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祖父臉上很快有了笑容,雖然條件很差,生活、醫療都不方便,可他的精神卻比在姑姑家時好多了。不久,祖父去世了。臨終前的一天,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金窩窩,銀窩窩,不如自個兒的窮窩窩。”他要我千萬莫把老家的房子處理掉,要我將來退休後一定回老家去住。
安葬了祖父,我一直在琢磨:家到底是什麼呢?為什麼任何人,為什麼人在任何時候都對家有著如此深厚的感情?
也許,就因為饑餓時,家是一塊麵包,可以讓你安定,寒冷時,家是一件棉衣,可以給你溫暖……
原載1992年1月29日《人民郵電報》
§§六、盼信
在報社工作那些年,幾乎每天都有信件從遠方飛來,作者的稿件,朋友的問候,同行間的業務來往,一周半月總要把那些信件清理一次,否則,案頭就沒有筆墨稿紙的位置。離開報社後,來信量驟然下跌,再後來,竟少得幾乎沒有了,偶然收到一封、兩封信,就稀罕得不行,非要看上三兩遍才肯放下,那信和信封也堆放得整齊了,甚至對一些還精心收藏。沒有信來時,心裏就空蕩蕩的難受,想急了,就抓筆,欲寫幾句話給老朋友,可是十有**是提起難落下,因為無有要緊的話說,於是,抓耳撓腮,獨自一人偷偷苦笑。
一日,與朋友哲閑聊,無意中將此不快說與他,哲隨手掏出一塊剪來的文章給我看,文章中有幾行鉛字下用紅筆畫了杠,細看,原來是徐?先生的一段話:“交友是人生寂寞的旅途偶然的同路客,走完某一段路,轉彎,這是他的自由。在那段同行的路上,你跌倒了他來扶你,遇到野獸一同抵抗,這是情理之中的。路已不同,彼此雖是關念,但也就無法互相援助。但是這時候彼此也許就遇到新的同路客了。”徐?的話很短,卻回答了我思考了很久的難題,我不能不佩服他的精明,可是渴望老朋友來信的心情還是難以遏止。哲笑我太愚癡,他說:人們講友誼,但友誼是相對的,要保持永久很難,因為環境在變化,每個人每一階段都有不同的朋友,老朋友雖然常常念及,牽係在心,要保持很密切的關係,是相當吃力的。他要我靜靜地回憶一下,驗證他說的是不是有道理。
是夜,久不能寐。妻問何故,我將白天之事前後敘述了一遍,妻連說徐?、哲說得很有道理。她說:上個月,她們曾經一起去參加三線修襄渝鐵路的女同誌聚會,二十年前關係很要好,甚至是患難之交的朋友,現在坐在一起語言已經不是那麼投機了。老同學、老朋友久別重逢,自然歡喜不盡,可是相互介紹了近些年的情況後,卻再沒有話說了。妻不斷歎息,卻說不奇怪,因為大家分別都二十多年了,甭說環境變化,哪個人的思想修養不變化?性格興趣不變化?
徐先生的睿智,哲的聰明,妻的豁達,都高出我一籌或更多,自然對我是一堂生動的人生課。想童年的夥伴,中學時的學友,以前單位的同事,至今保持聯係的尚有幾人,掐指細算不少已麵目陌生,甚至連名姓也記他不起了。所經曆過的許多事情,所走過的那一段段路,連同那些關係十分要好的朋友卻刀刻斧鑿般留在我的記憶中。也許是我愚癡,也許是我濃厚的懷舊心理作祟,雖然他們早已與我不同路了,可是我一直不能忘記他們,不敢忘記他們。