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第二張照片,是我、三弟和祖母的合影,祖母抱著三弟坐在一張小板凳上,我緊靠祖母站著,背景是我鄉下老家的院子。祖母穿著一身自己手工製作的粗布黑衣服,像平時一樣和藹慈祥,她的心情非常好,想笑,但沒有笑出來,隻是露出了兩顆門牙。三弟尚小,胸前掛著吃飯才用的圍褳,也許是著急,還沒來得及卸下來。他根本不知道照相是件不容易的事,一邊看前麵的照相機鏡頭一邊吃著自己的手,結果鏡頭裏裝的都是他那遲疑的表情。祖母對這張照片很滿意,家裏不管來了誰,都要拿出來讓人家看,並且指著我和三弟介紹說:“這是老大,這是老三,老二跟他爸他媽在韋曲。”

第三張是我和二弟、三弟的合影。我模糊的記得,這張照片是父親親自導演並拍攝的,他讓我站在他的永久牌自行車中間,而且一再叮囑要用手扶好這輛嶄新的自行車,因為自行車的前梁和後座上分別坐著二弟和三弟,說什麼也不能把任何一個掉下來。自行車做道具在當時是很時髦的,永久牌的自行車更是高級,非一般鄉下人能夠擁有。父親是縣政府的幹部,騎這樣的自行車也是第一次。祖父是個冷麵人,平時總是板著臉,很少有笑容,看見我們哥仨在照相也捋著胡子笑了。不知是什麼原因,照片上我和兩個弟弟都沒有笑。現在看,一定是緊張的原因。

捧著三張照片,我想起了祖母、母親、奶媽三位偉大的女性。母親生了我,奶媽的乳汁撫育了我,祖母把我從小拉扯大,她們為我付出的很多很多,她們對我恩重如山,她們都是這個世界上我最親最愛的人。當我有能力有時間而且想到回報她們的時候,她們都已經相繼離開了這個世界。想起來這些,我常常感到傷心和難過。

2009年11月10日

§§五、念家

去年秋天在E省開會,時間比較長。會議結束那日晚上會餐,氣氛極為熱烈。號稱海量的B省A君三杯酒下肚卻醉倒了,醉了酒就不住地嚷著“要回家”。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孩兒般地鬧騰,大家都忍俊不禁,與A君關係甚密者便大罵這老兄太沒出息。A君不但不住口,嚷著嚷著竟聲淚俱下,惹得我們一個個也心裏沉起來,嘈嘈雜雜的飯廳忽然一片靜寂。離家久了,自然思家念家,A君雖然醉酒出了醜,諸位朋友最終還是理解了他。

記得有一年夏末,我們到一座海拔2400多米的高山微波站采訪,在地堡似的機房外邊找到了我們的采訪對象。他靜靜地站在山巔上,出神地向遠處眺望,任山風吹拂動也不動,我們在他跟前站了好一陣兒他才有所察覺。我們問他看山還是看水?他搖了搖頭。停了一會兒,他告訴我們,他的家就在他剛才望的那地方。循著他的手指望去,我們終於看到了視野盡頭那片巴掌大的水泊。他說的就是那兒,他家就住在那水泊旁邊。但事後我們得知,他早已沒了家,父母五年前先後去世,妻子因他調山下工作無望和他分了手,他那活潑可愛的兒子也隨媽媽走了,他已近不惑之年,仍孤身一人。聽說他已有一年多時間未下山了,因為山下沒有他的房子,他每次都要在親戚朋友處借宿,他不願麻煩別人,住旅社又不方便。沒有家,卻癡癡地望家,苦苦地思家念家。他望家時的目光,刀刻斧鑿般留在了我的記憶裏。

祖母去世後,鄉下老家隻剩下了八十多歲的祖父,因他不願進城市和我們一起生活,就在三個姑姑家輪換居住。姑姑家都在鄉下,而且離我們老家很近。開始時,祖父很樂意,常誇獎姑姑家待他如何如何好,但臨去世前的兩個月,祖父忽然提出要回家,任別人怎麼勸也不聽。幾個姑姑考慮到祖父回家有諸多不便,沒有答應他的要求,祖父便生了氣。這日,我到姑姑家探望祖父,他飯不吃,水不喝,也不同任何人說話。我問祖父為什麼非要回家,他突然老淚縱橫,小孩兒似地抽泣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才悄悄告訴我,說:“想家,我怕老在外麵,我想死在自個兒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