆都落了淚。我問三弟母親說了什麼,三弟搖頭。我們都知道,這是我們母親的性格。
在單位,母親是默默無聞的人,她的一生都從事財務工作,從出納員、會計、會計主管到財務組長、辦公室主任,她從不沾單位一分錢的光。我們家曾在母親工作的藥材公司裏住過一段時間。一天早晨,生蜂窩煤爐子時沒了劈柴,小弟就在公家的劈柴堆拿了幾根,母親發現後要求馬上放回去。我說等買下了再還,母親說:“公家的東西不能動,哪怕咱今天不吃飯也不用人家的劈柴。”然後硬是用廢報紙和幾根樹枝點著了爐子。
母親患的是帕金森症,晚期生活不能自理,衣食起居一刻也離不開別人照顧,常年平躺著,翻個身也困難,腰骨、脊椎骨變形了,皮膚都壓爛了,但是從來沒有聽到她**一聲。
母親安葬在少陵塬畔的鳳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