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賣小吃食的地方，有冰糖葫蘆、芝麻糖、糖人、黃豆糕等食品和各種水果。叫賣聲最響亮的是一位賣梨的中年跛腳男子，售貨車是一輛破舊的架子車，車轅下支著一把長條凳子，車廂中間放著兩個大木盤，盤中盛的梨沒有一個是完整的。也許是賣梨人洪亮的嗓門，也許是半拉梨散發出的香味兒，也許是我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嚐過梨子的滋味，大家好像是被磁體吸住了似地，站在這位賣梨人跟前不動了。賣梨的中年男子大概看出了我們的心思，眨著眼睛說:“小夥子，吃個梨吧?這是大山甜梨，河北的，水氣大得很。甜!”看見我們猶豫，他又說:“不要看模樣不好看，便宜，5分錢兩個，隨便挑。”這下說對了，我們想吃梨，我們要的是便宜。我咽著口水摸了摸口袋裏麵裝的僅有的兩元錢和一枚5分的硬幣。
這個晚上，我們幾個鄉下孩子第一次嚐到了梨子的滋味，那種甜一直甜到了我們的心裏，以致以後多少年都不能忘記，就是今天想起來還是甜絲絲的。北方不生長橘子、香蕉等南方水果，這我知道。可是，我們老家的人為什麼不種梨樹，這對我來說一直是個謎。
在二府街，我還見到這樣一件事情。那是個中午，我們下班路過一住家戶門口，意外地發現一位小女孩踩在一張小板凳上擀麵條。我很吃驚，就停住腳步看。這女孩兒有六七歲的樣子，擀麵時累得小臉紅撲撲地，可是他的動作很嫻熟，麵也擀得又圓又光。我由此懷疑這女孩兒是後媽所養，直到有一天修他們家院子的走道時才知道她有一個完整的家，隻是她的媽媽生了個小妹妹忙不過來，早早培養她幹起了家務活兒。這樣的事情，在鄉下農村是很少見的，過去我總以為城市孩子生活在蜜糖罐中，過的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這件事情使我改變了對城市孩子的看法。這女孩我以後再也沒有見過，但我相信她成人後的生活自理自立能力一定比其他人強，克服困難的信心、決心也一定很足、很大。
這是我第一次進城，也是第一次做小工，這次以後，西安城給我的印象不再是城門、城河、城牆、鍾樓、鼓樓、郵電大樓、報話大樓這些代表性的建築物，而是那半個大山甜梨和擀麵條的小女孩兒。
2009年11月8日
§§四、三張老照片
母親去世後，在整理老人家的遺物時翻出了三張與我有關的老照片。三張照片裝在一枚牛皮紙信封裏，信封放在母親常用的床頭櫃，想像得出，這三張照片母親不需要任何人幫忙隨時都可以拿出來看的。
意外的收獲使我在悲痛中有了稍許安慰，三張老照片也把我帶到了遙遠的過去。
第一張照片是我半歲時在照相館照的，當時還沒有彩照，都是黑白照片洗出來後，照像館的師傅再進行“二次創作”。因此我的臉蛋是紅的，嘴唇是紅的，眉心還有一個紅圓點。照片上的我穿著一身碎花布衣服，腳上穿的黑布鞋前麵還繡著紅花。記憶中奶媽家也有一張這樣的照片，裏麵有我和奶爸已經過世的父母親，照片裝在一個小鏡框裏，小鏡框放在正屋方桌中間，每年過春節，奶媽家的人都要給去世的長輩人獻供果供飯，我也就跟著沾光了。奶爸、奶媽去世後，我曾找過這張照片，可是連裝照片的小鏡框都沒了蹤影。那年月，鄉下人照相確實是一種奢侈，除非結婚什麼的。不少老年人去世時的遺像都是水平不高的鄉村畫家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